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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边缘的黑暗》
献辞
谨以此书纪念我的父亲
他是酷暑中的清风
是照亮我脸庞的暖阳
第一章
亚利桑那州维尔镇
一
凌晨三点,弗朗西斯·恩特维斯托出现在劳拉·卡蒂诺的卧室里,显得筋疲力尽。
“别起身了,劳丽。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儿。有桩糟糕的案子要来了。”弗兰克面容苍白,眼圈发黑。他活着的时候,因为高血压,脸色总是暗红,也正是这病害死了他。窗沿上搁着一瓶添加利金酒,弗兰克揣着个平底酒杯,杯中酒尚余一小半。劳拉家里没有这样的平底酒杯,她也不喝金酒。
弗兰克的妻子将他安葬,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如今,眼看自己已故的导师坐在卧室的靠背椅上,劳拉竟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也许是因为冥冥中她知道自己身处梦境;又或许是因为弗兰克是劳拉与自己父母之间仅存的联结,她并不希望这联结从此烟消云散。弗兰克·恩特维斯托身子前倾,浴室的夜灯照亮了他鬓边的白发。“你得当心,你得时刻当心。”
他停下来,挠了挠鼻尖。凌晨三点,坐在床上看着一个死去的凶案组刑警挠鼻子。劳拉·卡蒂诺突然意识到这有多么荒谬。
“我说的是那种事儿,你要是不当心,它会把你带下沟去。关键是得警醒着点儿。”
她希望他能说得再明白些,可他的身影开始模糊。他向她举杯致意:“孩子,自己保重。”
二
第二天,劳拉接到了新案子。毫无疑问,这就是弗兰克·恩特维斯托所说的那桩案件。
正值周末,她呆在自己位于一处度假山庄的小屋里。她免费住在这儿,因为山庄主人是她的高中同学。这人觉得,自家山庄里住着个亚利桑那州公共安全部的刑警简直太酷了。
那个关于弗兰克·恩特维斯托的梦挥之不去,如此生动,让人不安。它真实得简直不像个梦。早晨起床时,劳拉半梦半醒地走进浴室。夜灯的幽光中,她瞥见桌上一圈湿杯子留下的水痕,顿时惊醒,心脏狂跳。后来才意识到,这肯定是汤姆·莱特福德干的好事。汤姆从来不记得用杯垫。
这个早晨,她满脑子都是汤姆。自从他两天前动身到新墨西哥州远足,她的心就完全被他占据了。
因为他临走前在冰箱上留了个字条:“或许我们应该住在一起。——汤姆”
她注意到落款不是“爱你的汤姆”。她并不因此责怪他,横竖“爱”这个字会让她害怕。但他来了个突然袭击,就这么在冰箱上留个字条,然后一声不吭地跑了,这的确让她有些嗔怪。眼下他在野外,联系不上。她没法告诉他,他们不过刚在一起两个半月,他自己的住处也不过隔着一个山头,不能因为他每天晚上跟她睡在一起,就认为他们可以同居了。同居和同床完全是两码事。上一个与她同居的男人是她的前夫,但他们的结局可不太妙。
不过,最让劳拉苦恼的是,在心底的某个隐秘的角落,与汤姆同居的想法仍令她雀跃。心烦意乱之下,她出门浇花。天气炎热,她得浇点儿水,免得植物被烤死。正在这时,铃声响起。她躲进阴凉处,接起电话。
电话是杰瑞·格里姆斯警长打来的:“有空吗?”
“怎么了?”劳拉暗道,安度周末的所有计划估计就此泡汤了。
“碧斯比警局请求援助,有一起凶杀案。”
劳拉听着案情,把汤姆的字条抛到脑后。恩特维斯托在梦里警告过她,说这是桩糟糕的案子,的确如此。在南边的小镇上,有个十四岁的女孩儿惨遭杀害。
“麦克已经跟那边的头儿谈过了,”杰瑞说,“我们都觉得你很适合牵头查这个案子。所以,别搞砸了。”
尽管劳拉从来没办砸过案子,可他老这么说。她知道,自己是以女儿身干着男人的活,这不过是他表示支持的方式。不过,到其他辖区协助查案的确棘手,特别是碧斯比这种小镇。即便劳拉是个男人,这其中牵涉的微妙的勾心斗角也会让破案困难重重。
“到了那边,维克多会尽快跟你会合。你认识亚利桑那交通部的仓库吗?就在隧道这头。”杰瑞说,“碧斯比警察局会派人到那儿,接你去现场。”
十五分钟后,劳拉将自己的丰田4Runner越野车驶上10号州际公路,一阵惶恐压在心头。
被害人才十四岁。
第二章
车开上州际公路后,劳拉拨通了杰瑞·格里姆斯的电话,想大致了解案情。眼下,她有时间消化他所说的一切了。
“昨天,有个名叫杰西卡·帕里斯的女孩儿被人掳走。他们认为案发地点是她家附近的街上;没有目击证人。”
“昨天什么时候?”
“放学后。她没回家吃饭。她家有点儿偏僻。碧斯比警察局的人说,她住在——生前住在西部大道尽头。”杰瑞顿了顿,他脾气又倔又硬,总让她想起旧时的工会领袖,但这个案子显然触动了他:他有三个女儿。
杰瑞接着说:“今早有?99lib?人在城市公园发现了一具女尸,体貌特征跟杰西卡·帕里斯吻合。你认识那地方吗?”
“在酒坊谷吧。”
“没错。有游客去看露天音乐厅,结果吓了一大跳。”
劳拉能想象游客的心情,那种五脏六腑猛然下坠的震惊。“她在露天音乐厅里吗?”
“靠在舞台中央的墙上。发现她的女人说,那姿势有点像洋娃娃靠在床上。证人的名字叫施劳特。”他停顿了一下,让她领会这名字的反讽。“多丽丝·安·施劳特。她说那个女孩穿着挺特别的,我不太清楚,好像说穿得像个洋娃娃。”他又停下来——这案子让他难受。“维克多从马拉那镇过去,应该比你晚到半个小时。”
劳拉挂了电话,将车速提到80迈。高速公路在眼前延伸,而她完全沉浸在思绪之中。但愿暴风雨别来太快,好让她细细勘察犯罪现场。眼下阳光还好,但东南方向的天空是一片不祥的铅灰色。
季风季早在7月4日就到来了。这周每天都有大雷雨。风雨将树连根拔起,切断输电线路,掀翻屋顶。图森市内南北向的街道都已变成一片汪洋。由于雨水淹没了街道,人们寸步难行,整个城市陷入瘫痪。在图森的一个十字路口,有个倒霉蛋被雨水困在车顶上,后来出动了直升机才得救,他可算认识到大自然的威力了。
还是早晨,天不算太热,积雨云还没大规模形成,雷雨一时还来不了。但劳拉能感觉到空气中的静电。她在班森镇吃了个三明治当早饭,给车加了油,又继续向南行驶。前方,逐渐聚集的灰云似乎沉沉地压在了山上。
她既惶恐又期待:希望赶紧到达,去亲眼看看现场;但也深知,一旦看到了,那景象就会伴随余生。死去的女孩的形象会深深镌刻在脑海中,像被照相机永久摄下来一样。
这样的惨状,她并不少见。
十点刚过,劳拉抵达了亚利桑那交通部仓库,这是亚利桑那交通部保管修路机械的地方。不远处就是骡子关隧道,一辆标着碧斯比警局的福特皇冠车停在隧道口。有个约莫20岁的女警员倚车门站着。她看到劳拉的越野车停下,又没带警车标识,就走上前来。“我得告诉你,这儿不能停私家车。”她的脸因为严重晒伤有点蜕皮。
劳拉出示警员证,并请这位杜芙警员(她的名牌上如此标识)带路。她们驾车穿过隧道,进入了碧斯比镇。她们将车停在一个停车场里,这儿挤满了分属四个不同的执法机构的公务车辆。看样子,周边执法系统里的相关人员都出动了。
杜芙警员立马下了车,穿过停车场向街对面走去,头也不回。劳拉对这种冷遇司空见惯。她是亚利桑那州公共安全部的人,只有地方警局的局长求援,她才能出面支援。而地方警局局.99lib.长求援,一般是因为人手不足或当地警员能力不够。每回到这种小镇来协助查案,劳拉都会遭到当地警员的排斥。
有时她觉得,讨人嫌已经成为了自己工作的一部分。
她打开车尾箱取出相机包,暗自后悔穿了吸热的暗色衣服。头顶的天蓝得纯粹,一路上看到的乌云完全不见影踪。小镇边上的山太高了,可能把乌云都挡住了。劳拉走进城市公园,有一群人挤在用警戒线封锁起来的区域里。她过去自报家门。
碧斯比警察局局长鲁斯提·杜科特先前在公共安全部工作过25年,说话略带亚利桑那地区的拖腔,让劳拉备感亲切。他有一张长脸,发际线已经后撤,眼眶发红,劳拉不由得想到兔子。
杜科特态度很明确:劳拉是这起案子的领导,如今现场都得听她指挥。“不过,如果你没意见,我希望霍兰探员跟你一块儿勘察现场。”
尽管局长用的是请求的口吻,劳拉还是听出了他的坚决。他想要自己的人参与查案。只要这人不碍事,劳拉也没什么理由反对。她知道这案子没法指望维克多,他老婆刚生了个孩子,他逢人就说自己不想99lib.
离家太远。
最先到达现场的警员开始汇报现场封锁的情况,劳拉趁机打量巴迪·霍兰。他是典型的警察长相:头发剪短,两边铲平;小胡子,下巴棱角分明,眼神专注警惕,是个机警的家伙。
他话不多,似乎只是袖手旁观。是在用那双小眼审时度势吗?
正在汇报的毕林斯警员停了下来,等着劳拉指示。
“你替我省了不少功夫”,她说。毕林斯的确值得夸上一夸。在劳拉看来,很多街头巡警处理犯罪现场不够仔细,通常是因为没受过良好的训练。毕林斯警员可能是自学成才吧。
“我希望以后能当个凶杀案探员。那是我的目标。”
霍兰冷笑了一声。
二十分钟之后,维克多风风火火地赶到现场,身上带着一股昂贵的古龙水气味。“你们大概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们在这里碰头吧。”他说道。他穿着浆过的白衬衫,袖子已经卷起。他走到霍兰探员面前,伸出手来:“我是维克多·塞拉亚。”
那位碧斯比探员原来倚在树上,这时直起了身子,脸色顿时好看多了:“我是巴迪·霍兰。”
他们像久别重逢的兄弟一样握手。维克多有种精准的直觉,能够找到一群人中最需要拉拢的那一个。他瞥了劳拉一眼,似乎在确认她仍旧喜欢他。不喜欢他是很难的。
他们决定由劳拉、霍兰探员和毕林斯警员去勘察现场;维克多则去黄铜皇后酒店的会议室同两位女证人谈话。维克多通常负责谈话,他是劳拉所在分队里最优秀的刑讯员。
劳拉顺着酒坊谷街望去,街两旁排着两层高的砖屋。与酒坊谷街平行的OK街地势较高,摄影记者已经占据了那儿的制高点,将摄相机对准了山下的城市公园。OK街之外就是陡峭的山峰。由于碧斯比的地形奇特,酒坊谷和主街一带既是市镇的中心,又是其边界所在。
他们一行人沿着酒坊谷街行进,带路的是杜芙警员。视线中,窄窄的街道似乎在不断收缩,劳拉的目光似乎无的放矢,最终只能落在前方杜芙的蓝制服上。杜芙装备了二十磅重的武装带,上面挂着枪、手电筒和手铐;走起路来,装备在她健美的身体上摇晃起伏。杜芙看上去自信满满,仿佛清楚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劳拉觉得,她似乎自认为洞悉碧斯比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未来。对于这种坚信,劳拉很是羡慕。她时常感到自己的未来是一片迷雾。她遭受过太多重创,如今已不再将私人生活中的任何事情视作理所应当。对她而言,私人生活和职业生活完全是一回事。她擅长的东西似乎只有这份工作。
前方,黄色的警戒条封锁了道路,只给人们留下调转车头的空间。他们经过一家酒吧。大门敞开着,啤酒的气味喷薄而出,将劳拉卷入一阵潮润阴暗的洪流。
离现场越近,她越感到惶恐,内心的忐忑达到了顶峰:她迫切地想要看到现场,同时,她也强烈地渴望逃离。杰西卡·帕里斯生前所思、所感、所做的一切——和朋友小聚、安排周末的计划等等——那简单的一切,已戛然而止,像一截被掐断的丝线。
至少再没有什么能伤害她了。但她的父母恐怕还要遭罪。在这场夺走女儿生命的大变故之后,他们的世界将轰然崩塌,生活将被撕成碎片。凭着经验,劳拉知道,你可以将碎片捡起,但永远无法拼合完整。她只能为杰西卡的父母夺回这世上唯一有意义的东西:正义。
一小群人围在警戒线外,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员拦住他们,坚决强硬得如花岗岩一般。劳拉留意到他是负责做报案记录的。
劳拉给警戒线周围的人群拍了照,仔细捕捉下每一张面孔。你永远都猜不到有谁会混迹于人群之中,自以为没人注意到他。
潮热的风沿着酒坊谷街吹来,带来了即将到来的雨水气息。
劳拉把照相机挂在脖子上。胃部一阵发紧。九九藏书该开工了。
第三章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劳拉由父母领着到图森的都市滑冰场上滑冰课。她记得自己踩着冰刀,颤颤巍巍地走过黑色橡胶地,来到冰场边。坚九九藏书冰和橡胶泾渭分明。先前你还粗笨地拽着冰刀前行,转眼间就滑行在冰面上。
犯罪现场就跟冰场一样,是个与外界全然不同的地方。如今,城市公园已经彻底变了。即便尸体被拉走、警戒线被撤下,那曾经到访的邪恶仍将久久萦绕在常来这儿的人们心中。关于这个地方的流言会蔓延开来。犯罪现场就是这样神秘的所在。
劳拉就要越过警戒线,进入这个有着特殊规则的地方,她感到自己肩负着神圣的使命。在犯罪现场,任何错误都无法弥补,所以她得下足功夫,不出纰漏。她弯腰钻过警戒线,霍兰和毕林斯紧随其后。杜芙警员也想跟上。
“杜芙警员,”劳拉坚定地说,“我们三个进去就行了。”
杜芙退了回去,脸涨得通红。劳拉不想费心解释一条他早该知道的规律:进入犯罪现场的人越少越好。警察可能是犯罪现场最可怕的破坏者,无心地喝两口饮水机的水,或者冒失地冲了厕所,都可能损毁证物。
眼下他们接近城市公园,公园地势较高,得爬上一截脏兮兮的棕色台阶才能进入。过了公园入口,台阶继续通往更高处的街道。碧斯比依山而建,这里的水泥台阶随处可见,它们连接着高处和低处蜿蜒的街道,整个镇子就像一局“连连看”。
毕林斯警员说,往高处走,半道上有个入口能进公园,现在他们走的就是目击证人领他上去的路线。这地方让劳拉想起芝加哥或纽约的内城。公园由混凝土浇筑而成,俯瞰酒坊谷街,背靠三间商铺。商铺大门紧锁,橱窗空空如也。
劳拉仰望公园,只看到铁花围栏的顶端和几片树影。这种地方居然还能种树,当真奇了。她瞥向毕林斯,指着那条沿着公园边界盘曲而上的街道问道:“这路是去哪儿的?”
“你说歌剧院大道吗?它绕公园半圈,从那边折回来。”他指指高处山间的路段。山坡上凌乱地树立着房子,像个杂货摊。
“我们从这里开始,绕公园一周吧。”劳拉说。在她身后,巴迪·霍兰戴上了橡胶手套,年轻的毕林斯也照办了。巴迪看看劳拉,又看看自己的手,而劳拉只是揣着双手。没到收集证物时,她是不会戴手套的。手套往往让她过于自信。
他们继续沿着酒坊谷街向北行进,爬上山坡。一路上毕林斯描述了证人如何发现尸体,他又如何跟着证人来到露天音乐厅,凡此种种,事无巨细。半山腰上果然有个入口。从这儿,劳拉能看到公园里头有片椭圆形的水泥地,场地上划出了篮球场和游乐园,右侧有嵌入山体的水泥看台和露天音乐厅。
毕林斯的声音逐渐低沉,归于沉默。
露天音乐厅里有具瘦小孤独的躯体,背靠音乐厅的后墙而坐,乍一看很像个洋娃娃。从这个位置,劳拉没法看清细节,但她能分辨那躯体的静寂,被剥夺了的生机。她也能感受到身旁两个男人的震惊。整条街似乎都安静下来,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幢隔99lib.音建筑,与世隔绝。
劳拉擦了擦眼周的汗,突然希望风暴能快些来,带来凉爽的雨水。
他们停了一会儿,仿佛是在祈祷,接着又继续往高处走。俯瞰低处,酒坊谷街上的银色房顶反射着日光。劳拉口干舌燥,等他们回到下面,她得差人送点瓶装水过来。他们沿着公园的铁花围栏行进,不放过任何细节,特别是地面的情况。已经到了5000英尺的高度,她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现在能看到露天音乐厅的内部,恐怖越发逼近了。死去的女孩看上去实在太像洋娃娃了99lib?,叫人不安。他们还是离得太远,几乎无法分辨那是不是个真人。
终于来到路的末端,又出现了一段阶梯,沿着公园的南部向下延伸。他们如果从这儿走下去,就能完整地绕公园一圈。阶梯旁边,露天音乐厅由防潮纸铺就的穹顶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穹顶中央还积着浅浅一汪水,应是上一场雷雨留下的。穹顶底下被遮蔽的地方,坐着那个女孩。潮湿的空气中凝聚着死亡的气息,清晰可辨,叫人恶心。
他们三人站在台阶顶端,俯视下面的酒坊谷街。
一阵清风拂过,带来野茴香的气息。巴迪在劳拉身后说:“我觉得凶手不是从高处进公园的。从这进来会把路堵死,进出不方便,很容易让人看到。”
劳99lib.拉基本赞同。
一只知了叫起来,声音又响又急。
她感到两个男人正等着她的指示,便说:“咱们走台阶下去吧。”
他们终于进了公园,毕林斯马上朝露天音乐厅走去。
“警员!”劳拉喊道,“不要擅自行动。99lib?”
毕林斯为自己判断失误羞惭,说了声“抱歉”,飞快地返回入口处归队。
劳拉面向公园内部,静静地站着,小女孩的尸体姑且放一放。两个男人也一语不发地同她站在一起,她用眼角的余光能看见霍兰探员。劳拉一边勘察现场,一边还要分神留心两个陌生人,真是讨厌,倘若能自己做主,她绝不会带任何人来。
劳拉背对露天音乐厅,目测着公园大小,从一头到另一头至少有200英尺。在椭圆形的公园中央,有片更小的椭圆形场地,辟作篮球场。铁花围栏附近有小片的土地,树就种在那儿。劳拉发现,周遭地势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圆形剧场——中间是低洼的公园,周围有房屋,其中许多都位于山坡之上,形成俯瞰之势,恰如圆形剧场的观众席。
劳拉闭上眼睛,尝试揣摩凶手的心理。有时,她眯起眼睛,就能以凶手的视角观察世界。
从凶手的踪迹看,他极其渴望观众的注目。即便是以凶手的方式思考问题,劳拉的警察式分析思维仍在暗中运作。通过逻辑分析,她排除或保留各种假设——凶手如何最便捷地进入公园;如果女孩活着进公园,凶手如何行事,如果已经死了,又是如何;凶手在离开犯罪现场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什么。
他为什么把她打扮成洋娃娃的模样。
有鞋子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可能是霍兰,也可能是毕林斯。不论是谁,劳拉的思绪都被打断了。凶手有话要告诉她,只是眼下她听不见。可能得怪霍兰探员,他对劳拉的不屑干扰了她。
晚些时候她得再来一趟,自己来。
她转身面向露天音乐厅。
音乐厅始建于1916年,是水泥建的,又小又破。舞台比腰线高一点儿。在半开放的穹顶下,舞台背板被漆成浅蓝色——大约是象征天空吧——不过如今那上面满是涂鸦。
女孩的尸体被搁在舞台中央,她倚靠着后墙,两腿向外伸,苍蝇嗡嗡地绕着尸体飞舞。
终于,劳拉直视女孩的面庞。她震惊了:我认识她。
第四章
越过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劳拉又看到了那张模糊的新闻照片,上面有一辆双色轿车,新闻标题是《警方发现绑匪所用车辆》。
眼前的女孩不是朱莉,当然不是,不可能是。仔细观察之下,女孩的模样和朱莉并非完全一致。
劳拉感到自己得把精力集中到这个女孩身上。她与朱莉·玛尔长相相似,这不过是个巧合。劳拉不愿再想朱莉,她视线扫过巴迪·霍兰。
他面色通红,双眼紧紧盯着那个孩子,下颌附近的血管勃勃跳动。那一刹那,劳拉怀疑他心脏病发作,便询问他是否安好。
他扭头看她,那一瞬间,他眼中的冷光让她回想起弗兰克·恩特维斯托,想起他临终时在病榻上扫视周遭的目光。有个同事把那形容为“洞穿千里的目光”。但霍兰的眼99lib?t>神很快就变了,变得坚定而不可捉摸。
劳拉仔细观察死者。她光着脚,身穿一件老式白色连衣裙。这是条小姑娘的裙子,奶里奶气的,像是七岁的孩子头一回领圣餐时穿的衣服。如果这女孩真是杰西卡·帕里斯,那她已经十四岁了,早过了穿这种裙子的年纪。
“不知他从哪儿搞来这裙子,”劳拉说,“这个年纪能穿的,又是这种款式,估计没人会卖啊。”
“裙子看着小了。”巴迪·霍兰说,声音充满感情。她不那么讨厌他了。
劳拉记录了现场情况。女孩的手被安放在膝盖上,双手手指相互紧扣;她的头发被梳理过;双腿微微张开,但并不明显。最后这一点可能意味着凶手有性侵害的动机。同样,这种打扮也很可能表明凶手受到性的驱使。
凶手以被害人为道具,营造了一个画面。
巴迪的话语同劳拉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精心编排了这一切——将她展示出来。我敢打赌,这不是他头一回犯事。”
“很有可能。”或许这家伙以前就杀过人,或许他犯过别的事——也许是强奸——如今升级到杀人。
天啊,劳拉真是口渴极了。她带着另外两个警察来到音乐厅另一侧的台阶前,这里离街道最远,她认为凶手走上舞台时,并非从这侧台阶。
劳拉基本能够肯定,凶手是从低处往上走的。那是最便捷的路线。他应该是沿着酒坊谷街的台阶爬上山坡,进入公园,然后直接登上舞台靠公园大门一侧的台阶,进入露天音乐厅。
劳拉站在混凝土舞台上扫视音乐厅内部,对面有扇门,用挂锁锁上了,可能是个储藏室。挂锁上涂写着“操你全家”字样。写字的人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估计也不是她所寻找的凶手。
地板特别干净,像有人清扫过。显然,凶手是个条理性很强的人,他没犯什么错误。这人很可能跟她一样,读过刑事侦查和法证科学方面的书。劳拉望向露天音乐厅台阶下不远处的公园入口,想象着凶手从外面街上走进来的样子。他顶多逗留了10分钟,包括将被害人的手指扣起来的时间。
就这样进来,然后出去。
她仍旧揣着手,在女孩身边蹲下。
从这个角度看,女孩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朱莉·玛尔。她两眼的间距较小,头发颜色也较浅,似乎染过发。她打了耳洞,但没戴耳环。是他把耳环拿走了.99lib?吗?女孩右手手掌上靠近大拇指根部的位置有个蝴蝶型文身,这跟她衣着风格不大相称。那件连衣裙本是白色,但已经旧得变了色,仿佛闲置了很长时间,劳拉还能看到裙子折叠的皱褶。她弯下腰去观察女孩的腰背部,看到拉链只拉到一半,裙子上没有商标。
劳拉深吸一口气,直视女孩的眼睛。
她曾见过不少横死的人。在她看来,大部分被害人的眼里都写着深深的恐怖,仿佛看见了缓缓到来的死神。
但这个女孩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眼白上破裂的血管——淤血一般表99lib?明被害人是被扼颈而死。女孩的眼珠子是冷漠的棕色,显得异常空洞。
这样的眼神几乎让劳拉相信她走得很平静,但淤血的存在表明并非如此。不论如何99lib.,劳拉永远无法知道真相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另一边,换一个角度审视死者。
劳拉一直觉得,被害人能够告诉她一些有用的信息。他们总是掌握着某些秘密,或许是隐藏的证据,或许是凶手忽略的细节。在她所调查过的所有案件中,死者身上总是藏着蛛丝马迹,她只是需要发掘这些秘密。秘密就在她眼前,等待她去参透。
“那些淤青可能表明她是死后被挪到这儿的。”在劳拉身后,毕林斯说道,“淤青,在她耳后,脖子根那儿,看见了吗?”
劳拉只想屏蔽他的话语,专注地与死者对话。
“看上去她被杀的时候是斧子。”
“俯姿,”劳拉说。
“不好意思,俯99lib?姿。”他紧张地笑了。“斧子,真搞笑。不管怎么说,我一看到她就知道是这样。”
“你他妈能少说两句吗!”巴迪·霍兰呵斥道。
毕林斯有点难过,“拜托,我只是——”
“我他妈不想听。”
劳拉留意到巴迪岔开的腿,像预备战斗一样牢牢钉在地上。她知道他快要爆发了。局长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提到过,巴迪·霍兰在来碧斯比任职前,在图森警察局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这起凶案让他如此激动?他对尸体肯定不陌生,即便是年轻女孩的尸体。
霍兰在劳拉身旁蹲下,她查看女孩儿鬓发时,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这时,她发现了它。
你这个狡猾的狗东西。她在心里说。你忘了这个。
第五章
在地球人咖啡厅,“音乐人”上线了,他干的头一件事是查邮件。
有两封新邮件,来自[email protected]。
他用指尖飞快地敲击着桌面,试图理清头绪。这太难了,纷乱的想法在脑海里横冲直撞他的怒火没有丝毫减退,但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外面,又一辆警车驶过,这回是县治安局的车。
指尖又在桌上敲击了一阵,然后他打开了她的照片。也许线索隐藏在她的眼睛里。
年轻的女侍应系着花样繁复的白围裙,戴着头巾,给他送上冰茶。她瞥见了屏幕上的照片,问道:“是你的女儿吗?”
他压低了笔记本屏幕,挡住她的目光,“嗯。”
“长得真好看。”
他点点头,回应并不热情。她也识趣地转身离开,他目送她穿过拥挤的咖啡厅回到柜台后面,这才将笔记本重新打开。
屏幕上,她冲他微笑——这是他的女孩。
渴望——或者说欲念,在他身体深处翻涌,像不可遏制的潮汐。他颤抖的手和嘴角的唾液,都是这欲念的明证。还有狂飙的肾上腺素,急促的心跳,和下体微微的抽搐。
真希望她是他的女孩。
他必须弄清真相,不能就这样前功尽弃——成功本已近在咫尺。
他打开第一封邮件。
“你在哪里?我等了一个钟头。我应该没记错日子吧,我走了3英里路呢。是我记错了吗?请告诉我。你的缪斯。对了,我查过这个词了,能做你的缪斯,真的很酷。”
他没回复,直接打开第二99lib.t>封邮件。
“为神马你不回我?快回!”
没什么异常,她还是她,至少看起来是99lib?这样。
又一辆警车驶过,闪着警灯,但没有鸣笛。从他坐下开始,这已经是第七辆了。他往玻璃杯里倒了两袋糖,然后搅匀。店里没有长柄茶匙,只能将就用一般的。
他猛然醒悟,恨不能将那该死的勺子摔到地上。
他的女孩?骗谁呢!
他并不傻——甚至能算得上聪明。他知道自己不能掉以轻心。有些时候你得信任自己的本能。对于风险,他一向相当清楚,这也是他如此小心的原因。冥冥中他似乎总能感应到潜在的危险。
直到这一次。
第六章
一
暮色降临,警局的技术人员丹尼·厄齐德斯从露天音乐厅的舞台上示意劳拉,“法医要把她带走了。”
过去半个小时,劳拉一直在等着技术人员忙完。现下总算等到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嘴唇特别干燥——这是老毛病了。她在裤兜里摸索,一时有些担心自己将润唇膏落在车里,但很快就庆幸地触到了那小小一管。在犯罪现场,她精神高度集中,连饥渴都忘了,自然也顾不上干裂的嘴唇。
真是漫长的一天。事情太多了,她又不放心任何人代劳——即便是别人眼中的杂活儿——这是她的案子,她要不遗余力地深挖。她将破案想象成用冰棍杆搭房子,一条一条的证据堆叠起来,直到垒成坚固的房屋,一座辩护律师无法摧毁的房屋。
弗兰克·恩特维斯托将一个信条牢牢地刻在她心上:不要忘了终极目标。对警察而言,终极目标是定罪。她所发现的任何证据,必须经受庭审的考验。
从早晨开始,劳拉已经绕犯罪现场走了两圈。她标记和收集证物,按比例描画犯罪现场草图,并在地面和公共安全部的直升机上分别拍摄了现场照片,用光了十七筒胶卷。劳拉不喜欢坐飞机,尤其是晃得吓人的直升机。但工作需要,她只能咬牙坚持下来。
劳拉把润唇膏扔回裤兜里,然后上前去看他们搬动尸体。
法医办公室的一名技术人员正小心地将女孩从墙上移开。劳拉从尸身背后拍摄了从头到脚的照片。除了从肮脏的墙面蹭下的灰,后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凶手唯一忘记清理的是女孩脖子上的一片牧豆树叶,劳拉发现后给叶子拍了照,又让人收起来作为物证带走了。
现在他们已经确认了女孩的身份,的确是杰西卡·帕里斯。下午的早些时候,维克多·塞拉亚已经向公众发布了这个消息。
后腰上蹿过一阵熟悉的刺痛。劳拉身高5英尺9英寸,上身较长,是个高个子。往日在高速路上巡逻时,她曾遭遇车祸,尽管医生说不会有后遗症,但那场意外显然伤了她的腰。长时间的站立之后,她总能感到旧患的折磨。这回她站得可算久了,因为犯罪现场还没处理彻底,她甚至都不能在墙上靠一靠。
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小时,雨势并不大。空气中弥漫着打湿的泥土和水泥的气味,和劳拉居住的沙漠里那种醉人的野灌木味道完全不同。不论如何,这场雨带来了些许清新的空气,让她稍微冷静下来。
他们将女孩抬起来的时候,劳拉看见了她的脸。尽管那年轻的、一度生机勃发的容颜已开始腐烂,但杰西卡·帕里斯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死亡的不堪——仿佛她业已超脱,羽化登仙。
劳拉想到女孩的父母,庆幸他们此刻不在现场。自己的孩子死去了,这教人如何接受?
痛苦在她的胸中燃烧,恨意肆无忌惮地滋长。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女孩的生命?她对那些老生常谈再熟悉不过,也清楚了解心理学家和FBI犯罪画像师的解释,甚至记得相关图表和统计调查的细节。但此刻,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空洞。
猝不及防地,情感像狂风暴雨一般袭来,将她的灵魂浇得七零八落。同样猝不及防地,情感的洪流瞬间消逝,只留下寒冷刺骨的愤怒。
你以为你能逍遥法外,你错了。她在心里对他说。
我会找到你的,苍天作证,一定会。
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二
劳拉沿着酒坊谷街返回,路过早晨经过的那家酒吧。那似乎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重金属音乐裹着啤酒的气味涌到街上。几辆哈雷机车停在酒吧门口。机车男、游客和流浪狗遍布在暗影重重的街道,在街旁店铺投下的光影中进进出出。街上还有嬉皮士,做派浮夸,虚有其表,他们穿梭在夜色中,恍若来自遥远年代的幽灵。
劳拉又累又邋遢,而且饥肠辘辘。早些时候,她在黄铜皇后酒店的大堂里看到上等肋排的广告。她希望碧斯比警局的会议结束后,酒店的餐厅还开着。也许她能和维克多去吃点东西。他一整天都没露面,大概是在城市公园附近的街上调查情况,或者在黄铜皇后酒店的会议室里干他最拿手的活儿:说话——盘问目击证人,接受图森和凤凰城有线电视台的采访。让他忙去吧。
经过一栋红砖房时,她被商店橱窗吸引了。窗子被老式帆布遮雨棚半遮着,帆布上糖果色的条纹已褪成黯淡的粉色;里头有个洋娃娃,靠在一个金属箱子上,双腿张开,双手放在膝盖上,穿着一件维多利亚风格的小女孩的连衣裙。裙子似乎曾经是白的,但因为长时间日照已经泛黄。
三
商店门梁上方的招牌写着“酷格和达克斯的黑暗之舞商店”。店里陈列着20世纪的各种俗气玩意儿,梅尔麦克星球模型和巴克船长的宇宙飞船什么的。商店深处透出昏暗的灯光。
店门的玻璃上贴着一张褪色的海报,上面画着一条幽暗的巷子,巷子里落叶纷飞。劳拉小时候看过这幅图片,是雷·布莱伯利《当邪恶来敲门》的封面。
昨天半夜,邪恶已经敲响了碧斯比的大门,就像布莱伯利书中的火车,带着黑暗的嘉年华,倏忽99lib?t>越过市镇的边界。
她敲了敲门,门框里咯吱作响。没人开门。
隔壁的文身店倒是开着。劳拉过去打听黑暗之舞商店的店主。
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正在往顾客胳膊上文瓜达卢佩圣母的图案。
“哦,那家店啊,店主不常来。这儿很多店铺都是这样,没有固定的营业时间,只是偶尔开开。那家伙名叫泰德。”她耸耸肩,“我就知道这么多。”
劳拉明天就能查清店主的身份,只要看看市政府的文件就行。她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杰西卡·帕里斯的文身是你做的吗?”
“雷蒙,把她扶好喽。”女人把手中像牙科钻头一样的家什放下,从柜台后面的文件柜里取出一份文件。“她想文个蝴蝶图案——现在的女孩子中间特别流行这个。文上身效果很好。”
“未成年人文身不需要父母批准吗?”
她斜了劳拉一眼,“是她妈妈带她来的。还有她男朋友。”
杰西卡有男朋友?“他叫什么?”
“加里·斯蒂特勒。他跟杰西卡一家住在一起。加里的母亲离家出走了,他们收留了他。”
“关于这个凶手,目前都了解到什么?”杜科特局长问道。
劳拉、维克多·塞拉亚和碧斯比警局的8个警察围坐在圆桌边,将碧斯比警局的会议室挤得水泄不通。这是个憋闷的小隔间,充斥着微波炉比萨饼的气味。
“他是个变态,喜欢玩变装。”内斯米斯警长嘀咕道。
一阵不安的笑声。
“他以前肯定也干过这事”,身后的什么人说。劳拉被夹在霍兰探员和一个名叫努恩的年轻警员之间,得扭过身去才能看清说话的人是谁。霍兰大大咧咧地坐着,占了好大一块地儿,几乎将劳拉挤到了努恩的大腿上。塑料椅子让她的腰更难受了。
她感到这次会议将徒劳无功,比起这种无力感,椅子的不适显得无足轻重。杜科特局长要求整个碧斯比警局的警察都参加这次会议。劳拉记得他的原话,他希望“能营造一种合作无间的气氛”,并且确保所有人“都跟上节奏”。
杜科特局长的底线很清楚:即便他的人没有参与到这起案件的侦破中,他也不希望他们感到被落下了。
劳拉非常理解局长所面临的压力。这个旅游重镇的安全突然成了问题,局长肯定难辞其咎,尽管这种责难不一定合理。让这座镇子正常运转,收交通罚款创收,维护社会治安稳定,这都是局长的职责所在,也是他要优先达成的目标。他必须尽快让镇子恢复正常,也就是说,他得让警察们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去巡逻。
同时,他还得维护警察队伍的士气。
在劳拉看来,这次会.99lib?议会让当地的警察产生不切实际的期望,以为他们会在查案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但实际上,他们只能帮忙干些杂活。
毕林斯警员是少数见过杰西卡·帕里斯尸体的人之一,此刻,他正享受着短暂的瞩目。“你想不到她是什么样子,”他戏剧化地顿了顿,“就像演《绿野仙踪》的朱迪·嘉兰。那女孩穿着件洋娃娃的裙子,可她早就过了那个年纪……妈呀,真是诡异极了。”
身材魁梧的内斯米斯警长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在胸前。“没听说过有人把被害人弄成那样。如果他以前也这么干过,应该会有通缉令提到衣服的事。”
谁也没明说,但所有人都有一个想法:这个家伙是个连环杀手。要么他以前就杀过人,要么杰西卡·帕里斯是他的处女秀。这儿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了解FBI的犯罪侧写技术,他们跟劳拉一样清楚,如果凶手在杀人时采取了仪式化的行为,他很可能会重复这种仪式。
维克多说:“那连衣裙太小了,估计是他事先买好的。可他为什么先买裙子呢?”
“可能他找不到别的。”说这话的是个干瘦的警察,留着跟怀亚特·厄普一样的八字胡,胡须已经花白。他的名牌上写着戴恩希尔。
劳拉说:“我们得查查这附近的旧货店和古董店。”
“他不一定是在这些店里买的,”维克多说,“再说,连衣裙领子上也没有商标。”
“他可能把商标剪掉了。”
“或者是自家做的。”
“你是说自己缝?依着纸样之类的?”
“我老婆会做衣服,”内斯米斯警长说,“要是能看看那连衣裙,我大概能知道它是不是手缝的。我还可以上网查查这类裙子,看看有没有现成图样。”
劳拉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试着缓解腰部的疼痛,却发现海瑟·杜芙警员正盯着自己。
维克多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意大利乐福鞋上的穗子。“我们会把那件连衣裙的照片发给大家。我在想,他是怎么处理杰西卡原来的衣服?”
“留起来做纪念?”毕林斯警员说,“就像收集战利品一样?”
“也可能扔掉了。”
杜科特局长说:“有人跟进这条线吗?去查查附近的垃圾箱?”
“我们会去查的。”内斯米斯答应道。
接着,他们讨论了杰西卡·帕里斯脖子上的牧豆树叶,那叶子像庆典上的彩纸屑一样卡在她耳后,凶手忘了清理。这可能表明女孩不是在碧斯比遇害的,因为牧豆树在海拔五千英尺以上的地方就很少见了。可惜的是,周围的山谷里——有些距离碧斯比只有一两英里——长着大量的牧豆树。
他们又谈到黑暗之舞商店。“明天我去跟那店主谈谈,”劳拉说,“也许有人对橱窗里的东西格外感兴趣,他可能会有印象。”
杜科特局长点了点头,兔子一样的眼睛忽闪忽闪。
维克多说:“还有,我们都认为,他是先杀了人,再将尸体搬到公园里的。也就是说,犯罪现场有三个:她被绑架的地方,遇害的地方,以及露天音乐厅。关于她遇害的地方,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凶手家里?”
“汽车旅馆?他可能不是本地人。”
劳拉瞥向杜芙,她正望着努恩,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劳拉试图解读那表情的含义:渴望?愤怒?或者兼而有之?杜芙矮小的躯体看上去就要爆炸了。
他们俩之间有暧昧。
整场会议,巴迪·霍兰一直心不在焉,若有所思,这时他却发现了劳拉关注的对象,扬起一侧嘴角。不管杜芙和努恩之间发生了什么,霍兰肯定是知情的。
维克多继续着先前的话题:“汽车旅馆,小旅店,公寓房,还有呢?”
“如果是在他的老巢,我们基本不可能找到。”戴恩希尔说。
“今早我给警戒线周围的围观群众拍了照,”劳拉说,“凶手可能还没来得及逃跑。等照片洗出来,我想再跑一趟公园附近的居民区。可能会有人注意到什么,比如他们认识的人干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假如凶手是本地人的话,虽然我自己觉得不大可能。”
霍兰探员拨弄着袖子上的线头,伸长了裹着蓝色牛仔裤的长腿,他目光低垂,说道:“我认为他就是本地人。”
“是吗?”努恩问,“他就住在碧斯比?”
霍兰耸耸肩,眼神警觉地扫视整个房间,随后落在劳拉身上。“如果他不是本地人,为什么专程到这里来?我们这儿有点偏僻。这说不通。”
杜芙警员高声说:“我觉得巴迪说得对。”
杜科特局长望着霍兰道:“继续说。”
巴迪·霍兰却停了下来,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才开口:伟大的霍兰要说话了,都给我好好听着。
“他是本地人,可能酝酿很久了,先是偷窥,可能在小女孩的屋外行为不检还被抓到过。这次犯罪,我觉得他是临时起意。他看到杰西卡,然后掳走了她,可能后来事态失去了控制。不管怎样,他幻想着这么干,已经很长时间了。”他向后挪了挪椅子,差点夹到劳拉的胳膊。“我认为卡蒂诺小姐提到的商店或许是个线索。可能那个洋娃娃启发了他。因为他是本地人,才对那个公园那么了解,知道怎么带着一具尸体上去、下来,同时不被人发现。”
“出了碧斯比,还有谁知道西部大道在哪儿?”海瑟·杜芙气势汹汹地设问,“根本没人知道。”
“他有可能小时候在这住过,这次是回乡。”戴恩希尔说。
“有这个可能。”局长说,“不过我一直都觉得,网络在其中发挥了作用。也许是网络将他引到这儿来的,比如他在网上认识了杰西卡。巴迪一直都很关注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有女儿——”他望向霍兰。“你很适合跟进这条线,你觉得呢?”
“行。”霍兰答应道,“我们得考虑所有的可能性。”
劳拉知道,自己得赶在局长宣布会议结束并开始分派任务之前说点什么。“看样子,大家都知道下一步怎么做了。”她望着局长说,“我知道你们人手不够,不过,等我把现场的照片洗出来,你能不能匀出一个警员跟我一起去走访公园对面的住宅区?我们也许会找到有用的线索。”
杜科特局长站起身来:“没问题,我的人就是你的人。你看让巴迪探员来协调这事行吗?”
意思是:他希望巴迪探员能跟她密切合作。
“不了,”劳拉说,“他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如果她认为霍兰会因此而感激他,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四
会议结束后,所有人向会议室的门涌去。海瑟递给劳拉一条还没拆封的卫生棉,“这是你掉的吧?”
她的嗓音充满了不怀好意的甜腻。
劳拉马上觉察到周围的男人放慢了步子,假装咳嗽,其中一些人显然感到这场面很有意思,但所有人都躲避着她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说到卫生棉,这让劳拉顿时像孩子一样无助,尽管这里大多数男人都已经成家,甚至有了牙牙学语的孩子。
劳拉接过卫生棉,恨不能用它将杜芙戳瞎。“谢了,杜芙。我从不拒绝免费的东西。”
直到开车抵达黄铜皇后酒店,她的心才恢复平静。受了这般屈辱,她很难不形于色,脑子里都是小学时被欺负的情景。
她早就切身体会到,有些女人就是知道你的软肋在哪儿,这是她们天生的本能,狡诈毒辣。可能有些男人也是这样,不过她还没见过。
维克多也不放过她——对那个尴尬的场面回味不已。“天啊,我猜你自从出了警校就没被人这样耍过了吧。”
“滚犊子。”
他们赶在酒店餐厅关闭之前吃了晚饭,随后来到酒吧。她想跟维克多再谈谈凶手,探探他的想法。凶手特别残忍。他大约会连环作案,她知道杰西卡·帕里斯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酒吧里有一台立式钢琴,有个男人正在演奏《蓝色狂想曲》。他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收小费的罐子。劳拉特别喜欢这首曲子,便往罐子里放了点零钱。琴师对她点了点头。随后她和维克多来到露台上。
刚一坐下,维克多就拿出了一叠照片。劳拉早料到这一出。他的女儿安吉拉一周前出生,这是他的第五个孩子。
那孩子好小,看起来就像个包在绷带里的红润大拇指。她裹着印满小鸭子的绿毯子,显得特别可爱。
剩下的照片都是几个月前拍的,在加拉斯警督举办的“混个脸熟”烧烤派对上。照片上有那位以口头禅“伙计们上啊!”著称的警督本人,他举着烤肉的叉子,腰上系着一条绣着“来点致癌物吗?”字样的围裙;探员们和他们的妻子有的在欢快地打排球,有的大嚼着汉堡和热狗,有的举着盛满啤酒的塑料杯,所有人都望着镜头,脸上挂着懒散的微笑。还有两张大合影,劳拉的缺席显得格外触目,瑞奇·洛哈特用手指在加拉斯警督头上比出兔耳朵的形状。
“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嘛,”劳拉评论道。
“你应该也去,”维克多说,“挺不错的。”
“我那会儿忙着,你忘了吗?”
那阵子她正忙于处理自己职业生涯中最惨烈的案子。萨福德市的一个男人射杀了自己的老婆、母亲和四个孩子。起先劳拉他们以为凶手带走了最小的孩子——一个小女孩。结果发现她爬到房子底下躲起来,最后因伤重死在了那儿。她至少挣扎了一天才死去。
“发布会怎么样?”她不愿再回想那个案子。
“你知道的,发布会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从1到10评分,大概是7分吧。现场倒没什么人情绪崩溃,”他抿了一口芝华士威士忌,又说:“死者的母亲挺奇怪的,伺候老公也太殷勤了些,这时候还在想着他的饭菜够不够热——你能想象吗?我好不容易让她留神听我说话,她神色有些难堪,好像女儿让她丢了面子似的。也可能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她一直在说,‘我早就跟她说这种事情会发生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好像孩子不过是翘了几节课。总之,她表现得好像早就知道女儿会横死一样。”
“他们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劳拉说,“如果他们有看有线电视,大概早已猜到发生了什么。”有线电视的新闻频道为了抢热点,连篇累牍地报道各类绑架案,各色专家连番分析类似的案件,通常的结论是,陌生人绑架儿童后,在三到五小时内就会将其杀害。
其中一家电视台已经将这起案件命名为“夏日惨案”。案子发生之前的几个月里,人们关注的焦点是三起灰熊伤人案件。光看此前的媒体报道,常人几乎可以认为,儿童绑架案已经绝迹。
“你有看到她的男朋友吗?”劳拉问。
“男朋友?”
“洋娃娃商店旁边的文身店店员说,杰西卡的男朋友跟她全家住在一起,名叫加里·斯蒂特勒。”
“没人提起她。我也没看到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他取出笔记本来记下加里的名字。“他跟他们住在一起吗?”
“嗯。”
“好得很——真是个摩登的美国家庭呢。”维克多又抿了口芝华士。“还有件事可以查查,咱们那位福尔摩斯认为是本地人干的,万一让他说中了呢。有个邻居叫查克·雷曼,自称是杰西卡父母的朋友。我过去的时候,这家伙也在杰西卡家里,一副关切老友的样子,不过我觉得……说不好,藏书网他那种表达关心的方式,有点过分热情。所以我查了他的背景,他在过去三年半有两次醉驾记录,一次在科罗拉多,一次在这儿。还有,他曾经闯进前妻家里,打烂了一些陈设,被控非法入户和财物损毁罪。他跟控方达成交易,得了假释。”
“多大年纪?”
“四十出头。我知道,他干这个似乎太老了。”维克多点了支香烟,尽管他知道劳拉讨厌别人吸烟。
维克多吐出烟雾时把头扭向一旁,夹烟的手也搁得比较远——他在尽可能地关照她。“终归是条线索。别担心。我们迟早会找到嫌疑犯的,看着吧。真是变态,他妈的,死者打扮得像是头一回领圣餐的样子。”
钢琴师结束了《蓝色狂想曲》的演奏。尽管他们在露台上,劳拉还是跟室内的顾客一起鼓掌,维克多也一样。露台门敞着,钢琴师也许能听见。
“查克·雷曼近期受了不少严重的刺激,”维克多说,“大约一个月前,他办完了离婚手续;差不多同时又人炒了鱿鱼。”他觉察到劳拉眼神中的疑惑。“他过去在矿上工作——厄,这儿仅存的一丁点儿矿工活儿。”
“你怎么打听到这些的?”
“我四处问了问。当初是戴恩希尔抓到他醉驾和暴力犯罪的。我还拿到了他的假释官的99lib.电话,你要的话可以给你。”
“好的。什么线索都不能放过。”维克多的描述让劳拉有点沮丧。“伊莱娜怎么样了?”
“还凑合。至少她不再对我骂骂咧咧了。一天至少有8个小时,她似乎都在生我的气。”
“别开玩笑了。”
“拜托,不能都怪我啊。”维克脸上绽放出让人无法抗拒的笑容,怪不得伊莱娜心甘情愿给他生了五个孩子。“是她想再生一个的。”他抿了口酒。“有些女人真的爱生孩子。母性的本能。以后你就能欣赏这一点了,等你长大成人,找个好男人,结了婚……”
“算了吧,我又不是没进过婚姻的牢笼。”
维克多大笑起来。“才七个月!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表现好,提早释放了嘛。”劳拉突然发现自己从没跟维克多完整地讲过离婚的事。也许她仍然觉得难堪,尽管这完全没有道理。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合适的人,那时你就懂了。我觉得你先前并不赞同巴迪的观点,你觉得凶手不是本地人?”
劳拉叹了口气。她的确有这种感觉,但直觉可能是错的呢。“谁知道呢。也许像局长说的,这案子跟网络有点关系。这样一来,凶手可能来自任何地方。巴迪·霍兰说外地人不会这么了解碧斯比,但这地方不算大。要摸清这儿的情况,也不需要花很长时间。”
“但为什么挑这里犯案呢?”
劳拉摇了摇头。为什么不挑其他地方呢?
五
过了一会儿,维克多动身回图森去了,他急着回家看孩子。劳拉要留在碧斯比过夜,第二天下午直接去谢拉维斯塔市的法医办公室看尸检结果。黄铜皇后酒店已经客满,劳拉打了一圈电话,终于在镇子主路上找到一间客房。
去往旅馆的途中,憋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注而下。雨水浇在挡风玻璃上,狂暴得像从消防栓里喷涌出来。不过劳拉设法在雨帘中辨认出了水仙花旅馆的霓虹标识。她下了车,冒雨冲向旅馆前台。
水仙花汽车旅馆建于1930年代,墙面粉刷成白色。它坐落在穿过碧斯比的公路边上,这条路过去是主干道。劳拉对这旅馆可是一见钟情。作为一名刑警,她常常出差,汽车旅馆总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漫长的一天过后,她会躲到房间里,让自己头脑放空。很多次,她就这样解开了工作中无法参透的难题——像突然开窍了一样。有一回,在弗拉格丝塔夫的假日旅店,她正跟服务员要毛巾,猛然就想到了破案的关键。
汽车旅馆也反映着她工作的流动性——总是从头来过,总是在认识新人。不可九九藏书避免地,她总被视作局外人,但她并不介意。她喜欢探寻小镇深处的奥秘,沉浸在镇子舒缓的韵律中,驻足欣赏流浪的大黄狗漫步街头。
每个小镇都有自己的个性。
她顾不上换衣服就摊在床上,想着杀害杰西卡的凶手。间或,她会想起汤姆,想起他关于同居的提议。思绪转来转去,像停不下来的旋转木马。
六
92号公路临检站
杜芙警员把巡逻车停在喜互惠超市的停车场里,雨点敲击车顶。她透过雨雾迷蒙的挡风玻璃紧盯着不远处的一辆蓝色宝马Z4跑车。车牌号已经查过了,车主是达瑞尔·李·詹姆斯,家住密西西比州格尔夫特市银色海湾大道2452号。没有人通缉他,这意味着杜芙拿不到搜查令。
真是辆好车啊。
副驾上放着一张激光彩打的照片,杜芙扫了一眼。超市橘红色的霓虹灯射进来,挡风玻璃上的雨珠映在照片上,像蠕动的蚂蚁。照片上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倚着一辆蓝色的宝马Z4跑车。很难相信这样英俊的男人是个强奸犯。不过,杜芙警员在去吃晚饭的路上看到了这辆Z4,她必须追查下去。如果就是他,而她逮住了他——天啊,她可就大显身手了。
她想到局长弄来的那个牛气哄哄的刑警,想起自己像个刚上岗的新人一样被拦在犯罪现场外面。她冲着副驾的照片冷笑,暗道,“臭婊子,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这就是凶手,她会变成大英雄。她想象着自己和巴迪被《今日新闻》采访,兰道尔·努恩该有多惊讶啊。
她沉浸于幻想之中,直到一个提着两个购物袋的男人飞快地穿过停车场,走向那辆Z4。他驶离超市,杜芙也开车跟了上去。
他超速了,这给了她截停的借口。开着这种跑车,多踩两脚油门完全可以理解。她在锡镇南边的92号临检站截下他。
雨势很猛。杜芙走向跑车时,泥土黏在鞋上。她小心地靠近,安全第一。达瑞尔·李·詹姆斯打开了车窗。
她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脸。不是他。这家伙起码五十岁了。
杜芙保持着淡漠的表情,但内心充满失望。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只感到失望,毕竟还有个杀人狂魔逍遥法外。问题是,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很难产生强烈的感受。也许只有一个例外,爱情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情感,让她刻骨铭心。比起她和兰道尔之间的情愫,其他的事情都显得无足轻重——连抓犯人也一样。爱情是甜蜜的折磨,也是灼热的痛楚,没有爱情她就无法生存。
“先生,请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我能看见的地方。”
“长官,我超速了,我知道——”
“用一只手把你的钱包拿出来,慢慢来。”
达瑞尔·李·詹姆斯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大衣内侧,掏出钱包,他把钱包高高举起来,手尽量远离身体,动作非常熟练,看来是以前超速被逮到过。
“将驾照从钱包里拿出来。”
他照办了,把证件交给她,又将手乖乖地放回方向盘上。
“你的手不要离开方向盘,我看着呢。”
她慢慢地回到巡逻车上,没必要再查证件了,她在车上坐了几分钟,看着副驾上的照片。
那可真是个英俊的男人。可能是个他妈的变态,但真的很帅气。
她觉得等的时间够长了,便踏着泥泞的路回到跑车旁边,将驾照还回去,打开罚单本。“这次我就给你一个警告,但别让我再抓到你超速,明白了吗?”
“谢谢你,女士。”他胖乎乎的大红脸上有京巴狗一样的眼睛,湿漉漉的。
杜芙看着他重新上路,车速慢得像个老太太。白瞎了这么好的跑车。
第七章
凌晨两点,闹钟响起。劳拉下了床,带上随身物品,沿着雨水打湿的街道步行来到城市公园。
她猫腰从警戒线下穿过,在公园下方的人行道上停下来,四下张望。
弧光路灯的光线将街道和建筑物染成杏色。灯光下一切都显得扁平,难以分辨。几乎整个碧斯比都已沉入梦乡,不过山坡上还有几方灯光。
她顺着台阶望向高处的街道。
劳拉一直认为,凶手是在低处的街上停了车,然后扛着尸体走上台阶进入公园。他应该先绕着公园开了一圈,确认附近没人。再回过头来,把车停在台阶边上。爬上大概五英尺的台阶,公园的大门就近在咫尺了。
他开着车灯吗?搬运尸体的时候有没有熄火?
劳拉藏书网 估计,应该是灯开着而火熄了。要掩人耳目,最好是用正常的方式行事。开着车灯行驶,停车后,关灯熄火。假如有人半夜没睡,望出窗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不过是停车罢了。他们会觉得是下夜班的人回家了。
不过,很可能根本没人看见他。在警局的会议上,劳拉了解到,城市公园周围的房子里,基本没有能够看到露天音乐厅的角度。这让她很惊讶。正对着公园的大路上有两幢房子,地势更高的OK街上也有一两幢,但因为树木遮盖,住户没法看到音乐厅。
劳拉站在街上,凶手如果停车,车门就在这个位置。她演练着凶手的动作,走到副驾那一侧,俯下身来,扛起女孩的尸体。不用五秒钟,他就能走完这截台阶。
从台阶顶端,走一步进入公园,走三步来到露天音乐厅边上,走四步登上舞台,把尸体摆在台中央,靠在墙上,让女孩的手交握在一起,退后一步看看自己干的好事。欣赏这幅静物画。
早些时候积下的雨水从音乐厅拱顶上滴落。
把杰西卡搬到台上,靠墙摆好,光是这样就会让凶手留下纤维、毛发、皮屑,还有可能会被人发现。他怎么处理?
他清扫过现场吗?
他可能用了人们用来清除宠物毛发的那种带黏性滚筒。如今技术人员在收集细微证据时也喜欢用99lib?这小玩意儿,比吸尘器好使。
音乐厅顶上的雨水一直滴:哒,哒,哒。
今晚你在哪里?躲在汽车旅馆里?还是已经跑路了?
一阵风刮过,摇晃着树枝。树影在音乐厅的墙上跳跃。雨点又落下来,斑驳了音乐厅的混凝土外墙。
今晚你在哪里?仿佛在回答她的疑问,高处的街道上飘来萨克 斯风吹奏的音符。纯洁甜美,又深情寂寞。
那个方向的房子都没亮灯,乐声刚起,便戛然而止。
雨点落得更急了,几乎形成了透亮的雨帘。劳拉躲到拱顶下,感受着带雨寒风的凉意。跟雨点一起出现的,是死亡的气息。
突然,她似乎能够感受到凶手的气息,这气息混合着潮湿水泥味,充斥了周遭的空气。他压抑的怒火。他静静的杀机。有那么一瞬,劳拉明白了置身于老鹰阴影之中的兔子是什么感觉。
是他在看她吗?劳拉四下张望,但什么也没有。她以为自己听到了脚步声,却不过是雨水落下的声音。
风刮得更猛了。墙上的树影剧烈扭动,渐渐幻化成狰狞的形状,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生命的咽喉。
劳拉扫视着整个公园。
街灯下,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99lib.,就在舞台边缘,潮乎乎亮闪闪的。是一个装火柴的纸盒。
劳拉先前已经仔细勘察过舞台的每一寸地面,她知道,尸体被抬走时舞台上并没有这东西。那时犯罪现场很干净。火柴盒可能是其他人留下的——小孩,游客,好奇的人。讨人厌的东西。
劳拉戴上乳胶手套,在舞台边缘处蹲下来。火柴盒印着“黄铜皇后酒店”字样。她用手指尖拈起纸盒边缘将其打开,小心不弄糊上面的文字。
火柴盒内部,有人用水笔写下了什么,全是大写字母。雨水已经把纸片泡软了,火柴盒随时都会在她手里化成碎片。更多的雨水落下来,字迹开始模糊。
劳拉退回拱顶下,摊开火柴盒,打开手电筒。上面写着:CRZYGRL12。
风雨嘶吼着,浪笑着,长吟着。CRZYGRL,是Crazy Girl的简写吗?第十二个疯女孩?
她眼角瞟见一个身影闪过。蓦地,一束强光打在脸上,她听到一声怒喝,“你在干什么?”
第八章
一
美光牌手电筒的强光让她眯起眼睛。
“你在干什么?”霍兰探员重99lib?复道,手电筒仍然瞄准她的脸。
劳拉不禁觉得他是故意的。他是想让她摆正位置、明白自己正在擅闯犯罪现场吗?她很愤怒,同时心也悬了起来。他在想什么——以为她在捏造证据么?
“那是什么?”他问道,用手电筒指了指她的手。
劳拉站直身体,空着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你在这干什么?”
“跟你一样,来勘察现场。”
“今天早些时候,你见过这东西吗?”她伸手将火柴盒放到灯光下。
“没见过。”
“你看看。”
“我没带手套。”
“我替你拿着呢。”她尽可能小心地打开火柴盒,“CRZYGRL12。这是什么意思?”
他盯着火柴盒上的字母,目光冰冷如铁。她觉察到那目光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霍兰在算计着什么。
劳拉说:“我需要纸袋。”
他只是望着她。
“我身上只带了塑料物证袋。这玩意儿湿了,快烂了。咱们要把它收进物证里,就得用纸袋子。我车里有。你能帮我拿一个过来吗?”
她把车钥匙扔过去,他接住了,但并没有行动的意思。
“我的车停在水仙花旅馆外面。”
“这是命令吗?”
“是请求。”她说,“难道你不想抓住凶手?”
