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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不到你的手》
紧握的手不要分开
胡洲贤
最近在电视上偶尔会看到一则广告,是为癌症末期人安养所做的公益广告,一开头便近乎霸道的问你: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三十天……?”
然后是不同年龄的声音,诉说着不同的无奈与遗憾,每每令我想起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句问话,不好像出自命运之神的口中吗?那么的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
然而卑微的人类,当真无法与天抗衡吗?
天命可限,但人情长存。
少艾年光中,总炫惑于闪烁的爱情,及至韶光转换,才知道其实人世中种种情感皆可贵,一旦错过,便成憾恨,而知道无价,便应加倍珍惜。
这是我特别钟爱玛丽·海金斯·克拉克女士作品的原因。
在《只让她知道》中,母亲遇害后,父女相依为命的亲情,以及父亲十几年因无法挽回爱妻的自责心结,终于在及时救回女儿之后,豁然开朗。
在《爱神与死神共舞》里,一对情比姊妹深的好友,一个惨遭死神禁锢,另一个却在爱神的护卫下,誓为友情要回公道。
而在《握不到你的手》的字里行间,我们将从柔儿身上看到被掳时的无助,心酸悲悯,再藉由晚儿的坚毅刚强,体会到姊妹情深:永不言悔的终生护卫。
于是我渐渐明了,为什么在百余本的译作中,我会如此偏心的独钟她的作品。
因为人生是漫长,而情感是辽藏书网阔的。
爱情固然醉人,但护持我们的,却还有父母的呵护,手足的亲爱,朋友的契合,甚至只是萍水相逢时的轻轻颔首……
近来各大媒体大肆报导失踪的儿童,书中的柔儿正是遭逢相同不幸的孩童,成年之后,挥之不去的阴影,是否成为她刺杀教授的主因?
姊姊晚儿本来是名优秀的检察官,为了妹妹,毅然决然改任律师,但她如何在案发现场布满柔儿血手印的如山铁证下,为妹妹要回清白?
英挺俊逸的心理医生斯迪对晚儿一见钟情,他又该如何藉由帮助柔儿,来卸下晚儿背负多年的重担,让她能坦然的付出芳心?
或许每每要透过最严苛的试验,最沉重的打击,我们才会学习到该努力、努力的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份情感,每一刻时光吧?
愿以此书祝福那些仍盼望着他们的“柔儿”早日返九九藏书家的家庭。
而对于常常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我们,下一次再有人问你: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三十天……?”
我相信你会有更好的答案。
第一章
一九七四年六月
纽泽西州脊林市
事情发生的十分钟前,四岁的凯柔儿犹自一派童真,盘腿而坐,重新“装潢”她的芭比娃娃屋,她已厌倦了一个人玩,只想赶快到游泳池去;妈咪和她那些以前一起在纽约读书的老朋友们笑声不断,边用午餐边聊天,话声笑语不时从餐厅传送过来。
妈咪说姊姊晚儿和一票同是十二岁的朋友参加一个庆生会去了,所以偶尔会在夜间过来陪她的贝丝便提早来陪她一起游泳,问题是贝丝一到就开始讲电话。
金色的长发垂在脸旁徒增闷热,柔儿不耐的将发丝拂到脑后去,她老早就上楼换好新的粉红泳衣了,或许应该再提醒贝丝一次。
贝丝蜷在沙发的一角,把电话夹在肩脖之间,柔儿推推她的手说:“我准备好了。”她一脸的不悦。“再讲一分钟就好,甜心,”她说:“我正在谈一件很重要的事。”然后柔儿听到她朝话筒低声嘟哝:“我真恨这份‘保母’工作。”
柔儿走到窗边,眼看一辆大车缓缓开过,后头则是一辆载满鲜花的敞篷车,接着是一长列亮灯的车子,每次看到车队,柔儿总说他们在游行,但妈咪说不是,她说这是参加葬礼的丧家;不过,柔儿仍然认定他们是在游行,最爱跑出去跟他们挥手,有时他们也会朝她挥手,让她更加热爱这个游戏。
贝丝终于把电话挂了,柔儿正想问她可不可以出去观赏车队,她却又再度拿起了话筒。贝丝真坏,柔儿踮起脚尖来到走廊往餐厅的方向看,正好听到妈咪在说:“我们竟然已毕业三十二年了,老天,真让人难以相信。”
坐在她旁边的女士应道:“这个嘛,展眉,至少你还可以撒撒谎,瞒过别人,因为你有个才四岁的女儿,而我却已有个四岁的孙女儿!”
“管他的,我们看起来都还年轻貌美啊!”有人这么一说,大家便都齐声叫好,大声的笑个开怀。
她们根本没看到柔儿,她们也都很坏,妈咪的朋友送给她的音乐盒就放在桌上,柔儿拿起那音乐盒,悄无声息的拉开纱门,飞快的穿过院子,一口气跑到路边去,幸好还剩几辆车子,柔儿连忙挥起手来。
一直到已看不见车子为止,柔儿的手才死心的垂下,希望客人们早点走,她重重叹了口气,转上发条,听那音乐盒奏出钢琴声:“>东边,西边……”
“小妹妹。”
柔儿不知道那辆车是何时停在她眼前的,只见驾驶座上是个女人,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则下车来抱柔儿,她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人已被挤在他们两人之间,柔儿诧异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男人虽以笑脸相向,但她知道那不是什么善意的笑容。女人长发垂落,没有搽口红,男人留着胡子,用毛茸茸的手臂把她搂得死紧。
车子发动了,柔儿紧捉着音