他又站了一会儿,让她明白——现在是她在求他帮忙——然后拖着步子走下台阶,不慌不忙地。
低处传来厚重的引擎声,他发动了雪弗兰警车。
二
不知道巴迪·霍兰在这待了多久。如果他是刚来的,劳拉应该能听到车子的声音。假如说她能把火柴盒放到这儿,他也能。
雨还在下。过了一阵,她的腰又开始疼了,得坐一会儿。她靠着音乐厅的墙坐下来,尽可能离杰西卡·帕里斯待过的位置远一些。她有意不去看那个地方,用嘴呼吸,让思绪飘荡。
她想起有人告诉过她,在碧斯比公园落成前,这里曾是一片墓地。是谁告诉她的?好像是几年前她来这儿玩的时候?过去她常和男友来这里过夜,他是皮玛县治安局特警队的队员。图森一带的夏天很热,他们到这儿来纳凉和亲热。她和那个男友没成,对方有个前妻,尽管已经离婚很多年了,还是纠缠不休。
算上汤姆·莱特福德,她大学后已经正式或者半正式地谈过六场恋爱;这还包括她的前夫比利,她上大学前就认识他了。
她突然想起两个月前在维尔镇的牛排屋发生的事情。她和艾斯康迪多酒店的会计凯伦一块儿上洗手间。当时她正和汤姆第一次出门约会,在餐厅的吧台那儿碰见了凯伦。劳拉已经微醺,走进小隔间时跌跌撞撞。她强忍住咯咯笑的冲动,问凯伦:“你觉得他怎么样?”就好像在街上随便拉来一个人,问他该不该买房一样。凯伦的回答正是她想听到的。他真帅,他看你的眼神好深情,你们特别般配。
他连份固定工作都没有,你不觉得有点问题吗?劳拉问道,仿佛凯伦的想法比她自己的更重要。
谁管啊?你赚的够你们俩花的。
三
街道上传来车声,随后车熄火停下。一分钟之后,巴迪出现在音乐厅的台阶下。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叠好的物证信封递给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没说为什么。
她把火柴盒放进信封里,用笔做好标记。“为了明确监管链,今晚我来保管这份证物,等我回图森就交给刑侦实验室。”她等着他回应,但没有等到。“你知道这个GRZYGRL12是谁吗?是本地人吗?”
“没听说过。”
“完全没印象吗?”
起先,她以为他根本不会搭理她,但他说,“这可能跟网络有关。”
“e-mail地址?”
他挠了挠鼻子,“或者是个昵称。聊天室里用的那种。”他望着公园,并不看她。“完事儿了吗?”
“你今晚为什么到这儿来?”
“跟你一样。我想以罪犯的视角再来看看。”
四
她回到水仙花旅馆时已经四点一刻了。回来的路上雨停了。
她房门上方亮着一盏荧光灯,发出嘶嘶的声响。强光刺得她不由自主地眨眼。她把门钥匙插进99lib?锁孔里,却转不动。
她摆弄着钥匙,心里咒骂不休。她俯身去看那冥顽不灵的锁孔,真奇怪:她的手看起来不大一样了,很陌生。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大脑短路了。她以往也试过长时间不睡觉——工作需要。有时得连轴转四十甚至六十个小时。她还年轻,也很健康,但今晚,她感到过去三十一年的生命都沉沉地压在身上。
锁猛地打开了。劳拉推开门,脱下衣服,钻进被窝。但即使闭上眼,她仍能感到房门上方的灯光在放射着嘶嘶作响的光芒,像暗夜里绽开的烟花。
第九章
庆生
一
音乐人买了一个纸杯蛋糕和一盒生日蜡烛,蜡烛大都浪费了,因为他只需要一根。他挑了根蓝色的,因为蓝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他将蜡烛搁在礼物边上,虽然那并不是送给她的。礼物仔细地包装过,裹着醒目的彩纸,系着闪亮的金色蝴蝶结。
等着结账的时候,他随手拿了份报纸。杰西卡·帕里斯之死占据了头版。真是可喜可贺。不过,有线电视还没怎么报道这事儿,他有点儿失望。
回到室内,音乐人拉好窗帘,点上蜡烛,唱起生日歌。他很惊讶,自己竟然流泪了。她要是还活着,如今该有三十岁了。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情景,那是1998年,两年之后,在一场醉酒的闹剧中,她被男朋友活活打死。音乐人固执地认为,她是故意激怒了那个白痴,以此寻死,因为她没法面对自己。
她的结局如此不堪,对此他仍然感到难过。他不喜欢回想在阿劳湾发生的一切,但有时回忆会猝不及防地袭来,将他卷回那些可怕的日子里。
二
那是盛夏,加拿大西海岸的村庄过于温暖,让他感到惊讶。他在主路上的一家药店里闲逛,天热得外套都穿不住,他把它99lib?t>扎在腰上。
阿劳湾离他住的地方相隔万里——甚至都不在同一个国家。仿佛她在地图上随机划了条长线,然后沿着线逃之夭夭。他不怪她,毕竟她经历了那么多。
半空的货架上摆着许多士力架,大都裹着海洋或海军主题的包装,看上去很可爱,不过明妮已经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这对她来说怕是不99lib?新鲜了。
你想讨好谁呢?其实买什么并不重要,他知道。她会明白他的心意,那才是最重要的。
他瞟了眼手表,如果真想给她留下好印象,最好早点儿行动。她两点钟.99lib.就下班了。他最终选了个陶瓷鲸鱼摆件和一张小卡片。卡片色调柔和,印着两个可爱的小孩儿。他还买了两包口香糖。
他走得很快,因为担心会错过她。大路拐了弯,那座黄色的木板房——午夜阳光旅馆餐吧——映入眼帘。他迈上旅馆大门的台阶,一个女人推门出来,烦躁地哄着童车里的婴儿。那女人看上去非常憔悴,典型的穷苦白人模样——头发粗糙,裸露的胳膊上满是文身。
他等着她走过去。女人夸张地摆弄童车,但他拒绝帮忙。她怨恨地瞪着他,他平静地回望,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心思。他在想:你看着像个瘾君子。
“真谢谢你了啊,”她说。
他没搭理她,径直走进旅馆。只有一个女人在窗边的桌旁坐着,像是工作人员。他愉快地询问明妮·帕廷是否在旅馆里工作。
“她刚走。”
“能告诉我她住哪儿吗?”
女人拨开窗帘,奇怪地看着他,“她就在那儿,你进来的时候不是看到她了吗?”
他心一沉,像电梯突然向上移动时的感觉。“我没看见。”
女人瞪着他,像看一个疯子。她撩起窗帘,指给他看,“她就在那儿。”
他猫腰望出去,看到那个瘾君子和婴儿在路对面。有辆崭新的深蓝色小货车停下来。司机像个爱斯基摩人,尽管在这儿人们并不用这个词。他穿着坦克背心、短裤和人字拖,有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从他身后钻出来,冲向满是石砾的沙滩,往水里扔石子儿。
他看着那个小女孩,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长得跟明妮一模一样。
他感到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瓦解,那是他多年来小心筑成的堤坝。一些阴暗而恶毒的东西涌出来,是始终存在的怨怼和愤怒,这些年一直隐忍不发,但如今终于决堤而出。
旅馆的女人又说话了,“想追上她的话,你最好抓紧点儿。”
“闭嘴。”
“你怎么敢这样说话。请你离开,先生……”
“你他妈给我闭嘴!不然我打到你闭嘴,你这个老婊子!”
有一秒钟的安静,接着那女人站起身来,椅子划过地面,碰到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飞快地往厨房走去。“我要报警,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撩起窗帘,向外望去。他注视着那个小女孩,她捡起石子儿向海湾扔去,显得那么快活。她是有毒的土壤里开出的花儿,但仍然那么纯洁,像个天使。仿佛是曾经的明妮。
他让窗帘落下,视线落在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纸袋上,那里面装着他刚买的东西。他发现自己忘了吃口香糖。但这都无所谓了。
第十章
一
藏书网
第二天早晨,劳拉来到碧斯比警局,想找巴迪·霍兰,但他不在座位上。本想和他分头打电话的,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杜科特局长给她弄了台电话,又让人帮她把电脑连上网,还把窗边放咖啡机的桌子腾出来。谢天谢地,他们把咖啡机弄走了,好歹能清静些。坐在那张金属折叠椅上,劳拉知道,自己如果长时间这么坐着,腰肯定会疼得受不了。她浏览了一下通讯录,上面记着本州其他执法机构的联络方式。还是开始工作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给十多个其他辖区的同行打了电话,但没人遇到过类似的案件。
劳拉知道,这不是凶手头一回杀人。装扮死者是他的标志——他每次都会这么干。这个仪式如此完善,一定经过了长时间的反复琢磨。可惜,在暴力犯罪识别系统VICAP的海量数据里寻找这个特征实在太难了。因为录入数据的人员水平参差不齐,VICAP数据质量有时并不尽如人意。FBI的数据库也覆盖了全国的暴力犯罪案件,但数据提交不是强制的,很多较小的辖区没有参与。
有人来到她身边,是努恩警员。“长官?”
99lib?她直起身来对他微笑,后背一阵刺痛。
“我听说你在找一个吹萨克斯管的人?我妹妹先前的男朋友就吹萨克斯管,听说他住在酒坊谷。我打听了下,找到了他。名字叫吉特。”
“姓什么?”
“就叫吉特。”
透过窗户,劳拉看见巴迪·霍兰和杜芙警员正从停车场走过来。杜芙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劳拉有一种感觉,这恐怕是她的常态。
巴迪走近了窗子,低下头往里看,但并不是看劳拉,只是看玻璃上自己的影子。
“吉特没姓吗?”劳拉问努恩。
“似乎没有,长官。”努恩看上去很羞愧,仿佛吉特没有姓是他的错。
“你都查到了什么?”
“他是个夜猫子,打游击的音乐家,有一单没一单地接点零活儿。”
劳拉瞟了一眼巴迪·霍兰的桌子,上面搁了张褪了色但很醒目的照片,是巴迪、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在黄石公园的老忠实喷泉前。“案发时吉特有往外看吗?”
“他看了。他演奏的时候喜欢坐在开着的窗户旁,说要感受夜晚的空气。”
“还真是为邻居考虑呢。他看到什么了?”
一抹亮色浮上努恩英俊的脸——马上就要说到关键了。“他看到一辆房车。”他一边翻看笔记本一边说,“他留意到那车,有两个原因。一是在凌晨那个钟点,几乎没人会开车经过酒坊谷;二是那房车沿着酒坊谷街来回开了两次。”
“什么时候?”
“两点到三点之间。”
“他还看到别的什么吗?”
“那车开得挺慢,他没注意车的型号、大小或者别的什么特征,只是留意到车来回开了两次。这是他的电话号码。”他递给她一张便笺纸,上面工整地写着吉特的名字、电话号码和地址。
努恩还磨蹭着不走。
“怎么了?”劳拉希望他走开,她需要静静地思考。
“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劳拉看了眼手表,想着她应该出发去见帕里斯的家人,不然就得等到下午了——那就太赶了。她十一点钟约见黑暗之舞商店的店主,下午四点还得去谢拉维斯塔市找法医。她转向努恩:“你可以帮我做点事儿。去查查房车的资料,可以上网查,看看至少近十五年出的车型,找一些有代表性的款式,拿给吉特看,看他能不能记起更多的东西。”
“好的,长官,我这就去办。”
“你值班到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不过——”
“你最好问问你上司,能不能放你来查案。要是他不让,你还是等交了班再查吧。”
努恩离开后,劳拉想着房车这条线索,在脑海里描摹着凌晨三点房车顺着酒坊谷街行驶的情景。
挺合理的。对于强奸犯来说,房车是绝佳的交通工具:方便移动,功能齐全,车窗可以配遮阳布,谁也不知道车里发生了什么。
她又看了眼巴迪的座位。劳拉跟努恩说话的时候,他恐怕已经来了又走了。劳拉关上电脑,起身找巴迪。咖啡机被挪到了厕所附近,她在那儿找到了戴恩希尔警员。“看到巴迪了吗?”
“他刚走。”
劳拉心想这大约也不是件坏事。巴迪可能帮不上忙,甚至会碍手碍脚。她动身去拜访杰西卡的父母。
二
戴维·帕里斯和琳达·帕里斯住在西部大道上,房子后方就是荒野。向北三百码是西部大道的急转弯,之后的道路向山上延伸。劳拉的地图显示,这条过去叫80号公路的大路越过山顶,又依山而下,在骡子关的另一头与主路汇合。
在西部大道的左侧,接近拐弯处的地方有几座房子。跟屋主谈谈也许会有收获,他们可能看见过什么。劳拉决定和帕里斯家人谈完后就办这事儿。
这是早晨九点多的时候。劳拉考虑过先打个电话,但最终还是不提前通知。在工作中,劳拉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占据主导地位,不论是面对被害人还是嫌疑犯,这样,她能够更清晰地读懂对方的性格特征。
帕里斯的家是一座手工搭建的平房,地基是3英尺高的火山岩,房屋主体由红砖垒起。门廊、窗框和门都粉刷成白色。院子里有株高大的悬铃木,尖头栅栏在树影中若隐若现。门廊顶上无精打采地悬着一面美国国旗。房屋正面的百叶窗紧闭着。
雨后的空气无比闷热,日头晃得人睁不开眼。劳拉庆幸门廊能够遮荫。她做好准备,用饰有鹿头的门环敲门。
没有回应。一阵微风拂过,几片橡树的叶子飘落在地板上。她再次敲门,同时扫视着街道。然后,她试着按了按门铃。
“他们出去了。”
劳拉抬起头,看见一个赤膊的男人正在隔壁院子里浇花。这是维克多说起的那个邻居吗?
“你是警察局的?”他问道。
“我叫劳拉·卡蒂诺,公共安全局的。”她走近栅栏,取出证件让他看。
他查看证件时,劳拉仔细地审视他:5英尺9英寸的身高,中等体形,胳膊上有文身,子弹一样的尖脑袋,急切的眼神。
他越过栅栏同她握手,登山运动员一样的握力。“我是查克·雷曼。”
“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么?”
“戴夫昨天说要去安排葬礼,他们大概去殡仪馆了。你刚好错过他们。”
劳拉尽可能地掩饰着失望。“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查克拿起水管,继续浇花。“可以啊,问吧。”
“前天杰西卡放学回家,你有留意到吗?”
“没有。我在屋里对着电脑。炒股呢。”
“你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也许是早些时候?比如,开得很慢的陌生车辆,来回晃悠的陌生人?”
她是在重复劳动;维克多已经问过这类问题了,但她想亲自听到回答。
查克·雷曼倒是很愿意回答问题。他详细地描述了这一家子(父亲很专制,母亲是个受气包,男友很可能是个同志,杰西卡是个“可爱的姑娘”,弟弟就是个熊孩子)。他长篇大论地责难警察局没有好好利用手头的资源,坚持认为他们应该动员“全国的媒体力量”,还得封锁道路。“你们居然连安珀警报都没发。”
“听起来,你对执法机构很熟悉。”
“我啊,就是个木匠,”他摸了摸额头。“不过我的观察力可是不错的哟。”
劳拉注意到,他面部肌肉紧绷,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肾上腺素过量。他是因为参与到案件之中而兴奋?还是另有隐情?
“你和杰西卡来往多吗?”
“什么?没有。”他犹疑地摆摆手。“我很少见到她。”好好先生的热情突然收敛起来。
“你认识她的朋友吗?也许我能和他们谈谈?”
“我怎么会认识?拜托,我可是个大孩子了。”他的笑容很自信。
“她平时放学回家时,你有没有留意到什.99lib.么异常的事情?或者异常的人?”
“我都不知道谁来了,谁走了。他们就是一群小屁孩。”
他看上去越发不安。劳拉猜想,也许他在掩饰自己对小女孩的兴趣。
这人有点儿不对劲。她想起巴迪·霍兰说的,CRZYGRL12可能是邮箱地址的一部分,或者是聊天室的昵称。她压低嗓音,操起友好的语调,试图把对方拉拢到同一阵线上。“你说你有台电脑。你知道CRZYGRL12是谁的邮件地址吗?”
他眨了眨眼睛。“什么?”
“CRZYGRL12,也许是杰西卡的邮箱?她有电脑吗?”
“我怎么会知道?”
他语带恼怒。怒气往往是最好的伪装。
劳拉下意识地身子后移,外套底下,枪沉甸甸地压在腰间。她用更轻、更友好的语调问道:“先生,您能说说你都犯过什么事吗?”
他的眼神陡然变了:“你可以给假释官打电话。”
她等着。
“损害财物,”他终于说,语调跟眼神一样锋利。“我闯进前妻家里,把她的衣服撕烂了。”
“是她的内衣。”劳拉说,轻描淡写地,仿佛这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
“对。是内衣。你问够了吗?”他满腔怒气,看起来块头更大了。
劳拉后退了一步,手放在腰间。“先生……”
他猛的冲到她面前,动作如此迅速,她不由得又向后退了几步。他伸长脖子,像个军事训练官一样怒吼。“我说,你问够了吗?”
“够了,”劳拉尽可能地保持冷静,内心却慌乱无比。
他瞪着她,眼睛像两团蓝色的火焰。
“很好。”他动了动脑袋,加重语气,然后走回自己屋里,狠狠摔上了门。
三
劳拉静静地站了将近一分钟,羞愧、愤怒使肾上腺素在身体里激荡。她的反应很合理——后退,以便腾出空间来拔枪——但她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示弱了。维克多会像她一样后退吗?
雷曼显然被自己的行为所鼓舞——他觉得自己已经获胜了。劳拉望向雷曼的房子,房子一侧的百叶窗有点动静。他在观察她。劳拉直起脊背,尽量不动声色。她先前有件事情要做,是什么来着?
去查拐弯处的房子,没错,可能有居民看到了什么。
她沿着公路行驶,边开车边扫视两旁的路面,小心不轧到太多的柏油路。她知道自己不大可能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大家普遍的看法是,杰西卡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掳走的,她当天可能根本没踏上过这段路。但劳拉还是观察着路面,试着集中精神,不去理会背后雷曼的目光。往北走了大约一百码,她发现路的左侧有一块空地,空地边上还有一条岔道。有几辆车在那儿拐过弯。
头一所房子藏在红木栅栏后面,院子里有条狗冲她狂吠。劳拉敲门,但没人回应,她把名片塞进门里,还留了张纸条,让屋主回家后联系她。
第二所房子是座灰绿色的平房,离大路比较远。窗帘拉上了,院子里的冰柜发出水泥车一样的声音。她依稀听见屋里电视开着,但仍旧没人应门。这年头,很多人都不应门了,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她又留了张名片。
开车返回的路上,劳拉停下来观察岔道口的轮胎印。许多印迹重重叠叠,但其中一组让她特别留意。从轮胎印的深度来看,这是一辆重型车。她在大路的另外一边也找到了同样的印迹;车主显然在大路上变过道。
泥土已经干透了,轮胎印变成了坚硬的浮雕。用来倒模再合适不过了。
劳拉蹲下来,盯着地面看。这车是双胎轮,就观察的情况看,车的底盘非常宽。
像是房车的底盘。
阳光像烙铁一样炙烤着她的.99lib.t>脖颈,苍蝇四下飞舞,不时触到她的面颊和胳膊,痒痒的。眼下无法确认这些轮胎印是否来自房车,说这车就是吉特在酒坊谷街上看到的那辆就更是牵强。劳拉知道弗兰克·恩特维斯托在这种情况下会说什么。要是拿不准,就查到笃定为止。
她从丰田越野车上取出一卷黄色的警戒条,将岔道口的区域围起来,然后给警局打了个电话,找努恩警员。
“你在忙什么呢?”努恩接起电话后,她问道。
“查房车啊。”又慌忙加了一句,“头儿说我可以查。”
劳拉看了眼手表,她十分钟后就该到黑暗之舞商店了。“我把西部大道尽头上的一些轮胎印圈起来了,”她说,“我想要你到这里来看着,等我回来。行吗?”
“好的长官。我这就去。”
四
酷格和达克斯的黑暗之舞商店的店主叫泰德·奥尔森,但他长得跟这个维京人的名字一点也不相称。他是个瘦小、脑袋半秃的男人,长长的大胡子塞到了短袖衬衫的领子里,仿佛嫌这胡子碍事似的。99lib.
黑暗之舞商店的货架上堆满了流苏灯罩、复古收音机和老式午餐盒,角落里矗立着一个上世纪初风格的煤气罐。但最让劳拉关注的是天花板上挂着的洋娃娃。看着它们,她不由想起高空杂技演员。
她又想起了好多年前流行过的椰菜娃娃,不过这些洋娃娃个头要大的多,它们白色的胳膊像香肠一样长长地垂下来。服装是瑞士娃娃装、麻布裙子和格子围巾。白色,黄色,粉色。
“洋娃娃真不少。”劳拉说,奥尔森正一盏盏地打开店里的灯。
“你喜欢吗?”
“挺可爱的。”实际上,它们让她毛骨悚然。
她有些怀疑:这人会是凶手吗?他似乎是个实话实说的人,但她的感觉并不总是对的。
“这些娃娃是从哪儿弄来的?”
“你说我的姑娘们?我做的。”
“真的吗?”下一个问题自然应该是“为什么”,但她转而询问是否有人对橱窗里的洋娃娃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那个不是我做的。她是塑料的,我只用天然的材料。”
“有任何人问过那个娃娃吗?或者其他娃娃?”
“很多游客都问过。”
“有男人吗?”
“男人?”他捋着胡子说,“男人一般对那个煤气罐比较感兴趣。我还真想不起来……”他从灰裤子里掏出一条手绢,咳嗽着往里吐了点什么。那裤子让劳拉想起多年前她高中的看门人。“的确有个男的对娃娃穿的裙子很感兴趣,想要买。”
“为什么呢?”
“人们买东西的理由总是很奇怪。我干这一行已经二十多年了,但有时还是猜不透那些人想要什么东西。他想把黛西的裙子直接脱下来买了,但我没让。”
劳拉顺着他弯曲的指头望过去。
那洋娃娃穿着一条淡粉色的短袖薄纱裙。
“如果我把那裙子卖了,黛西就没衣服可穿了,”奥尔森解释说,“那可不行。我跟他说了,他很恼火。”
“恼火?”
“他倒没闹事,但看得出他很生气。好像他在心里默默数数,压抑怒气。”
“我能看看那个娃娃吗”
“没问题。”他用一根带钩的长杆把身后的一根绳子钩下来。劳拉发现那是个滑轮装置,类似干洗店用的那种,洋娃娃都挂在滑轮上。奥尔森把那个娃娃拨弄过来,然后熟练地钩下来放在柜台上。劳拉看见他胳膊上有美国海军的文身。
劳拉仔细打量着黛西,它大约和杰西卡·帕里斯的体型差不多——真他妈是个大娃娃。“这连衣裙是什么尺码?”
“童装3号。”
“大概是什么年纪的孩子穿?”
“十三四岁吧。”
“说说那个男人吧。”
据泰德·奥尔森说,那是个白人,长相很普通,留了撮黑色的山羊胡,蓝眼睛。奥尔森之所以记得眼睛,是因为那家伙当时实在太气愤了。至于着装,奥尔森记得他好像戴了顶棒球帽,“可能穿的是牛仔裤。”
“这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刚进店里的时候,不像是个暴脾气。”
“那么,他刚走进来的时候,给你的印象怎样?”
“呃,我没怎么留意他,后来是他来找我的。他就是个大众脸,真的很普通。”
“他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我那天晚上有开店,有时我在后面做洋娃娃,晚上也会开店。那天晚上我一直营业到九点钟。”
“九点钟。那是杰西卡·帕里斯失踪三四个小时之后。”
劳拉告诉奥尔森,她晚些时候会带杰西卡·帕里斯穿的那条裙子的照片过来,看看他认不认得那种式样。“在此之前,如果你想起关于这个男人的任何事情,请给我打电话。”她递上名片。
她穿过街道去取车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巴迪·霍兰。
“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
“在忙我自己的事情。”
恐怕也在躲我吧,劳拉想。“我们得碰个头。我这会要到西部大道去倒个轮胎印的模子,不过……”
“在那里会合吧。反正我也得过去。”
“是吗?”
“我刚跟戴夫·帕里斯谈过。我想最好还是看看那孩子的房间。你要是太忙就不必来了。”
第十一章
一
杰西卡·帕里斯房间的窗户开着,阳光和夏日温暖的空气一同涌进屋里。从墙上的海报判断,杰西卡喜欢乔什·哈奈特、夏奇拉和内利。劳拉年轻的时候也犯过傻,但也没傻到崇拜内利这种脸上贴创可贴的家伙。
杰西卡的床单上有洗不掉的马克笔笔迹:“酷到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和加里酷毙了。”
“这是她的朋友们写的,”帕里斯太太在门廊上说,“我们办过一场睡衣派对,她的朋友过来帮忙布置。”她用双臂环住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能避免失态。她紧张地瞟了巴迪·霍兰一眼,后者正在屋里肆意逡巡,仿佛这儿是个垃圾场。“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劳拉说:“我看她没有电脑。您或您的丈夫有吗?”
“没有,我们这儿的人都不怎么懂电脑。不好意思,我得去看看饼干烤好没有。”
一声刺耳的响动,是巴迪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
劳拉猛地抬头,望向霍兰,霍兰也用眼神回敬,面无表情。劳拉见过这种面孔,她自己也有过这种表情。互相厌恶的警察必须一起工作的时候,他们尽可能地不说话,除非是工作需要。警察最擅长演绎冷漠。
劳拉说:“这屋子里没有电脑,但她有可能是在学校上的网。你真的认为CRZYGRL12跟网络有关吗?”
“有可能。”然后,出乎她的意料,他主动说:“我去查查吧。我对网络还比较熟悉。如果她上过网,我应该能追查到。”
这是劳拉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我得去查查在线聊天系统,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劳拉揪住自己听懂的唯一一个词问:“你是说聊天室?”
“嗯,”他没细说,“你到底想不想我去查?”
她点点头,“有必要。”
梳妆台上的一张照片引起了劳拉的注意——杰西卡和一个年轻男子,劳拉估计那就是加里·斯蒂特勒。杰西卡穿着牛仔短裙和露脐上衣,显得非常可人。斯蒂特勒穿着黑色T恤和脏兮兮的牛仔裤,身材瘦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头发像一簇菠萝叶子。
巴迪继续搜查,他翻查了装化妆品的罐子,然后又打开一个天鹅绒首饰盒,将里面的耳环、手镯和脚链翻了个遍,一不小心还碰掉了一条脚链,一阵叮当声。大概是故意惹事让她心烦吧。
“巴迪。”
“怎么了?”
“不如你去和帕里斯先生谈谈吧。”
他耸耸肩,“我无所谓。”
他摘下手套,离开了房间。
此刻的寂静同他刚才闹出的响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现在,她或许能够更好地了解这个女孩。
杰西卡对女孩子气的玩意儿特别着迷:不同口味的润唇膏,瓶身上印着笑脸、名字叫“炫酷女王”和“恰恰女孩”的香水,还有十多管“日光女孩”——带闪粉的防晒霜。
劳拉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感觉它有点儿不对劲,却道不明缘由。
终究会弄明白的。
劳拉又看了一遍梳妆台抽屉和衣橱:蓝色牛仔裤、乡村风上衣、露脐背心、木底凉鞋。杰西卡的内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粉色系的内裤和几件文胸——“维多利亚的秘密”风格。对十四岁的女孩而言,那文胸似乎太成熟了,至少劳拉十四岁的时候不会穿这样的内衣。时代不同了。书架上堆着几份作业,作业大都空着。杰西卡写的是圆体字,字母i上方的一点常常以心形代替。没有日记,也许杰西卡把日记本藏起来了。藏书不外乎课本和《哈利·波特》系列小说,后者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橱里,像是有些人用来充门面的精装大部头。劳拉怀疑杰西卡一本都没读完,不过她也说不准。
东西真多啊。劳拉读过一篇文章,说青春期的孩子——八至十四岁——有大把零花钱和烧钱的嗜好,他们甚至能支撑起整个经济。不仅是美国经济,连世界经济也是如此。
她留意到梳妆台的镜框上夹着一张剪报,是个模特公司的广告。帕里斯太太先前告诉过她,杰西卡梦想着成为一名模特或者摇滚明星。
可如今她什么也成不了了。
二
劳拉走进厨房,空气中充斥着烤饼干的香气。帕里斯太太在洒满阳光的厨房里来回忙活,仿佛一只被困在室内的鸟儿,动作越来越慌乱了。
“你们都还好吧?”劳拉问。
帕里斯太太试了试烤箱的热度,“还好。我是说,这事很可怕,但是……”她伸手拂去一绺遮住眼睛的红发。
“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您。”劳拉把录音笔放在厨房的工作台上。
“我了解,你问吧。我们也想抓住凶手。”她以轻快地语气说道。
“帕里斯太太,杰西卡在学校用电脑吗?”
她皱起眉头:“应该用吧。”
“她有说起过什么吗。比如给朋友发信息什么的?”
“我对电子邮件之类的一窍不通,简直就是个技术盲。”她盯着烤箱,“杰西卡可喜欢烤饼干了。所以我今天才做了这个,算是个纪念吧。”
“加里在哪儿?”
“加里?”琳达·帕里斯看上去很震惊。
“她的男朋友啊。他不是住在这儿吗?”
“哦,”她支吾了一阵,仿佛思绪断了,得努力接上是的。“我们算是他的养父母,尽管什么手续也没办。你肯定觉得这很奇怪,其实没什么奇怪的。他需要我们,我们也很爱他,视若己出。”
“话是这么说,但藏书网他和杰西卡还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有很严的规矩,她父亲定的。加里不跟我们住在屋里,他住屋后面的拖车。他是个好孩子。”
“他们之前有性关系吗?”
她答得勉强。“是的。我几个月前发现的。你知道我做了啥事吗?我领她去卫生所,给她弄了点避孕药。你大概觉得我不是个好妈妈,但我必须这么干,我不想我的孩子怀上孩子。”
“我无权评论您的私生活,帕里斯太太。”
“求你千万别告诉她父亲。他知道了肯定要大发雷霆的。”
劳拉觉得他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他的。你知道加里在哪儿吗?”
帕里斯太太蹙起眉:“这会儿说起来,我有一阵子没看到他了。”
“从杰西卡失踪开始?”
“我不……”她仍然在努力回想。
“您不记得最后一次在这儿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他总是来来去去的。他在图森有个叔叔,有时候他会在那儿住上一周。特别是……”她突然缄口不言,眼睛微微睁大。
“特别是什么?”
“特别是吵架后。”琳达·帕里斯的目光越过劳拉,投向窗外。
劳拉察觉到她的紧张,决定追问下去。“是跟杰西卡吵架吗?他们经常吵吗?”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只是拌嘴。杰西卡有时很任性。加里常常只是走开,让她冷静。仅此而已。”
“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是什么时候?”
“我只知道这周早些时候他们互不理睬。”
“你从什么时候找不着他了?”
“不是那样的。如果他对我们的女儿是个威胁,我们绝不会让他进家门的。”
“帕里斯太太,我必须知道,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我想,大约是两三天以前。不过,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个内向的孩子,喜欢远足,有时会在朋友家过夜。杰西卡就喜欢他那样的性格,尽管有时候她也会受不了他。她说他有一颗自由的心灵。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你错了。我们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置身于危险之中藏书网。”
“我明白,但我得跟他谈谈,这很重要。很可能他还不知道杰西卡已经去世了。你不觉得我们得告诉他吗?”
她不情愿地点点头。劳拉需要加里叔叔的地址和电话,琳达·帕里斯撕了张便笺纸,将电话地址从通讯录里抄出来。便笺纸原是贴在冰箱上,一头印着旗帜的图案和“团结就是力量”的标语。
琳达回到洗菜盆边,仔细冲洗了烘焙用的大碗并将它放进洗碗机。然后她又开始盯着窗外:“我们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光。上周六早晨我们一起清除杂草,杰西和她爸爸一起去北极圈餐厅买汉堡。她给我买了一个芥末酱的,没放番茄酱——她知道我不喜欢番茄酱。那天可真开心。”
她仍然盯着窗外。
有东西扫过劳拉的脚踝,她向下望去,看到一只暹罗猫在蹭她的裤腿。
劳拉喜欢亲近动物,就像有人喜欢亲近婴儿那样。她蹲下来抚摸那只猫。
“那是公主,杰西养的。”琳达·帕里斯用嘶哑的声音说,“她在学校的垃圾桶里发现这.99lib.猫,当时它生着病,快饿死了。她爸爸说她得对公主负起责任来,如果她照顾不了这猫,就别养了。她得做所有事——喂她,清理猫砂盆,用零花钱付除虫的费用……”她喃喃地说。
那猫爬进劳拉怀里,又站上了她的肩膀。对劳拉而言,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那小小的活动的身体,那暖暖的温度,让人感到安慰。
抱着猫,劳拉在脑海里描摹着杰西卡的形象。喜欢乔什·哈奈特和内利的杰西卡,尽心照顾猫咪的杰西卡。她胸腔一阵发紧,泪水凝在眼角。
她背过身去,以免杰西卡的母亲看见,然后放下了猫咪。
三
劳拉从前门离开了房子,她顺着街道向前看,找到了拐弯处圈起来的区域。努恩警员站在那儿,双手插在重重的武装带上,黄色的警戒条在她身后随风颤动。他看到了劳拉,挥了挥手。他在等着轮胎印的模型干透,可能已经对这活儿厌倦透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巴迪从屋子一角走出来,杰西卡的父亲戴维·帕里斯正在那儿用锤子敲打着什么。
巴迪冲努恩点点头,“快好了吧?”
“可能还要半个钟头。帕里斯先生怎么样?”
“他不想谈。不过我帮他整了三段排雨沟。”
“什么都没说吗?”
“他只说了一句话,如果加里·斯蒂特勒胆敢再到这儿来,他会宰了那小子。”
四
劳拉来到拐弯处,努恩说,“快干透了。”
在金属框支撑的模型旁边有几根树枝,是努恩用剩的。劳拉还让他从周围的场地上收集了一些树枝、杂草和碎石,一方面用来加固模型,另一方面也可以作为土壤和杂物的样本供实验室分析。劳拉拾起一根结实的树枝,在模型上划出自己的名字缩写和案件的编号。
“我从来没见过别人拓轮胎印。挺有意思的。”努恩说,“他没留下脚印,真可惜。”
显然,努恩警员已经将酒坊谷街上的房车和在西部大道上掳走杰西卡·帕里斯的房车联系在了一起,并认为凶手的确开着一辆房车。
“谁都有可能留下这些轮胎印。我要是你,不会对它抱有太大希望。”
“但也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有可能。”她将重音落在了“可能”上。
第十二章
该干正事了。音乐人在笔记本上打出:“暗——你的货到了。”
回复马上弹出。“暗月舞者:朋友,你好。”
音乐人飞快地敲击键盘。
音乐人:我找到了你要的东西。
暗月舞者:老价钱?
音乐人:加两千。
暗月舞者:怎么证明货到了?
音乐人:看看本地新闻。
暗月舞者:那个?你在我地盘上!见个面吧。
音乐人:我从来不见客户。工作归工作,娱乐归娱乐。
暗月舞者:得了吧,你的工作和娱乐常常是一码事。哈哈。说真的,咱们俩属于一个非常隐秘的圈子。你来吧,带个伙伴来。
音乐人:眼下我的计划还不成熟。
暗月舞者:不成熟?真是一语双关呢。所以你还99lib.在这儿。我原以为你眼下已经跑到千里之外了呢。
音乐人:别离总是充满甜蜜的忧伤。
暗月舞者:别神神叨叨的了。我想知道你的计划。
音乐人:你到底还要不要货?
暗月舞者:当然要。跟以前一样,酬金现付。如果你打算多留一段时间,务必考虑我的邀请。你可能不会再到这儿来了。
音乐人心想,你看错了,我们不是一路人。
暗月舞者的渴望是本能的,欲求是粗暴的。他体会不到自己和音乐人之间微妙的差别。他只是一个满脑子血腥欲望的白痴99lib?,持续幻想着施暴的快感。这家伙让音乐人想起漫画的主角——太夸张了。
不过,他总是如约付账。
音乐人调出他想用的照片:一群小鸭子跟着鸭妈妈穿越草坪。鹅黄九九藏书色的绒毛上跳跃着自然的光影,多么柔美,但无邪的外表下隐藏着阴暗的秘密。
说真的,这是个让他羞耻的秘密。
倘若他不是迫切地需要钱,他不会这么干的。直到现在,他一直无视暗月舞者关于升级暴力的暗示——这不是他的风格。即便是这批货——想来就让他怒火中烧——他仍然没有完全满足暗月舞者的要求。一来他不喜欢见血(尽管必要的时候他也并不畏惧),二来他讨厌别人指挥自己,包括暗月舞者。
这是他自己的演出。
不过,音乐人也知道,暗月舞者的耐心已所剩无几。这种交易不可能永久地持续下去。
他用一个从网上下载的软件将第一张照片植入了小鸭子的照片里。然后又从图片库里调出另一张照片——船坞里的小船。
他一共要给暗月舞者发四张照片,每一张都伪装成自然风光图片的样子,必须用密码才能打开隐藏的内容。暗月舞者会收到小鸭子的照片,但付了钱之后音乐人才给他密码。
音乐人想象着暗月舞者一边注视着小鸭子,一边渴望看到那隐藏的一切。
“水,到处是水,却没有一滴可以喝。”音乐人吟诵着按下“发送”按钮,将小鸭子和它们肩负的货物送入了以太网的空间之中。.99lib.
第十三章
一
“她的舌骨断了,”科奇斯县的法医卡门·索托梅耶边说,边摘下手套扔进标有“生化垃圾”的容器里。
锯开的人骨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萦绕在劳拉周围,这气味几乎跟死亡的气息一样难闻。在缝合杰西卡·帕里斯的遗体之前,卡门·索托梅耶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用电锯锯开她的头骨,检查大脑。
劳拉早就知道凶手狡猾,如今才知晓他反侦察水平的高超。他给尸体洗过澡,冲过头发,剪掉指甲,甚至还灌洗了阴道。
灌洗阴道是必须的,他在被害人死后、而非死前实施过性侵。奸尸的行为再一次证明,凶手不愿冒险在自己和杰西卡身上留下伤痕。不论凶手是谁,他对搜集证据的过程有所了解。
劳拉望着杰西卡·帕里斯,她瘦小无依的身体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解剖台边缘的水槽里仍有残留的血水,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光。一天之前,这个女孩让劳拉想起维多利亚时期的洋娃娃,如今她看上去更像个破布娃娃,一个Y形的大口子丑陋地纵贯她的身躯。
“你量过她……你说她比同龄人要瘦小?”劳拉问道。
“而且有点发育不良。”
“你的意思是,从解剖学上看,她更像个小女孩,而不是青春期的少女?”
“女孩生理早熟是个新近出现的趋势,她们比我们这一代人成熟得更快。但这个女孩发育相对滞后。不过,她还是到了长阴毛的年纪,但凶手把毛都剃掉了。”
“他把毛剃了,好让自己相信她比实际更年轻。”劳拉说。
“也是为了毁灭证据,除掉她和他自己的毛发。”卡门·索托梅耶定定地看着遗体,眼神充满悲伤。劳拉留意到她咬过嘴唇,牙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唇膏印。
卡门补充说:“如果他想让她看起来更年轻点儿,其实不用费什么功夫——她胸部也没怎么发育,连文胸都没穿。我还以为十四岁的女孩子都会穿文胸,不管她们需不需要。”
劳拉想起杰西卡梳妆台抽屉里的文胸,“是凶手把文胸摘掉了。”
“但他留下了比基尼式的内裤。”
劳拉说,“我怀疑他给她买了内裤,只是不合身。”
“他想给她换什么样的?”
“可能是比较保守的样式吧。”
卡门蹙起浓眉,“是吗?”
“谁知道呢。只是我这么觉得罢了。”劳拉说着,脱下了鞋套、防护服和手套。
她知道自己不该先入为主。她办案的时候,总是尽量推翻、而非证实自己的猜想。只有这样,她才能避免陷入错误的逻辑。她将证据看作是散落一地的汽车零件,她要确保这些零件严丝合缝的拼在一起,而非生拼硬凑。
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可能是这女孩本身,她显得格格不入,但劳拉不知为什么。可能因为她的年纪,也可能因为别的。
“那连衣裙是自家缝的,”卡门·索托梅耶说,“没有标签,从衣褶看,衣服的版很简单。所以这缩小了调查范围。”
二
劳拉离开谢拉维斯塔社区医院的法医办公室时已将近六点,天色不妙,像是暴雨将至。劳拉摇下车窗,呼吸着裹着雨水气味的潮湿空气。这镇子比她几周前来的时候要绿多了——公路两旁长着石茅,郁郁葱葱。山坡上的墨西哥刺木长得跟深绿色的烟斗通条似的。
劳拉把需要带回公共安全部的物证放到后备箱里,每个物证袋上都标上物品的缩写:杰西卡的毛发、指甲、皮屑采样和连衣裙。当然,还有轮胎印的模型和裹在纸袋里的火柴盒。
凶手折回犯罪现场,留下那个火柴盒,想必是志得意满——这是一种挑衅。他在和警方玩躲猫猫。从某种角度看,这是件好事。劳拉知道,罪犯自信膨胀的时候,往往也是犯错误的时候。她要趁其不备,逮个正着。
劳拉对那条连衣裙很感兴趣。它是依着纸样,用缝纫机缝制的。这说明了什么?凶手像泰德·奥尔森那样懂得缝纫么?亦或是有人替他缝制了这条裙子——女友、妻子或母亲?因为这裙子不合身,他还试着去给十四岁的被害者另买一条,为何如此执着?
要找到生产缝纫纸样的公司并不容易,更别提精确识别凶手购买纸样的商店了。至于追查拉链、棉线、蕾丝和丝带的来源,劳拉更觉得希望渺茫。
假如凶手不是在本地采购的原料,追查连衣裙的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劳拉抵达图森时,暴雨终于来了。她从瓦伦西亚公路的岔道下了高速,然后沿着图森国际机场附近的大路向西,驶向位于图森大道的公共安全部。
快到公共安全部停车场时,闪电划破了天空。公共安全部的大楼建于60年代,外形像个大粮仓。瓢泼大雨之中,蓝灰色的混凝土外墙和天空融为一体。美国国旗和亚利桑那州旗在狂风中猎猎飞扬,系着旗帜的链条发出粗粝的声响。自动门打开,劳拉边驶入停车场,边扫视停泊的车辆,没看见维克多的卡车。这个钟点,大约没人在了吧。
她将轮胎印的模型、火柴盒、杰西卡的衣物和其他物证存档,又填好申请物证检验的文书。回自己座位的途中,她经过麦克·加拉斯的办公室,发现那儿添了些新东西——门边的墙上挂上了两排照片,大都是图森的社交活动场景,加拉斯夫妇和其他人在各种筹款活动上的留影之类。他们都穿着昂贵的衣衫,脸上带着着养尊处优的微笑。
劳拉从来不属于那个圈子,如今也深知自己永远不可能融入。她常给流浪猫收容所捐款,幸好寄支票不需要穿昂贵的晚礼服。
除了最年轻、资历最浅的托德·里斯之外,劳拉分队里的其他人都回家了。里斯的座位在劳拉的斜对角,朝着另一个方向。劳拉很满意,这样她就不需要同他寒暄了。劳拉经过时,里斯抬头望了她一眼,然后又盯着电脑忙去了。
桌上的植物有点干,劳拉理了理叶子,又从洗手间接了杯水一通浇灌,然后才坐下来查看桌上的便条和电话留言。
办公桌正中有张瑞奇·洛哈特手写的便条:“给法医办公室的麦拉·梅恩斯回电话。”
“尸体啊,有意思”,她喃喃地说,把纸条扔进废纸篓。
有一位来自加州河岸县治安局的探员巴里·安迪科特留了电话留言,“有跟碧斯比儿童谋杀案相关的消息。”
这是个陌生名字,大约是其他机构的同行替她牵的线。她抓起电话,这时托德·里斯起身穿上了西装外套,提着手提包从她身旁踱过。他总是西装革履的。
这家伙又高又瘦,像只大螳螂。他伸长脖子窥视她的笔记本。
劳拉掩住电话听筒:“有事吗?”
“没。”他走开了,但仍慢悠悠地勾留在走廊上。托德向来喜欢打听别人的事情,想方设法跟上级打小报告。“在碧斯比过得好吗?”
电话发出不耐烦的蜂鸣声,劳拉不得不挂断。“不怎么样。”
“警督在问你为什么不跟技术人员一起回来。”
原来如此。他以为她是在那儿度假么?
加拉斯定的新规矩中有这么一条:所有超过100美元的费用,都必须有正当理由。所以,过夜出差会受到限制。只要有可能,加拉斯希望探员当天回图森,而不是在外地过夜。
“我用的是自己的钱。”劳拉说,心中有点恼怒,她根本不需要跟托德解释这么多。
“可你用的是公家的时间啊。”
这真是临别的一击。他已经出了门,在下楼的路上。托德老是放狠话激怒别人,然后逃之夭夭。劳拉知道,自己得跟杰瑞·格里姆斯好好解释一下,这样他才好跟加拉斯交代。
她不怎么担心,杰瑞知道她是能出成果的,可能她的手段不那么正统,但这一直是她的成功之道。
麦克·加拉斯警督刚来5个月,除了对预算盯得很紧以外,没给劳拉他们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大家通常认为他是个不错的管理者(但有点政治手腕),他手下的警长有足够的空间,能自主管理自己的分队。
他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是启动周例会。例会上,犯罪调查科的所有人都聚集起来,讨论手头的案子。加拉斯并不参与讨论,只是站在会议室最前面,认真地聆听。在会议最后,他会简短地发言,强调他们工作的重要性,末了总会加上一句他从电视上学来的口号:“伙计们上啊!”
劳拉拨通了安迪科特的电话,但转接到了语音信箱——他已经下班了。劳拉看看钟,已经七点半了。接着她又拨了加里·斯蒂特勒叔叔家的电话,没人接,也没法留言。
加里·斯蒂特勒到底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让她烦躁,尽管直觉告诉她加里并不是凶手。面对面地掐死对方,这个行为反映了极度的愤怒,而愤怒可能来源于破裂的恋爱关系。但劳拉认为凶手要更加年长。装扮遗体的方式不大像恋人所为,而且清理遗体和毁灭证据的手段也过于谨慎了。当然,有可能是加里干的,只是概率很低。
不过,她还是想知道加里的去向。
劳拉再次抬头看钟藏书网表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几个小时之内,她办公桌上已经堆满了文件,椅子上和地上也有。盘问记录、尸检报告、她自己的笔记、还有按比例绘制的城市公园地图等等。简直是信息的海洋。担心自己遗漏了什么,她已经把所有资料过了三遍。现在她只是对着它们发呆。
该回家睡觉了——希望能睡着。
第十四章
一
丰田越野车轰鸣着碾过博斯科·艾斯康迪多度假山庄入口处的减速带。暴风雨已经远去,天上一轮满月,零星几朵泛着幽光的云。月下,泥泞的公路化作一道穿越沙漠的白线。
一进博斯科·艾斯康迪多山庄,劳拉就感到心上一阵放松。她热爱自己的工作,但日复一日目睹人性的丑恶,实在难以承受。作恶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她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难以言喻的残酷,就像一座越垒越高的纸牌屋,不知何时就要坍塌下来。此刻,她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她能够感受到心上那条细长的裂痕。
那是灵魂的创伤。
今夜没人等她回家,只有那座沙漠中央、空空如也的墨西哥式平房。
劳拉住在图森郊区,她的家位于沙漠中一块浅浅的盆地,在那儿,甚至连城市的灯光都看不见。平日里,劳拉觉得这样挺好的,但今晚她不想回到那寂静的空房子里。她故意绕了路,越过山庄的客房、别墅、酒吧,拐进了一条小道,这条路会经过汤姆的家——一座带锡皮房顶和阳台的小房子。灯黑着——他不在。不知汤姆此刻是不是也在想她。
此时此刻,她希望他搬进自己家里,永远也不离开。这几乎是一种生理需求。先前她居然一个人过了那么久,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有个伴,一切都会变好。在这个大多数人都有伴侣的世界上,你有了伴侣,会去更多的地方,头上会笼罩着爱的光环,仿佛上帝都赐福于你。人们看你的眼光也会不一样。
她有好多地方想跟汤姆一块儿去,只是过一夜都好,因为她太忙了。但他们一定会特别快乐。会有许许多多这样快乐的时光,相册里会累积好些照片。
她多希望他现在就在身边。她想他抱着她,彼此缠绵,也许这样能抹去她脑海中杰99lib?西卡·帕里斯的形象,她那倚靠在破旧的露天音乐厅里毫无生气的躯体,像一块死肉。得把她忘记,用些美好的东西掩盖那场景。
她想抛弃理智,不再关注什么稳定什么长远。她希望和汤姆同居。去他的,她甚至可以立刻跟他去拉斯维加斯结婚。为什么不能不管不顾,单纯为了快乐去做一件事情呢?比如跟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男人结婚。
两个人一起对抗全世界。
“幸好你去了新墨西哥。”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喃喃地说。
她原路返回,驶入沙漠,穿过亚瓜·维尔德滩后,再开四分之一英里就到家了。就在土路右拐的地方,是座名叫MiNidito的房子。房子看起来像座墨西哥农庄,在月下闪着白光,周围的老牧豆树几乎将房子遮蔽起来。
MiNidito,我的小窝。劳拉不知道这是谁起的名字,还把这名字刻在了门边的砖上。可能是先前的住户?她把这儿看作自己的家,尽管她知道这不是她的房子,总有一天她会搬走的。
她下了车,小心避开牛粪;山庄里的牛来去自由。在这个炎热而潮湿的夜晚,她踏在牧豆树落下的豆荚上,它们是一堆软软的半月形。她推开院门,老旧的铁闸发出嘶哑的声响。
周遭有牛叫般的声音,是锄足蟾。她不由得微笑,想起小时候母亲曾告诉她,这种总是出现在夏日雨后的声音,是失去家园的兔子的哭声。如今她已知道了真相,但还是更喜欢母亲的说法,那里面有种爱尔兰人的愁肠。
她走进幽深的门廊,驻足倾听,希望能听到短尾猫的纽约邮戳的信件。劳拉的母亲从来没告诉她信封里装着什么,但她能猜到那是退稿信。也许书写罪恶是爱丽丝·卡蒂诺直面恐惧的方法。
1987年那个可怕的春天,那辆1955年产的Bel Air轿车被发现了,罪犯专为绑架朱莉·玛尔偷走了它。人们再也没有见过朱莉,但在车99lib?中发现了她的血迹。
大面积的血迹。梦境中,那也不是黑白的。
第二天清晨,劳拉早早地上了路,深灰色的天空中还能看见暗淡的月光。她穿过山庄,驶过维尔镇,越过铁道,开上高速,向东驶往碧斯比。前方的远山顶上一片绯红,脑海中,朱莉·玛尔死亡的印象渐渐暗淡,像剪贴本里一张退色的老照片。
第十五章
努恩警员的调查
兰道尔·努恩——他讨厌别人叫他“兰迪”;还不如直接喊他“色鬼”呢——把车停在附近,步行来到了西部大道的拐弯处。他刚开始值班,想再99lib?来看看这儿的轮胎印,说不定那辆大车会再度出现呢。他肯定那些轮胎印跟杰西卡·帕里斯的死有关。不然,劳拉·卡蒂诺为啥要费劲倒模呢。
现在是早晨七点,这一片山谷还笼罩在阴影里。下了一夜雨,静寂的空气.99lib.中有丝丝凉意。这是一天中他最喜欢的时刻。
尽管他也喜欢巡夜的刺激,但他很难完全适应夜间工作。在碧斯比值白班没什么刺激的,但他喜欢跟人们交谈——干这活他简直如鱼得水。他也擅长开超速罚单;他很亲切,递上罚单的时候,肇事者几乎忍不住要谢谢他。假如真想寻求刺激,他该进县治安局的,最近这几年一点都不太平。FBI的人把加州和德州的边境封得死死的,亚利桑那州成了非法移民的天堂。他在县治安局的朋友今年就在沙漠里发现了三具腐烂的尸体,还在一次例行的车辆抽检中险些被撞死。那车里坐满了非法移民,司机惊慌之下冲着他朋友猛地倒车,随后弃车而逃。
还是算了,干自己拿手的活儿就够了,特别在孩子快要降生的时候。他和玛茜已经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叫贾斯丁。很好、很硬?99lib.气的名字。
上白班的唯一缺点是,海瑟·杜芙也上白班。
这事儿是从年终派对开始的,兰道尔的老婆感冒了,没法同去。那天晚上他干掉了五杯子弹鸡尾酒,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跟杜芙亲热起来,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杜芙牢牢缠上了他,从此再也甩不掉了。
他来到黄色警戒线封锁的区域四下查看。昨天他有意记下了所有东西的位置,如今一切都维持原样,他很满意。
他回头看了看帕里斯家的宅子,心中默念祷文。天啊,痛失爱女,那真是太惨了。头儿说过这案子可能跟互联网有关。那玩意儿真是糟透了。那些懂电脑的变态能够将魔爪伸进你家里,引诱孩子出门。等贾斯丁长大了,他一定像老鹰一样盯着这小子。
他穿过马路,想看看另一边的岔道是什么情况。一只渡鸦飞过,发出刺耳的叫声。
他踏上路肩的时候,一股味道扑鼻而来。
回想起来,昨天下午他也隐隐约约地闻到过这气味,当时他以为是垃圾桶的气味。但现在他辨识出来了,这不是垃圾。
这是死亡的气息。
他顺着公路望过去,路面上什么都没有。可能有可怜的动物被车撞了,然后钻到了树丛底下吧。
路的东侧密密麻麻地长着片树林。他的奈特叔叔管这种树叫癌症树,因为他们扩散得特别快。他走过去,打量着树干之间的地面,没看到动物,但林子里有些什么灰色的东西,大概离他10英尺远。
是个废弃的棚子吗?不,它有尖尖的房顶,看上去像个小木屋。他突然想起奈特叔叔还说过,这附近有些游客住的木屋,大概是20年代遗留下来的,那时候西部大道还是穿过市中心的主路。
他努力回忆着,这地方似乎有个印第安名字。科奇斯吗?不,应该是吉若尼莫。吉若尼莫度假村。
兰道尔·努恩扒开树枝,眯起眼想把那小屋看仔细。密集的树枝让他有种幽闭的感觉。树木散发着花生酱一样甜腻的味道,和那种死亡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他反胃。他用嘴呼吸,努力穿过林子。他松手时,拨开的枝桠像回旋镖一样弹回原处。终于,他来到了小屋外面。
门窗都已经不见了,屋子就这么敞着,里面的木板已经腐朽,角落里有个生锈的炉子。小屋空间不大,尺寸跟一个宽敞的洗手间差不多。
他发现左侧大约15英尺的地方还有一座小屋,便走了过去。
这所房子看起来像是孩子玩耍的地方,里面有蜡烛、一块旧地毯、靠垫、卷烟纸和一台老式录音机。还有一股淡淡的大麻味儿。
有意思。
他又看到了另一座小屋,这一座离大路最远,几乎在山脚下。他走过去,小心地跨过地上的垃圾——牵狗绳、碎玻璃和一个有破洞的洗手盆。
森林投下的阴影让这地方更加幽暗。这里非常潮湿。渡鸦落到一棵橡树上,冲着他大声鸣叫。他走进了敞开的门廊。
恶臭像大棒一样击中了他。
他往后退了两步,头晕目眩。屋子里有什么死了的东西。他稳住自己,用嘴呼吸,向屋里望去。
起先,他以为那只是一堆黑色的破布。不对,那是牛仔裤和T恤衫。他的目光自然地沿着衣服向上看,定格在脸上。
他看到了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可怖的绿色面孔,目光只停留了一瞬间,他再也受不了了,冲出大门,大口呼吸着。
兰道尔·努恩警员发现自己跌倒在地,早晨玛茜给他做的炒鸡蛋最终都吐到了草地上。
第十六章
一
“你怎么看?”劳拉问维克多。刚到下午,检验科的技术人员结束了物证采集,法医正准备移走加里·斯蒂特勒的尸体。
维克多叹了口气,“很可能是杀害杰西卡的凶手杀了他。”
劳拉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回麻烦大了。七个小时之前,他还在安排一大家子人——连同刚出世的小女儿——到照相馆去拍全家福,转眼间又被拽到这儿,顶着酷暑查看加里·斯蒂特勒的尸体。在他看来,这个新线索让案情更复杂了。
维克多认为杰西卡和加里很可能是同时遭到袭击的,劳拉也赞同。尸体腐烂得很厉害,不可能精确判断死亡时间,但劳拉认为加里之死绝非巧合。加里·斯蒂特勒和杰西卡·帕里斯同时被杀害,有点太凑巧了。
霍兰探员说,“他只想要那个女孩,这个可怜的家伙挡了道。所以他敲烂了加里的脑袋,带走了女孩,好不受打扰地慢慢享用。”
尽管难以忍受,劳拉还是仔细查看了斯蒂特勒的尸体。他身上爬满了蛆,一只眼珠迸出眼眶,几根手指已经脱离了手掌,可能是被动物咬掉的。幸好他身上带了证件,他的皮肤已经脱落,肤色僵硬发黑,面部特征已经完全无法辨识——面孔乌黑惨绿。
但一看到那件印着Megadath乐队的T恤衫和金黄的头发,劳拉就知道那是谁了。
她直起身来,感到腰部一阵疼痛。一直持续的阴天过去了,猛烈的阳光从南向的窗户射进来。空气令人窒息,尸臭简直难以忍受。维克多和巴迪用维克多带来的曼秀雷敦薄荷膏来抵抗臭味,但劳拉拒绝了。经验告诉她,尸臭会附着在薄荷膏上,跟着他们离开犯罪现场。她用嘴呼吸,但仍然能感到死亡的气息在舌尖、鼻间和皮肤上逡巡。
维克多低着头道,“我的天,他下手够重的。”重击折断了加里·斯蒂特勒的脖子,尽管伤口在头部的侧面。就那么一击,几乎让他身首异处。
“凶手一定早就认识这个地方,”巴迪说,“从大路上根本看不见这些小房子。”
“可能吧。”劳拉保持着语调的平稳。
巴迪以为自己占据了主动,便继续推进:“我认为他早就认识他们,他想要杰西卡,她符合他的幻想。我估计,他跟踪了这俩孩子,或者早就知道他们有这个小窝——”
“前提是这确实是他们的小窝。”劳拉能感觉到汗顺着头发滴落。她真想立即离开这座小屋。她迫切地需要回到自己车里,掏出包包,用清洁剂猛擦手和脸,给干涸的嘴唇抹上润唇膏。
“假如这确实是加里的小窝,凶手一定知道他们俩常在这儿逗留。他肯定潜伏在周围,等待时机。我觉得这都是有预谋的,”巴迪说。
“但我还是想不通,那条连衣裙是怎么回事?”维克多问道,“他费那功夫干嘛?他把加里随便地扔在这儿,就像外面路边的那些垃圾,但他小心地清除了杰西卡身上遗留的痕迹。”
巴迪说,“他以为没人能找到加里。所以他把加里搬到这屋里来,这小屋离大路最远。没人会来这儿。所以我才觉得他是本地人。他认识这个地方。他动作很快,把孩子搬到这儿,然后放在事先就找好的地方。”
“然后呢?”劳拉问。
巴迪望着她,然后眯起眼睛,“他把杰西卡带回自己的老巢。”
“所以,当时他把车停在大路上?”
“估计是吧。”
“他就不怕别人看到他的车吗?或者看到他带着女孩儿回到大路上?”
“他很大胆——这是你自己说的,他把她装扮成那样,然后放到城市公园里。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猜想,他也有可能在这儿当场奸杀了她,然后当天晚上又折回来,把尸体清理干净,放到城市公园里。”
“为什么呢?”
“挑衅警方。向我们显摆他有多厉害。”
巴迪的猜想挺符合逻辑的。不过,她还是拿不准。昨天她花了很长时间跟亚利桑那州的同行聊这个案子,没有任何人见过类似的案件。不过有个来自安迪科特电话留言,他是加州印迪奥市的警察。她今天给他打过两次电话,都没接通。还得接着打。
劳拉认为,即便凶手真是本地人,他也没在这儿住多久。最多一两年。她确信他之前犯过类似的案子。罪行是逐渐演化的。
那片牧豆树的叶子也让她困扰。她在这附近没看到过牧豆树,这儿海拔太高了。
还有露天音乐厅的火柴盒,内侧用大写字母写着CRZYGRL12。“他为什么留下那个火柴盒呢?”
巴迪瞪着她,“我们不能确定那是他放在那儿的。”
巴迪在试探她。
“没错,我们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有可能是。我们不能放过任何细节。火柴盒可能跟互联网有关系。”
“可能他是通过互联网认识杰西卡的。”
“你刚刚说他是本地人,本来就认识杰西卡。”
“他是在本地认识杰西卡的,通过互联网联系。他们可能是网友。”
她能觉察到巴迪火气上来了。维克多在偷笑,那是他今天第一次笑。维克多理解巴迪的挫败感,也许甚至是感同身受。他常常说,劳拉看问题过于客观了。
“再说,”巴迪补充道,“我问过她的老师。他们对学生用电脑非常小心,总是密切监控。不可能有人在网上诱惑她——老师会知道的。我认为CRZYGIRL12跟这个案子根本没有关系。”
劳拉不愿费劲回应,径直走出小屋。屋里的恶臭让她难以忍受,更难忍受的是巴迪·霍兰德的态度,他那几乎不加掩饰的敌意。他总是话里话外暗示大家,是劳拉把火柴盒放在那儿的。
别分心。
她跨过黄色的警戒线,从这里,她能看到大路上的垃圾桶。技术人员已经清空了垃圾,并送到图森的实验室去检验,尽管他们并没在垃圾中找到任何跟加里之死有关的东西。
劳拉希望能找到染血的毛巾或者衣物。有证据表明加里的头曾被包扎过,为了防止血流得到处都是。这跟劳拉的猜想吻合,加里是在别的地方遇害,然后被搬到这儿的。
凶手可能带走了包扎伤口的衣服或毛巾。也许他知道指纹会留在布面上,也许只是谨慎的本性使然。
他还是非常小心啊。
有一点她赞同巴迪的说法:加里碍事了,而凶手事前没有料到。他花了点功夫把加里的尸身藏好,不过实在太匆忙,没法彻底清理现场。
他犯了个大错。
路上有动静:查克·雷曼正冲着与大路平行的警戒线走来,身边跟着条没带狗绳的罗威纳犬。
努恩警员前去应付他。警戒线外的记者像争食的鸭子一样一拥而上。人声鼎沸,但劳拉听不清。她也不需要听清——努恩不过是在告诉雷曼不要越线。
雷曼对狗吹了声口哨,转身走开。他朝着自家的方向走了几步,但走的并不远。他两手叉在胸前,看着法医的车子停靠在其他车辆旁边。劳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她仍然能够感受到他的兴奋。他肢体紧绷,身躯微微前倾,仿佛在用所有感官吸收着犯罪现场的点点滴滴。
劳拉想起了维克多用来形容雷曼的话。
过分热情。
二
尸体移走后,劳拉、维克多和巴迪向大路走去。在外圈的警戒线前,有个女记者将话筒伸到了劳拉跟前。
“听说你们找到的尸体是加里·斯蒂特勒,杰西卡的男朋友,是真的吗?”
“我们目前还没有确认身份,”劳拉说。
“但你们基本能够认定他是加里·斯蒂特勒吧?”
“我们要正式确认身份后,才能知道是不是他。”
“假如是加里·斯蒂特勒,您能说说他们在这儿干了什么吗?”
有人大声问:“他是为救杰西卡而死的吗?”
“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99lib.调查才刚刚开始。”
“但杰西卡·帕里斯曾来过这儿?”
“现在断言为时过早。”
她终于突破记者的包围,回到车上。
三
新闻车跟着法医车离开现场时,已经将近三点了。劳拉用清洁剂擦洗了双手和面部,又往嘴唇上抹了点润唇膏,然后打开车尾箱,抓起一瓶纯净水,大口喝起来,她从未感到过水是如此甘甜。劳拉在越野车的后座猫腰换上了备用衬衫,又梳了梳头,希望自己的模样能见人。
维克多去排查大路东侧的房子了,巴迪则负责西侧。劳拉向大路拐弯处的两座房子走去。
在头一座房子那儿,她又一次吃了闭门羹;但第二座绿房子有人应门。那老人瘦弱不堪,拄着拐杖,他显然没有邀请劳拉进屋的打算。那房99lib? 子散发着煮白菜和猫砂盆的气味,电视机发出嘈杂的声音。她问他前几天晚上是否听见了不寻常的响动。
他茫然地看着她:“我嗓子发炎了,在床上躺了一周。”
他什么都没听见,也不认识加里·斯蒂特勒或者帕里斯一家。劳拉把该问的问题都问了一遍,但很明显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想知道。
“还有别人住在这儿吗?”
“没有。有个女佣,一周来三次。”
劳拉总算问出了点东西:那个“女佣”在杰西卡被绑架的那天来过。劳拉进一步询问女佣的联系方式,老人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进阴暗的房间,然后带着一片半寸见方的纸头回来了。
“完事了吗?”他凶巴巴地问,“我本不该起床的。”
“过去几天你有看到什么异常的车辆经过这儿吗?”
“我一直关着窗帘,日头晒着家具会褪色的。”他当着她的面摔上了门。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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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的越野车停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她能看到维克多上了自己的车,然后离开了现场;之后巴迪也走了。他们都没再跟她说话,尽管她就在眼前。她估计维克多会回黄铜皇后酒店游会儿泳,然后给老婆打个电话。晚些时候他们可以在酒店餐厅里碰头讨论案情。
而巴迪——天知道他要干什么?
劳拉带着照相机走上大路。她想看看,在加里遇害、杰西卡被绑走的时间点,这个峡谷是什么样子。
她猜测加里是在杰西卡失踪那天的下午五点至七点遇害的,这和杰西卡被绑架的时间线相吻合。
光线同早晨完全相反,骡子关方向的的地面笼罩着阴影,大路左侧的树完全处于暗影之中。
劳拉穿过树林,走进那间曾经烧过大麻的小屋。
她模拟着凶手悄悄接近他们的样子,试图安静地快速移动,但这几乎不可能,地上的树叶和密密麻麻的树枝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们会听到有人靠近,但可能根本不在意。他们可能根本不害怕陌生人。他们吸着大麻,晕忽忽的,发现危险的时候可能已经太迟了。是凶手把他们引到离大路更远的房子里吗?
又或者,他有预谋地同他们在那儿见面?
她将身子探入房门,闻着大麻的气味。那味道闻起来像是行将燃尽的篝火、萎谢的青草和储物箱里放久了的臭袜子
检验科的人已经把靠垫、录音机、卷烟纸、地毯、土壤样本等可能成为物证的东西都收走了。他们还用吸尘器收集了散落的纤维和毛发,想看看加里或杰西卡是否在这间房子里呆过。
假如凶手是在这儿找到他们,他怎么制服两个年轻、强壮的孩子呢?这可有点儿困难啊。
劳拉沿着原路返回大路,寻找着凶手接近小屋的路径。在她原先以为凶手会采用的路径北边,劳拉在沙地上发现了几块被刨起来的草皮,她差点儿就径直踏上去了。
她蹲下观察地面的痕迹,这可能是拖动重物留下的划痕,草皮或许是被鞋跟刨起来的。她顺着痕迹走进树林,看到的越来越多,心情也变得激动起来。路面上的落叶上也有被压过的迹象,一条断断续续的路线东西延伸。但这条路线并未经过有大麻的小屋,沿途散落着许多断裂的树枝,看来凶手拖着加里走过时特别着急。劳拉还看到了溅落或滴落的血迹。
终于,这隐约的痕迹在劳拉意料之中的地方终结了:山边的那座小屋。
如今,她可以肯定,凶手不是在头一所小屋里同加里与杰西卡碰面的。
劳拉沉浸在山谷温暖的寂静之中,思索着。加里是从大路上被拖过来的,那意味着他是在大路上遇到凶手的,至少他到99lib?过凶手停车的地方。问题是,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杰西卡在哪儿呢?
一只乌鸦飞过,停在了山坡较远处的一棵树上,冲她狂叫。
她回车上拿来了橡胶手套和物证信封,然后沿着凶手的路线回到山边的小屋,在屋前不远处她看到地上有个红色的东西——一块长方形的塑料片。她认得,这是人们在超市用的那种会员卡,这张是喜互惠超市的。卡片挂在钥匙圈上,挂钥匙圈的孔已经磨损了。
这类卡上都有条形码和会员号,劳拉从来不用。她不愿意陌生人追踪她买过的东西。
她把卡片装起来,然后又在加里从大路上被拖进林子里的地方取了些土壤样本。
有些土颜色比较深,几乎是黑色的。这可能是汽车滴落的油迹。也可能是血迹。
五
回到碧斯比警察局后,劳拉复印了喜互惠超市会员卡的正反面,然后从电话本上查到了喜互惠超市的电话。碧斯比只有一家喜互惠。她带上会员卡的复印件,来到了超市所在的购物广场。
她要求跟经理谈谈。一个胡子拉碴、面色蜡黄的年轻人带她来到店面后边的办公室里,这房间脏兮兮的,亮着荧光灯。劳拉估计他只是个主管,不是经理。
“用这张卡能查到会员的名字和住址吗?”她边问边递上会员卡复印件。
那年轻人的胸牌上写着“杰拉德”,他面露犹疑,“不知道呢……这可是保密信息。”
当然喽。劳拉知道,通过会员卡,超市能够追踪会员的消费记录,然后他们会把这些信息和其他商家共享。
处理这事儿需要技巧。劳拉希望杰拉德能提供会员的信息,但又不想告诉他这和凶杀案有关。她不想泄露关于物证的信息——日后可能会让辩护律师占尽便宜。她清了清嗓子。
“我真的想请你帮个忙。掉了这张会员卡的人,可能是一起严重犯罪的重要证人。”
男子感兴趣地凑过来,“什么案件?”
“失踪人口案。”严格说来,她也没撒谎。
“这跟最近的那些谋杀案有关吗?”
“这关系到一个证人,我们真的很需要跟他谈谈。你真得帮我这个忙。”
她能看出他在打着算盘。“我觉得这不合规矩。你懂的,除非你有搜查令什么的。”他用铅笔戳着笔记本,露出为难的神色,“你确定这跟那个被杀的女孩没关系吗?”
“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他们有关联的可能性……”
“我想也是。”他有点自得,“这么说,你需要跟这张卡的主人谈谈,因为他可能目睹了这起谋杀案的过程?”
“杰拉德,我真的不好说。”
“该死的,太可怕了。杀了两个人呢。我在新闻上都看到了。”他的目光带着遗憾。“不是我不想帮你……”
劳拉装作看表,“糟糕。”
“怎么了?”
“我是在想啊……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当然,我可以去弄张搜查令,但这得花时间,在这期间,但愿没有别的人受到伤害。”她摇了摇头,“真不敢相信。”她站起来。“都这个钟点了,也不知能不能找到法官。如果再出什么事,我真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杰拉德忸怩着,“或者,我还是帮你查查吧,以防万一。说真的,大概规定也没有那么严格。”
“你可真帮我了大忙了。”
五分钟后,她离开了喜互惠超市,带着会员卡主人的姓名和住址。其实,她并不需要住址。她早就知道查尔斯·爱德华·雷曼住在哪儿了。
第十七章
一
维克多·塞拉亚和劳拉一起在黄铜皇后酒店吃了晚饭。午夜时分他又出现在劳拉门前。他倚着门框,提着半打波西米亚牌啤酒,门上的荧光灯闪得他眯起了眼。
呃,差不多半打,有一罐不见了。
“我能进来吗?”
“可以,先让我醒醒盹儿。”
“你已经睡下了?真不好意思。”他径直走进屋里,把啤酒放在桌上。
“喝吗?”
劳拉犹疑地看着九九藏书桌上的罐子。
“是冰的,我刚从便利店买的。把你弄醒了,真对不住。不过我得跟你说说我的想法。”
劳拉坐在床上,努力集中精神。他敲门的时候,她睡得死死的。“什么想法?”
“这屋子有点闷,我们出去谈好吗?”
“行啊。”有啥不行的呢?反正她也没法再睡了。
劳拉到浴室去把睡觉穿的长衫换下来,穿上了白天穿过的皱巴巴的衣服。她听见维克多在吹口哨,是那首熟悉的《斗牛曲》,哨音饱满而悦耳。劳拉很好奇,维克多究竟是什么想法,非得今晚就说。
显然,那想法让他非常激动,不论他想到的是什么。
墓碑峡谷底部有条狭窄的运河,他们走过河上的小桥,在一张露天的桌子旁坐下来。夜色迷人,劳拉几乎要感谢维克多叫醒自己。这儿比图森要凉快,满天星光,早前积聚的雨水顺着运河奔流,反射着街灯的光芒。
很快维克多就破坏了气氛,“我知道咱们怎么才能进雷曼家了。我们可以找他的假释官。”
“也许吧,”劳拉缓缓地说。作为假释犯人,查克·雷曼不享有普通公民的权利。假释是监狱的替代,他必须遵守许多规定——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能跟谁来往,等等。假如假释官怀疑他违反了规定,警方可以去搜查他的住处。通常,警方得和假释官事先达成搜查的共识。但不管怎么说,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搜查雷曼的房子。
劳拉不想这么干,有几个理由。第一,查克·雷曼同犯罪现场之间的关联并不可靠。他就住在那附近,还养了条狗,可能经常在林子周围遛狗。那张会员卡很可能是不小心掉的。她把会员卡收入物证,是出于谨慎,她希望别的线索能引出雷曼,然后这张卡片能够作为辅助证据。
第二,和假释官合谋日后可能会引起大麻烦。她几乎都能听到辩护律师的声音:心急的警察不惜滥用权力——没法拿到正规的搜查令,就利用假释官来达到目的。
假如这案子真走到上庭那一步,这将是个棘手的问题。
弗兰克·恩特维斯托过去总教导她,说办案就像打桌球,你得提前想好下一杆、再下一杆怎么打。得记得终极目标——上庭。最后一杆,必须把坏蛋推进监狱。
这种教诲没让她成为桌球高手,但对查案却大有裨益。
二
维克多滔滔不绝地说着,头一回显示出对这起案子的热情。她知道他的脑海里也在算计着一场桌球比赛,最后一杆是回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维克多想走捷径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他查案子,总是希望赶紧了事——结案,提升破案率。
劳拉说,“维克多,不行。我们证据不充分。”
“那就是这个方案的精妙之处。只要我们进了屋,就能找到证据了。”
“你真的觉得他是凶手?”
“你不觉得吗?”他的笑意顿时消失。“妈的!你不觉得他是!对吧?你还在琢磨你那个房车理论。就不能简简单单把案破了吗?”他站起来,绕着圈子踱步。“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维克多——”
“你怎么了,担心美国公民自由协会开除你会籍吗?”
劳拉竭力保持平静。“这就是行不通。”
“当然行得通,只是你不想让它行得通。”
突然,一切都清楚了。“巴迪·霍兰是不是插了一脚?”
“哈,真是太好了。你从来都不认可我的能力,对吧?难道我就不能自己想出这个办法吗?”他恶狠狠地把啤酒罐子放到桌上,啤酒涌了出来——一阵尖锐的酵母味儿。
“维克多,我也不想这么说,但是……”
“不想说就别说。”
“这是我的案子,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才是领导。我说了,我们不能这么干。”
他冲她阴郁地微笑,“太迟了。”
“什么意思?”
“这事儿已经定了,明天早上,我们会和西尔维亚·克莱格在雷曼家会合。”
劳拉震惊了,一时半会竟无言以对。
他又站起来,“你不喜欢这种做法,我很遗憾。我来告诉你,是尊重你。明天早上八点,我们会在雷曼家和假释官会合。如果你愿意去的话,到时见。”
第十八章
第二天清晨,劳拉来到西部大道,下定决心要把案子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知道自己失了先机。假释官已经同意搜查,如果她再反对,就显得他们左右互搏、内部不和,会很快传到其他部门,?99lib.以后她想要办成事儿可就难了。
三人成虎。维克多和巴迪联手摆了她一道,她得收拾残局,坚持下去。
她抵达雷曼家时,首先看到的是一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SUV,车牌上标着RICOPRZ。她认识这车,是从一个墨西哥裔美国籍大毒枭那儿缴获的。如今它已变成麦克·加拉斯的公车了。
他来干什么?
劳拉记得,她和维克多对加拉斯的看法很不一样。维克多坚持认为加拉斯是个控制狂。但在劳拉看来,加拉斯对公务似乎漠不关心,任由警长处理日常事务——她觉得这样挺好的。
她怀疑维克多是因为其他不着边际的理由讨厌加拉斯的,比如他位于半山腰的豪华宅邸;他对高尔夫球的嗜好;他丰腴的第二任老婆,一个咄咄逼人的白人律师。
劳拉注视着加拉斯。实际上,他出现在这儿并不奇怪。对这类重要的案件,警督想来出出风头也是常有的,特别是加拉斯已经非正式地宣布参选图森市长。
加拉斯的SUV、一辆碧斯比警察局的巡逻车和巴迪·霍兰的雪弗兰科帕奇车都停在距雷曼家半个街区的街上。一小群人已经聚在维克多·塞拉亚那闪亮的黑色卡车旁边。所有人劳拉都认识,除了一个头发浅黄、穿着紧身Guess牛仔裤的女人和一个较为年长的西班牙裔男人:西尔维亚·克莱格以及假释官的头儿,厄尼·洛佩兹。
维克多靠着他新车的引擎盖,车窗敞着,好让他不错过拉什·林堡广播节目的最后几分钟。这个顽固的墨西哥人后裔——谁能料到他有这种品味。
加拉斯冲劳拉点点头,棕色的眼睛流露出审慎的意味。劳拉不知他为何如此关切,他们根本不熟。加拉斯解释说,晚些时候他要到谢拉维斯塔的执法研讨会上发表演讲,顺道过来看看“自己人”干得怎么样。
那神秘莫测的的眼神一直打量着她。劳拉转向厄尼·洛佩兹。
“他在家吗?”
“他的车在这儿。”
由碧斯比警员钱伯斯领路,一行人顺着街道走过去。加拉斯跟在最后——是不确定自己该干什么吗?他是从国家安全部的管理线晋升上来的,处理内政事务经验丰富,但不是那种典型的警察。
劳拉回头看了他一眼,感到警督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不大好。看到她回头,加拉斯不再盯着克莱格,转而对她微笑。他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一身昂贵的西服,浆得硬邦邦的洁白袖口、一丝不乱的头发。虽然现在不过是早晨八点,他那贵族般的外貌和西班牙式的优雅气度,就像做好了出席一场纸醉金迷的筹款晚宴的准备——劳拉知道世上确实存在这种活动,但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
她能闻到他用在身上的各种东西:洗发水、香水、漱口水、沐浴露、发胶。他价格不菲的皮鞋落在她身后的路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钱伯斯警员急促地敲门。
劳拉留意到,加拉斯警督在路肩处就停下了。是担心枪击吗?劳拉用手掩了掩枪——下意识地。
雷曼来应门,还是光着上身。
看到来人,他骂了声:“妈的。”
西尔维亚·克莱格说:“查克,我们过来搜查你的住处。”
雷曼不理会她,只是对劳拉怒目而视,“是你干的。你是想报复我?”
西尔维亚镇定地说:“查克,根据假释条例,你必须让我进屋搜查,你知道的。”
有那么一瞬间,双方似乎陷入了对峙。钱伯斯微微地移动重心,手护在配枪附近。
雷曼堵在门廊上,双手叉在胸前,看上去像个怒气冲冲的“纯洁先生”。
“我做错什么了?”他怒喝道。劳拉不自觉地想起上回他像个.99lib?t>训练官一样冲她怒吼。“我做了什么?”
街上传来强劲的引擎声。劳拉回头,看见麦克·加拉斯正把车倒出来开走。他干嘛还费劲过来一趟呢?
克莱格轻声说,“查克,能让我进去搜一搜吗?”
“我如果不让,你就要把我抓起来?”
“拜托,查克,没什么大不了的,”克莱格说,“你放轻松——”
“你是要抓我进去了,对吗?”
“没人要抓你。如果你让我们进去看看,我们很快就完事儿了。你知道我也不想……”
他猛地打开门,门板撞上了墙。“搜吧。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请你把狗拴起来,”克莱格说。
“哦,看在耶稣的面上!”他吹口哨把狗唤来,牵到了屋外。不一会儿自己回来了,“我让他自己去遛弯了,满意了吗?”
克莱格笑得象是中了彩票:“很好,查克。”
他们踱进屋子:劳拉、维克多、巴迪·霍兰和西尔维亚·克莱格。其他人在屋外街上等着。
巴迪·霍兰巡视着各个房间,一双鹰眼不放过任何细节。劳拉还担心他会得罪西尔维亚·克莱格,结果发现他们本来关系就不错。显然巴迪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他很快就和他们会合,闲站在那儿,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
查克·雷曼过得不错。金黄色的硬木地板,东方风情的地毯,丹麦进口的家具。石砌火炉附近的角落里放着狗睡觉用的垫子。墙上挂着五颜六色的风筝。
西尔维亚·克莱格戴着橡胶手套,开始了安静而细致的搜查。她行动相当慎重,效率也挺高。劳拉发现她有一种教人平静的气质,值得欣赏。
维克多对雷曼说:“雷曼先生,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他看了一眼洒满阳光的厨房,“不如我们进去坐着聊,让假释官慢慢搜。”
“我被捕了吗?”
“没有。”
“那我没必要回答任何问题。”
维克多笑了。“如果你帮忙回答一下,我们会很感激的。我只是想弄清楚几件事。”
“简直难以置信!我要打电话给律师。”
“你没被捕。我们只是希望你能稍微合作一点。”
“去你妈的。”雷曼从厨房的桌子上抄起手机,转身走开。
他在电话里没说几句,然后挂上电话,把手机拍在桌上,“律师马上到。”
“至少,我们坐下等好吗?”维克多问。
“我还能不让你坐吗?”
他们坐在吃早餐的吧台边,雷曼靠着冰箱,用胳膊环着身体。
维克多把录音笔放在桌上,冲着麦克风说明时间、日期和被访者的名字。
雷曼完全无视他,定定地看着前方,眼睛像脸上凿开的两个深孔。劳拉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怒火——他的呼吸响得像发动的引擎。
“你认识加里·斯蒂特勒吗?”维克多问。
雷曼不作声,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呼吸短而急促。他恶狠狠地盯着墙壁,劳拉都担心他要对眼了。
他恐吓她的模样……
“你最后一次见到斯蒂特勒是什么时候?”维克多又问。
雷曼转而凝视天花板。
“你还记得杰西卡被绑架的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吗?”
这样的独白持续了几分钟,维克多终于放弃了。
他随和的性格和充沛的同情心通常能赢得别人的好感,但雷曼不为所动。
劳拉环视厨房。所有东西都一尘不染,闪闪发亮。炉子、冰箱和厨房器具都是不锈钢材质,是现代风格设计。没有寻常厨房里常见的乱糟糟的架子。在劳拉家里,洗洁精就搁在水槽旁边,但这里.99lib.,除了流理台上的一盘水果,什么都没有。
放眼望去,空空如也。
巴迪倚在门廊的墙上望着她,脸上带着洋洋得意的假笑。劳拉没理会,继续观察厨房。
这地方简直是现代家居的典范。她想起凶手曾经清理过女孩的遗体,给她洗了头发剪了指甲。那么细致的凶手,浴室里会留下蛛丝马迹吗?她知道假释官不会搜查那儿,但如果她能找到别的可疑东西,他们就能申请搜查令了。
能找到什么呢?小女孩衣服的纸样么?
西尔维亚从门廊探出头来,“我能进来吗?”
雷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像一发导弹一样冲出厨房,到后院去了,还不忘狠狠摔上门。劳拉、维克多和巴迪也跟了出去。
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砖砌的庭院,一尘不染的烤肉架。雷曼打开水龙头,开始浇花。自来水的气味和泥土的气息混在一起。
劳拉知道克莱格不能彻底地搜查。她在来雷曼家的途中留意到,维克多在和克莱格聊天时曾暗示过要查什么。他问克莱格会不会缝纫,提到了自己母亲用过的缝纫机;提到了演员,问她懂不懂化妆,对于假发啊变装啊有没有了解;还说起小时候自己曾在万圣节扮演过怪探长,贴了假胡须什么的。
相当宽泛的提示,不过克莱格理解了。
克莱格隔着门叫道,“我只剩卧室没查了。”
劳拉看看表。维克多很快就得走了。他要去谢拉维斯塔看加里·斯蒂特勒的尸检结果。她自己也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她得去图森当面告知加里的叔叔他侄子的死讯。他可能已经知道了,尽管警方还没向媒体确认死者的身份。
她又瞟了眼雷曼。
他焦躁得让她害怕。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他的怒火没有丝毫减退。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像是睾丸素——同水和土的味道一道弥漫在空气里。
这是维克多的战场。维克多的,和巴迪的。
“我得走了,”她对着空气说。
巴迪和维克多都没说什么。
劳拉出了门,一辆雷克萨斯.99lib.正驶上路肩。一个身着高档西装、面容丑陋的小个子提着牛皮手提包下了车。
是雷曼的律师。
第十九章
一
图森市桑加若汽车维修店位于佩洛弗德街和29号公路的交汇处,是一座灰色的砖石建筑,能同时维修三辆车。店外有个十英尺高的铁丝网围起来的停车场,一个铁皮搭起来的小棚子充当办公室。通往维修店的路是拥塞着轿车和SUV的六车道,路边有个平台,一个装扮成鸡的家伙举着艾尔·保罗·格兰德餐厅的广告牌。所有车都关着窗,开着强劲的空调,车主耳上粘着手机。人们在各自的铁匣子里,彼此疏离。
那只鸡表现得特别活泼,不过,戏服里面的那人一定快热晕了——真是太敬业了。劳拉有些好奇他能挣多少。
劳拉下了车,胃部一阵熟悉的抽搐。每次她准备和死者家属谈话时,就会有这种感觉。
她知道对方会有什么感受。那记忆总是近在眼前,对她而言仿若修炼。读书时,有个心理医生跟她讲解过幸存者的愧疚感。过往种种像电影一样闪过她的脑海: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心里想着和比利在诺加莱斯度过的美好时光,他们在拉·洛卡餐厅喝了甲鱼汤,回家晚了,也不想去父母家吃晚饭;他们做完爱,然后比利离开了,因为他第二天得早早上班。窗外的洒水器断断续续地运转着,床单散发着云雨之欢的气息。那是最后一个幸福日子。
有人敲门。她开了门,两个穿西服的男子站在那儿,他们似乎已经在门外待了很久,在准备一种合情合理的口径。
她立刻就知道出事了。
较为年长的男子长着一张红扑扑的脸,他清了清嗓子——
她沿着杂草丛生的人行道走到小棚子前,天热得像个大烤箱。小棚子的门开着,里面有台风扇,不时朝她吹来凉风。在沙漠里的毒日头下呆久了,她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棚子里的阴暗。
“您好?”
那男人坐在一张面朝大门的金属桌子后面。他花白的头发扎成马尾,穿着一件已经洗成粉色的红T恤。他身后褪色的墙上挂着一张Tecate啤酒的广告画,上面是个穿露脐装的女郎。
看见她的那九九藏书一刻,他的表情僵了。她知道,他一直在等着她来。
“请问您是波·泰勒吗?”
他似乎仍抱有希望,仿佛还有一切只是误会的可能。劳拉记得,杰夫·史密斯和弗兰克·恩特维斯托来访时,她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他们不说话,一切就还是好好的。但他们一开口,就没法收回了。所以,重要的是,不让他们说话。
“你是来问那辆凯迪拉克吗……”
“不,先生。”最好还是毫不含糊、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恐怕这个消息会让您很难过,我们昨天早晨在碧斯比找到了您的侄子加里·斯蒂特勒,他已经去世了。”
他的脸扭曲了。“我就知道是他。新闻里说他们找到了一具尸体,但没说身份。”
“你怎么知道是他?”
“杰西卡被杀了,他又消失了。如果他没在碧斯比,要么就在来我这儿的路上,要么就是也被坏人杀了。他没来,然后他们在她家附近找到了一具尸体。你还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她说了。
“你说,他受罪了吗?”
据她所知,加里应该死得很痛苦,但她善意地撒了谎,“我觉得没有。他的头部受了重击。”
“我可怜的好孩子。他想做个兽医。他成绩很差,辍学了。但他总说会去考个高中文凭,然后去读兽医学校。”他擤了擤鼻子。“说得好像他能搞定大学的理科课程似的。不过最近没怎么提起了。我年轻那会儿,嗑药还是件特别酷的事儿,但我告诉你,有好多孩子都是因为吸上大麻才堕落的……”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粗大的手指,“也许,他们本来也成不了什么事。”
“他有跟你提起过他们的邻居吗?是个叫查克·雷曼的男人。”
“有啊。加里和他一起做风筝。有点奇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十八岁的孩子混在一起。”
还有十四岁的女孩儿,劳拉心想。
“加里是个很复杂的孩子,干什么都坚持不下来,集中不了注意力。叫什么来着?多动症?而且他很容易就会泄气。”
棚子突然震动起来,两架来自戴维斯·蒙山空军基地A-10战斗机轰鸣着飞过。劳拉向外望去,看到其中一架掠过了街对面的小店,像一只巨大的蚊子在找地方落脚。
真不知加里的叔叔怎么能忍下去,住在A-10、C-130、甚至是F16轰炸机的航道上,在一个铁棚子里办公,铁皮外面就是一天能杀死两个非法移民的高温。他注意到劳拉的不适,将风扇对着她吹。风扇一定是商店的样品,上面还挂着促销的彩带。
“您说他很容易就泄气了?”她问道。
“如果有人让他难受了,他会缩到一边。我想他是害羞吧。如果有人说什么难听的,他会沉默不言,站起来就走。所以他总是在这儿和碧斯比之间来来去去。他不喜欢人家批评他,他会往心里去。”
“他会和人打架吗?”
“不会。他要是难受了,就会收拾东西走人。”波·泰勒凝视着门外热浪滚滚的沙漠。
“您确定他跟查克·雷曼很要好么?”
“没错,总是查克这查克那的,好像就查克懂,其他人都在放屁。不过几周前,一切都变了。”
“他们吵架了?”
“加里不愿意说,但我问他的时候,他那表情很不对劲。”
“这是几周前的事?”
“上次他过来的时候。”
“你记得准确时间吗?”
“大概是周日。我们周日不营业,会去教堂。”他拖着转椅到窗边的柜台处查阅一本油腻腻的日历,“周日,六月底的时候。”
“他和杰西卡经常吵架吗?”
“他们有时会斗嘴,但他非常爱她,也很爱他们一家子——说不好更爱谁。他自己的母亲不怎么样,他很想要个家。”
“加里已经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了。他怎么不搬出来独立生活呢?”
“加里依赖别人。他又需要别人,又孤僻。”
“杰西卡和雷曼也是朋友吗?”
“是,我确定。加里说过几次,他们仨一起混。”
“您不觉得很奇怪吗?他那么老还跟孩子一块玩?”
“我插不上话。你也说了,他是个成年人了。”
劳拉正想说杰西卡还没成年,这时手机响了。
二
西尔维亚·克莱格站在储物间的椅子上,在一.99lib.堆叠好的毯子后面摸到了硬邦邦的塑料。
她抽出那盘录影带时,听到了冲马桶的声音。
录影带名字叫“淫魔一号”,讲述了一个土匪在汽车旅馆里同两个矮个女子相知相恋的美好故事。
“那是什么?”巴迪·霍兰在门廊里问。
“巴迪,你没用厕所吧?”
他冲她挥了挥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人有三急,身不由己。那是啥?黄片吗?”
“你既然来了,就看看吧。”
她把录影带递过去,他没动手,只是看着。“你怎么看?”
“这些女人可能有二十岁,也可能是十六岁,这年头,很难说。”
“但绝对不是小姑娘啊。”她退回储物间里,取出更多的录影带。
巴迪还站在原地,插着腰看着她。
“查克在哪儿?”她问道。
“他还在外面院子里,烦躁得很。”他补充说,“那个公共安全部的家伙走了,他得去看尸检。”
“你真的不该待在这儿。”
“我知道,”他慢慢地绕房间一周,东看看西看看,但不触摸任何东西。“除了黄片之外还有什么吗?”
“我没找到。”
“真不妙。”巴迪用手电筒照了照雷曼卧室衣柜的后面。
“巴迪,你在干什么?”
“衣柜和墙之间有条缝。”
“所以呢?”
他瞪着她,“你有没有查过,会不会有什么掉到缝里了?”
西尔维亚感到有点难堪,“我还没完事儿呢。”
巴迪还站在那儿,他正在看什么东西。
西尔维亚从椅子上下来,把录影带放到地上,“你在看什么?”
巴迪用手电筒示意了下衣柜后面。她走到他身边,往缝里看。果然有东西掉进去了,是一个圆柱体。
她取来一盘录影带,把它伸进缝里。录影带的一角够着了圆柱体,她将那东西钩了出来。
“中了!”巴迪说。一管唇膏在地板上滚动。
第二十章
一
他们弄到了查克·雷曼住处的搜查令,第二天清晨六时把雷曼从床上拽起来。他穿着像柔道服一样的睡衣,有一瞬间劳拉以为他要对警察发起袭击了。他愤怒的神情,像是要把人吃了。
雷曼浑身散发着怒气,眼睛充满怨恨,像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已经逼近爆发的边缘。
巴迪·霍兰找到那管口红后,警方做了大量工作。最重要的是,他们从口红外壳上提取到半枚指纹,经过与谢拉维斯塔法医提供的杰西卡·帕里斯的指纹样本比对,确认高度吻合。劳拉、巴迪和维克多花了大半个晚上理清了他们希望搜查令覆盖的内容,随后劳拉和巴迪向一位碧斯比法官提交了搜查令申请。搜查令不能有分毫遗漏——搜查令上没有明文列出的区域,他们都不能涉足。所以这成了一场对穷举法的考验:书籍、日记、光盘、电脑;所有与缝纫有关的物品;化妆品、发饰、上妆用的黏胶、假胡子;风筝;室内和室外的垃圾;所有洗涤用品;个人和宠物的洗护用品,包括洗发液、沐浴露、指甲钳、梳毛工具;财务记录、收据、支票本、信用卡数据;工具;车,院子和花园里的储藏室。
维克多留在图森,赶工处理他们自调查开始积累起来的各种文件。
巴迪负责卧室的搜查,劳拉从起居室查起,随后到厨房继续搜查。
假如雷曼没有彻底清洁过厨房,那些不锈钢厨具上会留下指纹和污渍的。劳拉不知道他新近清理厨房,是为了消除杰西卡遗留的痕迹,还是原本习惯整洁。他们头天上门时,厨房就非常整洁。也可能雷曼只是有洁癖罢了。
劳拉趴在地上,寻找头发等其99lib?他证据。地上能找到几根花白的头发和狗毛,但没发现金色的长发。她将毛发都收集起来留作证据了。
接着是冰箱。
雷曼喜欢保健食品,绿叶菜,白葡萄酒。追求健康的家伙。有洁癖的追求健康的家伙。
她拉出冰箱的冰鲜盒,想着这一部分的搜查很快就能结束。
背上一阵寒战。冰鲜盒里只有一叠剧本草稿,标题为《蜜色激情》。
她蹲下来,借着手电筒的光细细察看那叠稿子,确认其位置后,用戴着手套的手将其取出。
她感到背后有人。是巴迪。
“他为什么在冰鲜盒里放剧本呢?”劳拉喃喃自语道。
巴迪耸耸肩:“可能是想藏起来吧。不知里面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劳拉小心地打开纸皮封面,开始阅读第一页。
巴迪也凑过来看,低低地吹着口哨。
第一幕以一名少女的绑架开始。
巴迪说:“我操。”
“这事情可能有另一种解释。”
“什么解释?”
“我不知道。”
“他把这玩意儿藏在冰鲜盒里。”
劳?99lib?t>拉盯着稿子,思忖着种种可能性。人们会书写自己的想象,这并不代表他们会有实际行动。“可能雷曼很看重这个剧本,他可能想投稿。”
巴迪只是盯着她看。
“你查完卧室了吗?”她问。
“我刚想跟你说,床上用品里什么都没发现,他换了床单。”
“你确定?”
“昨天是黑色的,现在是蓝格子。”
她细细消化着这些信息,“他担心我们会再来。”
巴迪神色阴沉,她不由得接着问:“还有什么吗?”
“你什么意思?”
“你还有话没说,说吧。”
“我估计他给卧室吸过尘了。那地方干净得跟个无菌室似的。”
劳拉又想起干净的厨具,“他可能只是有洁癖吧。”
“有可能,不过我查过吸尘器和手持吸尘器了。他刚换了滤网。”
“所以,昨天我们刚走,他就吸尘了。”她又想起了什么,“那为什么他会把剧本放在冰鲜盒里?”
“可能没料到我们能找到吧。”
“如果我是他,我会毁掉所有证据。他应该能想到我们会搜查冰箱。我们再来的话,肯定会细细搜查的。”
“那你说还有什么理由?”
“我也不知道。你找到什么可疑光盘之类的吗?”
“光盘倒是有一大盒子,不过我没打开来看。有些人会安装一种软件,如果有未经授权的人登录电脑,软件会自动清空硬盘。我绝对不敢乱动。”
劳拉掩饰着失望的神色,“他可以把电子邮件存在这些光盘上,对吧?”
“哦,当然可以。”他站直了身子,劳拉听见他的膝关节发出脆响。
对电脑进行鉴证要花几周、甚至几个月的时间,这取决于嫌疑人隐藏证据的技术高低。仅仅删除文件无法令其逍遥法外。硬盘上的大多数数据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回溯,不过这要花很长时间。
她不确定他们能找到CRZYGRL12。
二
泰德·奥尔森捋着胸前的胡子,仿佛抚摸一只宠物雪貂。“我说不好,”他终于说,“有没有胡子,区别太大了。”
在碧斯比警局,这位黑暗之舞商店的店主眯起眼睛细看桌上的六张照片。他穿着一件涤纶短袖衬衫,料子纤薄得劳拉能看到他背上的汗毛。她留意到他身上的气味,一种鸡汤和铅笔屑混杂的奇异组合。
巴迪·霍兰时而附身看他,时而来回踱步。“你确定吗?”霍兰问道,“这些男人里你有认识的吗?”
“那位是查克·雷曼。”
“想想看,如果他戴着假胡须,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在试图影响证人。
但泰德·奥尔森不为所动。他将重心移到身体一侧,从后裤兜里掏出一条污渍结块的手绢,擤了擤鼻子。又探头细看。他身体前倾,眼睛离照片非常近;然后又靠在椅背上,挠挠腋窝。
他在竭尽全力地辨认。
终于他摇了摇头,“那人可能是查克,但没有胡须,我说不准。他的眼睛的确是蓝色的。”他热心地补充道。
“那声音呢?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查克的吗?”巴迪问。
劳拉给了巴迪一个警告的眼神,但他没有理会。
奥尔森想了一会,但还是摇头,“我说不好,如果我不确定,我不能害了别人。”
“我觉得我们完事了。”劳拉疲惫地说。
她惊讶地发现,巴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才将照片收起来。
“先生,感谢您的帮助”,劳拉说。
泰德望着她,“抱歉,没帮上什么忙。”
“你做得很好。另外,想请您看看这些。”她展示杰西卡·帕里斯去世时穿着的衣服照片,“对这条连衣裙你有什么想法吗?你知道这种样式么?”
他捋了捋胡子,然后双手交握,置于腹前,“看着很眼熟,但我从来不做这种样式。”
“为什么呢?”
“我不喜欢袖子的样式,太蓬了。”
“你见过类似这样的裙子吗?”
“网上的产品目录可能有。”
“什么商店的产品目录?”
他掰着指头数道:“灵感女装,缎子和蕾丝,林奈特原创,达西裁缝店……”
劳拉都记下了,“这样式一定很流行吧。”
“这种风格不是主流。你懂的,如今女孩子都穿那些玩意儿——丁字裤,露脐装。”
“你不喜欢那一类衣服?”劳拉问。
“不喜欢。我要是活在另一个时代就好了。那时女人穿得不会这么暴露。”
三
当天晚些时候,劳拉在返回卢森的路上,在心里将泰德·奥尔森的访谈又过了一遍。他们谈论了当今年轻人的糟心状况和不自重的品德,劳拉逐渐将问题导向杰西卡·帕里斯失踪当晚,泰德的行动上。对于访谈主题的改变,泰德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他坦诚地回答问题,不遗余力地提供所有细节,包括当天晚上到店里来过的一位本地女顾客的名字。劳拉给那位顾客打了电话,发现和泰德的说法吻合。
尽管泰德懂得缝纫,店面又在城市公园附近,劳拉也很难想象他能够杀死加里·斯蒂特勒并制服杰西卡·帕里斯。他的商店乱七八糟,积满尘土;他的个人卫生也很不讲究。她没法相信他会以那种令人震惊的谨慎,一丝不苟地清理杰西卡的遗体。
劳拉已经习惯往返于图森和碧斯比两地。她从自动贩卖机那儿买了点芝士饼干,然后朝自己的座位走去。途中,她到洗手间,用洗手液和纸巾擦洗全身。不过似乎没什么作用。她上衣皱巴巴的,浑身脏兮兮的。她抹了点润唇膏,将汗津津的头发梳理了一下,这一天的形象,大概就只能如此了。
维克多不在,但他在她桌上留了一份尸检记录。
劳拉发现这几天似乎都很少见到维克多。
他似乎已经脱离了这起案件。她知道他得照顾老婆和新生儿,更别提其他四个孩子以及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地下情人。但大约还有别的原因。他表现得仿佛这案子已经了结,他得去忙别的事情了。
维克多对查案向来懒惰,但其个人魅力弥补了这一点。他是个出色的刑讯员——这几年来让好几个犯人供认罪行,令人震惊。他们合作时,维克多在调查方面的松散从未让她担忧。她会毫无怨言地查漏补缺,并非因为她是个圣人——她绝对不是——而是因为她乐意掌握案子的所有细节。她希望能把控案件,从头到尾,从内到外,熟悉每一个零件,以便随时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一个。也正因为如此,她喜欢和维克多合作。他从来不会碍她事儿。
但是,从他背地里联络西尔维亚·克莱格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她刚翻开维克多留下的尸检记录,电话就响了,是多丽丝·邦妮回的电话。劳拉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是谁——西部大道那个老头的女佣。多丽丝·邦妮声音苍老,应该至少有六十岁了。
劳拉已经习惯了一心二用,她一边浏览笔记,一边询问多丽丝·邦妮上一个周五发生的事情,“您记得您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应该是六点一刻,最迟不超过六点二十分。”
“您确定吗?”
“图米先生每天五点半吃晚饭。而且我六点三十分得到镇子另一头上课。”
“您离开的时候,有注意到周围有什么异常吗?”
“我不记得有什么异常。”
劳拉扫视着尸检报告。死因:头部重击。好吧。
“仔细想想”,她对邦妮说,“有没有人在遛狗,或者有年轻人在附近,或者有人开车经过?”
沉默。劳拉估计她在回忆。大多数好公民都会努力合作。跟警察交谈会激发他们体内的“好学生”基因。
“抱歉。”邦妮的失落听起来是发自内心的。“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再试一次。“您确定吗?随便什么异样都行,不管在您看来多么微不足道。”
劳拉说着,翻到报告的下一页,杀死加里·斯蒂特勒的凶器被描述为重而平。加里的部分头皮上留下了凶器边缘的印记——一道弯曲的凹痕。另外,他的伤口上检出了鱼、油、盐和金属碎屑的痕迹。报告的结论是,凶器可能是煎锅或长柄炖锅。
“哦,有辆房车。”
劳拉坐直了身体,将注意力集中到邦妮身上,“房车?”
“我觉得我上课快要迟到了。可那辆车在慢悠悠地转弯。我知道这没什么重要的,不过说真的,这是唯一的异常……”
“您确定是在那个周五看到的吗?”
“是的,当晚我有陶艺课。”
“您还记得房车长什么样吗?”
“很大,简直有一里地那么长,司机花了好一阵来拐弯。我跟你说,路上还有别的车在排队呢,他也该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您记得他是往哪个方向开吗?”
“拐弯之后吗?冲着隧道开的。”
“开出镇子了吗?”
“没错。”
“记得房车的颜色吗?”
“浅褐色——可能更接近茶色。我坐在那儿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绝对是茶色。”
“您看到司机了吗?”
“没有,很难看到车里——六点半的时候外面已经很暗了。”
挂了电话之后,劳拉拿出笔记本,开始书写。
目击房车:
西部大道,约下午6点15分,7月8日
酒坊谷街,约凌晨2点,7月8日。
接着又写道:
煎锅?
她试着想象查克·雷曼手持一个煎锅,顺着大道寻找杰西卡和加里。
电话铃声打断了思绪。
“劳拉,你能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吗?”加拉斯警督说,“十分钟之内,过来。”
四
劳拉意识到,自从加拉斯警督进警局,这是她第一次进他的办公室。
有个大个子男人坐在离加拉斯办公桌最近的皮椅上。他看上去是个硬汉:金发平头;裹在深蓝色运动外套下的大块头;典型的警察式胡须,灰黄夹杂;方形的玫瑰金丝框眼镜跟方脸很相称;他穿着黑色乐福鞋,翘着二郎腿。劳拉进来的时候,他坐着没动。
加拉斯的位子在一张巨大的樱桃木办公桌后面,他起身迎接,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仿佛刚刚同劳拉一块听了个笑话。
“劳拉,你来了我真高兴。这位是戴尼维安保公司的麦基·哈蒙。他先前在图森警察局工作了二十年,我们是老相识了——他是我发小。”
劳拉对哈蒙点点头。
“请坐,请坐。”加拉斯把另一张酒红色的皮椅子指给劳拉,眼神里充满关切。劳拉坐下时,想起这办公室的前一任主人拉里·图特,他在这呆了十一年,那时这房间可是大不一样:二手家具,廉价的办公用品。如今,地上铺了厚重的东方风格地毯,樱桃木和皮革家具。书架上摆满了公共安全局的规章制度手册,还有一架子是犯罪心理画像和刑侦学的专业书籍——跟劳拉的藏书相近。最大的改变是墙面——三张大尺寸的自然风光图片,其中一张是飞行中的蜂鸟;另外两张是蜘蛛的特写,一张是织网的黑寡妇,照片上的眼睛接近豌豆的尺寸,一张是绿色背景下的巨型长毛狼蛛。
加拉斯留意到她的眼神,“噢,你看到我的照片了。这是我的爱好。呃,可以说是嗜好。”他从办公桌另一头推过来一本《亚利桑那公路》杂志,“终于正经发表了。看15页。”
劳拉听话地翻开那一页:更多的蜘蛛,以及一两只蝎子。
“非常精彩,长官。”
他的微笑飞快地绽放,仿佛早已料到她的恭维。
“我叫你来,是想看看案子的进展。听说我们马上要实施抓捕了,是真的吗?”
“我们正在收集证据,希望电脑鉴证能有好的结果。”
“但那管口红上有指纹?那应该是可靠的吧?”
“口红上有被害人的指纹,是在他的卧室里找到的。”
加拉斯蹙起眉毛,“我很高兴你没有操之过急,鲁莽判断。你应该记得沃尔特·布什的案子。”
沃尔特·布什是个本地商人,被控入室盗窃,警方基于一位证人的指认逮捕了他。其后他在狱中自杀未遂,最终的调查洗清了他的嫌疑。如今他正在起诉警方。
加拉斯靠到椅背上,双手叠在脑后。“这位劳拉是我们最棒的刑99lib?警之一。你知道朱迪谋杀案吧——那家伙杀了自己全家,就是劳拉破的案。她像只斗牛犬,一下嘴就是快狠准。”
劳拉很尴尬。
“对于这个凶手,我们的意见有点分歧,”加拉斯说,“麦基肯定他是个白人,但我喜欢跳出框框来看问题。”他笑着张开双手,“你懂的,接纳种族多元性。”
劳拉说,“这类罪犯大都是白人。”
“看我怎么说的?”麦基说着,对劳拉眨眨眼。
劳拉补充说,“不过,我们也不能排除其他人种。尽管目前黑人和拉丁裔罪犯很少,但我觉得今后可能会有更多……”
加拉斯转向麦基,露出胜利的笑容:“你看,麦基,她是赞同我的。尽管少数族裔中少见这类罪犯,但从整个社会文化而言,他们渐渐迎头赶上了。更多黑人和拉丁裔进入中产阶级,受到良好教育,承受着普通白人承受的压力。他们逐渐也会发展出同样的品味。”
劳拉无言以对。这简直相当于在讴歌女性得肺癌的几率逐渐赶上甚至超越男性。
“麦基,我只是想说,罪犯可能是任何人,”加拉斯说,“我们不能囿于成见。”
“我同意,”劳拉说,“但很可能这位凶手仍旧是白人。”她暗自希望自己没有冒犯警督,尽管冒犯的理由有些奇怪。
“噢,我也相信他是白人。我们只是在做理论探讨。”加拉斯用纤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支万宝龙钢笔。“我听说这案子跟互联网有关?你认为那个坏蛋是透过互联网接触到被害人的?”
劳拉猜“坏蛋”这种说法是从媒体上学来的,警局里没人这么说话。“我们认为互联网可能起了一定的作用,但目前还无法证实。”
“为什么呢?”
“这就像大海捞针。我已经派人去跟进了,但新近又发生了加里·斯蒂特勒的案子——我们人手不够。”
加拉斯的眼里写满同情。“我正跟麦基说这事儿呢,CRZYGRL的事儿。你觉得这是条重要线索吗?”
“有可能。”
“我说了,麦基是戴尼维安保公司的人。他们是美国顶尖的互联网安保公司之一,见鬼,可能是世界顶尖呢。”他瞟了麦基一眼,“你们跟各级政府机构都有合作,对吧?州政府、联邦政府,凡你能说得出的。真的非常优秀。”
“我们在几宗高规格的案件中担任过顾问。”哈蒙说。
“我有点记不清了,你们都干些什么呢?”加拉斯把玩着钢笔说道。
“主要是网络安全。反监控。我们有开发网站和维护网络的部门,还有数据管理部门。我们还为中小企业提供互联网安保服务。”
听着像是在推销。
“关键是”,加拉斯补充说,“你我都很清楚,如果凶手真的是从网上接触到被害人,我们缺乏追踪这类线索的资源。你知道的,我们预算很紧。”他转向哈蒙,“像我们这种中部的小城镇,警局的人均预算不及你们的三分之一。你们有闪亮亮的新车,网络警察,还有各种福利。可我们呢,号称州级机构,应该是精英分子,但什么都比别人落后。”
劳拉笑了。在刑侦部门,他们总开玩笑说,公共安全部的缩写DPS其实是Don't Pay Shit的缩写。
“所以啊,我们只能见招拆招了。”加拉斯的眼神又落到了劳拉身上,“你对现在这个嫌犯有把握吗?”
“雷曼?”她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说看,我们只是开放地探讨。”
劳拉不喜欢这种场面。她对“我们”这个词非常不适——加拉斯的朋友就坐在跟前,仿佛他也是公共安全部的人。但她也只能实话实说,“我们尽管在跟进对雷曼的调查,但也没有放过其他线索。”
“假如我们能弄清楚CRZYGRL是怎么回事,会有帮助吗?”
“我想是的,长官。”
“我们把这个活儿外包给戴尼维公司怎么样?”
绕了半天是为了这个。她刚想回答,又止住了。哈蒙就坐在旁边,她意识到自己栽坑里了。当着哈蒙的面,她没法说出真实想法。
“我看啊,我们可能得花时间习惯一下。”加拉斯来回转着椅子,对她微笑,“我跟你说,我们今晚有个小聚会,只有几个人。我希望你也能来,见见大家,上次你就没来。”
“那太好了,长官。”
“那我们就说定了?”
“好的,长官。”
“我特别想让你见见戴尼维公司的头儿。他是个大好人,我的哥们儿。”
她点点头,无言以对。
加拉斯看了眼手表,“我们大概得挺晚才能下班。你看九点钟怎么样?能找到我家吧?你好像还没去过那儿。”
他似乎有意强调最后一句。维克多是对的,上次烧烤她就应该去。她点头:“我会去的。”
“那到时见。”
他的微笑告诉她,是时候退场了。
办公室门在她身后关上,她感觉自己仿佛到看守所走了一遭,浑身上下被扒得干干净净。
她又开始看门边的照片。大多数照片里都有亚利桑那大学的足球教练尼克·菲亚拉,他两年前带领野猫队在“玫瑰碗”比赛上大获全胜。图森所有的重量级人物都聚在尼克·菲亚拉周围,抢着同他合影,这让劳拉非常惊异。他真该把自己租出去,劳拉酸溜溜地想着,就像旅游景点的吉祥物,收费摆拍,让游客证明自己曾到此一游。
第二十一章
一
劳拉抵达维尔镇的出口时,太阳正向图森山麓后方沉去。迎面驶来的车辆已经亮起车灯,亮闪闪的车流像一串钻石项链,顺着粉紫色的山坡延伸。
她驶下高架路时,看见路肩上停着一辆雪佛兰Vega跑车,车门开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坐在车里,举着一张纸皮,上面写着“一次$2.00”。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价。
劳拉的身价已经被喜欢“伙计们上啊!”的警督探清了。她没法逃掉这场派对;她已经逃过了上次的烧烤——显然整个公共安全部只有她一个人没去。
她在家门口停下车,发现门廊暗影里有什么浅色的东西。走近看看,是件白色长袖衬衫的轮廓。
“汤姆?”心跳加速。
“你好哇,亲爱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他从门边的铁制沙发上站起来,沙发发出刺耳的声音——那弹簧大约有六十年的历史了。
他站得很近,劳拉能闻到衬衫的气味,是浆洗和阳光的味道。汤姆没有干衣机。他几乎什么都没有。
“我听说了那个女孩的案子——我想你可能需要我。”
“你从哪儿听来的?”
“米娜。”
“米娜给你打电话了?”
“我给她打的,想问问阿里的情况。”
阿里过去叫大黄,是一匹远近闻名的赛马。十年前,大黄表现大不如前,马主要把它卖给狗粮场,汤姆接手了,把它的名字改成了阿里(“因为它是最伟大的啊”),带着它东奔西跑。如今阿里已经23岁了,得了脊柱侧弯,对劳拉非常不友好。
劳拉深吸了一口夜间的空气,潮润,压抑,混合着灌木和牛粪的气味。汤姆在这儿,她很开心——特别开心。“你在这儿等了多久?”
“我没在等,只是坐着。”
禅意和神秘主义,正是汤姆一贯的风格。他伸出手来,轻触她的面庞,劳拉的思绪纷乱,像骤然升腾的火花;理智若隐若现,像一盏行将就木的霓虹灯。汤姆知道他对她能产生什么影响,但从不道破。“我想,我们可以到酒吧去喝一杯。米娜都开始怀疑你在躲着她了。”
米娜在博斯科·艾斯康迪多地区开了一家酒吧,叫“西班牙之月”。她特别喜欢掺和在这一带生活或者工作的人们的琐事。劳拉怀疑,汤姆提出同居一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我还是不喝了,一会儿我还得出去。”
“是吗?”
“警督家里有个派对——我必须去。”
“必须?”
“对我来说是。我上次没去,所以这次非去不可。”
“你不去他又能拿你怎样?”
她耸耸肩,“可能也不会怎样。这就是办公室政治。”
“听起来他要给你介绍对象了。”
对于一个全副身家只有卡车、马鞍、运马拖车和一匹老马的家伙而言,这算是了不起的洞见了。
对劳拉而言,汤姆各方面都非常完美,除了一点,她最为重视的一点,她认为足以定义人生的那一点——事业——他有时甚至连零钱都掏不出来。他也没有志向。三十五岁的人了,还在度假山庄里赶马谋生。
他说:“你看到我的字条没?”
“当然看到了。我总得吃饭吧。你倒是聪明,没把字条留在杂物间里。”
他用双臂环住她的肩膀,“你考虑了吗?”
“我没时间。”
假如她认为汤姆会为此伤心,那就大错特错了。
“好吧,我等得起。你不能喝酒,至少我们能吃点东西吧?”
“我本想吃点奶酪通心粉什么的。”
他笑了:“那怎么填得饱肚子。”
“我吃双份。”
二
劳拉半梦半醒,身体弯成一抹微笑的弧度。吊扇卷起的清风拂过身躯,她和汤姆躺在一起,那亲密的感觉……这种时候,她感到自己变年轻了;像生活开始伤害她之前那样年轻,无邪,浪漫;像比利·林顿摧毁她的幻梦之前那样年轻。那时,她还不知道,不论家人同自己的感情有多么紧密,他们都有可能猝然离去。
躺在那儿,她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大学时代,浑身充满活力,对未来确信无比。此时,她只需放任自己的情感,便能再次把握那业已消逝的希望。
她打了个冷战。
我们怎么就不能同居呢?
因为会有不好的结局。那是她从上一段婚姻中吸取的教训。
婚姻?那个愤世嫉俗的她暗道。她和比利之间的一切,实在不能称作婚姻。
事实是,爱情也会分崩离析。时光如此美好,云雨之欢如此甜蜜,那种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的感觉如此真切。然后某件糟糕的事情发生,你们突然就成了敌人。你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突然有一天,你们见了彼此都会绕道而行,躲避对方的眼神和肢体接触。因为突然之间,连触摸的可能性都烟消云散,你无法忍受他与你肌肤接触的感觉。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只是因为运气差吗?抑或所有遭遇悲剧的伴侣都是如此?她不知道。
汤姆扭动身躯,手臂环了上来。
无法否认,同他在一起感觉很好。理智地说,她知道不能将汤姆家和林顿家比较。再说,汤姆的家人并不富裕。
他的手臂环了上来,劳拉扭过头,他们深长而缓慢地相吻。
太美妙了。
但有件不妙的事情跳进脑海——
“糟糕!”她坐起来,抓起床边的闹钟看。
汤姆幽深的眼里充满睡意、欲望和疑问。“怎么了?”
已经十一点十分了。
“该死的!”
“怎么了?”汤姆因关切而皱起眉头,他突然明白了,“你错过了派对。”
劳拉从床上跳起来,被单缠住了她,她得抓住床柱才能稳住身子。她到浴室里,打开花洒,摸索着寻找牙刷。先刷牙还是先洗澡?她该穿什么?配什么鞋子?
劳拉感到很无力,无法做出任何决定。先洗.99lib.澡,赶快。
她擦洗着身躯,试着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们两人坐在门廊上吃着奶酪通心粉,看着藏书网电视,在沙发上亲热起来,然后转移到卧室,急切地,冲动地。
她记得自己睡过去之前想着,还有时间。只睡几分钟我就起来……
花洒射出强劲的水流,击打她的皮肤,劳拉想起弗兰克·恩特维斯托过去说的一句话。
世事无偶然,万物皆有因。
三
劳拉取道西班牙老路,沿着林康山脉的边缘飞驰,心里知道已经太迟了。她拐入凯塔琳娜高速,向右沿着一条上坡的小道开往加拉斯俯瞰城市的宅第。没有车停在紧闭的铁花门外,屋子黑着灯。
返程途中,劳拉惊异于自己的内疚。她感到这回自己犯下了不可原谅的过错。维克多总是提醒她要注意高层的动向,他不止一次地说她对于办公室政治太漠不关心了。她总是不以为然,在她看来,拍马屁并不是工作中的重要环节。
月亮在林康山脉后面窥视着她,像个满面嘲讽的的小丑。
劳拉到家的时候汤姆已经离开了。她有点吃惊,尽管也知道他没理由留下来。假如他们住在一起,一切就不同了。他会一直在那儿。
太累了,不想了。
她上了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但不久就被一声巨响惊醒。上帝保佑——那些短尾猫又回来了。
劳拉坐起来,听它们在屋顶上玩耍,看月光和树影在地板上起舞。跟西南部大多数的平房一样,劳拉的屋子是混凝土地面。在这屋子八十年的历史中,绝大多数时间里地面是深红色的,几代人的靴子、马刺、凉鞋和缰绳在上面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而劳拉搬进来后,将地面漆成了光亮的褐色。不过,在月光下,颜色难以辨识。
她多希望汤姆就在家里等着她。他的缺席让她心痛,像来自幻肢的痛楚。
比利之后,她再没有过这种感觉——肝肠寸断,如痴如狂。就像两根电线接触,点燃了内心深处令人惊异的情感。
劳拉细细思忖。她见识过更加性感、帅气、有权势的男人。也许,正因为她和汤姆这段关系触及禁忌,她才如此着迷。对禁忌的渴望早在孩提时代就在她心中扎了根——孩子本来就有那种偏向虎山行的倾向。到了青春期,触碰禁忌的愉悦更是达到了顶峰。初中,高中,大学,她都因此做出了一些不甚明智的选择。那些英俊并自知英俊的男孩,他们满心都是对崇拜者的蔑视。
如今,母亲再也不能反对她的恋情了,但劳拉知道自己也继承了母亲的偏见。一个流浪的“前牛仔”并非合适的伴侣。因此,他?99lib.们的关系有种不正当的意味,也正因此,显得格外甜美。
远处传来火车鸣笛的声音。离这儿五、六英里的地方,有条与公路平行的铁轨。在近来频繁失眠的夜晚,她能听到高速公路上每一辆大卡车驶过的轰隆声,听到火车哀伤的鸣笛。这些声响已经成为她生命画卷的一抹色彩。过客孤独夜行的声音。
假如你们同居了——
别想了。
短尾猫在屋顶上嚎叫、磨蹭、来回跳跃。上帝保佑它们。
今晚别想再睡了。劳拉打开灯,黄绿色的墙面看上去像被太阳晒褪了色——她故意给墙面做旧过。有了这墙面和实木床,房间就美了,至少她这么觉得。
目光停在床对面墙上挂的照片上,那是全屋的视觉焦点:大多数照片是她和父母以及朋友的合影;有张8*10英寸的大照片,是她骑在她的马儿凯莉欧蓓上,得意地展示着它在阿拉莫农场年度马展上赢来的绶带;还有她从跳蚤市场买来的两张罗斯·桑提的钢笔画;以及弗兰克·恩特维斯托和第二任妻子帕特的结婚照。
没有她自己的结婚照。她没在婚礼上拍照。
她喜欢远远地看着照片墙,欣赏那优雅的排列,那金色相框反射的微光。但是,她很少到跟前去直视它们。她不喜欢那种感觉。
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
那些日子如此遥远,如此模糊,就像这些照片,就像一场记不真切的梦境,就像他人的人生。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骑在价值五万美元的纯种马上的羞涩少女,也不再是那个带着欢笑,和九九藏书朋友门一块儿吃冰激凌、听摇滚音乐会的姑娘了。
照片里的女孩,看上去对自己未来的幸福十分确信。
远远望着照片的劳拉只感到悲伤。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清晨,劳拉正准备去上班,听到门吱呀推开。她望出窗外,麦克·加拉斯已经进了院子,高大的牧豆树几乎完全挡住了他。他似乎正在观察她的屋顶。
她来到门廊上,他仍然盯着屋顶的瓦片,说:“你房顶上是长了颗带刺的梨子吗?还是为了迎接我九九藏书特别装饰了一番?”
他听起来并不生气。实际上,他似乎比以往更加友好。“喜欢吗?”她说,“这是最新的装修设计。”不过,她马上就有点后悔——她是不是太轻佻了?“昨晚……”
“没关系。”
她觉得自己必须解释。“没想到到我这么累。我睡过去了。”
“没关系。你错过了不少乐子,不过不碍事。”他脱下外套,小心地搭在胳膊上。“你屋里有空调吗?我快熔化了。”
“也许你该把黑色的SUV换成白色的。”
“为什么呢?”他走进砖砌的门廊,用手背抹着眉间的汗。
“黑色吸热。”
他耸耸肩,“车里有空调。就是从车里走到屋里太要命了。”
他似乎缺乏在沙漠中生存的基本知识,比如应该买白色的车子,比如在早晨八点之前结束一切户外运动,等等。她还见过加拉斯在盛99lib.夏时分,利用午休时间到外面跑步。
加拉斯家族十九世纪就在图森地区扎根了,但加拉斯本人并不象土生土长的图森人。不过,他跟其他图森人一样,沿袭了西班牙人操弄权术和独断专行的光荣传统。
劳拉给他冲了杯咖啡,他接了过去。趁他喝着咖啡,她把窗户都关了,打开空调。
他举起手来试了试出风口,冷风散发的怪味让他神色一变,“你确定它没坏吗?”
“老式空调,”她答到,“得过一会儿才凉。”?99lib?毫无疑问,麦克·加拉斯那半山上的豪华宅邸里,配备了真正的空调。
要是在一百多年前,加拉斯很可能就住在这样的山庄小屋里。他优雅的西班人气质和贵族式的举止与这屋子相得益彰。他是那种会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的男人。
加拉斯双手捧着咖啡杯,“我不请自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噢,当然不会。”但她已经开始感到紧张。
加拉斯啜了口咖啡,“你没见到杰伊,太遗憾了。”
“杰伊?”
“戴尼维公司的头儿。我办这个派对,主要就是想你和他见个面。”
所以他还是生气了。她将要说的的话恐怕会令他更加生气。“说到这个”,她深吸一口气,“我觉得,让他们插手这起案子,或许不太妥当。”
“因为监管链的问题吗?你是在担心这个?”
“你知道的,辩护律师可能会在这上头挑刺。”
他凝视着她,黑眼睛深不可测。“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刑警,劳拉,你总是未雨绸缪,我很欣赏这一点。”他拿出一块手绢,擦了擦额头。“但你也得相信我。我绝不会做有损案件调查的事情。如果你担心电脑鉴证工作,我们当然应该让自己的技术人员去做。我绝不会把物证交给外人。我说的是互联网那条线索,在我看来,目前那还是个虚无缥缈的猜想。”
人命关天的猜想,劳拉想。
加拉斯靠在椅背上,墨西哥式的椅子发出吱呀的声响。“我觉得,你并不确信凶手是雷曼。”
“我有一些疑问。”
“我读了尸检报告,里面提到煎锅。我很难相信雷曼会走到大街上,明目张胆地找那两个孩子。”
“我没法代表维克多,但我很肯定,他认为是雷曼在自己家杀了加里,然后半夜把他拖到小木屋。”
劳拉一提到维克多,加拉斯的眼神就变得冷冰冰的。他们之间大约有什么不愉快。她想起维克多说过,加拉斯是个控制狂。
他翘起二郎腿,说:“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发现任何血液证据,如果是在屋里杀的人,会有很多血。即便你特别小心地清理了房间,也总会有血迹残留。我们用发光氨检测过雷曼的房子,什么都没发现。”
“CRZYGRL12的事我也有点担心。你说过,霍兰探员在这条线索上没什么进展。”
“说实话,我们都挺忙的。”
“但说到底,你还是有怀疑。”
她点头。
加拉斯放下咖啡杯,“我认为我们可以让杰伊试试。赶在凶手对下一个女孩儿下手之前。维克多和巴迪可以跟进雷曼这条线。”他注意到她的表情,又补充道,“我保证,这事不会有任何不好的后果。”
“你没法保证。”
“可以的。如果搞砸了,我会承担责任。不过不会搞砸的,杰伊特别好,你会喜欢他的。”
她能觉察到他的语气开始变强硬。已经没有谈判的余地了。在他看来,事情已成定局。其实昨天晚上就该成定局了,但她没有出席派对,打乱了他的计划。
劳拉这才发现,如果昨晚她赴约,早晨这段对话根本不会发生。他会在那位杰伊面前提出要求,而她将被迫同意。就像在其他执法机构一样,在公共安全部,你绝不能让老板面上无光,绝不。
也许,维克多说警督有控制欲是对的。如今,他完全掌握了控制权。或者还是忍忍吧。她得做做样子,跟那个家伙谈一谈,然后告诉加拉斯说他们没谈拢。“好吧,我会去找他谈谈。”
“很好。”加拉斯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
名片上写着“戴尼维安保公司首席执行官——迈克尔·J·拉姆斯二世”
她盯着那张浅灰色卡片上凸起的字幕,感到热气蒙住了面庞,心跳骤然加速。
“杰伊·拉姆斯?”她说着,舌头似乎都不灵活了。
“你认识他。”加拉斯说,这不是个问句。
“不,算不上认识。我只见过他一次。”
“见过”不能说完全准确。她过去特别留意过他。
看着他在马厩附近的拉姆斯家族网球场上挥拍;看着他从大宅里出来,登上路虎车,和朋友闲谈着,绝尘而去。
“他有问起你,”加拉斯说,“他经常想起你。”
偶尔,他会看到她,对她点点头。
“不过,这些我不必多说,你自然明白。”加拉斯说。
第二十三章
一
加拉斯过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劳拉仿佛被迎头一击,她走到门廊上,思忖着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并不特别排斥同杰伊·拉姆斯见面。她不认识他,住在城市的那一头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往事如烟……
拉姆斯太太把文件递给她:我们想把她送给你,聊表谢意。
五万美元的谢意。
电话响了,她惊得跳起来。
是巴里·安迪科特,来自印迪奥市治安局的探员。“抱歉现在才回电话,”他说,“我在忙一个案子,一直没顾上。”
“没关系。”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我听说你有个女被害人,”他说,“被精心打扮过,还摆成特别的姿势,对吗?”
“没错。”
“我们这儿也有,五个月之前。被害人叫艾莉森·彭斯。”
“她死时穿着什么?”
“凶手把她打扮成花童的样子,放在一座即将爆破拆除的汽车旅馆里。我们能发现她,完全是靠运气。真的挺凑巧的——发现她的人当时在拍摄废弃的建筑物。他说,他一直关注那幢楼房,刚一清场,他就趁着还没封锁场地溜了进去。起先我们把他当成主要嫌疑人,但后来查清了,女孩被杀害的时候,他在蒙特瑞参加一个摄影研讨会。”
“她多大了?”
“十二岁,你的被害人呢?”
“十四。”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可能在考虑两位被害人年龄的差异。劳拉进一步询问案件细节。
“汽车旅馆正式关门之后,旅馆里的床还没移走,她就被扔在那儿。那个摄影师及早发现了她,我们因此能够比较准确地判断死亡时间。”
据安迪科特介绍,艾莉森·彭斯是窒息而死。她体内残留着氟硝安定,也就是所谓的迷奸药。
“我们推测,凶手让她吃了氟硝安定,然后用什么东西捂死了她。不过这都只是猜测。从胃部残留物来看,他可能为她举办了一个小派对。”
“什么?”
“我们认为,他带她去了麦当劳。她吃了儿童套餐,喝了汽水,之后又吃了冰激凌。房间里有气球和一只崭新的泰迪熊。”
越来越离奇了。“你是说,像在庆祝生日?”
“有点像。但她的生日并不在那段时间里。我们猜啊,他让她度过了美好的最后一天。”
劳拉紧紧地握着听筒。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
“你说凶手把她捂死了?”
“我们觉得,他大约想让她‘沉入梦乡’。”
“她被性侵过吗?”
“是的。持续了好几天。”
“好几天?他不是马上就杀了她吗?”
“我们推测他把她关了大约四五天。”
杀害杰西卡的凶手在掳走她几个小时内就杀了她,并且奸尸。可能两桩案件并非一人所为。“我能看看你们的证据清单吗?”
“你得提交书面申请。”
“我会给你传真一份过去,但有没有办法能加快这个流程?”
“我试试看。你先把申请传真过来。记住,你得申请看详细的清单。你想你该看看衣物的照片和数码相机……”
“什么数码相机?”
“凶手寄给她的。”
“他送了她一台照相机?”
“还有别的东西。”他顿了顿,“我们认为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
二
二十分钟后,劳拉收到了第一份传真:艾莉森·彭斯连衣裙的照片。
根据随照片一并发来的报告,连衣裙的纸样来自一家名叫“灵感女装”的网站,他们出售专为“保守的女士和女孩”设计的服装。劳拉记得,泰德·奥尔森列的网站清单里就有这个网站。她上网查了查,那条连衣裙名叫“魅力”,看起来很像杰西卡·帕里斯死时穿的那条,不过还是有几处差别。艾莉森的裙子比较朴素,但前方裙摆上有围裙样的装饰。
她下拉页面,在页面底部发现了杰西卡连衣裙的图样:名叫“慈爱”。
太好了。真的很好。
但这还没完。传真以令人抓狂的缓慢速度传来:艾莉森·彭斯收到的数码相机的照片,两张首饰的照片,那首饰对于十二岁的女孩而言似乎过于成熟了。但最后一份传真才是精华之中的精华。
传真上有安迪科特手写的注解,说明照片原件是用喷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贴在艾莉森的镜子上。传真发来的是黑白的影印件,画质很差——但足以让她激动得起了鸡皮疙瘩。
照片上的男子二十出头,肤色黝黑,相貌英俊,穿着休闲而昂贵的衣服。他站在一座木屋高出地面的地基上。照片下方有手写的留言,在影印版上隐约可见:
“永远忠于你的,詹姆斯。”
河岸县治安局相信,这就是通过互联网和艾莉森·彭斯联系的男人。可惜的是,他们没能找到更多的信息,因为艾莉森·彭斯没有自己的电脑。安迪科特认为,她是在公共图书馆使用电脑时认识这个男人的。
劳拉注视着照片上的男子,模拟着艾莉森·彭斯生前的想法。男子不像个恋童癖的变态。他看起来就是个潇洒、富有的年轻人,拥有“白马王子”的一切特质。99lib.
早熟的十二岁少女,是会被这种男人所吸引的。
劳拉审视那座木屋。地基高出,说明这是一处近海的住宅——海滨别墅?房子是木架构,浅色,台阶上长着美洲蒲葵。是湾区吗?男子肤色黝黑,相貌英俊。照片拍得非常专业,可能来自某位模特的照片本。
她拿出笔记本,将案件最新的进展记录下来。
艾莉森·彭斯——相似的被害人
连衣裙图样:灵感女装
在酒坊谷街目击房车
在主要的犯罪现场附近目击房车
送给艾莉森的数码相机和首饰/互联网通信(?)
CRZYGRL12
照片里的男子——海滨别墅?
连环杀手,风格谨慎
杰西卡和艾莉森的区别:囚禁的时间、年龄、死因
生前性侵vs奸尸
区别还是非常显著的。年龄差别;杀死被害人的手法差别;艾莉森被囚禁和侵犯了好几天,而杰西卡被掳走后只活了几个小时,凶手杀害她之后才实施性侵。
杰西卡·帕里斯的阴毛被剃过。凶手买的裙子太小了——法医说过杰西卡有点发育不良。劳拉不禁猜测——他掳走杰西卡后,是不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杰西卡比他想象的年纪更大,这是不是他不能容忍的缺陷?
如果是这样,他可能会将不满发泄在她身上。他可能会扼死她,而不是像安迪科特形容的,让她“沉入梦境”。
但劳拉更关注两起案件的相似点。她一直有种感觉,所有谜团的答案都跟互联网有关。
如果杀死杰西卡的凶手也杀了艾莉森,那么查克·雷曼能够轻易洗清嫌疑。他们只需要确认,艾莉森死亡时雷曼在哪里就可以了。
假如凶手是同一个人。
尽管劳拉对雷曼不大拿得准,他仍然在她的嫌疑人名单上。
雷曼同加里和杰西卡的友谊
卧室里发现的口红
吸过尘,换了床单?
落在附近的喜互惠会员卡
以绑架和谋杀年轻女性为主题的剧本
色情录影带
雷曼隐瞒了自己和加里的关系。
就像在看两幅截然不同的照片。不论采用哪个理论,似乎都能找到强有力的支持性证据。
劳拉感到非常沮丧,她合上笔记本,望向窗外远处的沙漠。她知道,答案隐藏在网络世界之中。
她九九藏书拿起杰伊·拉姆斯的名片,拨通了电话。
第二十四章
一
洛厄尔堡路白杨农场入口,是一座嵌于七英尺高的石墙之中的铁花大门。劳拉上一回到这儿的时候,石墙不过齐腰高,而且没有铁门。不过,墙后头依旧是当年那成熟的牧豆99lib?树和亚利桑那核桃树,和记忆里的一样葱翠粗壮。
她走近监控录像机下的扬声器,降下车窗,看着那面墙。她分辨不出哪一截是老墙,哪一截是新垒的;却确实留意到墙顶上嵌了防盗的玻璃茬子。
扬声器响了,一个声音问,“能看看你的证件吗?”
劳拉冲着监控录像机亮了警员证,听到录像机发出呼呼声,但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觉得自己仿佛等了一个世纪,大门终于打开了,她开车进去。
车轮一触到这片藏书网土地,劳拉就感到胃部抽紧了。她早该知道自己会回忆起过去。那个夜晚,她盘腿坐在地上等着,感到寒意渗过牛仔裤,眼皮越来越重。
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睡着了,但是不能,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三晚上,知道今晚母马会生小驹。
车道通向南部树藏书网林间的河流。劳拉发现入口处的墙和门都是装饰门面用的——这庄园已经很糟糕了,看起来很破旧不堪。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她感到害怕。在拉姆斯家的庄园里,她是安全的,至少她这样认为。但她父母不知道她在这儿,而朱莉·玛尔正是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被绑架的。
劳拉注意到白杨农场里的一些树面临着瑞力多河沿岸的植被的普遍命运。随着城市发展、水位降低,它们都陷入了不堪的遭遇。光秃秃的枝丫在夏日的绿草中格外触目,豆科灌木上缠绕着榭寄生。路旁的灌溉水渠如今也已干涸。她曾在新闻上看到贝琪·拉姆斯几年前在一起车祸中丧生。显然,从那时起这庄园的马场就被废弃了。一切都枯竭而贫乏——驯马用的障碍物倒在地上,表面已和褐色的土地融为一体。贫瘠的土地上,杂草丛生。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近。
劳拉拐上S形车道,离开了长满豆科灌木和核桃树的丛林,现在这99lib.条车道一路向西,和洛厄尔堡路平行。车道一旁是作为防风林的地中海白松,另一旁是一片干旱的土地。土地上白色的篱笆还在,但这曾经饲养着纯种赛马的牧场如今已长满杂草。
劳拉望向车道的尽头,心中一阵震悚。
马厩已经没了。
大白杨树——牧场名字的由来——还在,但马厩宽敞的隔间和围栏已经被拆除推倒,并且铲平了,碎木板被凌乱地堆成一堆。沥青瓦堆上长满杂草,地上躺着凌乱的木头。
一切都没有了。
二
1987年,小路尽头出现的车照亮了道路,也照亮了农场的树木。
劳拉现在完全清醒了,也很害怕。来访者气势汹汹地驾车驶过土路,仿佛裹挟着什么暴力的东西。劳拉心脏怦怦直跳,她站起来,将自己隐藏在母马畜栏旁边白杨树的阴影里。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车灯照向房子,然后是车门摔上的声音。
劳拉听到了夜行动物的沙沙声和蟋蟀的叫声。房子里传出声音——是个愤怒的男声,但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两声破裂声接连响起——像斧子在劈木柴。她怀疑发生了什么事情。门砰地一声开了,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车门大力关上的声音,紧接着引擎轰鸣起来。
车子激起一阵尘土,前灯打在她身旁畜栏里的母马身上,然后快速驶向了林间的车道。
劳拉等了几分钟,但他们没有回来。
她爬过院子和畜棚之间的篱笆,沿着小99lib?t>路走过敞开的大门,走向后门。那扇门半开着,几乎被一团三角梅的树叶掩盖了,直到她走到近前才能看清。她想起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于是用前臂推开了门,而不是用手,这样不会留下指纹。
她记得工头拉斐尔告诉过她,拉姆斯夫妇夏天会离开小镇,但他们的儿子会待在家里。
厨房的灯亮着。她蹑手蹑脚地穿过房子。“拉姆斯先生?你还好吗?我是劳拉·卡蒂诺。是你吗?”
走廊上的白色长绒地毯陈旧得令人惊异,地毯上能看见吸尘器留下的痕迹,以及深深地足印。劳拉绕过它们。脚印一直蔓向大厅的尽头。光线从一扇敞开的房门里漏出来。
房间里有一张大床,上面堆放着灰绿色和白色的床单被褥,两座面相凶恶铁制狗雕像怒视着床脚。
这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焦臭味。
这里也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房间里的空气被抽走了。床上的被褥里有一具苍白的躯体,胳膊从床上垂下来,一个枕头搭在身上。地毯上有一片不规则的污渍,像是树莓棒冰的滴落的汁水。
那是血。
第二十五章
一
血并没有你想象的多。劳拉记得她摸到了电话(至今她仍懊悔自己可能抹掉了有用的指纹),拨通了911。
她没碰他。并非因为她知道移动他可能会加重伤势,而是因为她根本不想碰他。仿佛这样死亡或濒死的感觉会附着在她身上。
过了这些年,在经手多个犯罪现场之后,她才明白,无所作为往往是最正确的选择。
劳拉停下车子,凝视着拉姆斯太太马厩的遗迹。
她还记得这地方原来的模样:一切井井有条。地面耙得平平整整的室外连廊,水洗白的马房,所有的东西都是绿色或者黄色:马用的毛毯、空调、马鞍、水桶、甚至抹布,一切的一切,黄色和绿色。
如今这马厩只剩断壁残垣,仿佛有只穷凶极恶的野兽将它撕开,让它在炙热的太阳下腐烂。
悲伤渗出,从心底某个她以为业已尘封的角落。
她后悔自己来了。
继续行驶,来到宅邸跟前。这是一座单层的加利福尼亚风格的美式大宅,始建于上世纪20年代,看上去一如往昔,不过门边安了把手,建了带栏杆的缓坡,方便轮椅出入。地面维护得很整洁,绿油油的草坪修剪得像张桌球台。院落中郁郁葱葱地长满三角梅、木槿花、天堂鸟、皇家棕榈和龙舌兰。仙人掌在草坪边缘围成一道高高的屏障。
美不胜收。
宅子前停着的车辆跟过去不一样了。不再是奔驰、宝马以及杰伊的路虎,而是一辆巨大的客货两用SUV,劳拉猜那是杰伊的车子;还有一辆老旧的本田思域。
她径直走向前门。
不知道拉姆斯如今是什么模样。十七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她头天晚上上网查过,知道截瘫会带来很多并发症,有些还可能致命。她原以为瘫痪就是不能行走或者无法控制部分的肢体,以为瘫痪的部位像毫无生机的枯木。但网上的文章让她明白,瘫痪的肢体仍然是有生命的组织,由于它们无法正常运作,截瘫患者将面对可怕的后果。
他现在怎么样了?她还记得他挥动网球拍的模样,阳光落在他金色的头发上,他精瘦的躯体晒得黝黑,衬得白色的短裤格外耀眼。有好几次他望向她,她似乎觉得眼神中有些许好感。一个大学生会对她感兴趣吗,这大约是她的幻想吧。
劳拉估计,过了这么些年,截瘫应该已经引起了严重的后果。杰伊·拉姆斯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加拉斯说过,杰伊是C6-7截瘫,也就是脊柱在C6和C7节之间发生了断裂。据加拉斯说,拉姆斯能较好地控制上半身,包括手部。他的预期寿命跟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劳拉知道,他面临着许多威胁:脊柱损伤阻断了反射,这可能导致中风、呼吸问题、肾脏和膀胱受损、肌肉痉挛、皮肤脱落、肺炎等等。不过加拉斯说,杰伊·拉姆斯的残疾并未妨碍他的事业,他创建了国内顶级的网络安保公司之一。
“他起先是黑客,”加拉斯告诉她,“跟一些坏家伙混在一起。枪击案之后,他洗心革面,再也没有回头。即便他的家族不是J.J.布朗的所有者,他肯定也能干成一番大事业。他聪明得让人难以置信。”
J.J.布朗是一家创始于上世纪20年代的售卖高端折扣商品的百货商场,就像如今的“奥特莱斯”。那是拉姆斯家族财富的来源。
她按响门铃,对于自己置身此处,心中万般不愿。我一定会出洋相的。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我会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听到门里的动静。随后门开了,空调的凉风扑面而来。开门的男人穿着白色针织衬衫,棉布裤子以及拖鞋。看到他,劳拉不由得想到胖墩墩、肉乎乎的鸽子。
“是卡蒂诺探员?”他问,略显失望。执法人员应该是什么模样?都得像女超人一样么?他为她把着门,引她进屋。“杰伊一直在等您——他很激动。就在书房里。”
劳拉跟着他穿过走廊和厨房。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所有的疾患,所有可能发生的糟糕事情——肌肉痉挛,心绞痛,褥疮,小便失禁——她几乎已经准备好见一个废人了。
弗莱迪打开了书房的大门。
阳光倾注在巴巴里式的地毯上,光影切割出细碎的图案。漂浮的尘埃让劳拉看不清楚。屋里有一张巨大的樱桃木书桌,一台宽大的电脑显示器,一尊中国唐代的骏马雕塑。还有隐约可见的轮椅上的人影。
他曾反手击球,金色的发丝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劳拉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阳光。
他看上去一如往昔。
在这奇异的一瞬,一切似曾相识,她又变成了那个暗恋富家公子的小女孩。她突然又成了那个笨嘴拙舌的姑娘,口干舌燥,心中小鹿乱撞。
天啊。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有男朋友和一切该有的东西。沉稳点儿。
他的头发还是那种熠熠生辉的浅金色。他的面庞几乎如天使一般,不过眼神略带戏谑。
是她十四岁时,他看她的眼神。
他的脸依然瘦削而英俊,鼻梁高挺,蓝绿色的眼睛有深邃的目光。他穿着昂贵而休闲的衣杉,衣料在他轻盈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熨帖。他是将近四十岁的人了,但相貌年轻,仿佛他住在琥珀中,时光凝结。
果然直勾勾地看着他了。
“劳拉,”他亲切地说,“再见到你,真好。”声音并不像病人。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试试看吧。“你好。”这招呼打得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一声“咔哒”,随后轮椅蜂鸣着驶了过来。
“弗莱迪,你终于见到我的守护天使了。这个女孩——女人救了我的命。”他靠得更近了。“我跟你说过,她长得很可爱,对吧?但现在你可不仅仅是可爱了。”
近看就能发现,他的青春不过是幻象。他的下巴皮肤有点松驰,面部不再光滑,肌肤的弹性已经丧失,眼周的皮肤有些粗糙。他的眼睛明亮,但眼神却十分冷峻——那是他身上最为枯槁的部位。
“你看,劳拉,我好像还没好好谢过你。”
你母亲谢过了。
他在审视她——是嘲弄?还是感兴趣?他真的会对她感兴趣吗?截瘫的人也会有性冲动吗?她一无所知。
“你在盯着我看。”
她向后退了一步。“抱歉。”
“没关系,我都习惯了。开头的几分钟总是很尴尬。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但他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她,像钢钉将蝴蝶钉在木板上。“麦克说你要我帮忙抓一个绑架犯。”
终于能谈谈案子了,劳拉松了口气。“我们认为,他是通过互联网作案的。”她正想给他介绍杰西卡·帕里斯的案子,他却抬手止住了她。
“我看了新闻。对了,你很上镜呢。”他露出了天使般的微笑。“麦克都告诉我了。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帮忙。对于这个凶手,你都了解什么?”
劳拉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叠影印的资料。有那个年轻男子的照片、数码相机和首饰的照片、凶手在露天音乐厅留下的火柴壳子照片等。她把资料递过去,有点担心,不过看到杰伊接了过去,又放心了。
“弗莱迪?”杰伊·拉姆斯叫道,并不看佣人的方向。
好脾气的佣人急忙上前,拿起资料细看。
杰伊问,“他就是凶手吗?”
“可能是,他可能在加州杀了另一个女孩子。”99lib?
弗莱迪说:“绝对是东南部,很可能是湾区。”
“弗莱迪是在彭沙拉科出生的,”拉姆斯解释说,“还有什么?”
弗莱迪把影印件还给劳拉,“这照片有点太帅气了,看着像是宣传照。”
劳拉说:“我想,如果我们能精确定位到某个区域,就可以从模特公司入手去查。”
杰伊·拉姆斯抬头望她,“可能行得通。”
她发现自己非同寻常地愉悦。
杰伊在轮椅中调整了坐姿,皱起眉头:“他给她寄了数码相机和首饰。”
“印迪奥的探员认为,他希望她能自拍,然后把照片发给他。”
他的注意力转向火柴壳子的影印件。“CRZYGRL12,有意思。”他将轮椅驶到电脑前。
“什么有意思?”劳拉问。
“这女孩有多大?我说杰西卡。”
“十四岁。”
杰伊盯着电脑屏幕。凭劳拉有限的知识判断,那机器非常高级。拉姆斯继续说,但并不看她。“昵称后面的数字12,通常用来标识年龄。一般来说,青春期的孩子都想自己显得成熟些。如果说这女孩起了这么个网名,假装自己比实际年龄年轻两岁,我觉得说不通。”
“那你怎么看?”
他仍然凝视着电脑屏幕。“杰西卡·帕里斯不是CRZYGRL12.”
“你是说,他还盯上了另外一个女孩?”
“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他到碧斯比来找这个女孩。”她的大脑开始运转,先前的尴尬都抛到脑后。“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拉姆斯将身体向后缩,把头倚在轮椅的靠背上。“我能想到几种可能。他绑架了她,然后杀了她;把她抓走关起来;或者他没机会下手。”
“我没听说有孩子失踪。”
“那么,他很可能根本没见到她。”
为什么呢?她想。是什么阻拦了他?
杰伊·拉姆斯说,“我有个问题。”
“请讲。”
“你发现我的时候,是什么状况?”
她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你找到我之前,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劳拉不喜欢这个问题,这让她回到过去,而她不喜欢回忆往昔。她耸耸肩,“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我当时是什么模样?”
“不省人事。”
“我是说,我看上去怎么样?”
她想告诉他,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又感到她必须回答。在互联网的线索上,他的确启发了她。她必须抓住杀杰西卡的凶手,而他很可能帮助她达成目标。要瞄准目标。
“你当时……”她拿不准他是不是真想知道这些。“你躺在一堆被褥中间。上半身悬在床外面。你身上没有血,但我看到地毯上有。我记得你裸着身子。”
“裸体。”
“应该是。你身子有一部分盖着被子。”
“你没动我。为什么你没碰我?”
“我想……”她语塞。“没动他”很可能救了他的命。医生说,贸然搬动,很可能加剧脊柱断裂的部位的肿胀。她改口,“我害怕。”
他笑了。“很诚实的回答。我很感激。”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
“那是我生命的转折点。我想知道从旁人的视角,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浑然不觉,甚至都不记得有人冲过来对我开枪。”
劳拉知道,这种失忆并不少见。
“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吧?”杰伊说,“我不是个坏孩子,但我毒瘾很重。我接触的那些人都不是好惹的。我以为我能控制局面。”他叹了口气,“结果我搞砸了,他们决定杀鸡儆猴——既然富家公子都遭殃了,谁也别想逃掉。”
他顿了顿,是在等她评论吗?
“不过,你还是想谈你的案子。”他语调轻快地说着,注意力又转向电脑屏幕,“这就是我们所有的线索吗?CRZYGRL12·”
“是的,是不可能的任务吗?”
他笑了。“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不过得费一点时间。这样吧,我下午得见几个客人,然后要休息一阵。你能不能今晚再来一趟?让我先看看咱们能拿这个CRZYGRL12怎么办。”
劳拉感到一阵奇怪的失落感。“好吧。”他发现弗莱迪已站在自己身边。他护送她出门——真是热情的留客方式呢。
到了门口,弗莱迪说:“能跟你合作,他非常激动。但他昨晚工作到很晚。请把电话号码给我,我会跟您联系,看今晚怎么安排。”
然后她发现自己站在屋外,毫无逻辑地感到杰伊·拉姆斯从她身上带走了些什么。太荒谬了。她明白他为何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这很可能是他同意与她见面的唯一原因。
假如他99lib?能帮她抓住凶手,不论他想听什么,她都乐意说。
二
劳拉把车停在马厩的遗迹附近,但并没熄火。
她照看了凯莉欧蓓三年,带她在图森和凤凰城赢了好几场比赛,有几场大型比赛还夺了头名。那段时间,她以为自己拥有凯莉欧蓓。贝丝把那匹马“给她了”,她甚至持有它在赛马会的身份文件。
但有一天,贝丝·拉姆斯要把凯莉欧蓓要回去。
劳拉的父母告诉劳拉,他们可以去请个律师,但最终会输掉官司。拉姆斯家族财大气粗,而卡蒂诺家——小学校长和五年级教师的结合——没有那种财力。贝丝·拉姆斯还刚给爱丽丝·卡蒂诺任教的学校捐钱扩建了教学楼。
那是劳拉第一次认清社会的现实。
她把赛马会的文件还给拉姆斯太太,她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感觉。她太爱那匹马了。凯莉欧蓓是她最好的朋友。在它身边,她常常一呆就是几个小时,骑着它驰骋,为它刷洗鬃毛,带它到水渠边上喝水。如今清渠已枯,一如她尘封的记忆。
那年,拉姆斯太太带凯莉欧蓓去参加了加州沙漠赛马会,拔得头筹。
从离开阿拉莫农场的那天起,劳拉再没回去过,直到今天。她甚至都没去同凯莉欧蓓告别。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就知道彻底了断是最好的。他的父母和同龄人没教过她这个,但她本能地懂得,苟延残喘地维持关系和心存希望终将让自己伤得更深。
也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日后会需要这样的处事哲学。也许有什么原始的本能,让她预见到自己将早早地面对生命的脆弱?这样,在父母去世之时,她才能够接受现实。
三
农场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时,劳拉感到巨大的解脱。
她打了左转灯,等着洛厄尔堡路的红灯。
“你该跟他仔细地谈谈条件。”
声音是从车里传出来的。弗兰克·恩特维斯托的大块头将副驾挤得满满当当。他穿着廉价的化纤西装外套,便裤和褐色衬衫,打着一条样式过时的宽领带,一只手拿着个三明治,油脂的气味充斥着车厢。
“你不是真的。”
“你说啥就是啥吧。”他侧过身来,拨动转弯灯的手柄,左转灯变成了右转灯。
“你在干什么?”她问道,尽管心里已有答案。
“你不回你的老房子去看看吗?”
“不去。”
“为什么,你都到这儿了。”他扫了她一眼,耸耸肩:“随你便。”
“谢了啊。”劳拉将手柄拨回左转灯的位置,向东驶入洛厄尔堡路,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自己过去的导师。他生前吃东西总是张着嘴,如今吃相也没什么改变。“我以为鬼不用吃东西的。”
“我不是鬼。”
“那你是什么?是我的想象吗?”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他伸手将空调的风向调整正对自己。“好热啊。开慢点儿成吗?”
劳拉本来就得放慢车速,他们已经来到了墨西哥墓地附近的急弯处。
弗兰克将胳膊向后晾在座椅靠背上。“你进去过吗?”
“没。干嘛要进去?”
“你那时还是个孩子。你知道的,小孩总是喜欢挑战未知,想要弄清楚一切——死亡什么的。对吧?学校的小伙伴失踪了,你到墓地里去看看也是很正常的。我永远无法忘记我班上头一个死去的小伙伴”
“谁说朱莉是在这目的里死的?”
“不是死了,是被绑架了。在这停一会儿好吗?”
尽管一开始想拒绝,劳拉最后还是驶入了墓地,车轮碾过坚硬的土路,白色的尘土在他们身后飞扬。“报纸上没写过她具体是在哪儿被绑架的。”
弗兰克·恩特维斯托把油迹斑斑的包三明治的纸握成一团,扔向仪表盘。“那你怎么会梦见她在这儿被绑呢?”
劳拉的实现越过他,落在墓地上。藜树和牧豆树在夏日的雨后显得愈发苍翠葱茏,树间点缀着石膏天使像、十字架以及土和石块垒成的坟头。坟上摆着许许多多的鲜花,真的假的,不一而足,在毒日头下显得格外俗艳。劳拉的车停在一棵牧豆树下,背对着公路。在她的梦里,橙白相间的汽车缓缓停下,宽大的白色引擎盖上映着牧豆树斑驳的影子。女孩手握着书包背带,弯下腰来同车里的男人交谈。
在梦中,劳拉总能听到尚未熄火的汽车发出粗粝的轰鸣声,能闻到燃烧的汽油,能摸到那雪弗兰车灼热的引擎——这些臆想出来的细节,大约源自多年以前看过的晚间新闻和报纸。
弗兰克·恩特维斯托说:“你不管长到多大,总是会记得。”
“记得什么?”
“自己班上头一个死去的孩子。”
四
朱莉·玛尔是从北卡罗来纳州转来的。她口音奇怪,发型也奇怪,着装更奇怪。
劳拉知道被孤立、被欺凌是什么感觉。但她已经熬过了那个阶.99lib.段;当时她已经交了几个朋友。她很同情朱莉,但也没打算帮助她:她可不想因此损害自己的形象。
朱莉·玛尔和劳拉住在同一区。尽管劳拉不愿承认,但假如她发现朱莉走在自己前面,她会穿过马路,走到另一边去,避免与她同行。她会故意大步流星地走;尽管平日里她步子已经迈得很大,步速也很快。她就这样走在路的对面,目不斜视。
像杰西卡·帕里斯一样,朱莉·玛尔是在放学路上消失的。劳拉那天放学后去参加了每周两次的学生报社活动。不然,那辆橙白相间的车抓走的可能就是她。
老旧僵硬的门闩像捕鼠夹一样弹起。劳拉在客房的地板上盘腿坐下,临近黄昏的阳光透过梵蒂冈式的百叶窗射进屋里。在飞扬的屋尘中她努力克制着喷嚏,凝视着那个老式的行李箱。
箱子里,一叠叠文件用鞋带捆扎起来。大多数文件上用圆珠笔作了标记,字迹已经因年岁而褪色,标记通常以“劳拉”开头。劳拉——作业;劳拉——艺术;劳拉——游泳课;等等。
还有一些属于劳拉母亲的文件夹。
找到了,接近箱底的地方。母亲用纤细的字体标出关键词“罪案”。
劳拉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尽管十一年来她都未曾翻开过这个文件夹。她记得母亲做过图森的凶杀案剪报,有些可以追溯到上世纪40年代,包括1960年代查尔斯·施密德的恐怖罪案,这人杀死了三个少女,然后逃到了《生活》杂志称之为拥有“全国最丑街道”的城市图森。他有化妆的习惯,还将压扁的啤酒罐塞进靴子,以便增高。
劳拉几乎都忘了母亲对写作有多么认真。文件夹里有三本写满笔记的线圈本,写满潦草文字的纸张,照片,探员、警察、律师喝检察官的电话号码,以及六章书稿,书的名字叫《沙漠中的死亡:图森凶杀案全记录》,作者爱丽丝·卡蒂诺。
她不记得这本书。母亲开始上写作课时,她刚进青春期,一心只顾自己,根本没把母亲的兴趣爱 好当回事儿。“作家”同她心中母亲的形象完全不匹配。母亲是小学图书管理员,一心扑在劳拉的生活上,对自己的生活并不上心。
劳拉翻开书稿第一页。
第一章
亚利桑那州图森市发生过不少凶杀案,但圣佩德罗中学的学生朱莉·玛尔的失踪案件,无疑是最为神秘的一起。
九月下旬温暖的一天里,朱莉·玛尔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途中失踪。两天后,一个名叫杰瑞·李的男子在图森东边的雷丁顿关地区远足,发现有辆车越过了路基,停在来灌木和仙人掌丛中。他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便穿过树丛一探究竟。眼前的景象令他震惊。在这破旧的车的后座上,有一大摊血迹。
六章书稿都在描述朱莉·玛尔的失踪,随后戛然而止。劳拉不知道母亲是在第七章就放弃了,还是没来得及往下写就去世了。她自己就是一桩凶杀案的受害者。
劳拉眼下不打算通读母亲的书稿。她把未完成的书阁在一边,开始翻阅与朱莉·玛尔绑架案有关的剪报。一共有两篇文章,头一篇标题如是:
全城搜索圣佩德罗中学失踪学生
还配了张朱莉·玛尔在学校的照片。两天后报纸的头版头条是《警方发现绑匪所用车辆》,配图是那辆1955年产雪佛兰轿车的黑白照片,四扇车门悉数敞开,一位探员在驾驶座一侧附近蹲着。
她浏览那篇文章,随手在文件夹内侧记下案件要点。
车是从南方公园大道附近的A&B废车场偷来的。车子出过事故,但还能开。
血液检测证实,车后座上的血迹是朱莉·玛尔所留。从血量看,警方可以断定她受过重伤或者已经死亡。负责案件的探员是图森警察局的巴里·弗腾德勒。
文章详细描述了车子在图森东边的坦科佛得山脉雷丁顿关路上被发现的过程,跟母亲所写基本吻合。车子在道路的拐弯处被推进野地。由于有路基遮挡,从来往的车辆上无法看到这辆车子。
警方的搜索活动集中在周边区域,但没有找到尸体或者坟墓。
在这荒芜人烟的野地里寻找朱莉·玛尔的遗体无异于大海捞针,第二天警方就停止了搜索。
朱莉·玛尔的父母,乔治和娜塔莉·玛尔对记者说,假如警方对朱莉的失踪更加重视,朱莉本来有可能逃出生天。
劳拉把行李箱放好,但拿走了那个文件夹和母亲的书稿。她把文件摊在厨房的桌子上。追忆往昔很有意思,但她没看出朱莉同杰西卡的案子有任何关联。
当然,凶手可能多年以前曾在此处住过,杀害了朱莉·玛尔,如今又故地重游,杀了杰西卡·帕里斯。但这种可能性很低,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而且杰西卡是被扼死的,而朱莉·玛尔的死状更为惨烈。这说明他们的凶手是两种人;前者是有条理的;而后者则完全失控。
劳拉给图森警察局打了个电话,找巴里·弗腾德勒探员,但对方答复说没有这个人。
很可能退休了。
劳拉想在电话簿里查找他的号码,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没什么用;警察通常都不登记电话号码。她打算第二天找图森警察局的熟人打听打听,看看他是否还住在这一带。但不是现在。
她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衣,锁好房门,然后驾车翻过山岭,去往汤姆的住处。
第二十六章
杰伊·拉姆斯几乎成功地把盘子放到腿上,但它滑出手掌,摔到了地上。
“看到没?”弗莱迪一边收拾骨瓷碎片,一边一本正经地说,“你在外头待得太久了。”
“别担心。”
“这盘子上是你妈妈最喜欢的图案。你知道,你一旦连东西都拿不住了——”
“弗莱迪,够了。”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弗莱迪在他们身边忙活着:扫走碎片,清理盘子,擦掉桌布上的碎屑。
杰伊邀请劳拉来吃早餐,她早早就满怀希望地来了,一心急着让杰伊在互联网上大展身手,像加拉斯承诺的那样让调查有所突破。然而这会儿他们只是闲坐在这儿。劳拉心里一直想着艾莉森·彭斯死在废弃的汽车旅馆里的模样,以及城市公园露天音乐厅里像洋娃娃一样的杰西卡·帕里斯。
劳拉承认这是个宜人的地方——枝繁叶茂、绿树成荫。门廊顶上装着吊扇,让露台变得十分凉爽。小巷对面,高高的树篱围着网球场,过去杰伊·拉姆斯常常在那儿打网球。小时候,马童劳拉常常走过这儿,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
现在她拥有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但奇怪的是,岁月早已改变了幼时的愿望。
弗莱迪从厨房里走回来,他看了眼游泳池旁的胡椒树,上面贴着温度计,99lib.“现在是三十一度,你们在这里已经待了一个多小时了。”
“我现在很好。”
“如果你在大庭广众下失禁的话,你就自大不起来了。”
杰伊看到劳拉有点不安,笑了笑,“弗拉迪担心我热着,那会使我神经异常——”
“他血压会升的很高”,弗莱迪说。
杰伊靠向劳拉,声音里有点不怀好意。
“你知道太热了会怎样吗?会尿裤子的。”他大笑起来。“瘫痪病人身体过热的时候,有时膀胱会撑不住。身体不想过热,所以就制造出一点小麻烦来纾解过热的压力。你得训练自己——人的头脑有时顽固得令人震惊,连上厕所也得花大功夫来训练。”
弗莱迪收拾完一堆未被碰过的饭菜,叹了口气,回到屋里。
杰伊说,“我在新闻上看到你的那一刻,就知道我必须见你的。或许因为我们从没见过。”杰伊看出了劳拉的疑惑,补了句,“从没正式认识过。”
拉姆斯一家从最初就清楚表明:他们不想有任何访客。“我明白。你父母是关心你——”
“她绝不会让我们认识”,杰伊说道,“即使你救了我的命,她也不希望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喝了口鸡尾酒,“所以她拿钱把你打发了。”
他这样说着,劳拉又感到了旧日的怨气。
“你该看看自己的脸色。我不怪你生气,换了我也会生气,尤其是她把马带走的时候。几年过去了,她看到了残疾对我生活的影响——以及对她的生活的影响——她对你不再感激了。”
他在椅子里动了动,打了个哈欠。劳拉猜想打哈欠或许能让他舒服一点。“如果你善意地看待这件事情,她不过是太冲动了。冲动地把马送给你,又冲动地收回。时间长了,你曾经的善行显得没什么用处了。”他的话里没有自怨自艾,只是在陈述事实。“但我从来没有忘记。现在我能够帮你。我知道这对你有多重要。这对任何人都很重要。但考虑到你所经历的……”他没说完,但隐约暗示了劳拉家人的遭遇。
劳拉不喜欢这个话题,他对她的生活知道得太多了。
“我想替我的母亲道歉。很遗憾,凯莉欧蓓已经没了,不然我会还给你。我母亲卖掉了所有的小马驹,据我所知,有一只可能还在镇上。”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换了个话题,“米奇有没有告诉你我的背景?”
“米奇?”
“加拉斯警督。”
“他告诉我戴尼维是个网络安全公司。”
“我们同联邦调查局合作过类似的案件。有个案子在纽约,有关恋童癖的。我的人假装自己是一个十四岁女孩。”
他擦了擦额头。他脸色不太好,还流汗了。劳拉四下看了看,弗莱迪仍在屋里。
“这些家伙活着就是为了捕猎小女孩。为了接近孩子,他们会和孩子的母亲结婚。他们会找容易接触少女的工作。他们不停幻想,无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这是有病”,劳拉说。但她知道,这些家伙事实上没有生病。他们只是具有反社会人格,但头脑十分正常。但说他们“有病”能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让自己好过些。
“如果你知道有多少人能够接受和十二岁女孩发生关系,你会很惊讶的,他们可能是医生、律师、乞丐、长官。证据就摆在眼前,在网络上。”他把杯子放到桌上,溅出的橘汁和香槟流过他修长优雅的手指,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互联网已经改变了一切。过去人们常常隐藏他们的感受,但现在他们通过网络互相联系。他们的数量十分庞大,这让他们感到自己的存在是有理由的,他们也努力地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合理化。”
“那么劳拉,我要问你:如果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某事,这是不是就说明,这事情本身存在一定的价值?”
还没等劳拉回答,杰伊喊道,“弗莱迪,你赢了,我要进屋了。”他倒退了一下自己的电动轮椅,熟练地驶上过缓坡,通过玻璃门进到了屋里,留下她在后面跟着。
弗莱迪坚持让劳拉在客厅里等着,好让他们“处理一些麻烦事儿”。.99lib.
劳拉等着,心里有点不舒服。她不知道杰伊是不是因为热过头了需要恢复,甚至,是不是真的尿了裤子。同时,劳拉也在想,杰伊是否真的认为,因为大多数人认为某件残忍的事是对的,所以这就成了残忍的理由,还是他只是在唱反调?
四十分钟后,杰伊·拉姆斯再次出现,头发梳得齐整,气色看起来也更好了。“宝贝,咱们开工吧”,他说。
杰伊坐到电脑前,连上了网络。劳拉注意到,虽然他手臂的活动受限,但两个食指动作非常快。食指键盘上飞速移动,速度不输十指。
劳拉看到他打开了一个极简的网页,上面没有任何图形。
拉姆斯说,“欢迎来到WiNX。这是个典型的互联网中继聊天程序。”
劳拉努力回忆巴迪·霍兰跟她说过的话,“像即时通讯?”
“本质上就是这样。人们用这个程序实时交谈,你可能用Facebook或者雅虎通做过类似的事。”
“呃,我没用过。”
他转了一下身子,笑着说,“原理很简单,你进入系统后,很快就会有人想和你聊天的。”
拉姆斯敲击了几个键,电脑上出现一个窗口,让劳拉想起自己初次接触电脑时看到的界面,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看起来像DOS操作系统。”
“看到没?你懂得远比你以为的多。WiNX基于DOS的。看这个。”他往下拉了几行,用拇指指着屏幕,“这些是频道,也就是聊天室,兴趣相似的人可以在各自的频道里聊天。现在WiNX上大约有2000个频道。”他又在椅子里动了动,看着她,“我把你搞糊涂了吗?”
劳拉想起巴迪也曾用技术术语对自己狂轰滥炸又不加解释,像是乐见她窘迫的样子,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瓜,但还是忍不住问,“是不是有点像电视频道?”
拉姆斯咧嘴笑了笑,“这个描述挺好的。这就好比一个电视台,有无数个频道,有任何你能想到的内容。”他点开一个页面,“WiNX一直都存在。你需要知道的是,这是真正的地下活动,不受控制。没有人监视你是否越线。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没有什么能阻止你。这是块无主之地。”
劳拉觉得如芒在背。无主之地。她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要知道某些她并不想知道的东西。
他继续下拉页面,“啊,在这儿。”他点击了一个标识为Warezoutpost的链接,一串标题随即弹出,每个标题都有Warez的前缀。
“Warez就是Wares,货物的意思”,杰伊解释说,“这个频道就是为了‘让你看看货’,看到了吗?里面有游戏软件,电影,音乐。这是孩子们喜欢的频道,因为他们可以免费下载这些东西。”
他向劳拉展示了如何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一部叫《幽灵行动》的电影。“这是吸引孩子们的地方,有免费的音乐、电影。如果我想要,就在这里排队。”
他敲了几下键盘,继续说道:
“孩子们总能得到第一手消息。你可以从这些频道里找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它们能适应各种品味。刚刚看到的是普通聊天室,但也有其他频道让孩子们可以互相聊天。”他打开另一个窗口,“我们看看女孩聊天室里有什么。”
“女孩聊天室?”
“我管它叫这个,很多不满十三岁的女孩在用。”
他指着右侧栏框里的姓名列表,“这是现在在聊天室里的人。我要做的是……”他键入一个名字,又删除了,然后输入另一个,“取一个名字。”他补充说,“昵称。”他在昵称栏里敲入“安布儿”,然后打出,“大家好。”
窗口里这样显示:安布儿:大家好。
劳拉听到提示音,一个即时消息框弹出来,杰伊指了指状态栏.99lib.,劳拉看到了“关塔那摩”这个名字。
关塔那摩:你多大了?
安布儿:12。
关塔那摩:照片?
“他想要照片。”
安布儿:你来?
安布儿:来自?
关塔那摩:加州,你呢?
提示音响,又有一个人想和安布儿聊天。杰伊点开新的消息框。
波敦克89:A/S·
“他在询问年龄和性别。”
安布儿:快13了。
杰伊示意劳拉留意屏幕顶部的状态栏,波敦克的名字由红变黑,他不聊了。“不是他想要的年纪”,杰伊说,继续和关塔那摩聊天。
关塔.99lib.那摩:你刚刚去哪儿了?
安布儿:我妈妈叫我了。
关塔那摩:给我发张照片。
一阵提示音,又有四个人想和安布儿聊天。
安布儿:你多大?
关塔那摩:做过吗?
安布儿:我去年有个Bf。
“Bf是什么?”劳拉问。
“男朋友。”
关塔那摩:跟Bf玩儿得爽吗?
安布儿:你太坏了!
关塔那摩:真是开不起玩笑的小女孩。
越来越多的提示音响起,不断有人想和安布儿聊天。杰伊打开另一个消息框。
甜言蜜语:安布儿是个小女孩吗?
安布儿:我13岁了,你多大?
甜言蜜语:给我发张照片。
安布儿:我的照片在学校——不在这。
甜言蜜语:你住在哪里?
安布儿:我住在亚利桑那州。
甜言蜜语下线了。安布儿继续和关塔那摩聊:
关塔那摩:我想要张你的照片。
安布儿:这不公平,你都没有给我发照片。
关塔那摩:你在耍滑头呢,小姑娘。
安布儿:照片换照片才公平。
关塔那摩:如果你不想做,就别浪费我时间。
关塔那摩的名字也变黑了。
杰伊坐直身体,调整姿势,靠在椅背上,“这就是你要处理的情况。这些变态整天待在网络上,试图引诱孩子。”
劳拉想说,她觉得不会有孩子会上当的,但闭上了嘴。
的确会有孩子上当的。青少年会上当的。他们尚未形成怀疑意识,像一张白纸。
“我们做了一个调查”,杰伊说,“针对父母的。他们认为电脑只是一个电器,像电视机一样。他们没意识到,电脑其实给家里多开了一扇后门,任何人都可以进来,有些家伙十分聪明。他们知道如何行动。”
“你怎么找到这样的人?能找到他的ISP吗?”
“不一定。像这样的家伙,会使用大型网络服务供应商,比如earthlink和hotmail——用户太多你根本无从查起。你可以通过一些专门的搜索工具来查,但我十分确定,这些家伙不会使用当地的ISP。”
“好吧。”
“但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这就是技术的有趣之处。有时候最好的方法反而最简单。如果你有那人的照片,我们可以通过照片找到他。”他点了几个键,一个海滩场景出现在屏幕上。
“这就是你需要我的原因。”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自负。“能接触到这类软件的人不多。”
他解释说,有一种图像识别软件,可以将每一张照片分解成要素,然后在各种数据库中搜索这些要素,最终寻找到匹配的图像。他放大了一个海滩男人的图像,“看到这家伙的T恤了吗?运用软件,我能找到一模一样的。这种软件有点像搜索引擎,只不过不是搜索语句,而是搜索图像。但是我需要原始照片。”
“据安迪科特说,这原本是一张数码照片,但我手头只有喷墨打印的版本。”劳拉示意了一下黑白复印件,“喷墨的原件比这复印件也好不了多少。”
杰伊似乎有点为难,“这可能有点困难,但我们还是能查到。照片原件在哪儿?”
“安迪科特会快递过来——今天应该能收到。”
“我们要做的是”,杰伊说,“用高分辨率重新扫描图片。然后我会在数据库里查找,大概需要几天。”
“你确定不能用ISP找到他?”
“我也会尝试一下。但我必须提醒你,这家伙不是普通的互联网用户。我想你知道这点。”
“但用这个图像识别软件要花好几天吗?时间有点长了。”
“调查已经进行了多久?”
太久了,劳拉想。
第二十七章
一
“这就是e Image程序找到的”,杰伊·拉姆斯边说着,将轮椅驶到电脑旁。
杰伊·拉姆斯的图像识别程序运作得比预想快。劳拉一早接到电话,离上次见他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杰伊顺着原始照片追查,已经找到了两条线索。
拉姆斯打开一个叫TalentFish.的网站。“只需付一小笔费用,演员和模特就可以上传自己的照片,这有点像罪犯相册。运气真不错,咱们的小皮蒂还懂用这种新技术呢。”
“小皮蒂?”
“彼得·多兰斯。他是个演员,模特,小镇之花。”他笑了。
TalentFish的主页打开了,页面上方有几个栏目:演员,肖像,头像,演员和模特信息。杰伊在“演员和模特信息”那一栏下输入了“彼得·多兰斯”。
“age很快就找到匹配的照片了,因为这里其中一张照片和寄给那个小女孩的是同一张。”
照片出现了,年轻人和他身后的房子。这是一张半侧脸的照片,展示出他的好身材。此外还有一些其他照片,包括两张头像。
劳拉查看了此前未见过的其他照片。多兰斯在那座房子前照了三张照片。两张黑白、一张彩色。在彩色照片里,他倚着一辆蓝色跑车,双手交叠在胸前,身上穿着扭绳花纹的毛衣,像是Land's End的平面广告。他身后的房子是黄色的,饰有白边。
“好车”,劳拉说。
“这种车,要坐进去都不容易”,杰伊说,“除非你和他一样年纪。我还找到了那座房子,如果你有兴趣看的话。”
“等一下。”
劳拉浏览了多兰斯的简历,二十二岁,身高6英尺3寸半,穿普通40号男装的身材。他曾出演过几部歌剧,但劳拉从没听说过(她对歌剧并不热衷)。平面广告作品:Hair and Now美发沙龙;莱斯利百货商店;Eat at Joes牛肉汉堡店。电视广告作品:拉尔夫车行和湾区按摩中心。简历没什么亮点,但他近期成功进军大制作的电视剧:在《犯罪现场调查:迈阿密》中饰演一具尸体。
“Eat at Joes是巴拿马市的品牌”,弗莱迪说。
“弗莱迪,你干得不错,”杰伊答道,“像你所说的,这城市在弗洛里达的半岛区域。咱们这位白马王子住在遗忘海岸上,那一带是保守人士的聚集地——从政治上看,几乎可以说是布什家族的大本营。”弗莱迪指着网页底部,“这是他经纪人的地址。”斯特兰德演艺经纪,位于弗洛里达州的巴拿马市海滩。
“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住在巴拿马市。”劳拉道。
“我还在那附近找到了另一个人。”杰伊点进另一个网站,富兰克林县的购房指南。
劳拉看到了那座房子,“圣乔治岛?”
“顺着海岸线往东走,在巴拿马市东边”,弗莱迪解释道。
“这卖房广告很老了”,杰伊说道,“网站从2002年起就再没更新过。”他放大照片局部,是房子入口台阶顶端一块浅色的铭牌。铭牌上的字有点模糊,但劳拉半猜半蒙地读了出来,“海鸥小屋?”
“应该不难找。圣乔治岛不大。”他点开地图。这个岛屿形状像个狭窄的回旋飞镖,由一条主道一分为二,还有几条支道,“长二十九英里,宽不足一英里。”
他点开几张圣乔治岛的照片。
“这不像彼得·多兰斯能住得起的地方”,劳拉说,“除非他本来就很有钱。”想到他随便倚着一辆跑车,劳拉觉得那也是一种可能性。
“我用搜索引擎调查了他,返回的结果都跟演艺工作有关。而且他接的活也不算多。但至少你有了一个入手的起点。”
劳拉盯着多兰斯的头像,这是自己要找的杀人犯吗?如果严格遵循联邦调查局的犯罪侧写理论,这人过于年轻,不太可能实施这类犯罪。装扮女孩、把她摆成某种姿势,这种想法的形成通常需要时间,养成这种自信也需要时间,成为一个成熟的性犯罪者更需要时间。
“你可能要注意一点”,拉姆斯说,仿佛他能读懂劳拉的思想,“我找到这个网站实在太容易了。情况可能是,凶手尽他所能找到了一张最好看的美男照片,用来引诱小女孩。对于轻信的小女孩来说,上这种当太容易了。”
劳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她的经验是,包括性犯罪者在内的大多数人都会待在让自己舒适的地方。即便照片里的男人不是凶手,她仍然相信这男人和凶手之间存在某种形式的交集。
二
她给巴拿马市警局打了个电话,对方回应,在巴拿马市和弗洛里达海湾县,都没找到名叫彼得·多兰斯的人。劳拉描述了自己的案件,讯问他们是否有类似的案件。
“暂时没想到,也许会有,我查一下,看看这里的其他县区有没有。”
之后劳拉给安迪科特探员打了电话,他调查过艾莉森·彭斯谋杀案。她列出了自己调查到的东西,问他是否希望一同前往弗洛里达州。他拒绝了,但请她随时告知最新进展。
当天下午劳拉将案件资料整合起来,考虑着自己该去找杰瑞·格里姆斯,还是直接找加拉斯。劳拉不想越级请示,但她也知道麦克·加拉斯会更热情。经过一番思想挣扎,她最后决定去找杰瑞,劳拉不想将他隔离在案件之外。
他已经走了,劳拉给他打了电话,但转接到语音信箱,她便留了言。看看表,如果她想明天去弗洛里达州,现在就该订机票了。于是她去见了麦克·加拉斯。
他正在练习高尔夫推杆,“你和拉姆斯调查得怎样了?”他问劳拉。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劳拉汇报了调查情况。
加拉斯视线没有离开球,“杰伊的想法有点道理,对吧?这人有可是凶手,或者有人从网上得到了他的照片。”
“不管怎样,我想犯人是来自那个区域的。除了雷曼,目前这是我们拥有的唯一的线索。我觉得应该去调查一下。这家伙还会犯案的。”
加拉斯轻击了一下球,它滚到洞口边缘,悬在那儿不动了,他蹙起了眉。
劳拉等着他调整姿势,将球击入。
加拉斯没有看她,再次挥杆打球。劳拉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说话。幸运的是,球终于击进了。
加拉斯抬头微笑地看着她,“啊,这次好多了。”他捡回球,放好位置,准备继续打。
劳拉恨不得抢过球杆,照着加拉斯的小腿猛敲下去。
劳拉想,加拉斯是不是在她的等待中获得了某种变态的乐趣。他显然十分投入——他的姿势、手势、打球前来回测试距离的举动都表明了这点。终于,劳拉再也无法忍受了,“长官?如果我要去弗洛里达,现在必须动身了。”
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再稍等一下。
于是她等着。桌上放着美味的樱桃。黄铜座钟在桌后的书架上滴答滴答地响着。再次成功打进一球之后,加拉斯握着球探寻地看着她,“这是出于逻辑思考还是你的直觉?”
“都有。”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呢?你认为是女人的直觉吗?”
女人的直觉?老天。劳拉试图猜测他在想什么,但猜不透,所以她随便说了一个,“长官,我的直觉强烈地告诉我,我该去。我认为杰伊也是这样想的。”
他没有立即回答她,但似乎在衡量她的回答——劳拉完全无法预判最终的结果将如何。最后他说,“那就去吧。”
劳拉离开的时候,他又开始打新一轮练习了。
劳拉给维克多打了电话,他一整天都待在碧斯比查案。
“你不觉得自己太急于求成了吗?”他问。
“我认为他就是犯人,或者,他能帮我找到犯人。”
“你确定这些谋杀案有关联?”
“这些案件有着令人震惊的相似性。”劳拉摆出一副反驳姿态。
“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他列举出的疑点同她发现的很类似。“该死的,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四岁。这是个巨大差异。你知道这些人有多挑剔。”
她考虑过跟他讲讲自己的想法,但觉得争论毫无益处。
“有件事我想让你亲自做。再查一遍杰西卡·帕里斯的朋友。对于她在学校是否使用电脑,巴迪从来没有直接回答过我。如果她在学校不用电脑,查一下她是否在公共图书馆使用。”
“还有什么吗?”他冷冷地说。
“这些就够了。”
维克多挂了电话后,劳拉放空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在打擦边球,她越过了杰瑞·格里姆斯,和杰伊·拉姆斯合作,而且没有积极参与调查雷曼的情况。他们和她一样努力工作,投入了大量时间,但她越来越确定,他们调查错了方向。
第二十八章
一
劳拉在巴拿马市租了一辆汽车,开往巴拿马市海滩的斯特兰德演艺经纪公司。
在劳拉的印象中,巴拿马市是一座充斥着沃尔玛超市和购物中心的海边城镇——一个新旧之争的战场。快餐连锁店与夫妻汉堡店竞争,超市与渔具店和游艇租赁店竞争。汽车经销店在搞房车促销,彩色三角旗和俗气的招牌十分显眼。商店毗邻着大片待售土地,标着“未开发”字样。
仿佛这隐蔽在橡树和南部松树之间的僻静的公路还有什么可开发的似的。
斯特兰德演艺经纪公司距离海滩有三个街区,是座蓝色灰边的双屋顶建筑,旁边种着一排尚未成熟的香蕉树。公司位于一座停车场一角,停车场周围是用铁索围起来的桩子,停车场前的塑料标志上贴着字母,劳拉在来这儿的路上见到过许多有这种标志的教堂。
其中一个桩子上有座鹈鹕雕像,劳拉震惊于它的逼真——直到那“雕像”展翅飞走。
斯特兰德演艺经纪以前大约是个诊所。一块隔板将外间的办公室同前台的窗口分隔开来,窗边的门则通往里间办公室。灰色的墙壁上挂着海报,海报上的模特面色阴沉。窗口后的接待员金发碧眼,同样面色阴沉,注意力只在自己的指甲上。如果不是因为那副恃宠而骄的表情,她本是个漂亮姑娘。劳拉要求见这里的老板。
“你得等着”,那姑娘说完,又继续修指甲了。真可笑,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啊。劳拉很好奇,这种公司怎样在弗洛里达半岛上生存下来的。扫一眼接待室的一堆小册子,她看到了模特训练和礼仪课程的价格,顿时明白了几分。
一个拿着作品集的年轻人从里间的办公室走出来,劳拉趁机溜了进去。她可不想听到前台姑娘的抗议。劳拉站在一条走廊里,把头探进第一个房间,里边有一个壮实的女人,她头发乌黑,鬓角发白,正在复印文件。她的穿着打扮,即便是在纽约街头也毫不逊色。
“我在找这里的老板。”
“我就是,你是?”
劳拉作了自我介绍,“我需要联系你的一个演员。”她将彼得·多兰斯的照片递给莫娜·戈尔曼。她本可以在阿巴拉契科拉的公共记录里查他的地址,但她同莫娜·戈尔曼谈话,还有其他的目的。
戈尔曼把劳拉带到另一个房间,里边有一排文件柜。对于一个大块头女人来说,她行动可谓快速利落。“彼得啊,他长得很好看,但没能派上什么用场,他不会演戏。”她打开一个文件柜,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掠过文件夹,最后取出其中一个,“在这儿。我们今年给他找了两份模特工作。他住的太远,我们不常派活儿给他。”
“但他参演了《犯罪现场调查:迈阿密》。”
“他们想找两具漂亮的男性尸体。你懂的,装死尸可不需要演技。”
“这些照片……是你们的摄影师拍的吗?”
“我们的没有常驻的摄影师,但我们常跟两三个摄影师合作。如果你想要他们的名字和电话,我可以给你。”
劳拉当然想要。
“关于彼得·多兰斯你还知道些什么?除了他不会演戏?”
戈尔曼夫人坐回办公椅上,用指甲敲打着桌上的记事本,“他是那种有野心的人,我知道他打算搬到洛杉矶。”
“你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吧。”她似乎在仔细回想,“大概是四月?我让他去塔拉哈西试镜——是一个全国性的广告,但那活儿没成。你为什么从亚利桑那这么大老远的跑到这儿?他犯了什么事?”
“我不能说。”
“好吧,但我认为你应该告诉我。我在这个小镇上也算是有名声的人,不想和那种事扯上关系。”
“听起来你觉得他会做坏事。”
莫娜·戈尔曼的目光变得强硬,“我知道他搞大了我一个模特的肚子。但我觉得这不是犯罪。”
“那个模特多大?”
“艾丽萨?二十二岁。”
“他们是一对儿吗?”
戈尔曼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制片公司不常来这儿拍摄。我给那女孩争取了一个好角色,但拍摄前一天,她流产了,最后住进了医院。他们必须换人,机会让秘密之城公司抢走了。可以说,我在彼得·多兰斯身上亏的钱比挣的多得多。”
二
劳拉取道98号公路往东,路过廷德尔空军基地和几英里的沼泽松林,最后到了一个叫“墨西哥海滩”的漂亮小镇。正是临近黄昏的时候,天空虽然清澈晴朗,却隐约透着金属般的光泽——地平线附近有一抹灰绿色。海滩在路的右边,一个浪头涌过来,形状像个横躺着的七喜瓶子,阳光闪烁,浪头最终打在沙滩上,幻化成泡沫。劳拉真希望可以停下车,买件泳衣,去游个泳。
刚过六点,劳拉抵达阿巴拉契科拉。她的地图说,这儿曾是南方重要的港口城市。这个地方让她觉得亲切——整齐的网状街道,长着西班牙苔藓的橡树,走在林荫道上的渔夫。跟着地图,劳拉开车到了戈里街桥,穿过阿巴拉契科拉湾,来到伊斯特波因特。
彼得·多兰斯住在伊斯特波因特的棕榈湾公寓,伊斯特波因特是去往圣乔治岛的起点。棕榈湾公寓是幢两层建筑,让劳拉想起了Trave lodge宾馆。她顺着楼梯走到凹凸不平的混凝土人行道,发现他的房间俯瞰停车场。劳拉敲了敲门,橙色的门吱吱作响。这里房租一定很便宜。门内无人应答,他很可能去工作了。
劳拉决定去海滩上的贝尼酒吧,多兰斯在那儿做服务员。她原路返回圣乔治岛堤道,然后开车上了岛。海湾在夕阳里闪闪发光,到处都是牡蛎船和傍晚的灯光。劳拉首先看到岛上的水塔,形状像个塑料高尔夫球座。
贝尼酒吧在东海湾沙滩的东侧,相当醒目。它是幢三层木质建筑,有点陈旧,屋顶是茅草做的。墙上竖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冲浪板。她数了数,路边停着至少三十辆汽车。
劳拉快要走到贝尼酒吧,发现右边一幢房子有点眼熟。她把车停到路边,在一片长着海滨燕麦草的沙地那头,有一群面朝海湾的彩色房子。
那些房子看起来很新。她在机场看过租房和购房指南,弗洛里达半岛地区房价上涨迅速。海滨地产非常昂贵。劳拉猜测这些房子是租给度假者的。离她最近的房子很像照片上的海鸥别墅。
劳拉下了车,走近细看。房子是浅黄色的,镶有白边,红色的金属屋顶,房顶上有带栏杆的露台。她认出了照片上的台阶、棕榈树,以及地下车库。
盖棺定论的是一辆跑车:蓝色宝马Z4。
这个邻居一定是个好人,会同意让一个没有工作的演员用自己的车摆造型。
也或许是彼得趁车主不在的时候,用他的车拍的照片。劳拉瞥了眼贝尼酒吧,离这座房子大约五十码。每天彼得·多兰斯来工作都会开车路过这座房子。
劳拉如今觉得这不是度假小屋了。彼得·多兰斯的照片摄于至少五个月前,而现在这辆Z4仍在这儿。她考虑先和车主谈谈,但最终决定先和彼得·多兰斯聊一聊。
劳拉继续前往贝尼酒吧的车程,天空开始逐渐变成果冻色——粉色、橙色、黄色。
贝尼酒吧是吉米·巴菲特歌迷的天堂。木板墙上挂着渔网,地上铺着木屑,穿着肥大夏威夷衬衫的中年男客人来来往往。嘈杂的声音几乎顶起屋顶。酒吧招牌写着:牡蛎——半打一美元。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异域情调的饮品名称,比如“女妖风”。
一个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的女服务员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巨大的托盘,托盘里放满了色彩艳丽的食物,让劳拉食指大动。她从人群中挤到吧台,在音乐中冲酒保喊话,直到他明白自己说什么。他指了指一个留着齐肩黑发的高个年轻人。
劳拉等到多兰斯为某个客人点完餐,然后拦住了他。他心不在焉地朝她微笑。
“是多兰斯先生吗?”她问道。
“是的。嗨,我马上就来。”他熟练地避开了她走向厨房。劳拉跟不上他——他穿过人群,步态敏捷,仿佛是足球场上的明星。
三
劳拉守在厨房门口,“多兰斯先生,我需要和你谈谈。”她举起手里的证件。
“公共安全部?那是什么?”
她喊道,“是亚利桑那州的执法机构。”她仔细观察他,但只看到了疑惑,“有地方让我们谈谈吗?”
多兰斯迟疑地环顾四周。他很英俊,几乎称得上漂亮,浓密的头发因潮湿而微微卷曲。一双警觉的蓝眼睛,眉毛很浓,下巴上有沟痕,嘴唇丰满。“刚来了一大桌子客人。你能稍等我片刻吗?”
劳拉坐在吧台等着,观察着他行动,试图想象他如何亲近年轻女孩,挟持她,装扮她。
彼得·多兰斯是个服务员,因为负担不起这座岛上的房租,只能住在破旧的公寓里。在这个小岛上,即便住房车,一年也要花费数万美元。彼得·多兰斯不像那种手头宽裕的人。
劳拉走到吧台,用眼神示意酒保,?99lib.他终于走过来,将一张鸡尾酒餐巾纸放在吧台上,“想来点什么?”
“我想和经理谈谈。”她出示了证件。
几分钟后,一名穿着针织衬衫和卡其裤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她身边。他看着很结实,一头黑发,一张风吹日晒的脸。“我是巴迪·吉尔”,他说,“你要见我?”
“我们可以去你的办公室吗?”
他审视她,然后转过身,“来吧”,他回头说。巴迪·吉尔把她带到一个小房间,一座由抛光黄铜和柚木制成的海事钟摆在醒目的位置,墙上挂着一条挂在墙上的旗鱼以及一些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女人和四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位于巴迪·吉尔办公桌后,他坐下来,来回晃着身体,眼睛盯着劳拉。
“埃里克说你是个警察?”
“我是公共安全部的刑警,隶属于亚利桑那州。我想知道彼得·多兰斯上周是否在这里工作。”
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到桌子侧面的抽屉,拿出一份时间表给她看。
“根据这个时间表,他上周工作了四天?”
“是的,从星期二到星期五。”
“那再上一周呢?”
他又拿出一份时间表。劳拉一眼看到,多兰斯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都在工作。星期五是杰西卡被绑架和杀害的日子。
“这些不过是书面记录,他这些天真的都在这里工作吗?”
“我记得他在这里。”
她强忍住失望。一定有人盗用了多兰斯的照片。任何人都可以从网上得到他的照片。
“他犯了什么事吗?”
“他涉及一条调查线索——他很可能是亚利桑那州一桩犯罪案件的目击证人。”
“他当时在这儿工作,怎么可能目击别处的犯罪呢?”
“的确不可能”,劳拉答道。她推开门,走入人群。
四
劳拉回到吧台,彼得·多兰斯朝她走来,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他走近劳拉,将头靠近她的耳朵,距离太近了,劳拉退了一步,碰到了别人的酒杯。
“我现在休息”,他说,“我们出去吧,这样就不用大声说话了。”
他轻推着她穿过人群。
到了室外,他们站在面朝大海的露台上。太阳已经变成了一个红红的橙子,即将落入紫色的海洋。热风猛烈地刮着多兰斯的飘逸的头发。有那么一瞬间,劳拉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精美的贺卡画面中。多兰斯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说:“谁能抵挡我的魅力?”以及“你长得也不赖。”。
“关于你的照片,我想和你谈谈。”劳拉给他看了从TalentFish网站上下载的网页,“你还记得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吗?”
他靠近了一些,劳拉闻到了须后水的气味,还有一点蒜味,可能因为他端过碗碟。他用深邃的眼神望着她,“去年的某个时候,我的模样有点变了,所以我换了一批照片。”
“是斯特兰德演艺经纪的摄影师吗?在这单子上吗?”劳拉递给他一份名单,上面标着“来自莫娜·戈尔曼”。
他指了指名单上的第三个名字,“是吉米。没错。他给了我一个好价钱。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上去没说假话,尽管他总是站得太近,竭尽全力地展示个人魅力。他太关心自己的形象了,并没有多想其他。
劳拉讲述了自己发现这些照片的过程。
他盯着她,甚至忘掉了自己的魅力,“你是说网上有人盗用我的照片?假装他们是我?”
“似乎是这样。”
“哦,天哪!如果TalentFish网站的人发现了,我会被列入黑名单的!”
“是的,这是后果之一。”劳拉冷冷地说道,“另外,还有两个女孩被杀了呢。”
他盯着自己的脚,“难以置信。”
“这个吉米,你知道哪些关于他的事情?”
他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他只是斯特兰德推荐的的摄影师。”
“你还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吗?”
“很普通。有种……无足轻重的感觉。”
“他给你那种印象?无足轻重?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有点儿矮,长得不好看。”
不好看。对彼得·多兰斯而言,这甚至比梅森-迪克森线都重要。
“他什么肤色?”
“天啊,我不记得了。”但他希望能帮上忙,所以补充道,“我记得他名片上说他住在阿巴拉契科拉。”
“你在哪儿照的这些照片?”
他指向对面的空地的方向,“那座黄色的房子。它是酒吧老板的。”他用头示意了一下贝尼酒吧,“他是个好人,总是关心员工。他甚至把自己的车子开出来,好让我摆拍。”他摇了摇头,“车很漂亮。我甚至不想倚着它,怕蹭花了。”
“照片这是他的构思,还是你的?”
“史蒂夫的?哦,你说的是摄影师。是他构思的。他照了十到十五卷胶卷吧。”
“这正常吗——照那么多?”
“我也觉得挺多的,很划算。但他说自己是特意多拍的,因为他希望成为有名的时尚摄影师。”
在巴拿马市有可能吗?劳拉想。
“我给了他二百美元,钱并不少,但就他所做的一切而言,这很划算。我们在那儿拍了三四个小时。我换了许多衣服。”
“这个号码——”劳拉给他看了一个电话号码,“是阿巴拉契科拉的?”
“我想,应该是吧。”
“关于他你还能记起什么?他开什么车?”
“我99lib?不记得……等等,是一辆破旧的卡车。我记得,因为他把车停在路上,好让车子避开镜头。所以这是一起身份信息窃取案,对吗?”
“可以这么说吧。”她把自己的明片递给他,“如果你能想到那天的其他事情,他说过的或做过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请给我打电话。”
她开始走下台阶。他在她身后喊道,“你觉得我够格起诉吗?”
“你还是等等看吧”劳拉说。
第二十九章
一
劳拉开车抵达阿巴拉契科拉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她从戈里街桥进入小镇,看见了一座醒目的大型酒店。吉普森旅馆是一座蓝色白边的建筑,外围绕着放置着木躺椅的回廊。旅馆灯火通明,仿佛整装待发的汽船。
劳拉将车停在旅馆前,然后走了进去。大堂里,香烟的烟雾萦绕着盆栽棕榈树和豪华的维多利亚式家具。一只虎斑猫懒洋洋地躺卧在宾馆前台的桌子上,肚子盖住了叫人的按铃。劳拉抚摸着小猫,要了一间无烟客房,用自己的钱付了账,没用公款。前台服务生带她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航海主题的客房,有木质的百叶窗和一张大床。
有一瞬间,劳拉想起了汤姆·莱特福德。她多希望他在这儿陪伴着自己,两人一起度假游玩。
但这不是假期。如果关于吉米没调查出结果,她就只能空手而归。
整理行李用不了多久——一套正装,两套休闲服,一个小化妆盒,牙刷,睡衣,手枪,防弹背心,她目前收集的有关杰西卡·帕里斯谋杀案的资料。
劳拉给吉米·德·塞鲁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十声,没有答录机。
她不得不拨打另一个电话,不能再耽搁了。她打给了阿巴拉契科拉警局的接线员,并留言要求与局长预约见面。
“你明天可以随时来”,接线员说道,她答应转交劳拉的留言。
尽管劳拉心存疑虑,但出于礼貌劳拉还是打了这通电话。吉米·德·塞鲁这条线索可能是死路一条,但她仍不希望阿巴拉契科拉警局向上头告状说收她私自在小镇上随意盘问。99lib?
如果她不事先打招呼,结果一定会是如此。劳拉在处理小镇案件上的经验教训已经够多了。
二
在镇上吃过晚饭,劳拉要了一杯酒,来到门廊上。白天沉重闷热的空气,因来自阿巴拉契科拉湾的夜风而轻盈起来。她闻到了海湾的气味,感受到海洋的生命。
服务员过来问她是否需要点餐。
“你在这里住很久了吗?”
“我在圣乔港长大的。”
“你认识一个叫吉米·德·塞鲁的人吗?”
“多特也许知道。”她朝吧台示意,“她是酒保。”
酒吧里面的人很少。正在擦拭吧台的中年女人抬头微笑。
“吉米?我当然认识啦。他现在在做什么?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我听说他是个摄影师,住在这附近。”
“这我可不知道。摄影师,哈?他一定多才多艺。”她叹了口气,“有些人是全才。我们这些人却必须为谋生而工作。”她用抹布拍打着锃亮的吧台。
劳拉说,“他除了摄影还做什么?”
多特指着吧.99lib.台上方挂的一张签名照,“吉米过去在这儿弹钢琴,弹得非常好。”
劳拉凝视着照片,因光线很暗,很难看清楚。她问多特是否可以取下来,多特照办了,将照片递给她。
劳拉盯着照片,头皮发麻。
她见过许多类似照片,大多在酒吧里:用黑框装裱的黑白照片,典型的宣传照。但这照片却非同寻常。
看着那张脸,劳拉觉得十分不舒服——只是本能反应,并非基于逻辑。
如果她在昏暗的酒吧里看到墙上的照片,她根本不会再看一眼。照片上的家伙毫无魅力,甚至谈不上有趣,只是一个普通人,三十五六岁,面孔苍白,嘴巴很窄,嘴和鼻之间的距离很长,像猴子一样,有点像霍默·辛普森。他脑侧头发稀疏,半圆形的前额侧梳着头发。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人看起来很温和,甚至很柔弱——无害的长相。
他外貌普通,就是那种你见过但不会注意人。但他的眼睛死气沉沉。
多特俯身下身子,从吧台后头摸出一张名片放到吧台上,“我就知道我把它放到某个地方了”,她洋洋得意的说道,“大家总是给我们留名片。”
名片上写着“吉米·德·塞鲁——摄影师、乐师、钢琴课老师、钢琴调音师”,还有地址、电话号码和电子邮件地址。
“他给孩子们上钢琴课?”
“哦,是的。我邻居的女儿跟他学了一段时间,我去了她的独奏会。他们在麋鹿馆举办的。”
可能是个借工作之机接触孩子们的恋童癖,他能在婚礼上演奏或者摄影,看起来温和、不起眼。
劳拉又看了看那双眼99lib?睛,死气沉沉,似乎她看的只是他的眼睛,没有一丝灵魂的光芒透露出来。
她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或许他曾出现在那些她在犯罪现场附近拍摄的照片里。
“这地址在附近吗?”
“出门往西走到C大街,再往右沿着十五街走就是。”
劳拉环顾四周,另外两个客人已经走了,店里只剩她和多特了,“他上次在这里演奏是什么时候?”
“至少几个月前。”
“你能记起那个女孩子独奏会的时间吗?”
“怎么了?”
劳拉掏出自己的警员证和身份证。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我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他犯了什么事?”
“就我目前所知,什么都没有。我们正在调查许多人,他们可能了解亚利桑那州的一桩犯罪案件,他是其中一个。”
“什么样的犯罪?”
“你不介意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吧?我保证,如果你肯回答,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信息。”
多特的眼神变暗了,充满敌意。
劳拉问,“在那个独奏会上,他跟女孩子们待在一起的时间长吗?”
“你是什么意思?”
“比起跟成年人来往,他更喜欢和女孩们待在一起吗吗?你有注意到类似的事情吗?”
多特冷漠地说,“你完全弄错了。吉米不是那样的人。”
“也许你是对的。但你为什么认为吉米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很难解释。你不知道他本人长得什么样,他有点矮小。你读过关于沃尔特·米蒂的故事吗?他有点像里边的人物,十分尊重女人。”
“什么意思?”
“他教养很好,能看得出来。老派守旧——如果吧台人满了,他会给女士让座,还会为女士开门。很多地方都能看出来。”
“你认识他的家人吗?”
“不认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只知道他从不多管闲事,没看出来他想伤害小女孩。他不像那种人。”
劳拉认为吉米·德·塞鲁就是那种会伤害小女孩的人。但这些不够。
第三十章
一
吉米·德·塞鲁位于十五街的房子是座双山墙维多利亚式平房,黑灯瞎火,院子里杂草丛生,从墙外高大橡树落下的树叶铺满屋顶。装有纱窗的门廊上缠绕着野生藤蔓,门廊幽暗,像周围的黑夜一样神秘。
劳拉手掩武器,步入门廊,敲了敲门。她等了一会儿,然而无人应答。尽管这儿相当整洁,但给人一种荒芜的感觉,好像它的主人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一阵微风吹过,卷挟着浓郁的海湾味道,几棵橡树果子落下。人行道上的裂缝里长满了青草。
吉米·德·塞鲁不在这儿,劳拉的预感应验了,他不在这儿已经很久了,也许有几个月了。
劳拉环顾四周,隔壁房子的房门被木板封住了。街道很安静,大大小小的房子散落两旁,可见几盏亮着的廊灯。但没有人从窗户里往外看,没有人呆在门廊上,也没有人开车经过。天气太热了,即便已经到了晚上的这个时候。
劳拉绕房子走了一圈,想看看屋里的状况。大多数窗户都挂着窗帘,但她可以从后门看见厨房。劳拉打开手电筒,高举着照进屋里。
黄色地垫,枫木橱柜,一切都很整洁。墙上挂着一个卡通猫咪图案的时钟。
劳拉闭上眼睛,闻着土地和植物的气味,以及混凝土的轻微气息,她努力感受着这个地方的脉动,试着用他的视角看待周遭的一切。
她知道吉米·德·塞鲁已经走了,上路了。
一阵微风吹动了橡树的枝条,树影投在草坪右侧的车道上,白色的车道在.99lib.
黑暗里异常扎眼,旁边草坪上有一块压过的空地,显然是停放车辆压出的。
木头和塑料板搭建的车库里停着一辆老式货车。货车后面是一艘很小的船,上面盖着一块蓝色防水布。这车子同彼得·多兰斯的描述吻合——1967年产的雪佛兰皮卡,蓝色,有凹痕,车轮上有锈斑。
劳拉贴着车走,从一扇侧窗往里窥视,窗子上有几寸长的豁口。车里设施很旧,但是很干净。有些人常用的车里会有很多垃圾.99lib.和杂物,但这辆卡车里一点都没有。车里曾进过雨水,坐垫上有水印,有潮湿的树叶从车窗豁口飘进去,黏在地板上,像黏在杯底的茶叶。
劳拉查看了车头和车尾,都没有车牌。她戴上随身携带的乳胶手套,从车窗将手伸进去拉车门把手,车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劳拉停下来,环顾四周,车门发出的声音可真大啊。然后她打开了驾驶座的杂物箱,用手电打着灯光。里面有一个轮胎气压表,几张地图,一张两年前的登记表。地图是佐治亚州、阿拉巴马州和弗洛里达州的。在一堆零钱和回形针下面,劳拉找到了一张餐厅优惠卡,消费一次可在卡上盖个章,集齐十个印章,就可以免单一次。餐厅位于圣乔港口,名叫斑马岛贸易站海鲜餐吧。卡上已经盖了8个印章。
看来他经常去那儿。
吉米·德·塞鲁是个钢琴师,他可能在这家餐厅弹过钢琴。该去打听一下。
她顺着车九九藏书道往回走,车道旁的草地上有曾经停车的迹象,车子轮胎的痕迹还深深地印在干燥的地面上。
轮胎的痕迹属于重型车辆,看着很眼熟。
劳拉记住了地面上的轮胎花纹,然后回身查看货车的轮胎。
那轮胎花纹是不同的。这儿曾停过另一辆车,更大的车,比如曾驶过西部大道的那辆房车。
二
劳拉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无法入睡,担心杰瑞·格里姆斯或者麦克·加拉斯会随时给她打电话。这趟昂贵的出差之后,她什么收获也没有,除了一种直觉和一张任何人都能下载到的数码照片。
劳拉开了灯。她带过来的阅读资料,只有她母亲收集的图森谋杀案资料和七个章节的《沙漠中的死亡》。劳拉把档案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又取出用大回形针夹着的爱丽丝·卡蒂诺未完成的手稿。她突然想起自己没顾上跟朱丽·玛尔案件的探员联系,手头的事情太多了。
劳拉浏览着朱丽·玛尔的章节,她母亲书写着一个她上学时天天见到的女孩,这对她而言仍然十分奇怪——甚至毛骨悚然。
爱丽丝·卡蒂诺的书同劳拉读过的剪报内容基本吻合。用于绑架朱丽的汽车来自A&B废车场,劳拉的母亲采访过车场老板杰克·兰迪斯。
杰克·兰迪斯告诉过当时的探员,那辆车是1955年产雪佛兰轿车,是废车场少数能开的车之一。
兰迪斯说,犯人开走它,很可能是因为它停在围栏以外。他说话时指了指废车场外的铁丝网围栏,废车场里堆满了扭曲生锈的汽车残骸。兰迪斯解释说,他还接一些修车的活儿。在顾客等待车子修好的时候,那辆橙白相间的车子可以借给他们使用。
兰迪斯说,他猜想犯人之所以没进场子是不想对付卢克和劳拉,同时冲院子里的两条杜宾犬点了点头。
那个杀手偷这辆车,仅仅是为了实施这起残酷无情的犯罪吗?似乎确实如此。图森警方探员显然也这样认为。
劳拉发现自己快要睡着了,以后再想朱丽·玛尔谋杀案吧。
三
“我想要你帮忙在国家犯罪信息中心网上调查一个人”,第二天早上,劳拉给维克多打电话时说。
“你自己查不行吗?我们有点儿忙。”
“发生什么事了吗?”
“雷曼打算交代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律师想见我们。接下来的几天,整件事就会水落石出了,你真应该待在这儿。”
“我会尽快的”,劳拉说,“你们拿到在西部大道取证的轮胎痕迹报告了吗?”
“等一下,让我看看。”劳拉听到他在翻找文件,“昨天刚从拿到许多资料,需要全部看一遍。”
维克多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的工作量翻倍了,就因为劳拉不在。
劳拉一边等着他缓慢地翻找文件,一边考虑着吉米·德·塞鲁的事,她是不是想错了,警局的预算有限,她是不是把有限的预算浪费在一时的心血来潮上了。假如这线索没用,加拉斯不会支持她的,她只能靠自己了。
“在这里,”维克多终于说,“是米其林轮胎。XRV型。”
“是什么样式的轮胎?”
“大型轮胎,卡车或房车上的那种。”
“其他的呢?测到车轮轴距了吗?”
“我正在看”,他不耐烦地说,劳拉知道他心里很反感。“在这儿,看着像房车,这缩小了调查范围,亚利桑那州的房车只有几千辆。”
“我会给你发我在这儿找到的轮胎痕迹照片,并将嫌疑犯的照片传真给你,他的名字是——”
“嫌疑犯?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
劳拉无视他的反应,“我拿到原始照片后,会第一时间用联邦快递给你发一份复印件。这家伙的名字是吉米·德·塞鲁。”劳拉拼了一遍,并给出了他的货车车牌号。“一定要在NCIC上搜一搜这人。”
“你不能自己搜吗?”
“我这会无法登录NCIC啊。”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得走了。雷曼的律师随时会到。”
第三十一章
一
阿巴拉契科拉警局的办公室在市政厅二楼,靠近阿巴拉契科拉河。根据此处到河岸的距离判断,在镇子还是个繁华港口的时候,这座建筑本是个棉花仓库。
加利克瑟局长的办公室有一个巨大的落地风扇,冲着办公室的杂物吹着强劲的风。
克莱德·加利克瑟是个大块头男人,金发稀疏,皮肤粗糙,面色红润。劳拉进来时,他起身同她握手。他快五十岁了,体格仍然十分结实,像个橄榄球后卫球员。
“我是劳拉——”
“卡蒂诺嘛,我知道你。你起了个让人难忘的好名字。我秘书告诉我你要过来。”他将劳拉带到靠墙的破旧真皮沙发前。“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他熟练的地从办公桌后挪出庞大的身体,又将风扇转向她,“这样可以吗?”
电扇风力很大,但在这种高温潮湿的天气里是必要的,“谢谢。”
“喝点什么?咖啡?可口可乐?”
劳拉选择了水,加利克瑟从饮水机里为她倒了一杯。他坐下来,双手叠放在绿色的记事本上。他穿着短袖衬衫,露出粗壮的胳膊,胳膊上长着金色的汗毛和雀斑。“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我在调查一个名叫吉米·德·塞鲁的人。你认识他吗?”
加利克瑟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用碧蓝的眼睛凝视着劳拉。他们之间的气氛变了,但劳拉说不出是什么。“我认识吉米,但不熟。是个好琴师。”
“我想找到他。”
“我记得他住在十五街上。”他伸手去拿电话簿。
“我知道他住在哪儿。我觉得您能在别的方面帮上忙”
加利克瑟站起来伸手拿帽子,它挂在桌旁一个老式帽架上。“当然可以”,他看了看手表,“我跟你说,现在是午饭时间。我正要去公园吃三明治。我们可以在那里继续聊。我很珍惜这半小时的户外活动时间。”
楼梯间里传来女孩子咯咯的笑声,有点刺耳。
“嗨,爸爸!”
“嗨,爸爸!”
一对十几岁的双胞胎女孩穿着高跟凉鞋“嗒嗒”的走进办公室。一个金发,一个红发。金发女孩的头发又长又直,中分,穿着一条荷叶边的短裙。红发女孩穿着短裤,妆容更浓,身上装饰着许多链子,像是狄更斯《圣诞欢歌》里的鬼魂马利。尽管她们相貌一样,但装束不同,劳拉猜这是为了保持个性。
加利克瑟面露震惊,“我的天啊,你们就穿成这样上街吗?”
从女孩们脸上的表情看,劳拉觉得加利克瑟不是头一回说这种话。
“我们能开车吗?”金发的女孩问道,“格雷厄姆希望我们带他去看船。”
“你们觉得那孩子能买得起船吗?”
女孩口里嚼着口香糖,“爸爸,我们只是看看。”
“格雷厄姆应该去准备SAT考试,你们也是。顺便介绍一下,这是劳拉·卡蒂诺。穿露脐装的是阿曼达,这个是乔琪。”99lib?
乔琪轻轻挥了挥手,阿曼达翻了个白眼。
“求你了,让我们开车吧?”阿曼达问道,要不是她化着浓妆,戴着金属链子,她听上去真像个娇滴滴的老派南部美女呢。
“好吧,你们可以开车,但得在五点以前回来。你们妈妈要做烤鸡。明白了吗?”
她们已经走出了办公室,扔下一句“谢谢”。
加利克瑟摇了摇头,“永远不要生女孩”,他说,“她们像溃疡一样让你难受,还会花光你的存款。”
二
“有一个女孩”,加利克瑟局长开始回应劳拉的问题。割草机在巴特利公园远处的草坪上嗡嗡的响着,加利克瑟不得不放大声说话。他们坐在一棵橡树下的餐桌旁,吃着从市场街的熟食店买的三明治。劳拉跟熟食店店员说来一个特大号三明治,店员像看外星人一样看她。经过加利克瑟的解释,劳拉和店员解决了语言障碍。下回她得换个说法才行。
劳拉看着巴特利公园的小码头,享受着这片风景,帆船静静的停泊在海湾里,阳光斑驳。船在炎热阳光里轻轻摇晃,那景象具有很强的催眠效果。
“琳内特·索贝克”,克莱德·加利克瑟说道,“大家都以为她离家出走了。”他咬了一口三明治,若有所思地嚼着,“她之前.99lib.出走过两次,陷入各种麻烦。你懂得,就是男孩、吸毒、酗酒、打架那类事儿。”他摇摇头,神色悲伤,“只有十三岁。”
劳拉猜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真不能怪她,她家庭太糟糕了,母亲吸毒。换了谁都会想逃跑的。”
公园里飘着烤肉的香味。劳拉看到一大家子人分坐在公园的两桌上。孩子,狗,穿着短裤和肥大T恤的肥胖成年人,她不禁想起维克多给她看过的加拉斯警督聚会的照片。“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2002年初夏——我记得是六月,办公室的档案里有记录。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到印第安山道的支路附近的C30-A公路上,当时她在路边找便车搭。有个在电线杆顶端工作的电话修理工看到她走过。”
“你审问过他吗?”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干什么吃的?每年独立日游行九九藏书的时候点个卯、混日子吗?”
“对不起。”
“没关系。男人总得维护自己的尊严嘛,特别是在你这号从亚利桑那来的大人物面前。”他笑着说,他的表情也显示出不介意。“谦逊是南方人的特质,因为我们有太多东西值得谦虚了。你吃三明治这么快会噎着的。”
“很好吃。”她用熟食店给的小块餐巾纸擦了擦嘴。“她头两回离家出走,是自己回来的吗?”
“不是。都是她哥哥找到她的。”
他冲着身边的保温瓶点点头。“你不想尝尝本地的啤酒吗?”
听着很诱人。“不用了,谢谢。她长什么样?”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他将包三明治的油纸揉成团,扔进附近的垃圾桶:三分正中。“你给我看了你那些被害人的照片。她长得很像那些女孩。金发碧眼,十分漂亮。”
三
午饭后,他们取道绿树成荫的C-30A乡村公路,驶向斑马岛贸易站海鲜餐吧。
劳拉看了一眼加利克瑟,他正漫不经心地开着车,身子懒懒地靠着椅背,只用一只长满雀斑的手轻抚方向盘底部。
“斑马岛贸易站?”她问。
“它位于通往圣文森特岛的岔道口。圣文森特岛属于一个富翁,这家伙弄来了一群斑马,觉得这样看起来更拉风。”
在离开公园之前,加利克瑟局长提议自己做此次行动的领头人,因为他认识海鲜餐吧的店主,也比较了解那里的顾客。劳拉同意了,毕竟,她在这儿像离水之鱼一样,不够自如。
加利克瑟转动方向盘,巡逻车拐入一处沙滩停车场,停车场面对着一家老式乡村商店。
商店的斜屋顶下是一幅有些年头的壁画,画面上有个戴着战冠的印第安酋长的头像,一群吃草的斑马和一只巨大的牡蛎。窗口挂着“去钓鱼了”的提示牌。
“嗯,真奇怪,我不知道加里去钓鱼了。”加利克瑟说,“或许我们来之前应该先打个电话。”
他们正想着该做怎么办,一辆暗红色雪佛兰驶进了停车场。这车看上去老旧不堪,顶上亮着荧光灯,车轮是改装过的。一个身穿黑色T恤和迷彩裤的强壮男人从车里走出来,走到自动售报机前。
加利克瑟局长降下车窗,将胳膊肘搭在门边。“罗尼!你干吗呢?”
“嗨。”罗尼走过来,把头伸进车窗,“怎么是你?”
加利克瑟点了下头,劳拉常这样打招呼。“这位美丽的女士是劳拉·卡蒂诺刑警,她来自亚利桑那州。你认识吉米·德·塞鲁对吧?”
“吉米?他为我姐姐的婚礼拍过照。”
加利克瑟转向劳拉,“这餐巴的老板加里是罗尼的表兄。加里去哪儿了?”
“他去圣乔治度假了,让我帮着看看店。”
“吉米常来吗?”
“当然。每周至少来一次。”
“他告诉你他要外出吗?”
罗尼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他还真告诉我了,他说他要去全国旅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那时候天还很冷——我记得和他在户外说的话,藏书网我想想,头天夜里还下了一场霜冻。”
“他还说其他什么了吗?”
罗尼想了想,“没有吧。”
“你和吉米很熟吗?”
“只知道他喜欢吃汉堡。每次他来这儿,都要一个汉堡,肉要三分熟。罗尼,就要三分熟,别过火了。顾客总是翻来覆去地唠叨。”
“吉米有女朋友吗?”
“从来没见过他和谁一块。我不记得他和任何人交往过,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是个安静的家伙,总是自己一人。”
“他怎么会告诉你他要去旅行呢?”
“我不记得是怎么回事儿了。这重要吗?”他又看了眼窗户,“他在亚利桑那州犯了什么事吗?”
“这正是我们想要弄清楚的事”,加利克瑟说道,“还有人打破自动售货机吗?”
“没了。但是检查一下不会有坏处。”
“他有没有休闲车、比如拖车或者房车?”劳拉问道。
罗尼摇了摇头,“哎呀,他告诉我他要去旅行时我感到很惊讶。他那天可能就是突然很想跟人聊天吧。”
四
回到阿巴拉契科拉警局,加利克瑟给劳拉看了琳内特·索贝克的档案。档案很薄,因为她被定性为失踪人口。文件里的照片和艾莉森·彭斯外貌惊人的相似,同样的瓜子脸,蓝色大眼睛,孩子似的小鼻子和金黄的头发。
她们几乎就是一对双胞胎。
劳拉快速浏览了一遍档案,没发现加利克瑟漏说的内容,但她还是要了一份复印件。
“我会在NCIC上查一查他,看看能查到什么。”加利克瑟说。
NCIC上并没有涉及吉米·德·塞鲁的搜查令或逮捕记录,他没有前科。如果劳拉对他的怀疑是对的,那他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罪犯,这么多年的犯99lib?罪勾当都干得神不知鬼不觉地。
接着,加利克瑟检查了机动车部门记录。吉米·德·塞鲁只有一辆车,1967年产的蓝色雪佛兰皮卡。
“你那个关于房车的想法”,局长说,“不大站得住脚。”
“什么站不住脚?”
一名阿巴拉契科拉警员出现在门口,房间空间似乎小了四分之一。
“我正在帮这位女士调查一个嫌疑犯。”加利克瑟局长向劳拉介绍了这名警员,杰里·奥利弗。
奥利弗脱下帽子,劳拉看到他圆圆脸上的发际线,也注意到他的名牌没有擦亮,显得模糊不清,看不出姓名。
“那家伙是谁?”奥利弗道,“或许我认识他。”
“不关(你事)——”
“吉米·德·塞鲁”,劳拉道。
“吉米?”奥利弗哼了一声,“不可能,他不可能做任何暴力的事情,想想——”
“杰里,你碰到达林太太了吗?”加利克瑟局长问道,“巴克纳家那孩子和他吵闹的音乐让她非常火大。”
“我和她谈过三次了。那孩子的音乐没那么大声。”
“好吧,不管怎样,再去和她谈谈,看看你是否能解决。用你的谈判技巧。”
奥利弗表情变得僵硬,伸手握住警棍。“至少让我喝杯水。外边热的像地狱。”他走向饮水机。“亚利桑那州,是吗?你们怎么找到吉米的?”他边问劳拉,边把水倒在手上揉脸。
“杰里,我希望你现在就出去。”加利克瑟沉下声音说。劳拉看着加利克瑟,发现他目光冷硬。
“这就去,这就去。”
加利克瑟局长看着他离开。
“这孩子是我见过的最懒的混蛋。”加利克瑟又变得随和友善,豪爽地微笑着,“但也没什么办法,谁让他爸爸在市议会呢。”
五
劳拉回到吉普森旅馆,到前台查询留言,维克多还没回电话,于是劳拉给他打了,结果转到语音信箱,她留言表示会再打。
她想知道雷曼是否已经招供了。他们可能已经在进行起诉前的谈判。而她在弗洛里达什么也没查到。
她在做无用功。
劳拉再次浏览自己的笔记。
艾莉森·彭斯——相似的被害人
连衣裙图样:灵感女装
在酒坊谷街目击房车
在主要的犯罪现场附近目击房车
送给艾莉森的数码相机和首饰/互联网通信(?)
CRZYGRL12
照片里的男子——海滨别墅?
连环杀手,风格谨慎
杰西卡和艾莉森的区别:囚禁的时间、年龄、死因
生前性侵vs奸尸
她补充的五项是:
多兰斯——吉米·德·塞鲁摄影师
吉米·德·塞鲁的轮胎痕迹
琳内特·索贝克——最后一次出现在海鲜餐吧附近
吉米·德·塞鲁常去海鲜餐吧
琳内特·索贝克长得像艾莉森和杰西卡
加利克瑟局长是对的:站不住脚。
吉米·德·塞鲁没有犯罪记录,也没有房车。像维克多指出的那样,任何人都可以从网上下载彼得·多兰斯的照片。
劳拉盯着吉米·德·塞鲁的照片复印件。他眼中毫无生气,或许这是因为劳拉给照片附加了太多意义,很多人的照片目光呆滞。她怀疑吉米·德·塞鲁杀了杰西卡的想法开始消失。
为了振奋心情,她出去自己花钱吃了一顿大餐。在毛猫头鹰餐厅,她吃了牡蛎,螃蟹饼,喝了点墨尔乐红葡萄酒。餐厅很小,适宜幽会,除她之外都是情侣。
劳拉通常不在乎独自外出吃饭,但今晚她觉得局促不安,好像有人在看着她。但看一眼其他就餐者,就知道这不过是心理作用,其他人只关心自己的伴侣。
也许那就是症结所在。她想象着汤姆坐在对面,他们的头一起靠在酒杯上方。想象着他们一起漫步在码头上,周围是沼泽平原和莎草,他们手牵着手,看着水面的夕阳。或者待在吉普森旅馆的阳台上,听着夜晚的声音,猜测周围是否有别人。
在特大号的床上。
想象他躺在那儿,用他特有的方式看着她,安静的说话。他总是从容不迫,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这点实在是非同寻常。
不过,他的生活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不然他不会追求她。
作为一名警察,她一直与伙伴一起工作,总是有同伴在身边陪着她,不会孤单……
想到自己没有家人,她总是有点震惊。有些她几乎不认识的亲戚住在东部,她疑心他们并不欢迎她,而她对他们也毫无所求。她习惯了独自一人;通常,只有孩子才会自力更生。
但她始终相信自己会找到一个伴侣。她曾认为比利·林顿会解决她所有的困难,会帮她摆脱父母死于枪杀的记忆。这当然没有实现。她和比利甚至无法维持正常的关系,更不用说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进入死局。从此,她的私人生活是一连串的失败。
现在,汤姆请她再尝试一次。住在一起不是结婚,但这是一个承诺。她不想再结婚,但她想有人一起生活。
她付了账,步行回旅馆,打算再喝点儿酒。她走入酒吧,看到吉米·德·塞鲁的宣传照片。
她以前见过他……嗯,当然她见过。在过去两天她不止一次地看过他的照片。但她在别的时候还见过他。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她在哪里见过他。
第三十二章
“见鬼的一天”,维克多晚上给劳拉打电话的时候说,“我们真以为他要认罪,但他最后一分钟打了退堂鼓。”
“雷曼?他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他要求和律师进行私人谈话。再也没回来认罪。克拉勒简直要气死了!”
罗杰·克拉勒是县检察官。
“我知道——真藏书网的知道——他本来要认罪的。不然,为什么格拉斯要把他叫来作秀?结果呢,一切都泡汤了。”
劳拉对雷曼的律师巴里·格拉斯感到好奇,他以赢这一类大案子而闻名。既然他不想进行认罪谈判,他为什么还要求和警察会面?唯一的可能是雷曼自己临阵脱逃了。
“糟糕的是,我们目前没有充足的理由逮捕他。对计算机取证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你真该听听他的律师编的那一套——记得那个剧本吗?他说,雷曼把它放在冰箱里,是怕有火灾。”
劳拉让他发泄了一会儿,然后换了话题,“你在NCIC搜过吉米·德·塞鲁吗?”
“我一直很忙,把这事给忘了。你还想让我搜吗?我明早就——”
“没事,我们在这边的警局里上搜过他的名字。他没有犯罪记录。”
“嗯,我猜也是这样。”
“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他没有理会这话,“我有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消息。蒂米·贾德在进了重症监护室。他今天试图自杀,喝了些排水管清洁剂。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的。但你知道的,他会很痛苦。”
劳拉想到香农·贾德,她只有七岁,为了躲避父亲的杀戮,她爬到自家房子——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她一直住在这里——地下的狭窄99lib?t>空间里躲起来。在身中两枪,生命随鲜血慢慢流逝时,她一定能感到痛苦和恐惧。
“希望排水管清洁剂能破坏他的喉咙,食道,消化道——我希望他得癌症。”
“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好过。”
99lib.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劳拉觉得他们之间的裂痕慢慢愈合了,或许说些让他开心的消息更好,“我想我很快就要回来。”
“哦?”
“我想进他的房子看一下,但是我没有充分的理由去申请搜查令。”
“拜托,你真以为他是罪犯吗?我告诉你,雷曼差点认罪了。”
劳拉心里不以为然,“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在犯罪现场拍的第一组照片——就是拍摄当时在犯罪现场.99lib.附近围观人群的那些,你可以快递给我吗?”
“我已经从碧斯比直接回家了。我得先回到局里去取照片,然后找联邦快递——”
“我知道他就在那儿,在碧斯比。我看到他了。你也看到过。”
“在哪里?”
“他是黄铜皇后酒店的钢琴师。”
第三十三章
音乐人。风火轮。术士。花言巧语。旅行者。
就像拥有一个满满当当的衣柜,只要愿意,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改头换面。他需要做的只是决定着装的风格——哪种服饰适合当天的心情——然后像穿上自己喜欢的衬衫或夹克一样,选定一个网络昵称。
目前,由于种种原因,他最喜欢“旅行者”。首先,他一直喜欢宽阔的道路,喜欢开车。选一条路线——小道或者高速公路都没有关系——行驶,去自己喜欢的地方,寻找下一个转角的风景。但“旅行者”最贴切的含义来自犯罪侧写员的培训教材,这些书籍描写了像他一样的人。杀人犯——连环杀手——为了不被抓住总是不停地换地方,因此被称为“旅行者”。他把“旅行者”用在自己的一个电子邮箱名称里,觉得这是一种终极的讽刺。这是个暗示,即使从没有人理解。总得给对手一点隐晦的提示,这样游戏才公平嘛。
他最近的旅行并不多,尽管已经向北搬了九十英里。图森是个很适合藏匿的小镇,他已经融入了这个大熔炉。但他很谨慎,住在靠近高速公路的6号汽车旅馆,唯一的冒险是去邻近的银行取暗月舞者汇来的钱。
眼下他正在6号汽车旅馆做着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上网。但比起那封来自[email protected]的电子邮件,网上的其他东西都显得无趣至极。
他好奇地打开邮件——立刻就知道是她写的。
她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她父母发现了他送的相机和首饰,并且责问她是如何得到这些东西的。她拒绝回答,父亲便禁止她用电脑,真是婊子养的。
但他的小女孩很勇敢。她花了很大工夫,终于说服她母亲.99lib?同意她用电脑“做功课”,于是她立即注册了一个新的电子邮件账户。
现在的孩子啊。
我很害怕,但我现在明白了我真的很爱你,我知道这是对的。他们不能将我们分开。
看到这封邮件,音乐人心里燃起一丝无法抑制的希望。
但他必须确认。
他浏览了邮箱里CRZYGRL12发来的所有电子邮件,从最近的往前翻看,读到了引他去碧斯比的邮件,他现在已经知道,这邮件是假的:
我要去那个镇子看我爸爸。真无聊,在藏书网那个坡地方有什么破事可做。
谎言。
我一直在想。你是对的。我们是时候在一起了。
谎言,谎言,谎言。
我知道一个公园,我们可以在那儿见面。
我现在就想见你。
我爱你。
音乐人仔细浏览了每一封邮件,试图找出这冒名顶替者接手的时刻。他寻找句法和内容的变化,但没看出有什么不同。“位于”这个词她错用了过去时态,这是个常见的语法错误。她用许多微笑或哭泣的表情符号表达心情。同样的书写错误:“破”写成了“坡”。
他把所有的邮件都打印出来。有时候你在纸质版上能发现一些在屏幕上会忽视的东西。他再次从最新的邮件开始,往前过了一遍所有的99lib.邮件。
然后他找到了。
在那个坡地方有什么破事可做。
他翻遍了邮箱里的二十七个通信页面,迅速地浏览着,心脏咚咚作响。她一贯把“破”和“坡”混着用吗?
不,她用了十三次“坡”。从没用过“破”。
拦截电子邮件的人——那个假装自己是CRZYGRL99lib.12的人——疏忽了。这很好理解;你很难故意拼错字词。拼写是一种习惯。就像笔迹,即便你伪装得再用心,终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原本的习惯。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呢?现在,他必须弄清这封最新的邮件到底来自谁,是他的好姑娘,还是那位冒名顶替者?
第三十四章
一
回到加利克瑟局长散发着霉味的办公室,劳拉从维克多快递过来的信封里取出两张照片。他将照片平摊在加利克瑟的办公桌上,跟吉米·德·塞鲁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
“看起来是有点像,如果去掉胡子的话”,加利克瑟边说边吃着一片从泡沫餐盒里取出的苹果派。
“我在那儿亲眼见过他。他在碧斯比一家酒吧弹钢琴。”
他坐回座位,双手交叠在肚子上,“也许吧。但拉尼尔法官会认为你的证词不够客观,如果我们想要搜查令,必须说服他。”他叹了口气,将照片从桌子上推还给劳拉,“你的证据听起来不扎实,拉尼尔法官不喜欢这样的证据。老实说,我觉得他不会认可。”
“他房子外边的轮胎痕迹无论从质地还是类型上看,都和第一犯罪现场外发现的轮胎痕迹吻合,是米其林XRV。”劳拉将维克多随照片一起寄来的检验报告从办公桌推过去。
加利克瑟拿起来看了看,“报告说是同一种轮胎,但这种轮胎在全国数以百万计。没有特别的证据能证明是同一个轮胎。”他把手放到脑后,“拉尼尔不会认同的。”
劳拉对付过顽固的法官,她从不畏惧那些严厉的法官,如果连这种法官都认可了她找到证据,发了搜查令,那就意味着辩护律师可用的弹药又少了一点,“我打算碰碰运气。”
加利克瑟摇摇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会把你批得狗血淋头。看这里,这条裙子——这是将案件同艾莉森·彭斯谋杀案联系起来的线索。有多少人用这种纸样做衣服?网上就能找到纸样的草图。又有多少人可以下载那个男模的照片?他把照片放网上就是让人看的。”
他挖了一些融化的冰激凌,舔着塑料勺子。
“不”,他郁闷地补充说,“我认为拉尼尔法官不会喜欢这些证据的。”
二
拉尼尔法官十分解释道,“他把我们的想法枪毙了,我很遗憾。”
“不是说南方人都热情好客吗?”
“他来自东北的罗德岛。”加利克瑟说这,为劳拉打开了门。
劳拉努力回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做错了什么,但同法官会面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办公室烟雾弥漫、沉闷窒息,拉尼尔法官只跟他们说了几句话,言辞严厉刻薄,“浪费法庭的时间。”“钓鱼执法。”“南部警局的刑警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西南是怎样办案的,但在这里我们必须遵守法律,必须看判例,你们不能把法院变成旧社会的宗教裁判所。德·塞鲁一家已经遭受得够多了,我不会允许这种迫害。”
“他提到德·塞鲁一家的事,是什么意思?”下法院台阶的时候,劳拉问加利克瑟。
加利克瑟道,“拉尼尔法官不喜欢额外的工作,我们这桩案子就是额外的工作。他不想受到任何关注。他一直保持低调,这样每次改选的时候都能顺利保住职位。”他拍了拍劳拉的手臂,“嗯,我得走了。总得维护社会和谐安定啊。”
他坐进汽车里,沿着市场街平稳地开走了。劳拉看着他将车拐向警察局方向。
她发现加利克瑟始终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劳拉饿了,顺着市场街走,来到云九咖啡店。她选了个靠窗的卡座,从公文包里抽出杰西卡·帕里斯、艾莉森·彭斯和琳内特·索贝克的照片,平铺在桌面上。
劳拉觉得,自己总能想出办法,进吉米·德·塞鲁的房子查一查。她越来越坚信吉米·德·塞鲁就是罪犯。她需要更加仔细的寻找自己先前遗漏东西。
她盯着照片。三个女孩都很像。同样的类型,发型风格不同但长度相仿,同样小巧的鼻子。脸上有雀斑。无辜的碧蓝色大眼睛。
但杰西卡不同。她眼睛是棕色,骨骼轻巧,体格瘦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杰西卡是个错误。吉米·德·塞鲁没能得到他想要的女孩,所以冲动之下诱拐了杰西卡·帕里斯。
一个女服务员拿着一个大棕色陶瓷杯过来,“要点咖啡吗?”
劳拉点了点头,她被服务员吸引了,这个金发的服务员看上去六十多岁,上眼皮涂着紫色的眼影,有点浮肿,刷着厚厚的黑色睫毛膏,名牌上写着“玛丽”。
服务员瞥了眼琳内特·索贝克的照片,“我希望她投胎到咯好人家。”她探寻地看了劳拉一眼,“你是记者?”
“不是。”
劳拉只想自己待着,但服务员很友好的继续搭话,“你说话听起来不像这儿人。”
“我从亚利桑那来的。”
“哦,这个世界真小不是吗?我和我的女儿女婿一起住在凤凰城,直到一两年前才搬来。你从亚利桑那州哪里来的?”
“图森。”劳拉希望服务生走开,好让她静静思考。
“我在这里长大,从没想过离开,但我女儿想让我和她一同生活,我也想离外孙、外孙九九藏书女们近一点……现在孩子们长大了,我特别想念这座家乡小镇,所以我回来了。我身体不错,也有精力,我想我可以工作到至少七十岁。再加上我也喜欢工作,喜欢和人相处。”
放在平时,劳拉会欣赏她的热情,但眼.99lib.下她满心忧虑,只想一个人待着。
“你要吃点什么?饼干和肉汁都不错。”
劳拉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点咸肉、生菜、西红柿配白吐司,再加一点泡菜。她很多年没吃过白面包了,现在突然想吃了。一定是受南方的影响。
服务员将一绺碎发捋到耳后捋,说,“亲爱的,马上就来。”她拿着菜单,直奔厨房。
劳拉身后的墙上有个通风口,她能感到阵阵热风蒸着她的衣服。这店看起来不太干净——勺子油腻腻的。父亲喜欢油腻的勺子,劳拉几乎都忘记了。
劳拉收起三个女孩的照片,拿出吉米·德·塞鲁的照片。或许她错了——也许罪犯是雷曼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饿坏了,于是从餐桌上的木碗里取了点干橄榄,尝了一口。不是橄榄——这东西有点咸,口感绵软。她尝不出是什么。
“没吃过煮花生吗?”玛丽拿着一壶新煮的咖啡走过。
“谁要吃煮花生?”
“你继续吃,迟早会喜欢上它的。”她将放着三明治的托盘“哒”一声放在餐桌上,看了一眼吉米·德·塞鲁的照片,“你认识戴尔?”
“戴尔?”劳拉困惑了。
“戴尔·伦迪。他是比尔·伦迪的儿子。这上面写着什么?”她补充道,伸长脖子看照片下边写着的字,“祝你幸福……吉米。”
劳拉说,“他是吉米·德·塞鲁。”
服务员皱起眉头,仿佛努力地从大脑硬盘里提取信息,“不,这不可能。”
“这是吉米·德·塞鲁,他在吉普森旅馆弹钢琴。”
“不对,他就是戴尔·伦迪。他和他父亲长的很像。”
劳拉觉得自己像刚刚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一样茫然无措。这女人显然在胡言乱语。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肯定照片上的人是吉米·德·塞鲁。他在照片上的签名是吉米。他叫吉米·德·塞鲁,劳拉重申了一遍。
“不,这就是戴尔·伦迪。他看上去跟他爸一个模样。”服务员十分坚持。“也许你搞混了,因为他们是邻居。”
她话音颇为微妙,似乎在隐瞒什么令人不快的细节。劳拉记起拉尼尔法官说过:德·塞鲁一家遭受的够多了。
“德·塞鲁一家和伦迪一家是邻居?”
“隔壁邻居。”
“你认识德·塞鲁一家?”
“我当然认识。他们过去每周六都来这儿。亨利总是点饼干和肉汁,从不吃其他东西。那可能本身就是一个警告信号。”
“亨利?”
“亨利·德·塞鲁。再来点咖啡?”
劳拉用手盖住咖啡杯,好奇心征服了饥渴,“你说的‘警告信号’是什么意思?”
玛丽突然面露不安的神色。“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最好别听。”
一定是糟糕的事——劳拉有预感,拉尼尔法官的话语,加利克瑟局长的回避都暗示了这一点。后者根本没告诉她任何关于德·塞鲁一家的事。“他做了什么?”
“我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他杀了自己全家。”
第三十五章
一
劳拉盯着玛丽的嘴,看到她嘴角的皱纹随着话语翕动。如今劳拉终于撬开了她的嘴,玛丽便很乐意地分享那些暴力血腥的细节。“那天.99lib.下午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女儿,然后开枪自杀。霰弹猎枪——听说他得用大脚趾开枪才能自杀。”
“他儿子怎样了?”
“他儿子?哦,那个小男孩啊。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得了白血病。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那么吉米·德·塞鲁是谁?”
“哦,他可能是表弟,但不姓德·塞鲁。”她用涂了指甲油的长指甲指着复印件。“这是戴尔·伦迪,他父亲八、九年前去世的,他简直就是他父亲的翻版。”
劳拉觉得这一切都很难接受,“戴尔住在这里吗?”
“他或许回来了,我不知道。他父亲死后,他有个住在阿拉巴马州的姑妈收留了他。”
“你和他父亲很熟?”
“只是见面打招呼。他不是那种很友好的人。他是采蚝人。”
“这个戴尔——你认识他吗?”
“算不上认识。这儿的人几乎都没见他几面。”
劳拉不太明白,问道:“为什么?”
“他妈妈让他在家里上学。那没什么问题,很多人都让.99lib.孩子在家自学。但这里面别有隐情。”玛丽给劳拉满上咖啡,“这本身就是桩奇闻。她跑了,留下了那个男孩和丈夫自己生活。”
劳拉仍艰难地消化着一个男人有两个名字的事实。
玛丽继续说,“艾琳·伦迪信仰某种宗教。如今我们会称之为邪教。大家都知道她有点儿奇怪,她似乎变得越来越糟糕,不与人交往,也不让儿子与其他孩子接触,你懂的,这很不正常。如果说有哪家人会以悲剧收场,我打赌一定是他们家,不会是德·塞鲁家。”她冲照片点点,“我不知道谁在骗你,但照片上的,确实是戴尔·伦迪。”
二
在警察局,劳拉截住了正在下楼加利克瑟,“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德·塞鲁家的事?”
他在楼梯上停下脚步,手里拿着一瓶可乐,天气炎热,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近得让人窒息。劳拉看到可乐瓶里的小冰块。这会儿来瓶可口可乐一定很惬意,但这回加利克瑟没有给她一瓶。
“我现在没法聊,我要去开会。”加利克瑟边说边下台阶。劳拉跟着他走进室外的热浪。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德·塞鲁家的谋杀案。”
“上帝啊,今天真热。”他把可乐瓶压到淌满汗的脸颊上。汗水浸透他的衬衫,像巨大的墨迹。他看着劳拉,眼神坚硬如钢铁,“德·塞鲁谋杀案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就是原因。”
“也许是这样,但它可能会影响我的案子。”
“怎么可能呢?”
“无论如何,你应该告诉我。至少要我知道我在面对什么。”
“吉米·德·塞鲁是他们家的远房亲戚”,他说,强调了“远房”,“他与谋杀案没有任何关系。”
“你知道我迟早会知道的。这种小镇上的大规模谋杀案不可能——”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这里的人不喜欢谈论它,我们甚至不愿想到它。”
“所以钢琴师是吉米·德·塞鲁喽。”
“据我所知,是他。”
“什么意思?”
加利克瑟耸了耸肩,“我知道德·塞鲁一家有远房亲戚。吉米·德·塞鲁出现了,说自己是他们家的远房表弟,继承了房子。对我来说这就够了。这儿的人不喜欢多管闲事。”
“但你没觉得他长得很像伦迪吗?”
“我认为这不关我事。”
“什么?哦。”劳拉声音有点变调。“你认为比尔·伦迪可能已经——”
“我觉得我们今天谈论人家的私事谈论得够多了。”他打开车门。
劳拉穷追不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摘下草帽,把可乐瓶贴在额头上,擦着滴汗的卷发。“我估计,就是那种最常见的起因。”
“你是说比尔·伦迪和德·塞鲁太太有奸情?”
“听着,小姐,我不知道。可能也有别的原因。亨利还有个妹妹,一个老处女,不好意思这话有点儿糙。她在那儿住了一段时间。不要问我是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请原谅,我得走了,我快迟到了。”
“我希望你帮我查查戴尔·伦迪。”
“等我回来就查”,加利克瑟说着,坐进车里。
三
尽管还是大白天,《阿巴拉契科拉时报》报社却大门紧锁。劳拉便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位于阿巴拉契科拉一条安静的街道上,是座红色砖瓦的一层建筑,外表有白色装饰。劳拉询问图书管理员询问馆内是否有老报纸或者报纸的缩微胶片,日期是德·塞鲁谋杀案发生的时间前后。
99lib?图书管理员看着她,深紫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莫名的不安。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身材娇小,大约三十多岁。“德·塞鲁谋杀案?”
“这是我听说的。在阿巴拉契科拉,有个叫亨利·德·塞鲁的人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图书管理员看起来有点震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很久以前。不过,这种事会让人一直记得。”
管理员显然十分慌乱,“对不起,让我查查,看看数据库里有没有。”
她走到后面的房间。劳拉等着。
她终于回来了。“我在电脑上没找到任何资料,但这说明不了什么。这里保存着七十年代中期以来的《阿巴拉契科拉时报》。”
“你从来没听说过那件事吗?你在这儿住了多久?”
“十二年了。”
“我猜案子是你搬来之前的事了。”这种大规模谋杀案会是头条新闻,所以她只关注标题就可以了。她得从1990年开始,往前追溯。
图书管理员将劳拉带到放映机所在的暗房,并教劳拉如何将萎缩胶片装到卷轴上,劳拉一直听着,虽然她并不是头一回用这种仪器。
1990年没有多人谋杀案的资料,1989年、1988年、1987年也都没有。
等她看到1983年的时候,她觉得颈椎都酸痛了。
这时她在1983年6月12日的头版上找到了:
本地男子杀死家人后自杀
她飞快地读起来,越读越激动。
亨利·德·塞鲁是个受人尊敬的牙医,顾家的好男人,案发前,他取消了报纸的订阅,断掉自家的水电和天然气,将自己的高尔夫俱乐部会籍送给了诊所惊讶不已的接待员。然后回家,杀死家人后自杀。
报道没有提到表弟之类的远房亲戚,也没有提及任何其他家人。
报纸上有一张全家福,是在照相馆拍的,蓝色背景,两个女儿都很漂亮,金发碧眼。一个坐在妈妈腿上,大概五六岁,她叫卡丽。另一个站着,年纪稍大一点,大概十一二岁。
她叫玛丽莎。
她看着有点眼熟,劳拉突然明白了个中缘由。玛丽莎·德·塞鲁长得很像琳内特·索贝克。
以及艾莉森·彭斯。以及杰西卡·帕里斯。
劳拉按了下按钮,将这一页复印下来。
四
回到旅馆房间,劳拉在笔记本上重新写了一页,试图寻找事件间的联系。
1.吉米·德·塞鲁的车道上发现的XRV轮胎印和西部大道发现的轮胎印从质地上和类型一致。
2.艾莉森·彭斯、杰西卡·帕里斯、琳内特·索贝克和玛丽莎·德·塞鲁异常相似。
3.吉米·德·塞鲁有可能是戴尔·伦迪,即德·塞鲁家隔壁邻居的儿子。
4.戴尔·伦迪/吉米·德·塞鲁——无论是谁——曾接触过彼得·多兰斯宣传照片的的原始版本。
5.劳拉在黄铜皇后酒店亲眼见过吉米·德·塞鲁。
她盯着这些条目,突然有了一些想法。
劳拉通过查号台查到了亚利桑那州碧斯比镇黄铜皇后酒店的电话号码,并拨通了酒店的电话,应答的是前台。
“您能帮我个忙吗?”劳拉说道,“上周末你们请了个钢琴师表演,那时我就在你们的酒吧。我非常喜欢他,想请他到我的婚礼上演奏。我们交换了名片,但现在我找不到了,婚礼三周后就举行了。你能帮我吗?我记得他的名字是……”她看着自己的笔记,吉米还是戴尔呢?随便选一个吧,“戴尔。”
“我查一下”,女前台答道,“请稍等。”搁下听筒的声音。
一分钟后女前台再次拿起听筒,“戴尔·伦迪,对吗?他这周末也会来表演。我这里有他的手机号码。”她把号码念了一遍。
“非常感谢!你可帮了大忙了。”
“要确保你请到好摄影师。我当时图便宜,这是我犯的最大的错。祝你好运!”
劳拉喜欢小城镇,这里的人对陌生人都很和善。
接着劳拉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络。她已经将TalentFish.存到收藏夹里了。她打开网页,对比网页上彼得·多兰斯的照片和安迪科特探员发给她的照片。
Talentfish网站上的其中一张照片是那座房子前面拍的,和艾莉森·彭斯电脑上存有的照片几乎完全相同。劳拉拿着数码照片靠近电脑屏幕,仔细比对。
在Talentfish的照片上,劳拉看到彼得·多兰斯身后露出半片棕榈叶,但在彭斯的照片里,只能见到三分之一片叶子,照片上彼得·多兰斯的笑容也有所不同。非常细微的差别。
劳拉以前看过专业的拍摄过程,模特摆一个姿势,摄影师通常会拍多张照片,Talentfish上的照片和彭斯的照片一定来自同一组摆拍照片,只是略有不同。
她给斯特兰德演艺经纪公司莫娜·戈尔曼挂了个电话,马上接通了。“你有多少张彼得·多兰斯的照片?”劳拉问道。
“我得看一看才能确定,但通常我们拍一张大头照和一组有背景的照片。”
“带背景的照片一般有多少张?”
“三四张吧。”
“是他把照片传到Talentfish.上,还是你传的?”
“我们传的。我们和他们签了协议的。你稍等,我去拿他的档案。”
莫娜·戈尔曼回来后说,“和我想的一样,这里带背景的照片有四张。”
“你能描述一下手头的照片吗?”
莫纳的叙述和劳拉在屏幕上看到的相吻合。劳拉找出加利克瑟局长的名片,并请莫娜·戈尔曼将照片传真到阿巴拉契科拉警察局。
她不需要其他证据了。
发给艾莉森·彭斯的数码照片与Talentfish.网站上的任何一张都不相符。这意味着没有人能下载照片并将它发给艾莉森·彭斯。要么彼得·多兰斯曾将照片传到其他网站上,要么发照片的人能拿到那天拍的所有照片。
这说明是彼得·多兰斯或者戴尔·伦迪将照片发给的艾莉森·彭斯的。
而得·多兰斯并不是那个在在黄铜皇后酒店弹钢琴的人。
五
“这么快又见到我们,他不会给好脸的”,加利克瑟局长边说边驶入第二大街,“如果我们拿到搜查令,还是明天再进屋查吧。那座老房子很久不住人了。再等一个晚上也无妨。”
撒迪厄斯·拉尼尔住在一座巨大的联邦式红砖建筑里,坐拥优雅的白色门廊和两棵高大茂密的橡树。
劳拉心情不错——尤其他们在NCIC上查过戴尔·伦迪之后。跟吉米·德·塞鲁不一样,戴尔·伦迪因性犯罪被逮捕过两次:在小学外偷窥和行为不检,两次在阿拉巴马州的多森被抓。一次是他二十岁时,另一次是刚满二十一岁时。
之后再没有犯罪记录了。但如果他就是劳拉认为的那种人,他应该已经学会了躲避警察的关注,罪行也从偷窥和轻微的风化罪进化到诱拐年轻女孩。他的犯罪符合一条富有逻辑的时间线,遵循一条清晰的发展轨迹。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展出了偏好和仪式——比如给女孩子穿上娃娃洋装。
他学会了这门手艺。
劳拉毫不怀疑,戴尔·伦迪的房车里有作案工具,那些他用来捕捉、制服并杀死受害者的工具。
劳拉对房车的猜测是正确的。戴尔·伦迪拥有一辆1987年产的箭牌房车。德·塞鲁一家旁边的房子也归他所有,就是劳拉曾留意过的、被木板封住的那一幢。
一切都说得通了。
比尔·伦迪死后,这些年来伦迪家的房子一直闲置着,用木板封住,但从未挂牌出售。戴尔·伦迪买房车时用的是这个地址,信用卡信息里也有这个地址。
他们走过齐整的的草坪,敲响前门。
拉尼尔法官穿着卡其裤和针织衫——一整整一天为拒发逮捕令而辛苦劳作之后,他正在休息。他脸色阴沉,鼻子上架着钢丝眼镜,目光居高临下。脚边两只查尔斯王猎犬暴躁地狂吠着,“你们想干什么?”他问道。
加利克瑟挠了挠耳朵,“呃,萨德,现在有更多的证据了,我觉得非常可靠。”
“很好。”拉尼尔打开门,将他们让进门内。
前厅富丽堂皇。天花板很高,角落点缀着石膏花饰,木地板闪闪发亮,一架巨大的烤漆钢琴,还有条纹丝绸的贵妃椅。
拉尼尔将他们引入书房,后边跟着的两只哼唧不停的猎犬。拉尼尔在一张巨大的红木桌旁坐下,让他们也落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给我看看你们拿到的证据。”
他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开始阅读。二十分钟后,他们拿到了搜查令。
第三十六章
“我打算这样”,次日清晨,在警察局外面,劳拉对加利克瑟局长说道,“让一个警察守在后门,我们剩下的人从前门进入。”
“我觉得没必要”,加利克瑟说,“这房子被木板封住了,你自己说过这家伙现在在亚利桑那。我们没必要摆开追捕恐怖分子的架势。”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劳拉不肯让步。她不关心这房子是不是已被堵起来,她要确保安全。她向加利克瑟说明:她、加利克瑟和一个警察从正门进入,另一个警察守在后门。她会从正门左侧进入,加利克瑟和另一名警察从右侧进屋。
她对加利克瑟说,“我盯低处,你盯高处,你的下属盯低处。我盯房子右边,你们盯房子左边。”
加利克瑟耸了耸肩,“你说了算。”
杰里·奥利弗开车抵达,下了车。
加利克瑟喊道,“杰里,你把金妮·皮科克的的餐刀送到物证科了吗?”
“别担心,它在汽车后备箱里,很安全。”
“你还是先把它料理了吧!”
“不能等到我们进屋查完再说吗?”
“不行,不能等。”加利克瑟看着劳拉,“我跟你说,你和笛卡尔警员先去,我和奥利弗随后就来。”
或许他是在提醒劳拉,杰里·奥利弗是个什么东西,但愿笛卡尔更优秀一点。
事实证明,笛卡尔警员的确更优秀。
“安迪,你咽喉炎好了吗?”一个身穿阿巴拉契科拉警局制服的年轻人正从警局大楼出来,加利克瑟对他这般问候道,随后转向劳拉,“为了这案子,我把他从病床上拽下来了。”九九藏书
“长官,我好得差不多了”,笛卡尔说,“抗生素挺见效的。”
加利克瑟介绍他们认识,“看来娇妻把你照料得不错啊”,加利克瑟说着,冲劳拉眨了眨眼睛,“他刚结婚。”
劳拉注意到笛卡尔在制服下穿着防弹衣。她也穿了。先前她曾问过加利克瑟是否有防弹衣,加利克瑟回答市议会仍在考虑花钱购买防弹衣是否必要,显然,安迪·笛卡尔的防弹衣是自己买的。跟杰里·奥利弗不一样,笛卡尔制服笔挺,名牌锃亮。
到戴尔·伦迪家不过几个街区的距离,路上劳拉对笛卡尔有了一个大概印象,她捋了一遍部署。
“你清楚了吗?”
“是的,长官。”
“你或许会认为房子被封了,所以事情会易如反掌。”
“我没这么想,长官。”笛卡尔在劳拉继续说话前说道。
“为什么呢?”
“警校教给我,任何时候都要有备而来。我的意思是,想想看,嫌疑犯可能早有准备,如果你没有对应的防备,你和弟兄们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他在十字路口停下来,用锐利的目光扫视街道,“而且,如果你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并按此行动,万一事情变糟,你也更可能顺利过关,因为你事先有过演练。”
“你确定你能胜任这项任务吗?”劳拉问道,“咽喉炎可不是小毛病。”
“我很好,抗生素疗效很好,很管用。”
他们来到了十五街,笛卡尔驶过戴尔·伦迪家的房子,没有放慢速度,也没显示出他对伦迪家的房子感兴趣,但却时刻关注着周围的一切,他将车开到十五街的尽头,然后转向,在看不见那所房子的地方停车。他关掉发动机,用手指敲敲方向盘,将装备收拾停当。
“你以前做过这种事吗?”劳拉问。
“没有。”
“我不担心”,劳拉说,“相信你的直觉。”
眼下,劳拉的直觉告诉她,阿巴拉契科拉警察局的三个人中至少有一个不能胜任这次任务。虽然笛卡尔生病了,但他看起来是实力较强的一个。
这是个温暖的早晨,草地和树篱上还有湿漉漉的露水,街道很安静——周围没有人。很好。劳拉觉得腹部一阵发紧。一丝紧张,这并不反常,但也值得关注。她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携带的装备:外套里层揣着四十毫米口径的手枪,靴子里放着九毫米左轮手枪,裤子后口袋里有手铐。另外她还备了胡椒喷雾和手套。
他们走到街角。一辆警车正沿街驶来。让劳拉惊愕沮丧的是,它正好停在伦迪家的房子前。这跟拉响警笛昭告天下他们要进屋了有什么区别?杰里·奥利弗从驾驶室探出身来,劳拉暗道难怪。
劳拉后悔没坚持让加利克瑟局长申请治安局的特种部队支援。她知道局长很聪明,毫无疑问,他很了解这座镇子,但这次任务或许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要不是知道这座房子已被封住,她现在就会取消这次行动了。
劳拉让加利克瑟介绍了任务的概况,只补充说让笛卡尔从后门进入,奥利弗留在前门,和他们一起。她希望杰里·奥利弗待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加利克瑟重复了一遍劳拉先前的指示,而藏书网劳拉审视着房子。和隔壁的房子一样,这座房子是板式结构,和同一条街上的一些其他房子相比,显得很朴素。房子原本是淡蓝色的,但因风吹雨打已变成了灰色。窗子上封着胶合板,门也被几块厚木板封住。院子里树叶散落,一棵巨大的玉兰树投下阴影。房子周围还生长着一些劳拉认不出的带刺植物,枝繁叶茂,遮住了几扇窗户。门廊上悬挂着爬山虎,有些已经枯萎了,但仍然攀附于墙面,像一张灰色的蜘蛛网。
劳拉把好枪,沿斜线蹑足走向房门,虽然屋里即便有人也无法通过封住的窗户看到她。她站在门的左边,门将向内打开,但他们首先必须清除封住门的木板。
加利克瑟示意奥利弗用铁棍撬起木板,完事后,奥利弗将铁棍“邦”的一声扔到草坪上。
劳拉蹲下身来,又确认了一遍加利克瑟和奥利弗已经就位。她与奥利弗四目相交,冲他裤子后袋的枪使了个眼色,奥利弗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拔出自己的武器。加利克瑟通过对讲机确认笛卡尔已守在后门。
对讲机噼啪作响,他已经就位了。
加利克瑟转了一下门上的把手,是锁住的。他朝奥利弗点了点头,后者将枪放回口袋,重新拿起铁棍,反复重击门锁,门吱一声开了几寸。
奥利弗马上扔掉铁棍,几乎砸到劳拉的脚,他面带窘相看了劳拉一眼,然后再次拔出手枪,漫不经心地握在身侧,枪口向下,悬在腿旁。
劳拉想:但愿他将来不会因这种自负遭殃。
她蹲低身体,又看了眼奥利弗,发现他也蹲了下来,手里举着枪。加利克瑟仍然站着,向门的左侧瞄准。劳拉喊道,“警察!有搜查令!”然后推开门,门在黑暗中来回摆动,她举起的枪瞄准了空空如也的室内。
第三十七章
劳拉想到了“怪诞”这个词,她仿佛身处一个内置造景的玻璃球中,周遭飘着雪,但那不是雪,是从敞开的门口飘进的尘埃,在美光牌手电筒的金色光线中跳跃。99lib.
劳拉渐渐看清了这间奇怪杂乱的房间,东西太多,没法细看,也没时间细看。
“没人!”她边喊边闪身到左侧门边。黑暗中九九藏书出现了另一束微弱的光,是加利克瑟。劳拉检查了厨房,包括餐桌、水槽和冰箱——
“厨房没人.99lib.!”
劳拉将手电筒的转了个方向,听到奥利弗摸向另一边的门。
“卧室没人!”奥利弗喊道。
他们彻查了房子,系统地搜寻了每一个房间。劳拉看到一些预料之外的东西,但此时她无法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九九藏书,周围太黑了。他们回到最初的起居室。
尽管劳拉仍未放下戒心,但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正常。他们检查了每一个壁橱和柜子,都没有人。
这地方一股子霉味。
奥利弗把枪放进皮套,活动着脖子。安德鲁·笛卡尔从前门走进来。杰里·奥利弗今天虽然心不在焉,但看来不会受到惩罚了。藏书网
“我们把这儿弄亮点吧”,劳拉说道,“把封板拆下来。”
第三十八章
一
窗上的木板拆下来后,透进来的光线让人能够看清部分房间,但还不够。加利克瑟打电话从富兰克林县治安局调用燃气发电机和一对500瓦的石英灯。
眼下,屋里的光线让劳拉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老照片里的维多利亚式房子——历史书上的那种。
起居室——客厅——让劳拉感到压抑。锡质天花板、老式吊灯、暗色家具、酒红色天鹅绒窗帘和帘下悬垂的洁白蕾丝。所有东西都装饰这都与流苏、褶皱、垂饰或绒毛。壁纸是暗色的。地板上铺着一大块东方地毯。墙上有几幅椭圆形肖像,装在老式的椭圆形玻璃镜框中。古董无处不在:贴瓷片的壁柜,软垫99lib.圆凳,靠背长椅,脚凳——
如此之多。
软垫圆凳,靠背长椅……如今人们已不再使用这类词语:这是间十九世纪风格的房间。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室内的陈设,应该是“讲究”。
“天啊”,加利克瑟喃喃道,“这儿真像一个博物馆。”
劳拉注意到,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台复古样式的缝纫机,旁边一张稍矮的桌子上还有另外一台,看上去和头一台完全一样,但尺寸较小——是给小孩子用的吗?
劳拉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打开了各色家具上许许多多的抽屉和壁橱,里面塞满了线轴、线圈和卷尺,她感到喉咙发干。
戴尔·伦迪和母亲一同缝纫,这是他们母子间的美好时光吗?
但劳拉仍感到很困惑。
这间屋子让她困惑。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本很旧的《圣经》,似乎常被翻看,内页写着,“艾琳·戴维斯的《圣经》。”
戴尔·伦迪母亲婚前的姓名。
这房子给人一种超现实的感觉,好像劳拉只要闭上眼睛再次开,一切就会消失,只剩下一所荒废的房子,窗户仍被木板封起,墙面石膏开裂。
她用食指摸了摸椭圆形的红木桌子,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但除此之外,房子其他地方是整洁的。屋里只有这层灰尘能证明戴尔·伦迪已经很久没过这里了。其他的一切,都整齐庄重地摆在那儿。
像个神龛?
劳拉弯腰看看红木桌底面:伊森·艾伦——家具店的名字。
不是古董家具,只是仿制的古董。
劳拉用手电照了照天花板,可能是压制过的锡皮做的,或者是像压锡的塑料。
劳拉走出客厅,一路留意着脚下。
她往一间卧室里看了看,在这里时光也仿佛凝结了。里面有一张单人床,铺着饰有蕾丝孔洞的维多利亚式床单,一床羽绒被和几个缎面枕头。房间里还有一匹木马、插在高花瓶里的巨大的干花花束,以及飘窗台上的洋娃娃。
这是个小女孩的房间,但戴尔·伦迪是独生子。
往前,走向离客厅更远的地方。
是个男孩的房间。有《星球大战》主题的床单和七十年代的海报。抛光的地板上有一块钩针编织地毯。墙纸是浅蓝色的,印有牛仔和印第安人。
房间里很暗。劳拉心里升起一股冲动,她走到窗边,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小心拉开窗帘帷幔,她没猜错,这是不透光的窗帘。
戴尔·伦迪已经用胶合板封住了窗户,又加了一层不透光窗帘。为什么?似乎为了让这个房子成为秘密,似乎这个房子让他难堪。或许小时候,同学骂过他“妈宝”?
但他是在家自学的——远离其他孩子。
那是因为孤独吗?
走廊的尽头是主卧,劳拉猜想。
她打开门。
每面墙上都挂着照片,玛丽莎·德·塞鲁正从照片里凝视着她。
照片有各种尺寸,甚至有放大到海报尺寸的、模糊不清的照片,一张接一张的照片,从地板贴到天花板,大多是黑白的。照都是同一个女孩,大多是抓拍,照片里的女孩没有摆姿势,甚至没有看镜头。许多照片聚焦在她的脸上。大多数照片都拍的很好,很专业,用的是长焦镜头。这些照片记录了一个女孩在小镇阿巴拉契科拉的生活,她对被偷拍一无所知,好像被狗仔队跟踪一样。
这些照片都有折痕,似乎曾被不断揉在一起,又不断展开贴起来。
劳拉把加利克瑟叫进来。
“你怎么看?”
“该死的。戴尔·伦迪显然喜欢她,对吧?”
“所以这确定无疑是玛丽莎·德·塞鲁了?”
“哦,我想是的。她是明妮。”
“明妮?”
“大家都叫她明妮。”
劳拉走到最近的那面墙,“她不知道戴尔·伦迪拍了这些照片。”
“这说不通啊。”
“或许说得通。在我看来,戴尔·伦迪为她着迷。”着迷得重返这座小镇,假装是她的家人吗?在职业生涯中,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也见得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地方已经被封闭了很久,有些霉味儿。
“嘿,看看那个。”加利克瑟指了指一个塞满书的书架,“末尾的那本,看起来像本剪贴簿。”
劳拉走到书架旁,轻轻拿出剪贴簿,上面覆着厚厚的一层灰尘。这剪贴簿很便宜,戴尔·伦迪应该是从杂货店买的。封面上是一朵亮黄的向日葵。
劳拉打开它,小心翼翼地防止弄脏。劳拉首先留意到的是:它只用了不到四分之一。
前几页是玛丽莎·德·塞鲁拍得最好的照片。玛丽莎有一张心形脸,皮肤苍白,金99lib?发碧眼,神情庄重,像一个天使。
然后劳拉看到一张泛黄的剪报,她认出这是《新时代》关于德·塞鲁一家谋杀/自杀案的文章。她翻了一页,看到报纸第二页的照片也被剪了下来,上面是一副表面放满水仙花的白色棺材,正被抬进教堂。
剪报边缘有褪色的墨水字迹——劳拉猜是戴尔·伦迪写的——“骗子!”。
劳拉做了记录,提醒自己要做笔迹分析。
加利克瑟局长弯腰看着,“他写这个是什么意思?”
劳拉马上就知道,有时,在查案过程中,真相会这样突然浮出水面,“他不相信玛丽莎·德·塞鲁死了。”
“什么?他为什么那么想?”
“葬礼上的棺材是封闭的。他也许认为玛丽莎逃掉了。”
“逃了?”
“呃”,劳拉想起萨福德的贾德谋杀案发生后的新闻报道,每个人都怀有希望,以为其中一个孩子逃掉了,但事实上那个孩子一直躺在房子底下,已经死了。
“他一定是妄想”,加利克瑟说。
“人们都说爱情是盲目的。”
“什么?你是说他爱上一个十二岁的女孩?”
“这很奇怪吗?你说他那时有多大?”
加利克瑟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我猜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吧。”
“可能不比玛丽莎——明妮大多少。”
“但她没有逃掉。每个人都知道。没人能那种情况下逃掉——亨利在房子里开了枪。”
“报纸没有发布任何犯罪现场的照片。”
“是的,当然没有。”
“没有审判?”
“没人起诉。当事人都死了。”
“我猜伦迪不愿相信,因此他没有相信。人们怎么说来着?感觉即事实。玛丽莎逃掉了——对戴尔·伦迪,这就是事实。”
“但我们不能肯定。”
“是啊。”劳拉又翻了一页,她手中的纸张脆弱易碎。这是另一篇关于案件的简短报道。劳拉快速浏览了一遍——没什么新内容。
但同一页背页的内容莫名其妙。
这是一份温哥华的报纸上的小新闻。
阿劳湾一女子受伤,同居男友被控谋杀
阿劳湾一女子明妮·帕廷,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人,在昏迷了半年后,于今日去世,她的男友罗伯特·刘易斯因此背上谋杀罪指控……
劳拉快速地阅读着。二十八岁的明妮·帕丹受伤十分严重,在救治六个月后因重伤身亡,留下十三岁的女儿和五岁儿子。明妮·帕丹年轻的生命中还有另一次创伤,她的女儿基姆两年前曾被绑架过,绑架发生在温哥华一家沃尔玛超市,当时他们正在采购日用品。悲剧发生后不久,孩子就在几英里外被找到了,是个出租车司机救了她。据出租车司机说,他在煤气镇街区搭载了一个神色紧张的男人和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哭着告诉司机那人不是她爸爸,然后那个男人跳车而逃,消失在人群中。
巴基斯坦司机描述此人“并不强壮,长得像个同性恋”。
劳拉想,是同性恋?还是外表柔弱而已?毕竟是在母亲身边、学着缝纫长大的家伙。她大声说,“他怎么会认为这个女人是明妮?”
“伦迪吗?”加利克瑟盯着她,“你认为他跟踪那女人到温哥华的?就因为名字?”
劳拉这会儿思维十分敏捷,“我的想法是,戴尔·伦迪绑架了那个女孩。”
“我以为爱的是明妮本人呢。”
“我知道。”这说不通,还缺了什么。或许不是他。或许他没有一路追着她到温哥华。但劳拉觉得奇怪,住在弗洛里达州阿巴拉契科拉镇的人,如何得到了加拿大阿劳湾的报纸。劳拉好奇,阿巴拉契科拉镇有多少人知道加拿大有个阿劳湾,反之亦然。她自己以前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劳拉说,“一定有联系。”
“你觉得伦迪是在追踪他能找到所有叫明妮的女人?”
“不管怎样他追查了这一个。”
“这太疯狂了。他怎么会认为这是明妮·德·塞鲁呢?”
“我不知道。”劳拉的心思完全在那起绑架案。如果是戴尔·伦迪干的——劳拉觉得一定是他——他应该正在追踪明妮,为什么要绑架这个女孩呢?
他喜欢小女孩,只能是这个原因。或许他在寻找明妮,然后看到了她的女儿。
戴尔·伦迪是去找明妮的,这是唯一能讲通的可能性。“如果你认为自己被骗了,你爱的女孩逃走了,你会怎么找她?”劳拉问加利克瑟。
“这太难以置信了。”
“我知道,但想想沙皇的女儿阿纳斯塔西娅的故事,很多人相信她逃走了,他们甚至还根据这个传言拍了部电影。如果你认为明妮逃走了,你会做什么?”
“我想,我会和她的家人联系——如果她还有家人的话。”
“你知道她家人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别处搬来的,但听他们的口音,距离应该不会太远。”
“那为什么戴尔·伦迪会花这么长时间呢?”劳拉说。
“什么?”
“为什么直到1998年戴尔·伦迪才开始寻找明妮?”
劳拉看了眼剪贴簿,已经翻到最后一页了,似乎戴尔·伦迪不再剪贴东西了,又或者他用了一个新的。
劳拉盯着封面上的向日葵,向日葵放在一个蓝绿色水罐里。透过水罐后面的窗户,可以看到一个男人在俯身犁地。劳拉想杰伊·拉姆斯可以用图像识别软件来确认水罐、男人、骡子和犁。
“网络”,劳拉说。
“什么?”
“戴尔·伦迪在网上找到了明妮。”
“他如何做到的?”
“他用谷歌搜索,或者用其他搜索引擎。他很可能发现了许多明妮,然后一层层筛检下来。”
“怎么筛选?”
劳拉耸了耸肩,“年龄,肤色,身高——或许他知道如何从驾照获取信息,或许他雇了一个私人侦探。不管什么原因,他注意到这个明妮,或许是因为帕廷这个名字。”
“有道理。帕廷是个法国名,德·塞鲁也是个法国名。”
“或许他找到了明妮·帕廷,发现她曾在美国生活过。”
“这太疯狂了。”
“他1988年到了温哥华,然后带走了她女儿。”
“你不能肯定。”
“是啊,我不能肯定。”
加利克瑟挠了挠头,“你认为是戴尔·伦迪杀了明妮·帕廷?”
“新闻上说是她男朋友杀了她。我想那很有可能是真的。伦迪不会一直在他们附近闲荡,也不会过了两年才杀她。他那时早走了。”
找其他的小姑娘去了。
“我找到了!”,奥利弗警官在房子某处喊道,听起来很兴奋。
劳拉不喜欢被别人打断思绪,本来思绪就够乱了——戴尔·伦迪行为的逻辑像一团乱麻。
“这里!”奥利弗又喊了一声。
劳拉放下剪贴簿,走向厨房。
厨房的陈设很实用,有一个大冰箱,窗帘是亮黄色印花棉布的,餐椅的椅罩也是同样花色。厨房中间的钩针编织大地毯被推到一边,露出了地板上的暗门。
“要我打开吗?”
“不”,劳拉说。
奥利弗满怀敌意地看了劳拉一眼,“你想让我怎么做?”
“现在什么都不要做。我们一会再看。”
奥利弗挠挠头,“我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她让你等着,这就是原因”,劳拉身后的加利克瑟说道,“别碰它。”
奥利弗轻蔑地看了加利克瑟一眼,毫不掩饰。他是市议员的儿子,可能觉得自己有特权。
“你想怎么办?”加利克瑟悄悄地问劳拉。
“我想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到目前为止,戴尔·伦迪已经带来了太多意外。“我想保证我们不会有任何危险,或许我们需要防爆组支援。”
“我明白了。”加利克瑟看了眼奥利弗,示意了他出去,“你把我在客厅里找到的证据标识出来了吗?”
奥利弗愤怒地盯着他,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加利克瑟跟着他,确保他听从指示。
笛卡尔在走廊见证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劳拉把目光转向他,“安德鲁,等一下。”
“长官请说?”
“请帮我留意奥利弗,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让他打开暗门。这事关安全。”
“我保证,请相信我,长官。”
二
劳拉给维克多打电话,简要说了他们的发现。她报上戴尔·伦迪的信用卡卡号,并详细描述了伦迪的房车,是辆1987年产的箭牌房车。
维克多打断了劳拉的话,“查克·雷曼招了——”
“什么?”
“但他供认的不是杀了杰西卡·帕里斯,而是和她睡过觉。”
维克多一说完,雷曼的所有行为和借口都解释得通了。他和加里以及加里的女友厮混在一起,以及他们的决裂。
“这就解释通了很多事,比如那管口红。他违反了假释条例,还跟未成年人有性接触,接下来他得坐一段时间牢了。”
“所以你相信他?”劳拉问。
维克多叹了口气,“我相信。尤其我看了他的日程,和彭斯谋杀案的时间无法匹配。饶了我吧,不要说你早告诉过我。”
他们谈了会雷曼,但劳拉的心思仍在戴尔·伦迪和他的跨国探险上。他在寻找一个像明妮·德·塞鲁的人,这是个值得考虑的方向。他正在寻求一种情感联系。这或许关乎下一个被他绑架的女孩的生死。
他拘禁了艾莉森·彭斯五天。而大多数性侵犯者在最初几个小时就会杀死受害者。
“……这个?”维克多问道。
“什么?”
“你想通知媒体吗?”
“不要。我觉得现在只让执法机构知道即可。想办法确定戴尔·伦迪的位置,确保有关人员拿到他的照片、房车型号和信用卡号。不要把他吓跑。这周末,他应该会在黄铜皇后酒店演奏。”
“如果他用信用卡就更好了,我们可以找到记录。”
“希望如此。”
维克多挂上电话后,劳拉对着电话说了一句,“我早告诉过你了。”
她开始拍摄戴尔·伦迪卧室的照片,尤其是她已经标记出来的证据:剪贴簿、照片墙和衣柜里的东西。加利克瑟回到警局物证科取证物袋——他们大量地需要这玩意儿。
她刚走到主卧浴室,突然听到廉价的墙板那头传来枪响,随后空气陷入了惊人的寂静。
第三十九章
一
爆炸发生后的最初几分钟,劳拉什么都听不清。她跑向厨房,仿佛身处梦中。像电影里逃离追踪者的女人一样,她感到周遭的声响犹如背景音乐,纠缠着她纷乱的思绪她。磕磕绊绊地跑过倾斜的走廊,穿过幽深诡异的阴影,视野摇晃,仿佛手持摄像机镜头下的场景。然后,那个恐怖的场面无情地映入她的眼帘。
她知道情况很糟糕。
有两名受害者,一个还有呼吸,一个没有了。劳拉用步话机通知阿巴拉契科拉警局,但没人接。没人值班——也许加利克瑟局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该死该死该死!劳拉拨打了911,将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同时跪在安德鲁·笛卡尔身旁,按压他的颈动脉,心里十分恐慌。她和笛卡尔的鲜血之间只隔着一层手套和拿着厨房的毛巾——笛卡尔不大可能有艾滋病,但她无法肯定——他的生命正在流逝。电话滑了出来,掉在了地板上。周遭光线明亮,每一粒灰尘和粉末都清晰可见,每一滴鲜血都触目惊心,每一丝声音都响若惊雷。劳拉知道笛卡尔没有救活的希望了,却不忍停止尝试。
笛卡尔,上帝啊。
奥利弗先是呻吟,然后尖叫,像头待宰的猪。
劳拉看着笛卡尔,知道他完了。他被击中颈动脉,已经死了。
让他走吧。
劳拉转向奥利弗,他身上有更多的伤口,劳拉找到最严重的那个,按住。
二
不久之后。
更多的声音:无线电噪声。一位医护人员在说话。传感器的声音。绷带的撕裂声。吸氧的声音。杰里·奥利弗被放到担架搬到几步之外的救护车上,然后被送往几个街区外的威姆斯纪念医院,在那里救伤直升机会把他送往塔拉哈西纪念医院——如果他在抵达威姆斯的时候还没死的话。
杰里·奥利弗被击中了脸颊、眼睛、左肩和右胸上部,劳拉确信是他打开了暗门。奥利弗正被送往威姆斯纪念医院,如果他幸运地还活着,就会被送往塔哈拉西。曾试图阻止过他的安德鲁·笛卡尔却无处可去——至少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如此。他会躺在自己的血泊里,从各个角度被拍照。然后被送往停尸房,进行伤口取证,数据会被记录下来,他的器官会被称量,头骨会被锯成两半。
安德鲁·笛卡尔现在是犯罪证据。
进行善后处理的警官——一位副警长——抵达现场后吐了一地,满脸胆怯的神色,其他警官还在来的途中,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死到哪儿去了?
防爆组的技术援助又在哪里?
需要他们来处理那支仍架在暗门下支架上的十二毫米口径霰弹枪。除了枪口之外,墙体的其余部分都掩藏在自制胶合板盒子下边。她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机关。她的大脑一分为二,一半在理性地思考,一半在感性地震惊。原理很简单:暗门一打开,霰弹枪就开火,加利克瑟局长手下的警察立即被击倒。
劳拉站在破损严重、鲜血四溅的厨房里,双手习惯性的抱着手臂。
她不会碰任何东西。
一名医护人员拖着一辆轮床进来,上面放着一个尸体袋。
“你不能将他带走”,劳拉说。
“你是谁?”
我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劳拉给他看了警员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和警衔。“不要移动他。”
“局长说——”
“这是犯罪现场,不能移动他。”
副警长走过来说,“她说的对,现在由我们负责现场了。”
于是医护人员离开了。
房间里只留下劳拉和安德鲁·笛卡尔的尸体。劳拉强迫自己看着他。虽然已经习惯看尸体了,但这次是不同的。她认识他,一小时前他们还开过玩笑。她看到他光明的前程,他已经是个优秀的警察了,他原本可以更加杰出。
不知道谁会通知他妻子。
劳拉觉得报丧人应该是自己,她责无旁贷。假如她没来这儿,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会因咽喉炎待在家里,喝着新婚妻子炖的鸡汤,受到精心照料。
她突然想到:加利克瑟局长在哪儿?事发后她没在现场见过他。他已经去通知笛卡尔的妻子了吗?
她不知道加利克瑟看到手下的警力在瞬间溃败是什么感受。他一贯顺风顺水地生活着——青春期的女儿们,安静的小镇,与人为善的处世哲学。
二十三年来,劳拉从未因愤怒拔出过枪。
如今这个记录被打破了。
劳拉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德鲁·笛卡尔,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好好看着他,直到你的感觉麻木。后退,冷静,做好你的工作。
她以前从未质疑过自己的工作。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在寻找正义的道路上,迈出的一小步有可能会变成惨痛的悲剧。是的,她可以帮着收拾残局,但残局仍然是残局,就像龙卷风过后,面对那些受到伤害的人,总是感到无助。她深受打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工作的价值。
她继续盯着笛卡尔,像在忏悔。她的眼里心里都是笛卡尔。有点迷失了,但她耐心地一遍遍将自己拉回现实:是你干的,你必须负责。
现在,她必须做些正确的事。观察现场,理清头绪,做好你的工作。
从伤口看,劳拉估计霰弹枪射出的是大号铅弹。子弹像剃须刀一样切断了笛卡尔的颈动脉。
泪水已涌到眼角,眼看就要溢出,但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她眨了眨眼睛,如此快速,如此用力,她感到泪水又倒了回去,后脑勺一阵疼痛,同时五内俱焚。
加利克瑟局长在哪儿?副警长是这里唯一的执法人员,但劳拉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但愿他是去调动增援了。
她听到厕所冲水声,副警长居然使用犯罪现场的马桶。
等他出来,她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然后劳拉意识到:我没有资格在这儿。她不是负责这起案件的调查员。这是弗洛里达州警方的管辖范围。
但劳拉不能离开,她不能让安迪·笛卡尔自己一人待在这里。
三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劳拉和加利克瑟开车到塔拉哈西,到弗洛里达州执法部门的地区办事处作案件的情况说明。在此之前,他们将犯罪现场的工作移交给了弗洛里达州警察局两名探员。一路上,劳拉和加利克瑟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发一语。旅途中风景给了劳拉慰藉。当天早些时候下过雨,路边的青草因此是耀眼的黄绿色。阳光洒满树木,柏油路也金光闪闪。劳拉回头看着夕阳,直到天边的云朵从橘红变成樱桃红,又变成暗紫色。
安迪·笛卡尔再也看不到落日了。
在弗洛里达州警局,劳拉尽可能清楚详细地做了陈述。她结束的时候,特员杰克·麦克莱伦关掉录音机,冲她微笑了。劳拉发现他很爱笑,但不明白为什么。
“已经够了,你可以走了。”
去哪里呢?劳拉在心里想。她想象自己打车去塔拉哈西机场,换票,然后登机。或许在飞机越过密西西比河时缀饮着鸡尾酒,不再管南部这里的事情。就当在弗洛里达州做了一次短途旅行,将阿巴拉契科拉警局和逝去的生命抛到身后。
但那不是她。“还有取证的环节,我们必须处理妥当。”
“不用担心”,杰瑞米·柏特丝道,他是杰克·麦克莱伦的搭档,是个大块头黑人,头发剃光,身着昂贵的西服,“我相信我们能做出适当的安排。”
这种花哨的人就会说这样花哨的话。劳拉说,“如果你们在现场找到电脑,我们需要对电脑取证。”
“没问题”,柏特思说,“我们这儿的人很棒,可以进行计算机取证。”
“我希望你们可以把电脑送到我们在凤凰城的公共安全部刑侦实验室。”
麦克莱伦插话道,“首先,我们还不知道戴尔·伦迪是否有电脑。但如果贵部按流程提交申请,那么,在不影响我们办案的前提下,你们审查相关证物的申请获批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我想进德·塞鲁家的房子看看。你明白的,我们有其他的案件牵涉其中。你们可以调查其他方面。”
“我并不反对”,柏特思说,“你可以跟着我们的人进去,但……”他看了看表,“你最好快点过去,我担心他们已经进去了。”
劳拉心中涌起一阵难以掩饰的反感,“但愿他们不会干出打开暗门这种蠢事。”
四
和伦迪家神秘的房子相比,德·塞鲁家的房子看起来很正常。廉价的普通家具,大量的指纹,没什么特别的。屋里有一张电脑桌,一台廉价的打印机,拔断的电话线路,一个电涌保护器,但一台电脑都没有。
又一次,劳拉觉得伦迪不会回来了。他留下这些家具,但带走了所有的个人文件:支票簿、账本和相关的个人记录。电脑桌上铺着方形油毡,有一部分磨损较轻,劳拉推测那儿原先应该放着文件架。
这地方像一艘弃船。
首先进入德·塞鲁家的是弗洛里达州警局的防爆组,他们穿过伦迪家暗门后的的隧道,绕过了部署在那儿的霰弹枪,边走边寻找陷阱,但什么都没发现,除了位于德·塞鲁家工具房的地板上的、与隧道另一头类似的暗门。
劳拉猜想,伦迪或许预料到了德·塞鲁家的房子也会被搜查,因此事先做了应对的安排。
她从未感觉如此疲惫,或许因为这虽是她负责的犯罪现场,但她却像一个客人。她可以收集证据,但总是受到弗洛里达警局人员的监视。她很恼火——丧失控制权的时候,她总是无法施展拳脚。
五
次日傍晚,他们完成了对德·塞鲁家的搜查。劳拉感到饿了,便到市场街的熟食店买了一份法式三明治和一瓶水,带到巴特利公园。这是她当天的头一顿饭。
吃完三明治,劳拉走上长长的码头。傍晚的海湾吹着轻微的海风,空中散发着雨水的气味,太阳在云中穿梭,天空的颜色在深蓝和红铜之间变换。渔船们——劳拉估计它们中很多都是出租的——在夕阳中返程了。
劳拉很困惑,为什么戴尔·伦迪要修那条隧道呢?如果说他想保护德·塞鲁家,难道他真的认为这种陷阱能够阻拦警察吗?或许只是为了杀死进入其中的人——为了显示他能做到。
或许是因为这房子令他难堪,因为这房子折射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对明妮的迷恋;那维多利亚式的客厅,像是一座纪念母亲的神龛;他和母亲一起缝纫的记忆。或许他想伤害那些妄图了解他的私生活的人。
无法确知戴尔·伦迪在想什么。
明天早晨他们会再次搜查隧道,也许那时她会找到答案。她母亲曾说过,有些人天生冷血无情,眼下劳拉开始相信,戴尔·伦迪做这些事,也许只是因为他就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
等他们将来见面了,劳拉一定要问问他。
一艘纯白色的渔船驶近,驶入空闲航道里。船头写着蓝色的圆体英文“自由的女儿”。只是看着它,劳拉就觉得自己精神稍稍振作.99lib?起来。
“我一直想要一艘那样的船。”加利克瑟在劳拉身后说。
加利克瑟块头很大,但走路声音很轻。
“但很麻烦”,他补充道,靠在码头的栏杆上,“需要时间和金钱。”
“它的名字很棒”,劳拉说。
“我绝对同意。”
在加利克瑟身边,劳拉感到有点不自在。悲剧发生后他们只有在去塔拉哈西的路上独处过,自那之后劳拉再也没见过他。
“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加利克瑟问道。
“没什么进展。”劳拉耸了耸肩。
加利克瑟叹了口气,“我不用再查了,我很庆幸。”
他的语调如常,没有震惊和失落。劳拉不禁怀疑那只是伪装。
“笛卡尔夫人还好吗?”
加利克瑟倚着栏杆,面容显得格外憔悴,一双眼睛幽深得像黑色的鹅卵石。“和你想的一样,一点都不好。”
“我应该和你一起去通知她。我有责任。”
“不是你的错。”加利克瑟说,但劳拉知道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会好起来吧?有经济上的困难吗?”
“她和安迪信奉基督教。不必担心她会入不敷出,在这个小镇不用。我们会照顾自己人的。”
劳拉张嘴想说她可以帮忙,但最终什么没说。从加利克瑟的声音里,劳拉听出来了:不会有人要她帮忙的。她在这里只是个陌生人。
因此她只是看着“自由的女儿”驶过了桥底,驶入阿巴拉契亚河。这真是一个漂亮的小镇,生活节奏缓慢从容。她把大城市的麻烦带到这里,伤害了这里的人。
加利克瑟直盯着前方,“我想应该告诉你,杰里·奥利弗已经进入防护病房,医生认为他会好的,虽然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劳拉点了点头,“我们还需要讨论一点事情,你明天在办公室吗?”劳拉问道。
“不在,我不想干了。”
“什么意思?”
加利克瑟盯着劳拉,“我已经受够这一切了,这不是我想要的工作。”
“你是要辞职?”
“人们常说,在其位,谋其政。”
“以后谁来做这些工作?”
“想要这份工作的人很多,他们喜欢这个工作。”
“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吗?”加利克瑟想了想,“首先,我要去钓鱼。”
劳拉以为他说完了,但加利克瑟回头盯着海湾继续说道,“至少对我来说,再糟糕的事情钓鱼都能治愈,即使我离婚的时候。但问题是”,他揉着前额,“我觉得我永远无法忘掉安迪死亡的情景。”
第四十章
加利克瑟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劳拉盯着大海,一直待到天黑。这里离吉普森旅馆步行距离很近,她正要往回走,眼角的余光瞥到到有人向她快步走来。
劳拉伸手去摸裤子后袋的手枪,这时她闻到了须后水的味道。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身影。
藏书网弗朗西斯·恩特维斯托的身影出现了,劳拉将枪收了起来。她听到了他的喘息声,过去,每当他努力跟上她的步伐时总会如此。
“你怎么在这里?”
“我觉得你需要精神支持。”
“精神支持啊。”
“是的,你懂的,我可以做你的听众。”他晃动着香烟,红色的火光围着他们舞动,轻捷有如一只飞碟。
劳拉对此感到厌倦了。
“如果说你这么了解我和我的困境,为什么不提醒我有陷阱?”为什么你不救安迪·笛卡尔?
在黑暗中,弗兰克的脸呈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烟灰色,“你能走慢一点吗?你知道我膝盖不好。”
弗兰克停下来,劳拉也停下来,“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不会读心术,也没有水晶球。”
“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耸了耸肩,松了松不甚合身的上衣里的领带。
“我也藏书网想弄明白。我也跟你一样不知所措。”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该死的,这里太潮湿了。这只是我的直觉,孩子,但我可能是你潜意识的一部分。”
劳拉看着戈里圣桥上川流不息的汽车,车灯照在弗兰西斯身上,只能看到一个黑黑的轮廓。
“你为什么在这儿?”
弗兰克耸了耸肩,“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出现?”
“你看,其实你才是始作俑者,显然你需要我。”
“需要你?”
劳拉的手机响了,她.99lib?认出了屏幕上的号码——维克多的家里的电话。
弗兰克说,“如果我是你,我——”
“等会再说”,劳拉举手示意弗兰克。她接起维克多的电话,免得转去语音信箱。也许他找到了伦迪的去向。
维克多开始说话了,这时弗兰克说:“你确定要接这通电话?”
劳拉盯着弗兰克,“我为什么不——”
“你为什么不怎样?”维克多问。
劳拉看了眼弗兰克待过的地方,他已经消失了。
劳拉回过神来,渐渐意识到维克多方才说了什么。
弗兰克·九九藏书恩特维斯托是对的;劳拉但愿自己从未听过这个消息。
第四十一章
莎莫
莎莫不想骗母亲,但她知道如果不撒谎,自己永远也别想见到杰姆斯。她可不想错过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
“你确定克丽丝的妈妈会送你回家?”她母亲一边这么问道,一边将车停在麦当劳门口。
“嗯。”
“我不想给人家添麻烦。”
“她不介意,她喜欢开车。”
“你必须在九点以前回家,一点都不能晚。”
“好的,妈妈。”
莎莫下了车,她肩上背着崭新的小挎包,脚上穿着和包包搭配的凉鞋。她俯身亲了亲母亲的脸颊,然后就自由了。
莎莫的母亲掉头离开,差点撞上一辆更大的SUV。她开车一直很大意,甚至完全没意识到这事,她边开车边回头冲女儿挥手,仿佛这就是永别一样。
母亲总是那样。
母亲总把她当孩子,但有时也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对待她,她很喜欢“谈心”。在他们家,沟通是一件大事。母亲——最近让莎莫称呼她为贝丝——总是说,“只要我们沟通,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莎莫看了眼手表,七点整。她对约会的时间很满意。那个混蛋布莱恩今晚会去她家做客,每次他来家里,向来冷静的母亲总会有点失去理智。母亲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像仆人一样伺候他。莎莫到朋友家玩去了,不会碍手碍脚了,布莱恩会很高兴的,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二人世界、为所欲为了。
她知道杰姆斯不会像布莱恩对待她母亲一样对待她,布莱恩有时当着她的面就对母亲动手动脚的。杰姆斯很尊重女性。如果她和杰姆斯发生亲密接触,该是件多美好、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啊。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这样可以看到停车场。天还没有黑透,但已经很难看清楚外面了,尤其因为车辆来来往往,车灯在窗户上打出刺眼的光将,但她自信能认出那辆宝马Z4。
她等着,等了很久。
天色愈发昏暗。每一辆车驶进停车场的时候,她都感到异常激动,但那些都不是宝马Z4。她又看了看表。真的只过了十分钟吗?
她开始怀疑了,或许他会爽约呢。她想象自己在黑夜里走向克丽丝,面对自己的朋友们,告诉她们杰姆斯没露面。
不。杰姆斯不会不来。自从两个半月前在WiNX上相识以来,他们通过网络和电话长时间地聊过多次。她爱上了他,甚至在知道他是个帅哥以前。
她知道杰姆斯也爱她。他送过她MP3。如果他不打算见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当然她爸爸发现了这事,并拿走了那个MP3播放器,他甚至读过他们的电子邮件!
想到这里,她的脸涨得通红。
“莎莫?”
她望向声音的来源,一个中年男人正向她走来。
“你是莎莫吗?”他问道。
“嗯。”她等他走过来。他气喘吁吁,衣服上有汗渍。他并不比她高多少,长得有点像曾教过她数学的默里先生。
“我是杰姆斯的朋友,他手头有事儿,不能来,所以让我来接你。”男人又补充道,“我敢打赌,你现在一定在想,你不能跟我走,但真的,没事,杰姆斯现在借住在我家。”
“你是戴尔?”
他面露惊异的神色,“他提到过我?太好了。他总是一直在说莎莫、莎莫、莎莫。我从没想过他会跟你提起我。”他笑着说,他的笑容那么亲切,让莎莫印象很好。“我们赶快去见杰姆斯吧。”
莎莫跟着他穿过停车场,走到一辆白色的雪佛兰车前——这可不是什么好车。
他为莎莫打开车门,她几乎想开溜了。严格来说,他是个陌生人,但如果不跟他走,一切努力就白费了,不能继续约会了。
而且,杰姆斯提到过戴尔。
戴尔看着她,皱了皱眉,似乎认为她不信任他,让他有点失望。
莎莫坐进车里。
他们开出了停车场,往南开。莎莫发现他一直在偷偷看她。她知道自己穿着牛仔裙和粉色上衣很好看,她平素也常是众人视线的焦点99lib.
。“为什么杰姆斯不能来?”她问。
“他在修他家的房车,空调坏了。”
“他父母也在这儿吗?”
“是的,他们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才认识杰米,是他带我玩起了自行车越野。”
杰姆斯跟她讲过参加越野自行车比赛的事儿,他还喜欢远足和露营,她也喜欢,她父母没离婚时,家里有一个帐篷,他们常去露营。
但现在莎莫有新的忧虑了——杰姆斯的父母。如果他们觉得我年龄太小怎么办?如果他们给母亲打电话呢?或许更糟糕,给她父亲打电话。莎莫一路想着这事。很快她注意到车子正穿越一片破旧不堪的地区,途经一家大型电厂。戴尔看了她一眼,“快到了。”
他拐上老班森高速。这是小镇上比较破落的地区——沙漠,老旅馆,房车经销店。莎莫不明白杰姆斯为什么要待在这儿。
他们驶过许多起着西部风格名称的汽车旅馆,一色的老旧破败,墙皮剥落,锈迹斑斑。然后是一块似乎无边无际的荒地。车灯扫过路边的杂草,在她家的新宅院里,母亲为了清除这些东西可没少下工夫。
“我们到了”,戴尔说。
高高的?99lib. 路灯下,一块陈旧标志上写着:艾尔拉措拖车场。戴尔拐上一条狭窄的小路,道旁停满了拖车。
“他住在这里?”
“这里靠近机场。”
他们缓慢地开在小路上,轮胎划过砂石。那些拖车看起来饱经风霜,很是老旧——其中一辆的窗户漆过,颜色像干了的血迹。
劳拉的心情又激动起来,但这次感觉却不怎么好。
她看了戴尔一眼,他嘴里哼着小曲儿,好像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们经过的所有拖车都挂着窗帘,只从帘子底部的缝隙透出昏暗的灯光,光线有点发蓝。莎莫想象着车里的乡巴佬们,穿着内衣看电视,在电扇旁喝着啤酒。他们驶过一棵死去的棕榈树,样子很像巫婆的扫帚。车子最后停在小路的尽头的一辆房车前。
“我们到了。”戴尔说。
莎莫突然觉得恶心。杰姆斯秋天就要上大学了,他有一辆昂贵的跑车,父亲是外科医生。杰姆斯的父母在这样的地方做什么?他们明明可以住在机场附近的旅馆。
“来吧”,戴尔边说边下了车,走到莎莫那侧,为她打开车门。
至少房车看起来不错,外表很干净,轮胎是新的,这多少打消了她的忧虑。另一件让她觉得好受点的事,是在房车的后窗上,挂一个标有“罗普”的备用轮胎,这是杰姆斯的姓。莎莫幻想着,杰姆斯·罗普,杰姆斯·罗普夫人。
这房车的窗帘也叫她喜欢,不是百叶窗,而是蕾丝窗帘,像是母亲们会做的那种,是杰姆斯的母亲吗?
但她没有下车,“杰姆斯在哪儿?”
“他在里边。”
“我不是说他在修空调吗。”
“他现在很可能完事儿了。来吧,我给你介绍他的父母。”
这让莎莫更加退缩了,她确信,一看到她,他们就会立刻给母亲打电话。
戴尔轻轻推了她一下,“来吧,别害羞。”他打开房车门,站在九九藏书那儿,等着她走进来。
房车里很闷热,似乎很久不曾打开门了。莎莫觉得里边没开空调,要是杰姆斯在修空调,空调怎么会没开呢?
“杰米!”戴尔朝里边喊了一声,“来这里!女士在等着呢!”
这说服了莎莫,她走进了小客厅。
“哦”,戴尔边说边关上了身后的门,“你知道吗?我刚想起来,杰米去商店了。”
“那他父母呢?”戴尔一脸难过的看着她。
莎莫心里敲响了警钟,她感到腹部一阵发紧,心脏砰砰狂跳。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已经踏入了危险中。
第四十二章
一
贝丝·霍兰边看电视边留心窗外,期望看到玛丽·兰辛的车灯。
她八点四十五分就让布莱恩离开了,这是为了莎莫。莎.99lib.莫和布莱恩合不来,而她作为离异家庭的孩子,本来已经够不容易了。虽然莎莫已经知道他们在交往,贝丝还是不想让她亲眼看到证据。所以她匆忙整理了床铺,洗好了酒杯,将酒瓶扔进垃圾桶。
九点钟,一切都收拾好了。但九点变成了九点一刻,又变成了九点半,她开始感到担忧。
她还没打电话,因为她不想莎莫认为自己不信任她。但事情开始变得有点过分了,她下定决心,查了地址簿,找到电话号码。
玛丽·兰辛接起了电话。
“我是莎莫的母亲,我可以和她说话吗?”她没对克99lib.丽丝的母亲说缘由,不想让莎莫难看。只要跟女儿说上两句,问题就能解决吧。
兰辛夫人有点疑惑,“莎莫?她不在这儿。”
这个钟点了,女孩们不可能还在麦当劳。“她告诉我她去麦当劳见克丽丝和珍妮,然后去你家。”
玛丽·兰辛说,“克丽丝在家,我让她接电话。”
贝丝在等着,愈加担心了。她对自己说别犯傻,可能只藏书网是个误会。
“喂?”
“嗨,克丽丝?你知道莎莫在哪儿吗?”
“呃。”
贝丝更加害怕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她去麦当劳见你和珍妮了。”
“没有”,克丽丝小心翼翼地说,“我记得她说过今晚会很忙。”
“忙?”贝丝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不知道她——我是说我们今晚没有安排聚会”,克丽丝飞快地说着,“你可以给珍妮打个电话,也许她知道。”
克丽丝给了她电话号码。
贝丝对自己将要听到的消息暗暗恐惧。她给珍妮·康利家打电话,在康利太太找珍妮接听时,她不由得默念祷词。她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了同样模糊不清的回答。
无论莎莫去了哪儿,她当晚并没有跟珍妮或克丽丝在一起。莎莫撒谎了。
贝丝颤抖着挂了电话。
她盯了电话一会儿,然后拿起听筒,打给巴迪。
二
电话铃声响起时,巴迪·霍兰德刚打开位于碧斯比的寓所大门。他关上门,把从希腊餐厅买来的披萨和从喜互惠超市买的啤酒放到厨房的工作台上。
然后他来在电话旁边,等着听语音留言,他从不接电话,不想听到电话销售员的声音,他痛恨这些人,但没有办法,所以他不会浪费自己的精力。这世上有两样东西必须忽略——垃圾邮件和推销电话。
“哔”一声之后,是贝丝的声音——焦虑不安,“我不知道莎莫去了哪儿——”
巴迪抓起了电话。
“天啊,巴迪,她骗了我!我不相信……”
一听到她的声音,巴迪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把她送到麦当劳,那是最后一次——”
“贝丝,不要说了,你需要冷静下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99lib.么事,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她告诉他,莎莫声称去麦当劳和朋友聚会,并答应说兰辛夫人会在九点开车送她回家。巴迪看了眼时钟,已经十点多了。
莎莫已经离开三个小时了。
待贝丝说完,他说,“仔细听着,我要你现在就打电话报警,让他们派人到家里去,叫怀特或者奇科去。我马上就过来。”
“她可能只是去和男生约会了。你不觉得我们该看看——”
“给他们打电话,现在就打。我一个半小时后到你那儿。”
“你觉得——”
“我们没有时间考虑了,打电话。”
巴迪挂了电话,坐下来,闭上眼睛。
这将是他职业生涯的终点,他必须勇敢面对。但现在,他的事业就像纸盒里无人问津披萨一样,毫无意义。
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以后见不到女儿,他也不想活了。
他放下骄傲,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图森警察局,一个给公共安全部。他设法说服有关人员从弗洛里达州召回劳拉·卡蒂诺——立马召回。
劳拉到这儿的时候,他会打起精神告诉她真相。
第四十三章
一
她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警察的女儿——但像其他姑娘一样,她终究会让他得偿所愿的。那就是女孩的秘密,她们生来就是为了取悦。她们容易屈从于压力,被诱导着做违心的事——她们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们摒弃直觉,因为怕自己会显得不够酷,怕被拒绝,怕被孤立。所以,她们总是驯顺的。
即便到了这般田地,他知道她仍不相信。她仍然在尝试用自己熟知的方式应对这个新环境。她的教养告诉她要有礼貌,要做个好姑娘。他从心底里渴望她。在这个年代,固守礼貌可是很危险的。
然而,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那种天真的光环。哦,她假装聪明老练,但却远非如此,她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假装自己是个大家伙。
那种特质——礼貌,善良——也是他爱上明妮的原因。但令他伤心的是,明妮已经失去了这种特质。她令人失望,她变坏了,她吸毒,但他选择记住当初相爱时她的模样。
他看着莎莫的脸,莎莫正四下张望,逐渐由困惑变得恐慌。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
他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柔和,像在和一只受惊的动物说话——事实上,她就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想我最好还是回家。”
“马上就好,让我给你解释一下——”
“杰姆斯在哪儿?”
这一直是他讨厌的部分,他讨厌告诉她们真相。但经验告诉他,最好是直截了当地说清楚,而不是让她们继续胡思乱想,“杰姆斯不会来了。”
“他在哪儿?”她的眼里出现了一丝曙光。他把手放到身后,确定塑料手铐在牛仔裤后口袋里。他不想用它们,除非她不讲道理。
“我要跟你解释清楚,好让你明白,我都是为了你好。我就是杰姆斯,是给你写信的人,也是你所爱上的人。”
她惊恐地张大了嘴,往门口走去,“让我走!”
他迅速地挡在门口,她来不及停下,撞到了他的身上,她的脸几乎碰到了他的,小小的胸部也撞上了他的胸膛。
他现在就想要她,立刻,马上,迫切99lib?地,想要她。
他闭上眼睛,侧身避开她的胸部,不能再让她碰到了。不然,他将失去理智,眼下他的自控力十分薄弱。
他离得更远了些,发现自己硬得像根石棒。
不,他对自己说。强迫是没用的,这是经验之谈,女孩们需要被追求,他母亲也是这么教他的。
他闭上眼睛,开始祈祷,想象着他们两人开车走遍全国,去任何他们喜欢的地方……
“你不知道那会有好”,他对她说,“我们想去哪里都可以——大峡谷,迪斯尼乐园。你去过德州的六面旗主题公园吗?”
“我哪儿都不想去,我想回家,你现在带我回家吧。”
“这可不行。”
“为什么?”
“就是不行”,他向她张开双臂,“这是为你好。”
但他看到了她的胸部,它们像刚开始绽放的小花蕾,她的皮肤是蜜色的,因穿泳衣或绑带背心裙留下两条道白印子,从她上衣领口看到了这一切。她窄窄的臀上绷着短小的裙子。腿光滑笔直,闪着缎子一样的光芒。
明妮以前也这么穿,母亲总说她看起来很放荡。但如果明妮是她女儿呢,她恐怕会给她穿上合适的衣衫,把她打扮得更漂亮。他也会同意这么做的。女孩们的宝贝得藏好。即便是最纯洁的小女孩,也有自己的宝贝。那是造物主的恩赐。
“带我回家,不然我要叫了。”
“叫吧。自从我来到这儿,已经听过两次尖叫吵闹了。”他拉开蕾丝窗帘,“看——周围现在没人。他们都出去上班了,或者待在自己的拖车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会明白的。我知道这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但我们会很多美好的时光。就我们俩——”
要是她能明白该多好。他看“动物星球”之类的兽医秀节目的时候总会这么想。那些受惊的动物试图挣脱要帮助它们的人,它们不明白反抗只会让九九藏书事情变得更糟。
他离莎莫更远一点,远离那薄薄的上衣和柔软的牛仔裙。
他从壁橱里拿出一条裙子,是12号的女童款,他去年做的。
他把裙子递给莎莫,“能帮我一个忙吗?”他说,“你能去卧室换上它吗?”
他看出她并不情愿,但脸上随即又出现了机智狡猾的神色。
一点都不像明妮。他又犯了错误?
她拿过裙子,转身走入走廊尽头的卧室,然后锁上门。
二
莎莫站在卧室的门后,心脏怦怦直跳。这不可能。
杰姆斯在哪里?杰姆斯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是杰姆斯。
她不能思考了。她的思绪翻涌,但无法思考。她被这个自称杰姆斯的人困住了,但他不是杰姆斯。她想到他所说的——天啊,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你去过德州的六面旗主题公园吗?”仿佛如果他带她去那儿,一切都会变好,就像她是小孩子.99lib.
。一想到要和这个丑陋、秃顶、卑鄙的男人去任何地方——
就觉得毛骨悚然,他看她的样子也给人这样的感觉。
他很可能和她父母一样年纪99lib?。
他们不能在一起,绝不能在一起。
她开始意识到手里的裙子,这是小女孩穿的裙子,她早就过了穿这种衣服的年纪了——为什么他想让她穿这个呢?但他给她的时候,她只是麻木地接了过来。
为什么我不反抗?为什么我不尖叫?为什么我不尝试逃跑?
相反,她只是接过了裙子——她可能还说了“谢谢”。她是怎么了?她怎么能让自己陷入这种困境?
因为她知道情况很糟糕。她对性了解得够多了——她有三个朋友已经不是处女了,她们告诉过她所有细节——她知道这个男人想要什么。
他又老又丑。一想到要和他发生关系,莎莫就觉得恶心。但她被困在这儿,独自一人,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小房间里。她母亲不知道她在哪儿,而父亲……
他是个警察,但他住在碧斯比。他们一定开始找她了,但他们怎么才能找到她呢?她包里有一个寻呼机,但有什么用呢?那个男人会把它关掉。她老早就希望母亲给她买一台手机,但妈妈说要等到生日。或许她都活不到十三岁生日那一天了。
她知道自己麻烦大了,她在电视上看得够多了。他很有可能强奸她,杀死她。
她感到肾上腺素狂飙,体内涌动着恐惧,腿和手开始颤抖。
冷静点儿,你还没死呢。
或许,或许她应该合作,穿上裙子,试着和他谈谈。让他把她当成人,和他交朋友。或许她能拿到他的电话,或者用用他的电脑,诸如此类。
她必须放聪明点儿,要机警,像她爸爸一样,他从不错过任何细节。莎莫记得他们一起去餐厅的时候,他总是背靠墙,扫视房间,保持警醒。她也得那样,小心且机智。
她会换上裙子,尝试和戴尔说话,和他成为朋友。
她突然知道该做什么了。她想象自己是父亲,总是处于掌控的位置。他正在寻找她,他是警察——他会找到她的。与此同时,她要像他一样行事,一样思考。
三
音乐人等着她出来。他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女孩走进卧室,锁上门,似乎那样就能逃跑,实际上,她们只是拖延着,不愿面对那不可逃避的现实。她们中的一个——来自科罗拉多州的女孩——在卧室里待了一天半,但最后又饿又渴,终究自己打开了门。
卧室的锁实际上是坏的,但他明白那给了她们安全感,让她们觉得可以远离他,变得放松。她很可能没注意到外面的搭扣,他可以从外面用挂锁把卧室锁上,但他没有,姑且让她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吧。
卧室是隔音的。卧室的蕾丝窗帘看着很漂亮,但事实上它们掩盖了窗户不再是窗户的现实,他用木板封死了窗子。她把自己锁在那在隔音的房间里,她能做的只有思考。
第四十四章
一
劳拉伸直双腿,揉了揉腰。机舱里灯光昏暗,几乎没有其他乘客。她一直背负死亡的愧疚,如鲠在喉。99lib? 是她的错,她没有相信自己的直觉,明知道奥利弗不靠谱,还却听之任之。
一名警察死了,许多人的生活就此改写。
阿巴拉契科拉。
她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加利克瑟局长的脸,他眼中的挫败教人难忘。
弗兰克·恩特维斯托过去常开玩笑地喊她枪手。像西部警长怀亚特·厄普一样帮助小镇市民赶走坏人的枪手。但这次,她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如今 她像胆小鬼一样躲进黑夜里,她将返回她在维尔镇的小房子——但琳达·笛卡尔今晚能做什么呢?
“想这些对你没有好处。”劳拉喃喃地说。
她需要集中精神处理眼前问题事——莎莫·霍兰绑架案。
她和维克多的通话很简短。维克多告诉她,莎莫·霍兰在图森的从麦当劳失踪了,她隐瞒了自己会面对象的身份,巴迪坚持要和劳拉当面沟通。
他知道些什么。
劳拉脑海中浮现出戴尔·伦迪那张苍白的、女性化的脸,那双柔和湿润的眼睛空洞无神,劳拉想象他和他母亲一起坐在维多利亚式的房间里缝纫,还有明妮·德·塞鲁的?99lib?照片。
在暗门底下,自制胶合板盒里放着十二毫米口径的霰弹枪。
劳拉闭上眼睛,尝试思考。是伦迪吗?这地方不大,还能有多少绑架者光顾呢?
劳拉突然感到有灯光在眼角闪烁,她睁开双眼,盯着前面的椅背,期待灯光赶快消失,但它仍闪个不停。
她右眼的眼皮在跳动。
一丝恐慌漫上心头,她记起自己找到火柴壳子的那天晚上,在水仙花旅馆,右眼皮也是这么跳的。
当时,她的手握着旅馆房间的门把上,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劳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中又涌起那种莫名的诡异感。右眼皮狂跳,那一侧的的视野仿佛处于水中,一片模糊。
她起身向后舱的洗手间走去,强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的恐慌。走过半截过道后,闪烁的灯光消失了。
她眨了眨眼。什么都没有——眼睛好了。
她走回座位,心里想着:这一定压力的缘故。经历了阿巴拉契科拉,承受重压也是理所应当的。
二
音乐人刚睡着就被卧室门发出的响声惊醒。他在沙发上坐起来,看了看表:将近凌晨两点。自从莎莫躲进他的卧室,他打了两次飞机,但似乎未能压制欲火。他心中躁动,难以自持。
屋外路灯的亮光从窗帘缝钻进来,他看到莎莫溜到了过道里。她穿着 那条裙子——他差点没当场射了。
他检查了一下,确保她的袜子已经藏好——他先前用这玩意儿助兴来着,然后打开灯。
她的神色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得好好哄哄她,“很高兴见到你。”莎莫看着他,他硬得像把音叉。
他惊异于自己身体的反应,通常,女孩穿上这连衣裙的模样对他来说就像镇静剂,可以冷却他的欲望。
但莎莫穿上连衣裙后越发迷人,越发令人兴奋。她天生的美貌给人性感的感觉,但连衣裙却隐藏这种性感,它遮住了那晒黑的腿,胸部,以及臀部的曲线,但却更加激发了他的欲望。
他心痒难耐。
她站在过道里,直视着他的脸,镇定、冷静、机警,只是严肃地站在那里,十分端庄。而那衣服下面——
不,他简直不敢想象。
“睡不着吗?”他问。
“嗯”,她的声音很轻。
“你穿这条裙子很漂亮。”
“真的吗?”她的声音流露出兴99lib.趣,甚至有些友好。她像变了个人,一个更年长的人,一个占据主动的人。
那双冷静的眼睛看着他。
她碧蓝的眼睛里带着一抹棕色。
那击中他的心脏。明妮也有同样的瑕疵,不过这是他人眼里的瑕疵,但他总认为那是美丽的标志。
“你眼睛里有棕色的斑点”,他说。
“我知道,我妈妈叫它美人斑。”
这一定是上帝的启示——她就是他想要的人。一阵狂喜。
他并不相信她是明妮的转世,那太可笑,他又没有疯,只是怀旧而已。但是这种相似性终究令人心颤。
他在心里喋喋不休,她如此像明妮,无论是眼睛里的棕色,还是“美人斑”的用词,还有她略略歪着下巴的样子——他之前还没留意到——以及她冷静的注视。
这次一定会成功,他能感觉到。当然,他得先赢得她的信任和依赖,他必须慢慢来。这次会跟以前不一样。
“你想吃东西吗?”他问,“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我可以给你来点儿特别的。”
第四十五章
凌晨两点半,劳拉抵达机场,接机的是维克多·塞拉亚和巴迪·霍兰。霍兰德显得十分焦躁,他们走下台阶、赶往出口的时候,巴迪已将车钥匙拿在手里。他迈着大步走在前边,不时回头看,不耐烦地等着他们赶上来。
“他一定急坏了。”劳拉说。
“老天,我简直不能想象他在经历什么?万一是伦迪……”
劳拉没作声,她认为绑架者就是伦迪。
她想起自己去弗洛里达前,杰伊·拉姆斯曾说过的关于另一个受害者的话,“莎莫多大了?”
?99lib.“十二岁。”
“她和她母亲一起住?在图森?”
“嗯。”
他们穿过自动门,一阵热浪迎面扑来,炎热干燥的风几乎封住了她的口鼻,劳拉觉得自己仿佛从桑拿房走进了烤炉里,这些年天气越来越热,过去持续一季的湿润的季风天气,如今似乎缩减成机场暴雨、短暂的潮润和像暴疫一样的蚊子,也许这都是因为全球变暖。
他们开车到位于一个街区之遥的公共安全部,劳拉这回空手而归,没带回任何证物——证物的归属和移交时间还有待塔拉哈西方面决定。他们上楼回到办公室,在会议室里坐下。巴迪坐在劳拉对面,维克多坐在他们之间。
维克多冲巴迪点点头,“好了,她在这了。你想和她说什么?”
巴迪伸长了腿,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劳拉觉得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维克多对劳拉说,“他不肯告诉我,非得等你回来。现在说吧,巴迪,是什么事?”
巴迪脸色苍白,眼睛深邃如黑宝石。他张开嘴想说话,却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踱步。
“好了,巴迪,到底是什么大事?非得我们求你才说吗?”
他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是我把他招来的。”
劳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招来的?什么意思?”维克多问。
巴迪又开始踱步,小心翼翼扭头避开他们的目光,“我把他招来的,是我。”
“你做了什么?”维克多这个小房间里大声说。
“我发现我女儿跟这个家伙在网上聊天。他送她东西——MP3播放器,耳环——”
劳拉想起安迪科特提供的证物列表,她是对的,就是伦迪。她看着巴迪,好一会儿才跟上他所说的话。
“……决定拦截他的邮件。我知道他是个坏蛋、色狼。我一直让头儿成立打击网络色情犯罪的专门小组,但他没同意。这家伙就在眼前,我不能让他跑了,所以我们给他下了套。”
“怎么下的套?”维克多问。
“我接替了我女儿,假装我是她。”
维克多吹了声口哨。
劳拉说,“你们?你刚刚说你们下了套。”
“我和杜芙。”
杜芙?上帝啊。
巴迪重重地坐到椅子里。他终于把一切说出来了——如何和海瑟·杜芙一起设局,诱骗伦迪到城市公园约会。“但他没来,我想他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劳拉想:肯定是杜芙演技太差,她即便穿着睡衣也藏不住那身警察习气。
“他识破了你”,维克多说,“他识破了你,然后逃跑了,在离开的路上,他发现了杰西卡·帕里斯。你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吗?雷曼呢?”
“我想也有可能是雷曼。”
“这也太凑巧了吧,老兄。”
“嘿,杰西卡·帕里斯的口红上有他的指纹。”有那么一瞬间,那个自负的巴迪又回来了,“我觉得这也有可能是一起完全不相关的犯罪。”
“得了,这也太牵强了!”
“雷曼现在在哪儿?”劳拉问道。
“在家里。我第一时间就找到他了,他有时间把莎莫带去碧斯比,有三个小时。”
“但不是他干的。”劳拉说。
巴迪挑衅地看着她。
“你没去雷曼家,因为你知道不是他干的。”
巴迪什么都没说,也不没有说的必要。劳拉问,“他给莎莫发过照片吗?”
巴迪点了点头,躲闪着她的目光。
“你都干了什么?故意隐瞒,想误导我们吗?”维克多责问道。
巴迪“嘭”地站起来,塑料椅撞到墙上,他握紧拳头,走向维克多。
“等一下!”劳拉挡在两人中间,“冲突没好处。我们必须找到这家伙。”
巴迪坐了回去,用手捂住脸,“妈的!”
劳拉清了清嗓子,“我们得把手头的信息整合一下,我们知道的远比想象的多。”她看着巴迪,“我现在对这家伙有一些了解。好消息是,除了杰西卡·帕里斯,戴尔·伦迪一般会让受害者活一段时间。”
巴迪·霍兰德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劳拉捋了一遍自己所知信息,她相信,通过劫持这些少女,戴尔·伦迪在重温自己与明妮·德·塞鲁的关系,“这对我们有帮助。”
“你是说他在寻找像明妮的女孩?”维克多问。
“我知道这很奇怪,但也并非不可思议。”她看着巴迪,“我认为他不会杀莎莫——暂时不会。我们还有时间。”
巴迪目光紧紧盯着她,“那我们还在这儿做什么?我们应该赶快行动。”
“去哪儿?我们最好先查清楚一些事情。”
“他会强奸并杀害被害人”,巴迪苦涩地说,“我们已经知道他会干什么了。他很可能已经……该死。”
“如果我们能找到她”,劳拉对巴迪说,“我们会有办法的,可以带她去做心理辅导。”
她打开公文包,取出艾莉森·彭斯、杰西卡·帕里斯和琳内特·索贝克的照片,然后又取出几张从伦迪那儿拿到的明妮·德·塞鲁的照片。
她看着巴迪,后者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看她们,长得多像啊。”劳拉轻声说,“他想要一份恋情,他想要一个新的明妮。”
第四十六章
“你坐,休息一下”,音乐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对莎莫说,“来点儿烤奶酪三明治和可乐怎么样?”
莎莫不喜欢烤奶酪三明治,但她觉得自己最好说喜欢。
音乐人努力对她友好,他用装纸盘盛着三明治,端到餐桌上。纸盘是从“纸库”纸品店买来的,上面印着紫色、蓝色和黄色的烟花,还写着“生日快乐”。盘子旁边还放着一份礼物。
“来吧,打开它。”
她撕开包装,感到有点恶心,他什么时候准备的礼物?
“你能不能小心一点?”戴尔说,“那个包装可以留着下次用。”
她照做了,轻轻地拆开包装上的透明胶带,然后看到了礼物:一个玻璃相框。
“嗯,你喜欢它吗?”
“太棒了”,她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感兴趣。
“这是为我们的旅行准备的,我把它放远一点,省得蹭到吃的东西。”他将相框放在壁橱顶上,然后铺平包装纸,整齐地叠好,放入厨柜的抽屉里。之后,他在餐桌旁坐下来,看着她吃。
吃饭的想法让她作呕,但她微笑着咬了一口三明治,味道像纸板,她嚼了又嚼,试图把三明治咬碎以便吞咽。她始终保持着微笑,这似乎取悦了他。他表九九藏书现得像个情窦初开的男生——面色似乎有点害羞,让她想起了那个五年级的男孩贾斯汀·蒂特斯。每次贾斯汀看到她,脸上都是这样滑稽的表情,如果她对他说“你好”,他甚至都无法回一个招呼。
戴尔在这方面有点像贾斯汀。她知道他想和自己发生关系,但也知道他在克制自己。是因为害羞吗?
他也许跟贾斯汀没什么区别,除了老点?莎莫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无比强大,越来越强大,而戴尔越来越弱小。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戴尔正凝视着她,“味道如何?”他问。
“嗯,非常好。”
“我买了冰淇淋做甜点。我知道现在差不多是早饭时间,但是,嘿,我们可以任性点儿。”
像个小孩子。天哪。
“你要来点吗?”
她吞下更多纸板似的三明 治,“当然。”
“我要了冰激凌拼盘”,戴尔羞涩的说,“这样你可以选择想要的口味——巧克力、香草、或者草莓。”
“太棒了。”
“你穿这条裙子要好看多了。”
这提醒了她,“我原来的衣服呢?”
“它们已经不在了,不必担心,你不会再看到它们。”
她差点儿脱口而出,说自己喜欢那些衣服,但咬唇止住了。她得取悦他,直到找到逃离这里的办法。
她放下三明治,喝了一点可乐。她看着他,努力记住他的相貌,这样,等她逃脱了,爸爸才能逮到他。
她不知该如何逃脱。但与戴尔相处的时间越长,她越觉得自己有机会逃掉。他有点可怜,莎莫几乎感到同情。同情且感恩,因为他不是“探索”频道里的那种绑匪,会杀掉受害者的那种。她无法想象他有能力杀人。
“你喜欢这个三明治吗?”他又问。
“嗯,喜欢,但我吃的不多,我在节食。”
他皱了皱眉,“你不需要节食,女孩们为什么这么做?你应该保持健康,享受生活,而不是节食。我跟明妮也这样说过。”
“明妮是谁?”要让他多说话。
“她是我第一个女朋友。”
“我猜她很漂亮。”
“哦,是的。”
“你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了?”
“我们分手了。”
“真遗憾……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像你这么好的人。我是说,你真的挺酷的。”
他突然站起来,“如果你不吃了,我就把它扔了。”
她惹恼他了。
他把纸碟塞进垃圾箱,并不看她,但从他耸肩和扔碟子的样子,莎莫看出,他很九九藏书生气。
他终于转向她,“你为什么要这么狡猾?”
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神如大理石一样深沉。那一瞬间,他突然充满了危险。
莎莫的心跳加快,他为什么生气?
“奉承是没用的。”他说。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以为可以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吗?那是不可能的。”他走上前,双手握紧又松开,“我很生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真的。”
“我想你最好到房间里去,小姑娘。”
“好的。”她蹑手蹑脚地离开餐桌,绕过他走向卧室。她努力不碰到他,但裙子还是蹭到了他的大腿。
他伸出手,将她的身体扭向他。他的手像钢圈一样钳住她的上臂,指甲陷进肉里。他的手颤抖着,头也颤抖着。
他的脸靠得如此近,遮住了一切,他的嘴蠕动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黑,像黑洞,似乎里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黑色。她张嘴想说抱歉,但无法出声。
他狠狠地将她推到灶台上,她的手肘重重地撞到了灶台边缘,疼痛直冲脑门,她呻吟起来。
他继续盯着她,眼睛像黑洞一样。她的思想完全被被肘部的疼痛占据了,可能伤着骨头了。
然后,她看见了他眼睛深处的东西,是痛苦吗?有点闪光,又很绝望。他背过身去。“你最好回房间去”,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快速冲进卧室,锁上房门。几分钟后,莎莫听到门框“邦”的一声,然后是挂锁锁上的声音。
第四十七章
一
维克多、劳拉、巴迪和杰瑞·格里姆斯成立专案组,联系其他执法机构——联邦调查局、美国海关、劳拉曾工作过的公共安全部交警队、美国边境巡警队和亚利桑那州的所有县市的治安局:图森、南图森、马拉纳、黄金谷和绿山谷。劳拉联系了她在这些机构所认识的探员。专案组给每个机构都发了传真,发送了那辆1987年产的箭牌房车照片,伦迪的大头照,伦迪的两个名字和他的车牌号码,等等。他们还知会了新墨西哥州、加利福尼亚州和墨西哥的执法部门。
他们动用了一切可能有用的关系。
巴迪问,“要不要通知媒体?”
劳拉有点犹豫,“我们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图森,如果还在,我们还是别打草惊蛇。”
“我觉得我们最好只让执法部门知道。”维克多说。
劳拉同意了。
巴迪想发“安珀警报”。
“这他妈的太晚了。”维克多呵斥道。
公共安全部的情报分析员查理·斯佩克特将有关伦迪的信息录入“快速启动”系统。“快速启动”系统是联邦调查局设计的一款计算机程序,专门应用于这种情况。他会将来自不同执法部门的数据尽数录入系统——系统能够将所有信息整合起来分析。
“我们连不上他的电脑真是太可惜了”,查理对劳拉说。“我猜他一直随身带着。”
“有没有办法在网上跟踪他的行动?”劳拉问道,这时手机响了,她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走到一旁接听。
电话是巴里·弗腾德勒打来的,她搜遍了负担过重的脑子才想起这人是谁——他是负责朱莉·玛尔案子的探员——然后告诉他稍后给他回电话。劳拉记下了他在蒙大拿的电话,然后合上手机,试图重新找回思路,“如果我们有他的电子邮件地址呢?”她问查理。
“这得看情况。如果他用无线的话……”他耸了耸肩,“值得一试。”
“要怎么做?”
“如果他一直在路上,他需要接入一个大服务器,那种可以通过800号码接入的服务器。他只需要接一根电话线,就可以保持网络通信,无论在哪儿。”
劳拉不解,“房车是接不了电话线的,不是吗?”
“没有,但他可以去其他地方,比如网吧,任何他可以接入网络的地方都可以。这就是我们找到他的方法。如果你有他的电子邮件账户,就可以定位他使用的服务器并拦截他的电子邮件。诀窍是,让电子邮件正常发送,这样他无法察觉异常,同时让服务器给我们发送一份抄送的邮件。”他看到了劳拉疑惑的表情。“一封邮件发出后,会在某个地方等着被发送——有点像清算中心。当你登陆邮箱查看邮件时,服务器才会真正把邮件发送给你。”
“那能帮我们给他定位?”
“能找到他登陆的大概位置,通过区域代码。我们能知道他在图森还是在绿山谷,或者在新墨西哥州——无论哪儿。我们甚至能追踪他是否正在跑路,只要他定期查电子邮件。”
劳拉看着巴迪,“他的电子邮箱地址会在你妻子的电脑上,对吗?”
“比那更好”,巴迪说,“我就有他的电子邮件。”
二
将近中午的时候,音乐人敲了敲卧室门,“莎莫,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他不怪她,他先前的确太过分了。他当时怎么了?
“我要出去,你必须待在卧室里。大叫是没用的。这地方人们总是互相喊来喊去的。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的事情。我有一些事要处理,完事了会回来。你想让我带些什么吗?冰淇淋?汽水?”
仍然没有回应。
“等我们熟了,我就不会再用这种手段了。”
他走到外面,热浪迎面扑来。夜晚的艾尔拉措拖车场就够糟糕了,如今在日光里,它看起来简直像腐烂了一样。但出于各种原因,这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在这里,人们总是各顾各的。他们待在室内,努力保持凉爽。毫无疑问,他们大多数人都是瘾君子。这儿还有一个额外的优势:如果他需要迅速离开,很容易就能驶上高速公路、去往附近的机场。
最棒的是,这附近有家6号汽车旅馆。
他驶入6号汽车旅馆的停车场,拿着笔记本电脑来到17号房间。进屋后,他将电脑放在门边的圆桌上,拉好窗帘窗帘,遮挡酷热的眼光。他打开电视机,调到频道,又将空调调到最高档。然后,他登陆电子邮箱。
如果他没在赶路,他一天必须多次查看邮件。一般他会订个便宜的汽车旅馆房间——窗帘什么颜色都无所谓,只要有电话线就行了。
每次登陆邮箱,他心中的期待都会达到难以置信的高峰。心跳加快,手指发痒。或许这是因为从前他母亲每天都是如此期待着邮件,似乎认为自己能收到什么大奖或者来自老情人的情书——总之,邮件中仿佛有些特别的惊喜。这几乎变成了母子间的游戏。他们一起去开邮箱,他母亲会说,“看看今天咱们会收到些什么呢?”
即使只是一封账单,她也感到欢喜。这对她而言总是一场冒险。
如今,他跟母亲一样,即便知道会收到大量垃圾邮件,查邮件仍是值得期待的事情。
他暗自希望能收到他的朋友马歇尔的消息,这人住在芝加哥,似乎对杰西卡帕里斯的照片很感兴趣。但邮箱里只有更多来自暗月舞者的邮件。
大多数时候,他对暗月舞者置之不理。暗月舞者曾买过他的照片,对他而言,他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但暗月舞者仍然在坚持发邮件,上周就发了二三十封。所有邮件都在力邀他,带上新的妞儿去拜访。措辞委婉,微妙,诸如“我想见见你新的女朋友。”,或者“我有一处舒适偏僻的地方,谁都找不着。”
他点开最新的邮件。“我希望你能考虑来参观。我会让你宾至如归。请考虑一下。你的,暗月舞者。又及:我在记忆的小巷里畅快地游览了一番。”
“记忆的小巷”是他卖给暗月舞者一张照片的标题,这张照片被加密成林间空地的图像,实际上却是个黑暗的秘密——置身于露天音乐厅的杰西卡·帕里斯。
这白痴想接近莎莫,这提议光是想想就让他作呕。那是个不可信任的危险的家伙。让莎莫见他是不明智的。
完事后,他锁上房门,拿着笔记本电脑回到了自己的雪佛兰车里。旅馆房间比房车凉快多了,他考虑着是否该将莎莫带到这儿来,最后还是决定作罢。不确定性太多了,而房车是他能够掌控的区域。以往的所有女孩儿都是在房车里得手的,那儿的一切安排都极为精确。他可不想让猎物逃脱。
雪佛兰车里热得像烤箱,充斥着一股廉价的塑料酸味。他发动了汽车,因手指碰到发烫的金属方向盘叫了一声。他抓起地上一张加油收据,用它包着方向盘隔热,结果差点撞上一辆正在驶进停车场的白色面包车。他心里觉得烦躁,他冲着那个司机比了比中指。
热空气从空调出风口涌出——这车的空调简直糟透了。但这是他的出行用车。如果天气太热,他会离开房车,开着雪佛兰车到别处去。
三
劳拉让巴迪把所有邮件都打印了三份,然后开始浏览。
“所以莎莫就是CRZYGRL12。”她盯着巴迪,“那个火柴壳子出现的时候你一定很震惊。”
巴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劳拉决定不再追究这事儿,“让我们看看他们都写了些什么。”
她不得不承认巴迪有两下子。他完美地模仿了女儿的口吻,完全没有引起伦迪的怀疑。唯一的问题是:他约会时来早了,某些事情让他警觉,因而成功逃脱了。
劳拉读着音乐人的邮件:
“真是难以置信,你是如此的甜美可爱,不像任何其他女孩,你如此与众不同,我真是太幸运了。”
“我希望自己是你的第一个男人。第一次总是完美的。我想让你洗一个泡泡浴,让你放松舒适,再配上烛光,或者喝一点酒。当你从内而外觉得温暖时……”
劳拉读得直反胃——真让人恶心。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只看你的照片已经不够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他告诉莎莫自己十七岁,今年秋天会成为医学院预科新生。他父母很有钱,但他“想自己赚钱读大学”,所以他打两份工。在他的描述中,科罗拉多十分美丽,他们两人可以到松林里露营,谈情说爱,何等美妙。
“我们得联系科罗拉多的执法部门,”劳拉说,“他似乎很了解这些地方,他或许曾在那儿绑架过其他女孩。”
维克多向她凑近了些,“杜兰戈,梅萨维德,乌雷,大章克申,格伦伍德温泉——我有一个表弟住在科罗拉多,比较熟悉,这些城镇大多数都在同一条公路上。”
“他一定曾经过这些地方。”但那是什么时候?劳拉只知道他五个月前曾出现在印迪奥市。
“他的确曾出现在这条路上,”维克多说。
巴迪打开了名为“杰姆斯”的JPEG图片,照片里的人站在蓝色宝马Z4旁边,双臂交叉。
“只有你和杜芙知道这事儿吗?”
“是的。”
“如果你早就掌握了这张照片,为什么还对雷曼这么执着?”
“是你先调查他的,你不记得了吗?”
“是的。但我那时可没看过这张照片。”她指着电脑屏幕。
巴迪耸了耸肩,“我告诉过你,我认为它们是两桩不相干的案件——”
“拉倒吧。”维克多道。
巴迪恶狠狠地看了维克多一眼。“我找过他,杜芙也找过。我们拦过至少十几.99lib.辆蓝色宝马Z4。”
“我们所有人本可以一起追查的,”劳拉说道。
巴迪·霍兰德恢复了平静,开始推卸责任,“但那也没用,不是吗?”他敲了敲屏幕,上面是彼得·多兰斯的照片,“因为这根本不是他。”
第四十八章
一
再有一个街区音乐人就回到艾尔拉措拖车场了。他想起莎莫,为自己粗暴地对待她而懊恼。如今他得重头开始追求她了。
在老班森高速和佩洛弗德街交叉处的空地上有个路边摊,音乐人一时兴起,停下了车子。小摊的遮阳伞像降落伞一样张开,一个身着棉衬衫的老人坐在阴影里,玻璃柜台里垫着,天鹅绒,上面放着些廉价珠宝。
他所有的女孩都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当然,那是在她们见到他本人之前。这对他而言始终是个打击。她们总是愿意接受像多兰斯这样的帅哥的礼物,对他却不屑一顾。
他买了条漂亮的项链,银链子在耀眼的阳光下反射出液体般的光芒,链子上镶嵌着绿松石珠子。剩余的行程中,他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他打开转向灯,准备转弯驶入艾尔拉措拖车场,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些年来,他已经学会了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他灭了转向灯,向前驶向下一个街区。在那儿,他向左拐弯,绕到了拖车营的后方。
他的直觉是对的。从这个角度他看到了一辆警车的警示灯。
二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公共安全部的情报分析员查理·斯佩克特这么想着,冲了杯咖啡,坐回电脑旁。刚开始时,来自全国的情报汹涌而至,然后慢慢变少,一段时间后又迎来一阵高峰,就像时开时关的水龙头。眼下正是消息相对稀少的时候。
他看了看手表,自音乐人上次查看邮件已经过去三十分钟了。
劳拉·卡蒂诺已经办理了所有必要的手续,确保查理有权限监视伦迪所使用的的网络服务器。所有伦迪的邮件都会先抵达服务器,然后再传递到伦迪的邮箱里。邮件实际传递给伦迪后,查理会收到邮件的副本。除了邮件内容外,查理还能看到邮件收发日期和时间,以及计算机接入的网络端口的区号和电话号码。
查理啜了口咖啡,登入系统。
有了!伦迪的电子邮箱[email protected]收到了一封新邮件,来自dark moon [email protected]。
发送时间:上午1:57,接收时间:上午10:43。
区号来自图森地区。他仍然在图森——电话号码以628开头。
查理·斯佩克特拨通了那个628电话,熟悉的音乐传来——店老板汤姆·鲍德特欢迎宾客入住6号汽车旅馆。
他搜索6号汽车旅馆,发现周边有好几家,其中一家的联络方式正是那个628开头的电话号码。
他走到劳拉的办公桌旁,“看我发现了什么?”他说,“我知道你嫌犯一小时前在哪儿。”
三
冷静点,音乐人对自己说,莎莫不可能逃离房车,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他把车停在路旁,下了车,一路跑过沙地,来到围着拖车营栅栏边上。栅栏上缠着黄色的塑料布,很难看清拖车营里在发生什么。但他能听到喊叫声,像是个醉汉发出的,充满愤怒。
他蹑足来到栅栏旁,透过塑料布的孔洞窥视。
一个裸着上身的长发男子被压5728图森警车的车盖上,两个警察正努力给他套上手铐。他的牛仔裤低低的挂在瘦骨嶙峋的腰上,露出股沟和糟糕的纹身。
“凭什么?我犯了啥事?”男人不停地尖叫。
这家伙明显地营养不良,但警察制服他还是花了不少力气。
警车离音乐人的房车之间,隔着四辆拖车。他的房车很安静,但莎莫可能正尖叫着用拳头敲打窗户——谁知道呢。
他看着警察,他们忙于对付正那个尖叫着的男人,无暇他顾。几个邻居走了出来,但大都只是远远站着,在自家门廊前。一帮乌合之众。
警察们终于把那个尖叫的男人塞进了一辆警车里,然后停下来喘了口气,他们看了看聚集起来的人群,后者飞快地作鸟兽散,各自回到自家车里。
音乐人感到不妙。
载着犯人的车开走了。另一个警察也向自己的车走去。是他多心吗,还是那警车真的留意到了音乐人的房车?他是不是往那儿走了一步,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时他的步话机响了。因为某些原因,他径直上了警车,绝尘而去。
音乐人等了几分钟,然后回到车里,驶向艾尔拉措拖车场的入口。
就在进入口时,雪佛兰熄火了,他诅咒了句。但他仍然很高兴买到这辆车。还得靠这车子逃命呢。
四
雷·加西亚警官抹去脸上的汗水。即便被关在警车里,蒂米·斯旺森仍然在乱踢乱叫。让他踢去吧,他不可能挣脱手铐。
“藏毒。拒捕。他下场会很惨,”山姆·奇尔科特说道。
“应该吧。一会儿见。”雷敲了敲山姆的车顶,然后回到自己车上。
他总是告诉孩子们,自己背后有眼睛,这不假。他训练有素,把一切事物都视作潜在威胁,对细节具有敏锐的洞察力。他往警车走的时候,不忘扫视这片停着拖车的空地。或许有人会对老蒂米被捕心怀怨恨,他们有可能突袭他,甚至冲他开枪。可能会有人认为他多疑得近乎偏执,但他并不以此为耻。
前边有辆车似乎与周围格格不入。其他拖车似乎已经停在这儿很久了,周围布满了茂密的植被——和垃圾。但场地远端的那辆车子却是两样。其他拖车已经被阳光晒99lib.褪了颜色,又遍布灰尘。但那辆房车子却像新近洗过,也不像要长久停靠在这儿。
他走下车道,想看清楚房车的全貌。后窗遮着蕾丝窗帘,两边的窗户也遮得严严实实。
他最近听到一些关于房车的消息,但记不清是什么了,也记不清是在哪儿听到的。
步话机响了——南边,离这儿两个街区的地方,有人持刀斗殴。他上了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五
音乐人打开房车的门,喊了声,“哦,六月,我回来了!”
这是个蹩脚的笑话,但对他而言具有深深的仪式感。他喜欢在电视机前看老节目。他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喜欢怀念过去的好节目:《安迪·格里菲思秀》《迪克·范·戴克秀》《露西》。
“计划有变。我们出发的时间要提前了。”
没有回应。
“我很抱歉。我之前有点暴躁。我不会再那样了。”
还是没有回应。她很顽固。
他惊讶地发现,这令他兴奋。他记起自己看过多次的一部色情影片。片中有个男人在猛干一个小女孩,女孩不停地挣扎尖叫,而男人不停地喊着,“你这小野猫!”
他现在不能想这个。有时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在火焰之中,那熊熊烈火要毁灭他,要将他燃烧殆尽。眼下正是这种火烧火燎的时刻,他咽了口唾沫,说道:“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得走了。”
他打开锁,“我们走吧!”
仍然没有回应。
或许他应该直接把拖车钩在雪佛兰上开走。这样她可以自己在房间里呆着。等他得空了,再慢慢处置她。对付她需要巧言令色,而不是暴力,但眼下他没有玩游戏的时间。
“好吧,如果你想这样,很好。”
他走出房间,将雪佛兰钩到房车上。
到了室外,他看到两辆警车正沿着班森高速疾驰而去。警灯闪烁,快速而安静,那是6号汽车旅馆的方向。
不要多疑。
或许他们可能去往6号汽车旅馆,可能不是。但如果是呢?
如果与他有关呢?
该死的!他没有时间了。他进入房车,拿开坐垫,打开储物凳的椅面翻找起来,他需要行李袋和电脑包。找到行李袋了,他开始往里扔东西,最重要的是笔记本电脑,电源线,光碟和车载音响。
笔记本,相册,相机,现金。还有莎莫。
他花了三趟才把所有东西运进雪佛兰。他放弃了很多东西,但没有办法。尽管他的照片还没有上电视,但他已感到危险迫在眉睫。他知道他们离他很近了——他能感觉到。他总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们知道他是谁。或许警察认出了房车。他应该早点想到。至少他们不知道雪佛兰。
把所有东西塞进后座后,他站在车旁,太阳晒得他喘不过气来。
能去哪儿呢?
墨西哥?
他必须把她关在后备箱里。如果墨西哥海关要求查看后备箱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出了问题再说吧。
或者他可以沿着州际公路向东或者向西走。或者逃回老家,躲起来。
等会儿再想。他会想出办法的。
他又回到房车,心里有种奇怪的兴奋。他知道,莎莫很难对付。小野猫。
因此他提前准备好了一切。氯仿,毛巾,手铐,胶带。家伙都在老地方藏着,他曾把它们用在杰西卡身上——
当时她男朋友就站在房车旁边,却束手无策。
那画面仍如此清晰,近在眼前。愚蠢的孩子,愚蠢的令他吃惊。那个女孩刚停止挣扎了。他没有选择,只能行动——快速行动。
他至今仍然十分惊讶,竟然没有人看到他把那个孩子拖进树林。
他准备好毛巾和装着氯仿的瓶子,敲了敲门。
没有动静。
他开始觉得不耐烦了。
“莎莫,我可以来软的,也可以来硬的。我保证,你不会喜欢我来硬的。”一语双关,他强忍着笑。
还是没有回应。
婊子。
想到自己还买了礼物,他愈发恼怒。他把手伸进衬衣口袋,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有东西扑向他,就像玩具盒里跳出的小人。
“我操——?”
他看到莎莫手里紧握着一根棍子,脑子还来不及反应那是什么东西,它就击中了他右上腹,刺入身体。
刺痛,眼冒金星,看到鲜血。他依稀听到自己的惨叫。
莎莫冲过他身边时,他伸手去抓她,手指抓到了她的衣服——
莎莫猛地拉走,在一阵炫目的疼痛中,他看到莎莫冲过了走廊,冲出了门,门砰砰作响。
他意识到自己捂着腹部,鲜血的触感像热布丁,像鼻涕一样滑腻,正如他父亲曾形容过的一样。他踉跄着后退转身,看到地板上的东西,是块木头,一头粗一头细,细的那头包裹着黄铜。
是桌子的一条腿。
莎莫把它锯了下来。不知她是怎么办到的。
聪明的女孩。
他从浴室里抓出一条毛巾,压在伤口上。他感到伤口在收缩。狗日的,真疼,所幸并不是致命伤。虽然伤口很大。
时间仿佛变慢了。他的神经末梢在尖叫。毛巾变红了。但是,他最好先抓到她,再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第四十九章
一
劳拉来到6号汽车旅馆的入口,感到鞋底的灼热的沥青像布朗尼蛋糕一样柔软。她身后的马路上的车辆排着长龙,不停地发出轰鸣声。劳拉手搭凉棚,避开刺眼的光线,回头看了看停在旅馆边上的毫不起眼的面包车——这是皮玛县治安局特警队的车子。
一个大学生样的年轻女人坐在办公桌旁,她穿着整洁的西装外套,名牌上写着“马尔西”。
劳拉问她是否接待过一名叫戴尔·伦迪或者杰姆斯·E·隆德的住客。
马尔西查看了入住登记,“没有。”
“有类似的名字吗?或许是两个名字的组合?戴尔·德·塞鲁?吉米·伦迪?”?99lib.
女孩不确定,又仔细查看了名单。
劳拉也在查看上面的名字,“就是他,吉米·E·伦迪。你能让我看看他的记录吗?”
“我不知道——”
“我们有搜查令。”
“哦,好。”马尔西找到那张登记卡,越过桌子递给劳拉。
入住时间是7月15日,登记姓名是杰姆斯·E·隆德,地址是科罗拉多州的格伦伍德温泉。他开一辆1994年产白色雪佛兰,科罗拉多州的车牌号。入住17号房间。
白色雪佛兰?
劳拉猜测他是抛弃了房车,还是额外购置这辆车。有时最简单的事反而会被忽略。所有执法部门都收到了关于房车警示,但他们或许不会留意挂着轿车的房车。
她向马尔西索要17号房间的钥匙。马尔西把钥匙递给她,并未要求查看搜查令,太好了,因为眼下搜查令纯属杜撰。维克多·塞拉亚还在申请。
“他怎么付的房钱?”劳拉问,“现金?支票?还是信用卡?”
马尔西看了眼收据,“他预付的现金。”没等劳拉问下一个问题她便补充道,“房间订了一周。”劳拉估摸着他的房间还有三天的使用时间。
劳拉又回到炎热的户外。
眼下正是一天中入住和退房的人最少的时候,停车场里车子很少,没看见挂着科罗拉多州车牌的白色雪佛兰。
她回到车上,将空调开到最大。手机响了起来,是查理·斯佩克特。“一个图森警局的警员在班森公路上的拖车场里发现了一辆可疑的房车。他说房车符合描述和照片——是辆箭牌车。它所在的街道离你那儿不到两英里。”
“我联系了拖车场业主,问他那里是否有人叫伦迪或德·塞鲁。他说那辆房车的主人名字就叫约翰·德·塞鲁。”
二
莎莫边跑边砸周围房车的门,大声呼救。
但那些房车只是安静地停在夏日的阳光下。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知道不会有人开门了。
她开始沿着99lib?小路往主干道奔跑。
身后房车的门砰地一声打开,她听到了脚步声。
她知道是他,但还是回头看了眼。戴尔上了轿车,后退,绕行,向她开过来,车后扬起一阵尘埃。
莎莫知道不能再往公路跑了。她扫了一眼拖车场,看到离她最近的拖车旁的栅栏上有道缝隙。她只能冲着雪佛兰的方向跑,但好在戴尔需要掉头。
戴尔看穿了她的意图,踩了刹车,但车停下时,莎莫已经跑了过去,绕过了拖车旁的混凝土地。莎莫戴尔在身后调动车头,发动机发出小小的轰鸣声。她冲向栅栏上的缝隙,试图穿过栅栏周围仙人掌。
身后的车子猛地停下来,门砰地一声打开了。
她不得不匍匐前进,这需要时间,她挪动身子,小心地避开仙人掌。裙子被钩住了,她不得不用力拉它,使劲蹬腿。最终她挣脱了,开始在沙漠里奔跑。
“莎莫,回来!”戴尔大叫。
然后,“该死的!”车门又砰地关上,他再次驱动车子,发动机发出嘶鸣九九藏书
,车子扬起一阵砂砾。
莎莫的大脑飞速地运转。他要做什么?他会开到沙漠里吗?他得先开上班森高速,然后越过一系列障碍才能驶入沙漠。这对他来说是最快捷的方法,所以他很可能在出现在自己前边。莎莫改变了方向,沿着小路奔跑,穿过灌木丛。她的凉鞋像张开的99lib?t>嘴,不断吸入尘土,植物的尖刺划破了腿脚。一只脚一度陷入一个洞里,她尖叫了一声,拔出来继续奔跑。
她希望自己的猜对了。她渐渐看到隐蔽在树丛之间的屋顶——那是和班森高速平行的街道。那儿有人家。她冲了过去。
第五十章
一
这些车都是打哪儿冒出来的?音乐人恼恨地用拳头猛砸方向盘。莎莫逃跑了,而他却在这儿,只能坐在这儿,等着前面的车流缓缓蠕动。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莎莫会往哪儿跑?她会待在沙漠里,还是回到高速公路上?还是另辟蹊径?
该死!他受伤的肋部剧痛,鲜血浸透了毛巾。假如现在有警察拦截……
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他后悔自己没有步行追她。但即使那样做也有问题;他不大可能钻过那栅栏的缝隙。
再过一辆车就轮到他右转了。他伸长脖子等着,但这辆白色的面包车减速了。
拜托,该死的!
面包车的转向灯亮起。
“快点,快点,”他咕哝道,“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但面包车没有转向,它亮着转向灯,径直朝前开去。他想看看是什么样的混蛋玩这种把戏,但没办法;车窗玻璃颜色太深了。
他突然想起早前在6号汽车旅馆见过的白色面包车,他曾鄙视过的那辆。两辆车很相似:白色福特面包车,深色玻璃。
面包车驶过去后,他也拐弯跟上。突然,那辆车急转掉头,驶向另一侧得车道。有病。
从艾尔拉措拖车场顺着街道往南开,不远处是沙漠玫瑰旅馆。这旅馆是幢马蹄铁形的建筑,白色砖房四周围着沥青路,中心是个干涸的游泳池。这类旅馆通常按周出租,眼下看着空荡荡的,但他知道确实有人在这儿生活——如果这也可以能够称之为生活的话。她会来这儿求救吗?
他调转车头,驶离了高速公路。他扫视着路面和周遭的建筑,努力透过建筑物之间的缝隙观察沙漠。最终,他开始绕着沙漠玫瑰旅馆行驶。没看到任何人——外面太热了。他屏息观察,特别留心房前停着的四辆车子——和车子内部。他一直在寻找移动的物体,寻找地上的人影。
他又回到高速公路上,不知该怎么办。寻找莎莫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在下一个路口右拐,慢慢向前行驶着,观察着沙漠,心里却想着那辆面包车。它身上有些什么东西让他心烦。
那辆车很朴素,轮胎是普通的黑墙牌。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很干净。是政府的车子吗?他后悔自己没好好看看车牌。
他们的动作有这么快吗?他知道联邦调查局介入了——频道上有报道——但他们对媒体透露得不多,甚至没有召开新闻发布会。即便他们已经掌握了他的样貌,眼下他们还没有将照片发布出来。
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然后他想到了。他的网络接口地址。
他们利用他的网络接口追踪到了6号汽车旅馆。
二
停靠在艾尔拉措拖车场的那辆房车里空无一人。门半开着,纱门凹了一块,似乎有人撞过它。周围没有轿车,但劳拉注意到房车后边有拖车架。
车牌变了,但车辆标识号码不会撒谎。这辆房车确实属于伦迪。
确定房车没人后,劳拉和维克多一边等待警局派卡车过来拖车,一边快速巡视了车厢内部里面。
劳拉留意到靠近卧室的地面?99lib?上有几滴血,还有用毛巾胡乱擦过的血渍。“别过来,”她对维克多说,“我们有了血样证据。”
她从车里取出一罐荧光漆,在每一滴血周围都喷洒了一圈。
维克多说,“血不多。”
“除非他用毛巾把血都擦掉了。”
“看看这个,”维克多示意劳拉查看挂锁和卧室门九九藏书,“这跟一般的门不一样?卧室和浴室都改造过。他把卧室门改成外开的,这样他就可以从外面上锁。”
维克多还留意到用木板封死的窗户,“这是他的私人地牢。”
蕾丝窗帘夹在窗户和木板之间,很像他母亲房子里的窗帘。
劳拉注意到地板上的破损的桌腿,她蹲细细查看。“桌腿的末端有血,”她指给维克多看。
“你觉得,他是用这个捅了莎莫吗?”
“或许正相反。”
劳拉给桌腿拍了照片,维克多回到起居室。
“看我发现了什么?”几分钟过后,维克多说道。劳拉回头一看;他手里拿着两块圆形的有弹性的化纤布料,“这是轮胎罩,用来盖备胎的。”
其中的一块罩子上印着一只卡通版的鹌鹑鸟儿。另一块上用圆体字写着,“幸福的一家!杰夫和帕特·利博夫妇”
维克多笑了,“有意思。我们一直寻找挂着鸟儿图案备胎罩的房车,结果鸟儿却变成了一对可人儿。”
“有意思得过了头,”劳拉说,“这家伙小心得有点儿夸张。”
维克多耸了耸肩,“至少他目前还没让人逮住。”
劳拉听到外面有脚踏在碎石路上的声响,赶紧探出头去看看是谁,是穿着朴素的巴迪·霍兰。
劳拉能理解他的来意,但不能让他进来。他进来也没什么用,这对莎莫没有帮助。
“巴迪,”她说,“这里有两个人就够了。”
“你找到什么了吗?”他脸上浮现出恐惧和希望。
“她不在这儿。”
他松了口气,随即又面露担忧。他揉揉眼睛,然后眯着眼睛看着满地阳光。“她在这儿呆过吗?你们没找到什么东西?”
“现在没有明确的证据,”劳拉撒谎道,“我们要查验指纹——这些程序,你也知道的。”
“我们要把这车拖到哪儿?”维克多在房车里询问道。
劳拉说了声抱歉,然后退回房车里。
巴迪一直盯着她。
“有个难题。我们需要使用发光氨——”维克多说,他看到劳拉的眼色,压低了声音,“警局实验室太小了。”
要使用发光氨寻找更多的血迹,房车必须完全置身于黑暗之中。而警局的实验室放不下这种尺寸的车辆。
“县治安局里有一个大房间,”维克多说。
“但门太小。我想,我们得等到晚上,除非能找到空闲的飞机仓库。”
劳拉拨通了查理·99lib?斯佩克特的电话,“我们需要发布全境警报,通缉一辆1994年产的白色雪佛兰,车上有一名白人男子,也许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把同一款式的车子照片和伦迪的照片发给媒体。”
劳拉挂了电话。她总是心存疑虑,也许早该通知媒体。但值得安慰的是,一小时前,他们甚至还不知道那辆白色雪佛兰的存在。
“我在想,他的车是在这儿买吗?”她说。
“雪佛兰?车牌是科罗拉多州的。”
劳拉只是看着他。
“哦。”
“无论他有没有换过车牌,我们都需要知道这辆车的来历。也许他一开始就有这辆车,也有可能是在这附近买的。”
“如果他是从私人手里买的,我们很难查到。”
“巴迪,”劳拉从房车里跳下来,“你能帮我弄来上周到现在的《周日星报》吗?还有《公民报》?”她描述了他们要找的车。“还有谢拉维斯塔和碧斯比一带主要的报纸。对了,还有《花花公子》。”
巴迪白了劳拉一眼,然后上车离开了。至少,这活计让他远离了房车和血迹,虽然可能只是暂时的。
第五十一章
呼吸开始困难了,莎莫跑进了一片住宅区。这里的房子看上去很新,像她妈妈在山脚下的别墅,只是档次稍微低一点。问题是它们似乎无人居住。她听到电锯和锤击的声音。更远的街道上,一座屋子的屋顶上,有几个建筑工人。
“嘿!”她喊道,放慢了脚步。就要安全了。
一个工人正往木房梁上钉着什么,他看着莎莫的方向,喊了句什么,但莎莫离得太远,没能听清,至少他知道她在那儿。
她逃出来了。她居然做到了。简直难以置信。她的心跳开始平缓。腿像灌了铅,但她无需跑下去了。
轮胎擦地的声音传来。她回过头,看到戴尔的车已经开到了街口。
她绝望地看着房顶上的工人,多想马上顺着梯子爬到他身边——但房子离的太远。她做了唯一能做的事情——穿从房子之间横穿住宅区,跑向另一侧的街道。
车子继续向前开到下一个拐角了。莎莫知道,戴尔想拦截她。
这条街是空的——只有她一个人。这一带的房子还未完工,矗立在布满尘土的人行道两旁。莎.99lib.莫又感到害怕了,她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漂浮的木屑简直令人窒息。
他随时会开过来。她得想个办法。藏起来?这里倒是许多房子可以藏身,但她抛弃了这个想法——她会被困住。不,最好是把他引到这条街道上,然后她伺机跑回先前那条街。
莎莫的心脏砰砰跳动,她匆匆扫视周遭,首先往一个方向,然后另一个方向。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车声。和戴尔的车声音不同。那是辆白色面包车。它一定是辆建筑工程车,因为车后面没有窗户。她跳到新铺沥青路上,挥动胳膊。
面包车慢下来。司机就要为她停车了!
突然,戴尔的车拐过街角,加速开了过来。他突然停车,下车跑向她。
她背对着戴尔跑向面包车,一切都很顺利。戴尔应该知道没戏了,不是吗?不过,莎莫跑动时,仿佛仍能感到戴尔近在咫尺的呼吸,他那辆愚蠢的车里散发出的热油味,他那重重地踏在人行道上的脚步。她可以想象他在最后一刻抓住她——
但那没有发生。
一只手打开了车门。
她刚要说“谢谢”,但话凝在了喉咙。有什么东西从黑暗里向她扑来。
魔鬼的爪子抓住了她,用力将她拖了过去去,粗壮的手臂紧紧扼着她的喉咙,几乎将她拖离地面,手肘像老虎钳一样扣着着她的下巴和脖子。她站不住了,腰部撞到面包车的外壳,一只凉鞋掉到地上,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永远用不上这鞋子了。然后她被拉了进去,被扔到了越过座位99lib?t>后面。她挣扎着,而司机发动了车子。
“不!”戴尔尖叫道。就在门砰地关上那刻,她看到了戴尔的眼睛,那眼中无边的恐惧,与自己如出一辙。
第五十二章
劳拉让维克多留下处理房车的事,然后她开车去了公共安全部。伦迪一直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真叫人难以置信藏书网。
他们已经在班森高速一带加派了大量的警力,又调动了联邦调查局探员到机场蹲守,周边四个县的治安官和公路巡警全力搜寻科罗拉多车牌的白色雪佛兰,但眼下伦迪还是成了漏网之鱼。
这是大海捞针。
劳拉找到查理·斯佩克特。
他从电脑上移开视线,“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伦迪好像有个老情人儿。”
[email protected]
他向她展示了伦迪电子邮箱所用的服务器传来的日志文件,上面记载着伦迪账户收到的邮件发件人: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t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藏书网ire.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da[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查理靠在椅背上,看着劳拉,“有什么想法?在我看来,这家伙简直有点偏执了。”
“有没有办法找到这个发件人?”劳拉问。
查理叹了口气,“这个地址对应的服务器很大,上面接入了1800个电话端口。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追踪到这个发件人最后出现在阿农咖啡馆,在西边——可惜这已经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多久?”
“四天前。”
“那之他没再发邮件?”
“很不幸,没了。也许他们俩终究碰头了。”
“他们要么碰面了,要么这位‘暗月舞者’放弃了。我想派个人去那个咖啡馆调查一下。给图森警局打电话,看他们能否派巴里·怀特过来。”
劳拉用手指敲着桌子。接下来该怎么办?假如他们打草惊蛇了,伦迪随时可能杀了莎莫,把她随便扔在什么地方。
劳拉盯着屏幕。暗月舞者。这名字十分做作,99lib?——浮夸。像是从电影中抄来的。像个幻想。
她在什么地方见过或听过这个名字。就在不久之前。曾经……
“幻想”这个词拨动了劳拉的心弦。主人。主人和淑女。角色扮演。
角色扮演。她终于想起来了。
第五十三章
一
劳拉是直接从机场到的公共安全部,因此母亲的文件和书稿仍在她的手提箱里。她将它们取出,摊在办公桌上。就是它——一页笔记上标着批注:“暗月舞者?”
劳拉给巴里·弗腾德勒打电话,但被转接到答录机上了。劳拉想象着这位退休的警察置身于阳光明媚的蒙大拿,正在某条不知名的小溪边,悠闲地垂钓。
“怎么啦?”查理在她身旁问道,“你以前听说过这个人吗?”
“我知道暗月舞者是什么——过去是什么。”
查理等着她说下去。
“这是个角色扮演游戏,有点像‘龙与地下城’。角色有骑士、精灵,诸如此类。我知道得不多。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些孩子玩这个,不过这游戏主要还是高中生和大学生在玩。”
玩家主要是男性。劳拉记不清这游戏只是在图森一带流行,还是遍及全国。
“游戏?”查理·斯佩克特道,“你确定?”
劳拉自言自语道。“马克或许知道。”马克·休伊特是她的房东,是她的初中同学。她抓起电话簿查找到了好吗。他在家,也确实记得那款游戏。
“游戏的终极目标是成为暗月舞者,”他说,“镇上有很多游戏团队。我记得游戏里有个积分制,但很宽松。游戏里有不同的层级,必须设法通关才能升级。顶层是强大的魔术师。只有顶层的人才有机会成为‘月舞者’,暗月舞者最终由达到顶层的玩家投票选举产生。”
“听起来像《幸存者》。”
“远早于它。我记得……我记得每轮游戏都有一个时间限制——一个月?或者几个月。时间到了之后,大家会重新开始新一轮游戏。”
“怎样进入顶层?”
“我听说他们要做一些很出格的事。”
“比如?”
“就是坏孩子做的那些事——这是一种考验:偷东西,砸信箱,在商店外面让大人给你买啤酒,在高速路上裸奔,上漂亮姑娘。”
从买啤酒到找人上床,都可以赢得游戏积分——选择相当多。“你认识那时候的玩家吗?”
他说了几个名字。这些人大都比他们俩年长,当时中已经读了一两年高中了。劳拉记下了名字。
“我肯定漏掉了一些人。如果记起来我会给你打电话。”他停顿了一下,“既然这会儿咱联系上了通话,下周末有客人在蝴蝶花园举行婚礼,规模很大。”
劳拉免租的条件之一是尽可能的为山庄提供安全保护。
“我看看时间表,然后给你回话,”劳拉说。
查理看着下劳拉记下的姓名说,“这些都是玩过暗月舞者的人吗?你有认识的吗?”
“没有。”
“我想,这也许能派上点用场。”
但帮不上什么忙。谁知道那个游戏持续了多久?也许有好几年呢。
劳拉花了一个小时追踪马克留下的人名。运气不太好——大多数电话都转到了答录机上。
劳拉怀疑自己在浪费时间。暗月舞者会知道伦迪的行踪吗?不大可能。从他发送的邮件可以看出,他和伦迪之间只是陌生的网友关系。暗月舞者对强势的音乐人来说只是个可怜的追随者。但查理也可能是对的,他们中止了邮件往来是因为他们在现实中会面了。
维克多打来电话,告诉劳拉他已经找到了一家能放下那辆房车的汽车美容店,遮光也不成问题,所以他们可以使用发光氨了。
“巴迪怎样?”
“挺好的。血不多,巴迪知道伦迪没在房车里下杀手。”他补充道,“你不会相信那个女孩做了什么。”
“莎莫?”
“她在卧室的所有地方都留下了指纹——灯具、墙壁、窗框,到处都是。我们采集的指纹填满了7张卡片,除了一处指纹之外,其他都出自同一个人。真的是铺天盖地。”
“你怎么知道是她的指纹?”
“巴迪从他前妻房子里采集了样本——足够我们查证了。另外,莎莫没碰到的地方都被人擦拭过了。很可能是为了清除上一个受害者的指纹。”
劳拉怀疑“上一个”就是艾莉森。
“不仅如此。她扯了几根头发,连根拔起。一些留在水槽里,一些藏起来。有一根在窗帘杆上,一根在台灯底下。都是金发,很容易看见。还有一个发夹,巴迪认出来了,因为是他买的。你真该看看巴迪,他简直满面红光,比发光氨还闪亮。她才十二岁,就能做到这些。不愧是警察的女儿,她会没事的。”
“让实验室马上开始验血了。我们可不想巴迪忐忑太久——验DNA需要的时间可不短。”
“你过来吗?”
劳拉用余光瞥到看到加拉斯警督拿着一个文件夹,等着她挂电话。
“马上就来。等会儿——你在图森长大吧,听说过一个叫‘暗月舞者’角色扮演游戏吗?”
“暗月舞者?名字真蠢。”
劳拉跟他讲了这个游戏,以及暗月舞者给伦迪发送过的电子邮件。
“你这理论我听着有点牵强,”维克多说。
“少跟我说这些废话。”
劳拉挂了电话,加拉斯紧接着说,“我准备给塔拉哈西方面打个电话,我先过一遍这份证物清单吧。我想尽快把这件事了了。”
他把文件扔到劳拉桌上,然后走开,到办公室另一头去和瑞奇·洛哈特说话。劳拉揣摩着,他是希望自己立即处理这份文件。刚开始浏览清单,电话就响了:是巴里·弗腾德勒的回电。
“我妈妈的书稿里提到了‘暗月舞者’。”劳拉说,“这跟你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弗腾德勒说,“关系大了去了。我们在墓地发现了一些朱莉·玛尔笔记本上的散页——一定是被风从围墙外吹进来的。上面记录的内容大多与学校有关。她记下了一个聚会的时间——我记得是她被害之后的那个周末。那是个暗月舞者的聚会。我们没有把这事告诉媒99lib?体,但你母亲知道。”
“你后来有追查那个聚会吗?”劳拉问道,“你因此特意调查了某些嫌犯吗?”
“当然。我和七八年轻人聊过。图森警局保留了当时的盘问笔录。我可以打个电话,让他们传真给你。”
等传真又得耽搁时间,“那太好了。我会尽全力加快调查。”
劳拉正要挂电话,巴里99lib.·弗腾德勒又说,“有一个名字我没法忘记。我一直以为那个孩子与案件有关,但无论我怎么调查,始终找不到任何证据。我们连被害人的尸体都没找到,太难了。”
他停下来咳嗽,咳了老长的时间,听起来不太好。
“他和朱莉·玛尔上的学校在同一学区,”他终于又能正常说话了,“他叔叔开了个废车场,名叫A&B。劫持朱莉的车就来自那儿。他名叫麦克尔·哈蒙”
“麦基·哈蒙?”劳拉大声问道。
在瑞奇·洛哈特座位附近,加拉斯抬头望向劳拉,眼神似有责备。
“你认识这家伙?麦基是他的绰号。我觉得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二
观望。等待。音乐人瞥了一眼燃油表——油箱快空了。他在皇冠纸业公司外面的大货车中间已经停了一个小时,双眼紧紧盯着十七街和弗里蒙特街交叉的拐角。发动机一直开着,好让车里保持凉爽。他必须马上采取行动了。这么无遮无挡地在华氏100度的酷暑中等待可不是个好主意。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给车加油,但如果加油的时候他们离开了怎么办?
让音乐人惊讶的是,白色面包车劫持莎莫后并没有走远。开车的家伙并不在乎音乐人尾随其后,而是淡定地沿着老班森高速行驶,取道公园路向北,又拐到铁路附近的工业区。音乐人看到那个男人打开一片围栏中间的门,而围栏顶上装着锋利的铁丝网。围栏里是个废弃的砖造仓库,已经被毒日头晒得没了本色,这是奇里卡瓦涂料公司的房产。车子进了围栏后,很快就绕到仓库后面,不见了踪影。由于音乐人已经开到路的尽头,他只能拐弯,绕着街区行驶,努力思考自己该做些什么。等他绕到仓库的另一边,他又看到了他们,一个大块头男人抓着莎莫的胳膊,打开仓库的门让她进去。
暗月舞者。雪佛兰因空调的运转而微微颤抖。他需要做点什么,但做点什么呢?
他确实还有选择。他可以给警察打匿名电话,让他们来解救她。
但他不想放弃莎莫。她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他不能放任她离开。最好的办法是暂时撤退,另做打算。等到天黑的时候,或许他能有偷袭他们的机会。
但愿莎莫能活到那时候。
第五十四章
一
劳拉记下关键字:朱莉·玛尔,A&B废车场,暗月舞者,麦基·哈蒙。
麦基·哈蒙在戴尼维安保公司工作,那是杰伊·拉姆斯创立的互联网安全公司。杰伊·拉姆斯曾提到过,他和麦基一起长大,或许杰伊知道点什么,关于暗月舞者,关于巴里·弗腾德勒对麦基的怀疑。
劳拉往杰伊·拉姆斯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弗莱迪,他把麦基·哈蒙的办公电话的号码给了她。
“我听说那个女孩的事了,”杰伊·拉姆斯接电话时说,“如果我能帮上什么忙……”
“或许还真要拜托你,”劳拉说,“你和麦基·哈蒙很熟吧?”
“我们从五年级开始就是朋友。”
“你们玩过一个叫‘暗月舞者’的游戏吗?”
“暗月舞者?”
“是个角色扮演游戏。”
“我知道暗月舞者是什么。”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这跟麦基有什么关系?”
“警察认为他是朱莉·玛尔绑架案的嫌疑犯,这事儿你知道吗?”
“哦,那个,”他听起来轻松了些,“有一段时间,他们的确怀疑是他干的。但麦基不会——”
劳拉等着他继续说。
“不会怎样?”
“我过一会儿给你回电话好吗?我办公室有人。”
“当然可以,”劳拉说道,但他已经挂了电话。
劳拉觉得他似乎受到了惊吓,不知是什么原因。
她留意到加拉斯在盯着她,便挥了挥手,举起证据清单,用手势示意说自己已经开始看了。
劳拉把证据清单交给加拉斯的时候,他正和瑞奇·洛哈特一道捧腹大笑。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加拉斯说,“你可是把好戏都错过了。”
“好戏?”
“你在弗洛里达的时候,维克多的情妇打电话来让我们传话,她家里水管爆了,水淹没到她膝盖,她吓坏了,水几乎要漫到床垫的高度了。”
“你还记得他买的床垫吗?”里奇说,“顶级的玩意儿,花了2500美元吧?”
加拉斯说,“他一听到消息就走了,跑得比见了鬼还快。”
“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里奇发誓他传的的话没错。”
里奇无辜地看着劳拉,“我西班牙语不太好,但我确信她当时就是那么说的。”
加拉斯说,“你真该看看维克多回来时的样子,他围着办公室追着嚷着要让里奇见血。”
劳拉感到手机的震动,她瞥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的号码:杰伊·拉姆斯。
“杰伊?”劳拉道,她转过身去,以便能听清。
“我们得谈谈,”拉姆斯说。他的声音幽幽的,像是从井底发出,“我这里的工作还要一个半钟头才能完事儿,我们两小时后在农场见如何?六点三十分好吗?我会开着门等你。”
“六点半,到时见。”
他挂了电话。
他那奇怪的声音。
“怎么了?”加拉斯问,声音里充满希望,“有突破?”
“不是,”劳拉说,“没有突破。”
二
劳拉顺道去了趟汽车美容院,看技术人员从伦迪的房车里提取物证。他们正将证物装袋保存。要处理的东西还真不少。
之前的一周,附近有两个卖家出售了白色雪佛兰,维克多已经去找他们面谈了;而巴迪正准备离开。劳拉离开汽车美容院后,他也开车跟了上来,但很快就超了劳拉的车,飞快地往镇中心方向开去。劳拉打算到在麦基·哈蒙家走一趟,看能不能抓他个措手不及。
哈蒙住在山姆休斯地区一条安静的街道上,房子是一座西班牙式大宅——拱形门廊,红瓦屋顶。透过嵌在高耸的围墙之中的大门,劳拉能窥见高大的棕榈树和葱绿的沙漠花园。
看来这安保生意还挺挣钱的。劳拉按响门铃,但没有回应。
是回安全部,还是直接去杰伊·拉姆斯家,她有点犹豫。离他们的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来不及回去了,因此她直接开车去了几英里外的阿拉莫农场。
和哈蒙的住处不同,杰伊·拉姆斯家的大门敞开,或许他提早回家了。
劳拉驶入农场,斜阳穿过核桃树和牧豆树组成的防风带,树影像条形码一样投映在车道上。她左拐,迎着阳光向房子驶去。光影在她眼前掠过,汽车轮胎后的尘土在空气里嗡嗡作响。挡风玻璃上闪耀着龟甲一般金色和棕色的光泽。
拉姆斯家门口有两棵桉树,一辆黑色SUV正沿着树之间的车道驶向宅子。有意思,看着像是麦克·加拉斯的车。
他停了车来,劳拉也在旁边停下来,他们车窗对着车窗,“你是来找杰伊的吧,”加拉斯说,“他不在家。”
“我和他约了6点半在这儿见。”
“你和麦基谈过了吗?”
“没有。”
“我们想的一样,”加拉斯说,“杰伊比我更了解麦基——我想杰伊能给我们一点启发。”
“这也是我来这儿的原因。”劳拉强忍着恼怒,她非常讨厌加拉斯这样事无巨细地盯着她的案子。
“你想让我掉头和你一起等他吗?”
“不——”
“让我先掉个头,好吗?”
劳拉直接发动车子往前开去,并没有等加拉斯追上来。为什么他这么关心这个案子?是因为他和杰伊·拉姆斯、麦基·哈蒙的密切关系?她知道加拉斯竞选市长筹款时,拉姆斯帮了不少忙。或许他来这儿是想设法控制不利影响。
劳拉在拉姆斯宅子前停了车,加拉斯紧随其后。树木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倒影,坚硬的地面反射着夕阳金红色的光芒。没看见拉姆斯的车子。劳拉还是敲了敲门,不出所料,没有回应。劳拉透过纱门向屋里窥视,迎面而来的却只有穿堂的冷风,真的没人在家吗?
加拉斯很不耐烦。他在门前的石板路上来回走动,绕到房子后边,又走回来。他不停地边看手表边吹口哨,惹得劳拉十分心烦。
草坪另一头的喷水装置突然启动了,落下的水珠惊飞了一双歇在草坪上的乌鸦。水洒到劳拉双脚附近,凉爽的水雾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她不禁感恩。
“我觉得他不会来了,”加拉斯已经绕房子转了两圈了。
劳拉倾向于同意。
“我等够了。”加拉斯上了车,“再见。”
他发动引擎,但并未马上离开。劳拉往自己车子走去,看到他在打电话。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弗莱迪在哪儿?她拿出手机查询留言。查理·斯佩克特发来了一条关于雪弗兰卖家的信息,说维克多·塞拉亚正在盘问那个卖家。没有弗莱迪和杰伊的留言,他们没有要求取消会面。
杰伊·拉姆斯家的房门是开着的;劳拉和房子内部只隔着一道纱门。开网络安全公司的人怎么会这样敞着房门走开呢?
“我会开着门等你。”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开着房门,而不是像平时那样等着客人来敲门呢?
突然,劳拉心中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种感觉已经存在整整一个下午了。
在三年的刑警生涯中,她盘问过的犯罪嫌疑人和证人不下一百个,在那些犯人认罪的案子里,总有那么一个决定性的时刻,犯人决定坦白招藏书网供。有些人的通过眼神传达坦白的意图,有些人则是通过声音。
她听出杰伊·拉姆斯声音里有坦白的意味,是他的声音驱使着她来到这儿。暗月舞者和音乐人之间的关联很单薄,这线索可能根本站不住脚。多年以前麦基·哈蒙或许杀了朱莉·玛尔,或许没有。劳拉来到这儿跟这些无关,是杰伊·拉姆斯的声音中表露得的心绪将她引过来的。
她又走回宅子跟前,扫了一眼车里的加拉斯,他仍在全神贯注地打着电话。劳拉考虑叫上他,但终究放弃了。不知加拉斯能成事还是坏事,最好还是靠自己吧。
“杰伊?”她喊道,“弗莱迪?”
她转动纱门的把手,惊讶地发现门没锁。
劳拉突然想起上次她不请自来的情景,那是杰伊·拉姆斯被枪击的夜晚。有一瞬间,这两个相隔数十年的场景似乎融为一体,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劳拉拔出手枪,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查看经过的每一个房间,直到来到走廊尽头的主卧室,心里不安的感觉疯狂滋长着。空调出风口吹出阴冷的风,她五脏六腑仿佛浸在冰水之中。
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当年的白色地毯早已换成了瓷砖。瓷砖映着出走廊墙壁和天花板的白色,闪着寒光,散发着不祥的诱惑感。半藏书网明半暗的光线里,劳拉发现走廊地面上有一张纸。她捡起纸片,出风口吹出的冷风使纸片晃动不止。
“暗月舞者的秘密再也没有守护的价值了。我原以为,瘫痪就是我对我罪过的惩罚,但显然,我连活着都不配……”
信是用12号小字打在纸上,内容占了大半页。劳拉将信放回原来的地方。之后有的是读信的时间,现在,她必须搞清楚杰伊是死是活。
她走近主.99lib.卧的大门。守在床脚的黑色铁狗已经不见了,但劳拉能清楚的看到它们的模样,看到杰伊·拉姆斯肢体扭曲地躺在床上,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地毯。
回忆和现实重合了。杰伊·拉姆斯坐在轮椅上,腿上放着一瓶威士忌和一个空药瓶,头上套着一个塑料袋。
第五十五章
一
劳拉把枪收好,快步来到杰伊·拉姆斯身边。塑料袋上有个洞,或许是他在绝望中用手指戳出来的,这可能是他失去意识前做的最后一件事——自杀者的反悔并不罕见。
他可能还活着——劳拉摸到了脉搏,很微弱,但很确定。
劳拉取下塑料袋,查看他的呼吸道——气道畅通,他仍在用嘴呼吸。很好,不必做心肺复苏。要将四肢瘫痪的杰伊·拉姆斯从轮椅上搬下来平放在地板上,她可不敢。
劳拉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下通话键。
“发生什么了?”麦克·加拉斯在走廊里喊道。
“快来,”劳拉喊道,“拉姆斯自杀了,但还没死。”
加拉斯出现在门口,双手握枪,置于体侧,“你叫增援了吗?”
他脸色苍白,眼眸黑沉,紧张不安,“你打911了吗?”
“我正准备打——”
加拉斯收起枪,走到劳拉身边,“我来打吧。”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加拉斯已经夺过手机,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手一扬,将电话狠狠扔了出去,它撞到墙上,摔成碎片。
劳拉震惊地盯着墙,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转回加拉斯身上。
“休斯顿,我们有麻烦了!”加拉斯喊道,“你听到了吗,麦基?”
劳拉听到从主卧浴室传来的响声,正想转身躲开,但太迟了。她的手指刚碰到手枪,已经有两只老虎钳一般的大手,将她的手腕强力扭到背后扣住。劳拉用力扭动肩膀和脖子,试图反抗,但哈蒙用膝盖猛顶劳拉的后背,将她狠狠压在床头柜上,她几乎窒息,她感到手铐卡住了自己的手腕。
劳拉没感觉到手枪从枪套中滑出,但她知道哈蒙已经把枪拿走了。她能闻到哈蒙呼吸里的酸臭气味,是泡菜味儿。哈蒙将她的身体拉直,与此同时,加拉斯以轻量级拳击冠军般的轻捷冲了过来,快速地在她臀上扎了一针。
劳拉呻吟着,而他向后跳开。
加拉斯开始踱步,“该死的!”
“老板,别担心,这事儿我们能解决。”
“你不明白。她不是那种一钱不值的站街女。她是个警察。这事会没完没了的!”他走到杰伊旁边,拨弄着塑料袋。“这袋子上有个洞!”他把袋子拆开,揉成一团塞进裤兜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威士忌和安眠药会解决他的。我们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定有办法,我要想出来。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需要一点空间,然后一切会变好的。”加拉斯扫了眼手表,又望向拉姆斯,“他活不了多久了,既然我们在这儿,我们干脆再等一会儿,好确认他死了。”
米奇冲着的脚踹过去,劳拉重重地跌坐在尾骨上,双腿撞到地板上,颤抖不止。
劳拉吓坏了!方才那针是什么东西?
衣冠楚楚的的加拉斯翘着二郎腿,眼睛越过优雅的鼻尖盯着劳拉,“劳拉,感觉不妙吧?你也该开始有感觉了。”
“什么?你给我打的是什么?”
“你不觉得热辣辣的吗?”
“什么?”
“我说的可不是欲火焚身那种热——而是像火烧那种热。”
劳拉的确感到热,她试图使劲站起来,未果,她的腿没反应了,像木头一样僵硬。
她的尾骨尚未从现前的撞击中恢复过来,仍抽痛不已,臀部注射过的地方也感到疼痛,这种疼痛似乎在向后腰蔓延,“你给我打的是什么?”
“蛛利蛛。”
“什么?”劳拉身体紧绷,额上、唇上和手臂上冒出汗水,顺着体侧流下来。
“蛛利蛛毒素”,加拉斯说,“这是一种神经毒素,是从伪黑寡妇蛛身上提取的。”
劳拉觉得自己全身无处不在痉挛。
加拉斯继续说道,“‘伪’字有点误导人,这种蜘蛛是脂蛛属的,和属于毒蛛属的黑寡妇区别不大,黑寡妇的表面很光亮,不是哑光的质地——表面哑光色得的是脂蛛。另外,脂蛛腹部没有沙漏状结构,除此之外,它们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分泌的神经毒素很类似。”
疼痛已经麻痹了劳拉,她有点迟钝的听着加拉斯的话,感到脑袋嗡嗡作响,她明白这来自纯粹的恐惧。周身疼痛,不,是剧痛,虚寒淋漓——汗水浸透了每一寸肌肤,模糊了双眼,打湿了衬衫。天啊,她咬紧牙关,脚趾紧绷,疼痛似乎无边无际,无止无休……
加拉斯说,“每种蜘蛛分泌的神经毒素不同,有些品种的毒素威力更大,给你打的这种就挺强的,但你很幸运,毒性持续的时间不长。注射一针最多持续两小时,然后影响会减弱。要是我换了另一种毒素,你很可能要忍受两到三天疼痛。”
劳拉看着加拉斯双腿交叉着坐着,翘在上边的腿以另一条腿的膝盖微支点,上下抖动。“我给它取了‘蛛利蛛’这个名字。我曾花了数月时间研究它在各种动物身上的毒性效果,实验对象从兔子到马都覆盖了。我可以放心地说,这种蜘蛛是个尚未命名的新品种,直到我发现了它。这就是节肢动物门蛛形纲脂蛛属的‘蛛利蛛’。”
突然,劳拉后背下方仿佛绽开了一朵血肉之花,疼痛如此剧烈,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闭上眼睛呻吟,本能地想像胎儿一样在地板上蜷缩起来,但腹部肌肉却像搓衣板一样僵硬。她大口地呼吸,努力地忍受着痉挛般的绞痛,但太难了,她脑中回荡着自己的尖叫。
加拉斯还在和她说话,但她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如果你发现了一个新物种,你可以随意命名——不过还是别用自己的名字,那样品味太糟糕了。因此我将它命名为‘蛛利蛛’。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名字吗?”他将上身尽可能地前倾,双眼深深地凝视着劳拉的眼睛。
朱莉·玛尔。劳拉不知道她是说出来了,还是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
“这针本来是要给巴迪·霍兰的女儿打的,想看看她的反应,但——”他耸了耸肩——“计划不如变化快,你懂的。”他转头看着哈蒙,“杰伊·拉姆斯怎样了?”
“他死了。”
“这次你确定?”
“嗯。”
加拉斯站起来,“那我们最好离开了。你得扛着她,把她的枪给我。”加拉斯从枪套里取出自己的枪,从哈蒙那儿换了劳拉的那把。哈蒙将加拉斯的枪塞进自己脚踝处的枪套里。
“你提醒了我。最好也查查她的靴子。她应该还有其他的武器。”
哈蒙检查的动作十分粗暴,他找到了劳拉的另一支手枪、催泪剂和匕首。
加拉斯把食指放到嘴唇上,“现在要做的是,你确保这地方看起来一切正常,别管头发纤维之类,很多人来过这儿。弗莱迪呢?”
“我看到他跑出去了,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加拉斯对劳拉说,“弗莱迪以为有人伤害了他的男朋友,这会儿他很可能已经发现自己的相好并不在圣玛丽医院。这可真是太凑巧了,你觉得呢?要是你没有提前来破坏这一切就好了。”他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永远懂得及时收手。”
劳拉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的手臂被拷在身后,疼得仿佛行将脱臼。全身的每块肌肉都在痛苦地扭动,像一条条缺氧的鱼儿,绝望地痉挛,直至麻痹,疼痛和肾上腺素一齐涌入血液。
“难道你都不好奇我们要去哪儿吗?”
劳拉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口。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吗?”
加拉斯站在劳拉身旁,鳄鱼皮的乐福鞋鞋间与她的脸只隔寸许。
“我们要去看莎莫了。”他说。
二
巴迪·霍兰跟着劳拉·卡蒂诺的车子来到了镇中心的一所房子,然后又跟着她驶入洛厄尔堡路。他从劳拉的言谈举止中看出,她在打着什么算盘,而他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在这种案子里他很容易被隔离在外——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碧斯比警察,在这儿没有任何职权。他也知道劳拉没法让他插手,因为莎莫是他的女儿。他明白劳拉那样想的原因,但他不关心她的想法,他只想找到女儿,没有人能阻止他。
他看到劳拉穿过一座大门,驶入类似庄园的区域。藏书网他下了车,沿着庄园东侧的一条便道步行,这条小道与庄园被十英尺高的钢丝网隔开,铁丝网顶端还装了刺钩,挂标有“禁止跨越”字样的牌子挂在网上,红色的字体格外醒目。他继续往前走,来到车行道的拐弯处,他看到路旁装有镜子,能照出视野的盲点。他上次见到这样的东西,还是在德国,那时他所在的部队驻扎在那儿。巴迪用手扒着铁丝网,透过树叶的缝隙窥视那条狭窄的道路,看到劳拉把车子停在车道上,和一辆黑色SUV里的人说话。
那辆SUV随后调转车头,跟着劳拉开到几棵高大的树木旁——那应该就是宅邸的所在。巴迪猜测那辆黑色SUV是公共安全部加拉斯警督的座驾。不管他们在干什么,他和维克多此前并不知情,这或许与莎莫的绑架案毫无关联,或许这只是私人性质的拜访。
但他仍打算在这儿等一会儿,探明究竟。
他将车停到离公路稍远的一棵垂柳下,以便密切留意庄园入口处的情况。夕阳已经99lib?西沉,柳树浓密漆黑的阴影将车子隐蔽得很好。
一个多小时后,他听见 了车道上传来车声。加拉斯黑色的SUV慢慢驶出大门,右拐上了洛厄尔堡路,劳拉的车紧随其后。
SUV的玻璃颜色很深,但巴迪认为自己能看到副驾座位有人;而劳拉的车是个男人开的,那车上别无他人。
为什么劳拉不自己开车?加拉斯车上的人是她吗?
这里面似乎有什么猫腻。
巴迪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出选择,要么进庄园查看,要么跟着加拉斯和劳拉的车。
他采取了折中的手段,给维克多·塞拉亚打了个电话。维克多说他会派人调查房子。安排停当后,巴迪发动车子,像纵横江河的鳄鱼一样,驶入了茫茫车流。
第五十六章
一
仓库屋檐下的暗红色砖墙上,标着淡黄色的“奇里卡瓦涂料公司”,看着阴惨惨的。再下面是两排玻璃窗户,都或多或少的损坏了。仓库到处都贴着封条。仓库后面,一辆东行的火车呼啸而过。劳拉想冲火车喊叫,但即便她能喊出声,火车也离得太远了。
麦基·哈蒙卸下挂锁,拉开大门,等着加拉斯将车开进来。他们颠簸着开过崎岖不平的停车场,绕到仓库后头,停在仓库投下的阴影里。麦基从劳拉的车里出来,坐到加拉斯车子的后座里,加拉斯没熄火,好让空调继续开着。
“音乐人在哪儿?”加拉斯问哈蒙。
“他的车停在路上的几辆货车之间。他一定觉得我们看不见他。”
加拉斯笑了,“我敢打赌他是在等天黑。你该为他留门的,给他行个方便。”
“他可能会报警。”哈蒙说。
“不会的。他想要莎莫。他没法放弃她——他不甘心。”他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但目光仍是冷冷的。“劳拉?你怎么看?你跟着戴尔·伦迪也有一段时间了,你觉得他现在会放弃吗?”
“不会。”
“看到了吧,麦基,卡蒂诺了解她的猎物。”
劳拉盯着加拉斯,连眼球都开始疼了,她努力发出声音,“你是利用我才找到他的。”
加拉斯笑了,“身边有个一流侦探就是方便。但其实我早就不需要你了。杰伊在查理之前定位了他的网络服务器。”他转向哈蒙,“麦基,记住,伦迪要留活口。我想让他在临死前亲眼看到,是我干了莎莫。我要让他知道,他输了,他必须懂得,不能反抗我。”
加拉斯敲打着方向盘,这是他紧张时的唯一表现,“得想想怎么处理劳拉。你有什么想法吗?”
哈蒙哼了一声。
“谅你也想不出来。这就是你老也过不了第三级的原因。”
第三级?他一定是指“暗月舞者”游戏。快四十岁的人了,他竟然还痴迷着这个小孩子的游戏。劳拉想大笑出声,但很快疼痛就让她忘记了这滑稽的感觉。
加拉斯的手指不停地敲方向盘。“杰伊还处办,但如果一个刑警消失了,情况会很糟糕。我的确想和莎莫独处一会儿,但眼下怕是不可能了。”
“我不知道。或许你可以把她带到别的地方——”
“不行,没有时间了。我们最多还有半小时。劳拉是一个办案小组的负责人,别人会给她打电话,会找她。这可能会让我们栽跟头。最好还是先下手为强。”
劳拉问,“为什么是暗月舞者?”
“为什么?因为它不只是个游戏。暗月舞者超越幻想。为了升到最高级,成为暗月舞者,你亲手去做。做那些你现实生活中想都不敢想的事——如果你想赢,你会去做的。软弱的人不适合这个游戏。”
“麦基的问题在于,还有杰伊——他们不敢用尽全力,不够投入,没有远见。”
视线越过仓库东侧的空地,劳拉看到车辆在与铁轨平行的公路上缓慢移动,后车窗反射着夕阳的余晖。这儿离公路太远,没法呼救。但劳拉的目光仍紧紧跟随着那些移动的车辆,直到它们从视野里消失。其中一辆是棕色雪佛兰,是巴迪开的那款。现在她多么后悔没带上巴迪。
她对加拉斯说,“这么多年了,你还在玩这个游戏?”
“这不只是一个游戏。它是一种生活方式。里边有聪明人和笨蛋,有胜利者和失败者。暗月舞者是权力的隐喻。”
“麦基,你也还在玩吗?”劳拉问。
麦基咕哝了句什么。他在麦克·加拉斯面前连话都不敢说吗?
“杰伊还玩吗?”
加拉斯说,“杰伊不过是个有钱的瘸子,他已经没用了。虽然他为我的业余活动买下了这个仓库。”
“他与朱莉·玛尔谋杀案有关吗?”
“你看到他留下的便笺了。”
“是你冒他的名写的?”
他笑了,“你以为那是我们三个做的?对吗?杰伊,麦基和我?”
连劳拉自己也十分惊讶,尽管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劳拉仍然十分好奇。她想知道加拉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而杰伊是否帮他杀了朱莉·玛尔。
她必须知道。
加拉斯能感受到她迫切,突然换了话题,“你也没有区别,和那些恋童癖也没什么不同。有很多事情我可以忍,劳拉。但绝不是受人欺压。那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他在说什么?“受人欺压?”
“得了,劳拉,别来这一套。”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劳拉在脑海里回顾了自己过去几个月的行为,她一直很有礼貌,总是照吩咐做事。因为和加拉斯还不熟,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她有意地低调行事,按加拉斯的要求做,甚至同意绕开公共安全部,同杰伊·拉姆斯合作,只因为这是他的命令。该做的事都做了——除了参加他的聚会。
他不可能如此小气,对吧?那为什么他如此介意她没参加那场聚会呢?
加拉斯看了眼手表,“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麦基,劳驾你了。”
麦基·哈蒙走下车,打开车门。
“最好松开她的手铐,如果开车经过的人看到就糟糕了。劳拉,你能自己走吗?”
“我不知道。”
“让她站起来试试。”
二
在二十二街和公园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巴迪·霍兰德被红灯挡住了,等他驶上公园街,加拉斯和劳拉的车都不见了。
为了追上前面的车,巴迪开足马力,将时速提到80英里,但并未发现他要寻找的车子。加拉斯了一定是在什么地方下了公路。他掉头往回开,发现自己置身于仓库区,直觉告诉他,他们就在仓库区的某处。但在哪里呢?
太阳下山了,周遭变得昏暗难辨。巴迪扫视着路面,视野里只有停车过夜的大中型卡车以及缺了窗户的工厂和仓库。然后他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两辆卡车塞了一辆小型白色小轿车。
一辆白色的雪佛兰,车里似乎塞满了垃圾。
他沿街向前行驶,在一座空置的办公楼后面停下来,开始思考。
戴尔·伦迪与劳拉·卡蒂诺和加拉斯警督的会面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巴迪并不知道。他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但不知道是什么。眼下出现了这惊人的巧合:一辆白色的雪佛兰停在两辆卡车之间。
巴迪下了车,从空置的办公楼后方绕了过去。他走到下一个街区,然后沿着两座仓库中间小巷折回。他又回到了先前那条街上,离那辆白色雪佛兰约五十英尺。
夜晚正在飞速地降临。
巴迪紧握手枪,用大型拖车的车尾做掩护,越过一辆辆卡车,直到来到离那辆白色雪佛兰最近的卡车旁。现在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辆轿车,连驾驶员那侧的座位也一览无余。
车里没有生命的迹象。没有任何动静。但车里堆着很多东西,他无法看清后座。巴迪眯起眼睛看车牌,他不需要打电话和对戴尔·伦迪的车牌号,因为他已经记在心里了。
他是对的,这正是伦迪的车。
巴迪打算回自己的车里打电话叫增援,这时他听到鞋子踩在土路上的声音。在一百码开外的路上,他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因为太黑,只能看到他的白衬衫。那影子正往北移动。
路的另一端亮起了车灯,道路两侧的杂草被点亮了。巴迪看到那个男人躲到一棵树后,等着那辆车开走。然后他沿路往远处走,巴迪之前经过那儿,知道那是条死胡同。
巴迪用美光手电筒照着那辆雪佛兰,从斜前方走近,枪口对准驾驶位的窗口。肾上激素急速释放,他知道自己应该先自报家门,但又怕远处的那个男人会听见。每走一步,他就能看见车里更多的东西。
空无一人。
巴迪心下稍安。莎莫不在这儿。但她去了哪里?
巴迪抬头看了看路,那个男人几乎到了路的尽头。巴迪看着往前走过藏书网
去,沿着马路尽头的铁丝网围栏走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光线太暗了,但巴迪猜测那里有扇门。那个男人站在那里往里窥视。即使离的这么远,巴迪都能感到他的恐惧。他畏缩不前,环顾四周的动作显得紧张不安。
我猜那就是你吧,混蛋!
三
劳拉蹒跚着努力从汽车走向仓库门口,她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痛苦地尖叫。她脚趾蜷缩着,牙齿疼痛,神经末梢像小提琴的高音弦一样紧绷。她每拖一步都痛苦不已,她想蜷缩成一个球,但麦基已经解开了她的手铐,她得试试自己的极限,看能否伺机夺回武器。否则,她知道这种痛苦的尽头也将是生命的终结。
一进仓库,她的自由就完结了。
“麦基,你来扛她”,加拉斯不耐烦地说道,“不然咱们得耽误上一整天。”
麦基把她扛在肩上。
仓库空荡荡的,只有地上有一些碎玻璃。他们踩在玻璃和混凝土上,脚步声回荡这个巨大空旷的空间里。最后一抹白天的光线穿过玻璃窗之间空隙。那些还完好的玻璃窗被漆成了暗绿色,闪着幽幽的微光。
他们没走多远。仓库一侧是办公区,被廉价的薄荷绿色墙板隔成一个个隔间门都拆掉了,他们的目的地是转角处的办公室,这儿离仓库后门最近。
“是谁?”
那是个女孩的声音,有点嘶哑,似乎很久没说过话了。在门口,哈蒙把劳拉放下了。
劳拉面对着房间,但脑海一片空白。她盯着自己的脚和地板,仿佛和现实失去了联系。她不想看到莎莫遭遇了什么,她的工作是抓住坏人,是收拾残局,是安抚家属。她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情况。
她不能为莎莫做任何事情,感到十分无助。
加拉斯说,“劳拉,你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吗?”与此同时,麦基·哈蒙戳了戳她的背。
她不能看,她会受不了的。她无法帮助莎莫,她甚至无法自救。生平第一次,她想放弃。放弃吧,就这样吧。顺从地滑入命运的深渊,但你知道是无助的,你只是在等待死亡,但这种确定性之中竟也有某种安慰。
哈蒙又推了她一把,她终于进了屋子。
污浊的空气里充斥着恐惧,恐惧、汗水和眼泪的气息。还有鲜血散发出的的铁锈味。
劳拉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以往闹钟响起,而她不愿起床的时候,她就会这样做。她知道,一旦睁开眼睛,一切就结束了,她就必须行动、振作。
“求求你……”女孩微弱的声音甚至无法完成一个句子。劳拉心头突然涌上一种深切的同情,喉咙也哽咽了。
她听到了莎莫的声音,她的斗志又回来了。她努力睁开眼睛。
四
巴迪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迷上了印第安人。读他们的故事,看他们的电影,缠着父母带他参加印第安人的节日庆典——尤其是阿帕奇人,他们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
印第安人战争期间,阿帕奇人一天可徒步七十英里。阿帕奇人训练婴儿保持安静,以免惊动敌人。他们行踪诡秘,时刻警惕着灭族的危险。巴迪在凤凰城南部长大,眼下,那些在廉租社区里跟踪印第安人的日子,仿佛又回来了了。
他像空气一样安静,悄悄穿过世界的裂缝。
他无声无息地跟踪伦迪,穿过奇里卡瓦涂料公司黑暗的停车场。巴迪始终牢记自己接受过的训练:必须找到掩体。掩体就是子弹是无法穿透的东西,比如汽车装有发动机的部分。他曾被反复灌输,一定要找到掩体,如果找不到掩体,就找藏身处,如果找不到藏身处,就找好脱险路线。
伦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他只会欺负小女孩。看着伦迪趴在仓库墙壁上,为一丁点而响动而萎缩战栗,巴迪本应胸有成竹,甚至沾沾自喜,但他没有。因为人一旦放松警惕,厄运就会乘虚而入。二十三年的职业生涯中,他见过太多的例子,只是一点点的疏忽,就断送了性命。
所以他不会低估这个人。是的,他恨他,但他必须压下心中的恨意。如果想救女儿,他必须忘掉对女儿的忧虑。
这附近掩体不多,所以他找了个藏身处。
伦迪背对着仓库墙壁,缓慢地移动,仿佛站在二十层楼高的窗沿上。显然,他已经手足无措。
是时候了。
巴迪一步窜到他身后,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迪差点就要使出锁喉的本事,把这坏蛋掐死,但他忍住了。
他在戴尔·伦迪耳边低声说,“出声我就杀了你。明白吗?”
伦迪眼球暴突,迅速点了点头。
他拖着伦迪往后走,几乎把他拖离地面——伦迪轻的像羽毛一样。巴迪将他拖到一棵旱柳树下,枝条低垂,几乎拖到地面,给他提供了隐蔽。
他将伦迪按倒在地,反拷住伦迪双手,用一只膝盖顶住其背部,暗自希望将伦迪的脑袋像打鸡蛋一样摔到路面上,摔个稀烂。
“她在哪儿?”巴迪责问道。
“我不知道——”
“少扯淡。她在哪儿?”膝盖顶得更用力了。
“她在那里面?”
“什么?”
“这不是我的错。我想救她,但他带走了她,我试过,我试过……”他哭诉起来,鞋子在土路上划来划去。
巴迪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慌——谁抓了她?“她受伤了吗?”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他把她带进去的时候好像还挺好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两、三小时前?我记不清了——可能更久。”
“他是谁?”
“暗月舞者。”
巴迪摇晃戴尔·伦迪,直到他恐惧地呻吟起来,“你在耍我?你胆敢——”
“没有没有没有!暗月舞者,那是他的名字,这是真的,我向上帝发誓,那是他的昵称。他抢走了莎莫,我只想和她一起——”
“闭嘴!”巴迪能感到自己的声音里透出残暴,他几乎失去控制。他咬了咬牙,强忍嫌恶,用平静的声音说,“如果你他妈的不闭嘴,我就杀了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我暗月舞者的事。”
“我并不认识真正的他,除了在网上。他……我这些年一直和他做买卖。他知道我来这儿了,就想,想见莎莫。”
巴迪用力拍了他脑袋一掌,“继续说。”
“他是魔鬼,喜欢折磨人。这就是为什么不让他见莎莫。我想保护她。”
“你说什么?他在折磨我的女儿吗?”
伦迪目瞪口呆,“你女儿?”
“回答问题。”
“哦上帝,哦天哪。我死定了。上帝啊。请不要伤害我!”
他的声音无比绝望。巴迪心如刀割。
五
劳拉睁大了双眼,她看到了面前的一切,却无法完全理解。眼前一件件的物品她都能叫上名字:地板上的汽油罐,应急灯,插线板,摄像机,工作台。工作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工具——老虎钳,虎头钳,电钻,钉枪。还有个鲜红色的工具箱,很像劳拉父亲过去在西尔斯百货公司买来的那款。
墙上钉着有套索。天花板上吊着屠宰场那种挂肉用的钩子。一台像是定制的机器,上面铺着软垫,有点像健身房里的器械,但多了手铐、链条和滑轮。这是改良过的刑具吗?墙上贴着大画幅的照片,是些年轻的女人和女孩——她能辨识出三个不同的女人,每个女人都有从各种角度拍摄的多张照片。她们被五花大绑,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受刑前。受刑后。
有几张照片是杰西卡·帕里斯死后的面容。
这就是“伙计们上啊!”警督休闲放松的地方。
劳拉看着这一切,努力保持镇定。但目光落在地板上被血浸透的垫子时,她几乎失控了。那样多的红色、棕色和黑色聚在一起,发着冷硬的微光。
麦基又把她往房间里推了一点。
“你们俩认识吗?”加拉斯问。
劳拉终于看到了莎莫,她松了口气,同时感到十分愤恨。
女孩被吊在墙面上,足尖触地,但胳臂高悬。她穿着一条洋娃娃的裙子。
她身上看不到伤痕,但面对眼前的景象,心里怎么可能保持冷静呢?
她只有十二岁。
劳拉看着加拉斯,他脸上挂着傲慢的微笑。他以折磨女子为乐,因为他是如此空虚,无法用其他方式获得愉悦。
如果有办法杀了你,劳拉想,我一定会!
六
巴迪从伦迪的衬衫上撕下布条,塞住了伦迪的最,又用手铐将伦迪锁在树上。伦迪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用手铐铐在结实的树枝上,双膝跪地。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感到疼痛,他的腰将会承受剧烈的痛楚。很好。
巴迪朝仓库后方走去。
那里停着劳拉·卡蒂诺的和加拉斯的车。巴迪绕着仓库走了一圈,四下一片漆黑,除了一个角落,那儿有一缕昏暗的灯光透过玻璃上的空隙泄露出来。
他们在那儿。
巴迪背靠着砖墙,砖头上还残留着白天的热度。他需要打电话叫增援,在那之前,他拿出身上一直携带的刀子,将两辆车的轮胎扎破。
他拨打911,申明了自己的身份,并给出确切位置。南图森警局的增援随即出发。他又给公共安全部的杰瑞·格里姆斯打了电话。
他会等他们五分钟。
七
劳拉意识到加拉斯站在自己身旁,他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但还有些别的东西。
他身上有些什么异样。
他正在思考。
“你再检查一下她的手铐吧。”加拉斯对哈蒙说。
“它们没问题。”
“麦基,按我说的做。”
哈蒙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莎莫旁边,弯腰检查,然后直起身子,“我说过它们——”
子弹穿过他的胸膛,冲击力将他推到墙上。
加拉斯握着劳拉的手枪,俯视哈蒙。
“麦基,对不起,计划有变”,他说。
麦基沿着墙根乱爬。
加拉斯截住了麦基,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从他的枪套里取出手枪,哈蒙喘着气,仍试图爬行。
加拉斯盯着他,“麦基,你就像个蜗牛。”
他跟着爬行的麦基·哈蒙,漂亮的鞋子就在麦基面颊跟前。劳拉看着加拉斯的侧脸——全神贯注。
她的视线从加拉斯身上移到工作台,不到两英尺的距离,但她已经太久没动弹,肌肉已经僵硬,她试图往那个方向移动,但身体像木头一样不听使唤。
她必须行动。
但动不了。
她看着莎莫,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天啊。
她嗓子发紧,发干,剧痛——她缓缓地移动,余光留意着加拉斯,他似乎从麦基的爬行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
“快到门口了,麦基”,加拉斯说,“如果你能活着爬出去,我就放你走。”他把劳拉的枪装起来,手握麦基的枪。
劳拉快碰到桌子了。
麦基离门口还有两英尺。
加拉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表情极度兴奋。
快碰到刀子了,劳拉不知道自己麻木的手指是否还能握住它,即便只是想想,她已经能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她听到火车鸣笛。
加拉斯仍然背对着她,但似乎对麦基失去了兴趣,麦基失败了,倒在离门很近的地方,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了过去。加拉斯奇怪地静止着。是在思考吗?
劳拉的指尖触到了刀子,她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试图抓住它。她连刀子都握不住,又怎么能成事呢?她不知道。
突然,加拉斯转过身子。
劳拉想行动,但刀子从手上掉下来。
加拉斯看看刀子,又看看劳拉,“做不到吧,卡蒂诺探员?身体不听指挥,你一定很沮丧,这对你来说原本是多么简单的事儿啊。”
加拉斯面无表情地地走到劳拉身旁,像舞蹈编剧一样目测离麦基·哈蒙被击倒处的距离。“这样就可以了”,他点了点头,“你击中了麦基,而他也打到了你。问题是——或许你能帮我想想——我的头发、纤维、指纹怎么办?还有精液?你会怎么做?”
劳拉需要刀子,但她方才把它推的更远了,手也抽筋的更加厉害。
加拉斯转身环视房间,皱着眉头,“我得烧了这个地方,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说对吧?”他的语速加快了,“他击中了你,但你也打倒了他;他受伤了,但他想掩盖一切,于是他倒了汽油,点燃了火柴,然后试图爬出去。这听起来是不是挺合理的?”
加拉斯并不指望劳拉回答。
“或者,他正准备倒汽油的时候你开枪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起火点,就是……这里。”
他大步走到麦基被射击的地方,离莎莫只有几步,在加拉斯开枪前,他正检查莎莫的手铐。
劳拉听到外面有火车经过的声音,鸣笛声提醒人们远离轨道。劳拉看着莎莫,她眼里闪着恐惧的微光。莎莫看着加拉斯,完全明白他话语的含义:点火的地方就在她的脚下。
加拉斯看着莎莫。
“我一直想做的事——玩玩圣女贞德的把戏。可惜我不能亲眼欣赏这一切。”
他冲莎莫眨了眨眼睛,然后走到汽油罐旁边,将它抬起,提着它靠近莎莫,看着她的脸,完全沉浸在她的恐惧之中。
他看起来十分陶醉,完全忘记了劳拉。
劳拉说,“音乐人呢?”
他猛然惊醒,“音乐人?”
火车来了。
“你不是要把他带来这儿看看莎莫吗?”
“什么?不。”加拉斯耸了耸肩。“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
“但他对你不敬。”
车轮压过铁轨上,声音越来越大。
“不可能十全十美”,加拉斯重复了一遍,有点不确定。
火车现在离他们很近了,隆隆震动着房间,声音很大,有一瞬间几乎能够淹没所有思维。他们正处在声音的中心。
集中精力!她再次尝试去够刀子。努力伸直手指,摸着刀柄,一点一点往自己的方向勾。
耳朵里轰隆作响,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那么,音乐人就赢了”,她说。
“他没有赢。他再也得不到莎莫了。”加拉斯拧开瓶盖,将一些液体泼到地上,高纯度汽油刺鼻的气味向劳拉扑来。
劳拉最怕的事就是被活活烧死。
莎莫恐惧地呜咽着。
用手指握住——
加拉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银色打火机,劳拉看到他仍然在思考,用消防员、探员和法医的的视角推演自己的计划。
用手握住刀——
现在,火车的声音开始变小了,车轮声已经远去。
劳拉蜷起手指,疼得要命,但被火烧会更疼。她闭上眼睛,用意志驱动手指。刀子终于在她手里了,她必须扑向加拉斯,但她几乎不能移动。
她只能瞄准他,保持刀指向前方。
相隔五英尺。
她更用力地收紧肌肉,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加拉斯背对着她,将更多的汽油泼在墙上、窗户上。
她的肾上腺素狂飙,肌肉收缩的已经超越极限。劳拉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现在。
八
巴迪听到枪声,立即向后撤去。他手握武器,推了推金属门,锁住了。他盯着窗户,寻找最薄弱的地方。窗户是玻璃和木材组成的,一些地方木条已经断了。
他不可能突然袭击,他们会听到。
然后他听到了火车声,意识到仓库后面有车轨。他要做的是抓住时机,火车经过时没人能听到打碎玻璃的声音。
他脱下衬衫,用它裹住手枪,选择了木头窗框已经断裂的玻璃窗,它们更容易被打破。
等待。
火车来了,越来越近,隆隆声越来越大,巨大的咆哮声将他包围。
就是现在。
九
劳拉跳起来,纵身扑向加拉斯,用胳膊夹住刀柄,使刀子保持稳定,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弹丸,不去想失败。
但她差了一点点,她的手、膝盖、下巴撞到了地面上,手掌被划伤了,刀子无害地躺在水泥地上。
加拉斯转过身体,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到处都是汽油味。
“你真的认为——”
他眼里露出震惊的目光,枪声响起,子弹的力量把他打到墙壁上。
他的脑袋开裂了——可怕的声音。他嘴巴张着,蠕动着。
他手里还拿着打火机。
修剪整齐的手指轻划了一下。
一个粗糙的男声喊道,“放下它!马上!”
劳拉认出了那个声音,但不确定——
一瞬间打火机点上火,火花飞溅——火焰从加拉斯的手臂蔓延到苍白的脸上,又蔓延到墙上。
加拉斯脸上的愉悦变成了恐惧。
劳拉心里想着:手铐。
巴迪从警察变成了父亲,脸庞因恐惧扭曲着,他跑向自己的女儿,抓着她的手铐,喊着,“钥匙钥匙钥匙!”
弗兰克·恩特维斯托凝视着劳拉,“你没事吧?”
你觉得呢?但她没有说出来。
“麦基怎样了?”恩特维斯托问。
“麦基?”他怎么了?
恩特维斯托示意了下躺在门口的人,“他有你手铐的钥匙,不是吗?”
然后她想起来:麦基弯腰检查莎莫的手铐。
突然巨大的嘶嘶声响起!加拉斯像点着的稻草人一样熊熊燃烧,火焰蔓延到房顶,房间越来越暗,几乎全黑了,沸腾的火焰冒着黑烟——
集中精力!他有手铐的钥匙,不是吗?
“麦基!”劳拉喊道。
巴迪抬起头,汗水顺着他的脸躺下来,在摇曳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他的眼神像野马一样。
莎莫尖叫起来。
劳拉用头示意了躺在门口的人。
巴迪点了点头,然后像豺狼一样扑过去,拿回一个钥匙环,上边有三把小小的钥匙。巴迪摸索着,劳拉无法动弹,莎莫在一直尖叫——
现在出去,劳拉的大脑在说,但她无法动弹。她嘴边和鼻边的空气发出蜜蜂一样的嗡嗡声,火花照亮了她,她万般恐惧。
我不想就这样死去。
尽管周围有着火的噪音,劳拉还是能够听见钥匙插进莎莫手铐的声音,巴迪边诅咒边祈祷,他粗重的喘息,莎莫的呜咽。
劳拉努力回忆着门口的位置,现在除了火光一片漆黑,她努力往前爬行。
巴迪从她身边跑过去,劳拉看不见他,但听到了他靴子的声音,感到他跑步带起的微风,有柔软的东西拂过她的脸庞——裙子?
氧气越来越少,火焰越来越近——她感到火焰拂过她的脚踝和背部。她快出去了吗?还是错了?她无法思考。也许她弄错了方向。门在哪里?我现在应该在麦基附近了。她的喉咙堵塞了,几乎无法呼吸——
空气中传来邦的一声,还有说话声。
“警察!”
房间里有人,噪声,男人,腿,枪,特警。
劳拉眼睛刺痛,呼吸变得困难,空气越来越稀薄,她随时可能死去。幸好她的脸向下躺着,远离烟雾,他们终于来了,他们来了,现在她得救。
许多腿在眼前经过,但没人走向她。
我怎么办?
恩特维斯托低头望着她,表情悲伤。
有人——特警?——蹲下身,然后她被抬了出去,像一只被鹰抓住的小鸡,黑暗迅速地散去,头上是干净明亮的星星。
第五十七章
一
五天,十二次访谈,三轮审讯,大量的案头工作,劳拉觉得自己受够了。她必须回家,不仅仅为了几个小时的安睡。他们在进行证据的整合和梳理,为县检察官做好起诉的准备。不久之后,她得回到弗罗里达,去为安德鲁·笛卡尔的案件作证,但不是现在。
幸好不是现在。劳拉几乎没法回想安德鲁·笛卡尔的死亡。没有请求特警队的援助是个严重的错误。当然,她可以解释说,自己选择信任阿巴拉契科拉警局的警员,在一定的程度上,这些警员也值得信任。但事故发生真正的诱因是她的自大,她当时不带增援、直接同加利克瑟局长以及两名警官一道进入现场,是因为她不想放弃对案件的掌控。
她已经逐步拼凑出了案件的全貌。麦基·哈蒙活了下来,他对一切都供认不讳——他同加拉斯和杰伊·拉姆斯二十年的友情,他那获利颇丰的保镖生涯,他们的勒索计划,等等。他招供了一连串的谋杀案,可以追溯到十八年前。他给了维克多一个凤凰城仓库地址,那是加拉斯实施性虐待的地方。在犯下这些罪行的同时,加拉斯在警局努力升职,描画着自己的政治蓝图。
戴尔·伦迪——“音乐人”——供认自己杀死了四个女孩。审讯过程中,他显得狂乱而困惑。劳拉猜想律师会以精神问题为由,为他做无罪辩护,但基于他的所作所为,大约不会有陪审员相信这种鬼话。
维克多是麦基·哈蒙和戴尔·伦迪的主要审讯人。劳拉也坐在审讯室里,看着音乐人,试图理解他,却无法做到。他没流露什么感情——除了要求“可怜可怜我吧”。他始终保持礼貌,双手谨小慎微地放在桌上,让劳拉想起了那种虔诚而体面的太太,被迫置身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劳拉问他为什么在隧道里设下机关。
他用湿润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她,“我能要一杯水吗?”
他喝完水,劳拉又问道,“为什么你要在自家的厨房挖隧道,设陷阱,而不是在另一座房子里?是什么99lib?原因?”
音乐人迷惑不解地望着她。
劳拉换了种说法,“你的陷阱不在前门,也不在后门,也不在隔壁的房子里,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厨房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他耸了耸肩。
“我只是想这么干。”
二
我只是想这么干。劳拉想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如果说她想为安德鲁·笛卡尔的死找到解释,一个合理的悲剧的起因,很显然,戴尔·伦迪身上没有答案。
巴迪·霍兰已被碧斯比警局停职。向一名警官开藏书网
枪反而不算什么麻烦事儿,擅自把戴尔·伦迪引诱到碧斯比却很可能让他丢掉饭碗,幸运的是,他还有一笔钱在图森警局的养老金计划里。他还不算老,还能在执法部门找到一份好工作。
“听说戴尼维安保公司在招聘呢。”他开玩笑说。
他告诉劳拉,他准备搬到图森去,这样可以离女儿近一点。
劳拉最近常常见到他。莎莫得接受警局的问询,巴迪陪着她。他们在警局、法院间奔波——巴迪,莎莫和贝丝。
劳拉发现自己嫉妒巴迪一家,他们彼此间紧密的情感纽带。让她记起了自己曾经也置身于那样的亲情之中,沐浴着来自父母的爱。
对巴迪一家人来说,事情尚未结束。莎莫需要很多帮助,才能忘掉她在音乐人以及加拉斯手上先后见到和经历的一切。尽管身体没受折磨,但精神备受摧残。她独自一人和那些被折磨的女人的照片共处一室——心里清楚自己将会是下一个遭受折磨的人。劳拉想,随着时间的推移,莎莫会痊愈的。她需要心理咨询和家人的支持,但一步一步地,她终究会痊愈的。
三
劳拉参加了杰伊·拉姆斯的葬礼。出席的人很少。她认出了杰伊的弟弟,她只在二十年前见过他一次。他只身前来——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看起来失魂落魄。劳拉对他有一种奇怪的亲近感。他再也没有家人了。从他脸上震惊的表情,劳拉看得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一个人留在世上。
他给了劳拉一张便笺,是杰伊给她写的。便笺被留在杰伊的电脑上,上面写着劳拉的名字,然后是“巴巴拉·斯坦利”和一串电话号码,以及“凯莉欧蓓的幼崽,九岁大的母马”。
劳拉谢过他,将便笺放在钱包的一个专用口袋里。她现在不知道该拿这条信息怎么办,只能先放在一旁,直到自己理清头绪。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奇里卡.99lib.瓦涂料公司着火后的第五天,劳拉打包了部分尚未完成的文件,对维克多说她准备回家。
“明天见?”
“明天不见。”
她顺道到南部商业街的一家小商店里买了点东西,然后她回到了位于艾斯康迪多的家。
第五十八章
一
“盘子放哪儿?”汤姆边问边把箱子搬到前廊上。
劳拉知道他指的是哪些盘子,一堆便宜的陶瓷盘,上面印着棕黄的蜜蜂和花朵,是汤姆从在一家杂货店的优惠活动中买的——买满特定金额的日用品,就能以一美元换购一个盘子,之类。那盘子和他的两个果酱瓶倒是很配。
“我们不能把它们放到一边吗?”
“当然可以,跟我那些再也用不上的床单、地毯、沙发放一块儿——”
“这是我的窝。你只是——”
“什么?我是什么?”
他站在那儿看着她,手里还拿着箱子,这个她邀请来同自己一起生活的男人。
劳拉想起自己漂亮的费埃斯特瓷器,它们叠放在一起,展现着漂亮的纯色:深蓝、绿色、橘红、暗红。好吧,如今加上了蜂蜜和花朵。她叹了口气,“好吧,把它们放到冰箱旁边的柜子里。”
汤姆仍拿着箱子,笨拙地弯下腰,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做得很好。”
“真的吗?”
“你只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太久了。”
“你也是。”来的,上边还配了原装的条纹帆布靠垫。在这座1920年代建造的房子的门廊里,劳拉呼吸着沙漠的气息,假装自己身处二十世纪之初。
那时已经有连环杀手了——虽然不是很多——和许多恋童癖,但没人知道。那个年代多好啊。
雨水柔柔地下着——这是纳瓦霍人所说的“姑娘雨”。门廊的屋顶有些渗漏,雨水从漏处滴下,在门廊前的砖路上溅开。空气里飘荡着潮湿的杂酚油气味,巨大古老的牧豆树树干像海豹皮一样闪着黑色的光芒。凉凉的雨点落在脸上,这凉意慰藉着她近日被日头摧残的眉毛99lib?和脸颊。
三
是时候了。她回到屋里,把母亲的旧电动打字机搬到门廊另一头木头书桌上,她需要找个插线板。
她花了会儿功夫才弄明白从哈特兄弟电器商店买来的插线板如何安装。店家从布满灰尘的过道里找出这最后一个存货,他说劳拉很幸运,那老式打字机居然能适配这种一般的插线板。
劳拉将纸轴提起,把第一页纸装好,她的嘴角浮起微笑,心想汤姆一定会喜藏书网欢这台机器。
他会说,这种古董有其禅意,有种意犹未尽的韵味。汤姆总能赞许她那些疯狂的主意,她喜欢他的这一点。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汤姆欣赏所有简单明了的事物。
她盯着空白的纸页,然后敲出“第七章”三个字。敲打的动作很奇怪,像是在打击乐器。对适应了电脑的手指来说,打字机键盘有点僵硬,而且需要更快的反应速度。
劳拉盯着“第七章”,不知不觉四十分钟过去了,汤姆来到她的身旁。他给她加了咖啡,里面添的咖啡伴侣不多也不少——他学得挺快的。她告诉过他。
“我听说好莱坞有个大牌设计师亲自煮了杯咖啡,好让他的女仆知道他的咖啡该是什么颜色。你比那女仆可强多了。”
幸亏她没说自己喜欢他用原来埃斯特瓷器,而不是他带来的那些从超市买的便宜货。
他俯身亲吻劳拉,他们很快忘记了咖啡和第七章。
缠绵过后,他们相拥着躺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劳拉感到心房突然打开,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过去十一年里,她未曾流过的眼泪,这一刻突然尽情地奔涌出来。
她躺在床上,汤姆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呼吸阻滞,喉头哽咽,眼泪打湿了床单。她被汤姆的存在所裹挟,感到无比的心安。
她终于找到了归属。
尾声
麦基·哈蒙无法入睡,他总觉得朱莉·玛尔还活着。他必须亲眼看看她,确认一下。假如她真的还活着,哈蒙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带她去医院吗?或许她会感恩戴德,放弃举报他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在麦克·加拉斯的房子前,或许是因为他总能从迈克那里得到好建议。最近几个月,他和杰伊厌倦了麦克·加拉斯不停对他们发号施令,厌倦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将.99lib.“暗月舞者”的头衔夺走。所以他们不再理睬他。但这次不一样。
他来找麦克·加拉斯是出于本能。
夺走少女的贞洁,本可以为他积攒不少积分,但眼下这不重要。麦基·哈蒙十分害怕,他不敢自己去看朱莉·玛尔,而杰伊一直是个乖孩子,不知对此会作何反应。因此麦基叫醒了迈克,他们一起.99lib.去了他和杰伊扔下朱莉·玛尔的地方。
在路上,麦基跟加拉斯讲述了整个故事,他们如何勾引她——其实就是借机侵犯她——但她吓坏了,拼力反抗,撞到了汽车上,头受伤了,流了很多血。他和杰伊惊慌失措,将她从车里拖出去,拖到一棵牧豆树下,用泥土和垃圾盖住她。
但现在他不确定她是不是死了。
他是对的,朱莉·玛尔还活着。他们发现她茫然地徘徊在沙漠中,脸上满是鲜血。
我们怎么办?麦基问,又变得惊慌失措。
加拉斯没多看他一眼,他下车径直走向朱莉·玛尔。她看到他时,脸上突然一亮,麦基99lib?发誓自己看穿了她的表情,她以为迈克是来救她的。
麦基没想到加拉斯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惊恐地看着加拉斯将朱莉·玛尔先奸后杀,他先是试图扼死她,但没成功,他便从风衣里取出刀子,捅了她很多刀。
麦基本该说点什么,但惊恐失声。
这次,他们一起把朱莉·玛尔埋在了牧豆树下。他们在地上挖了个浅坟,并在周围堆起石块隔绝动物。
麦基非常害怕。
加拉斯总是知道该怎么做,他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加拉斯对他说,不要让杰伊·拉姆斯知道他们发现朱莉·玛尔还活着。拉姆斯很有钱,加拉斯看到了一个勒索他的机会,一种掌控杰伊·拉姆斯和他的钱财的办法。
加拉斯说,别想去报警。我们一样都有罪,我们三个人永远被绑在一起了,你,我,还有拉姆斯。
这就是麦基守口如瓶的缘由。
那个晚上麦克·加拉斯和麦基·哈蒙制定的协议延续多年,直到今年夏天,麦克·加拉斯死在一场仓库大火里。
火灾后,麦基·哈蒙戴着手铐和脚镣,被带到了图森警察局朱莉·玛尔的遗体前。退休探员巴里·弗腾德勒已等在那儿,望着这具从浅墓里挖出的遗骸。
十八年后,朱莉·玛尔终于回家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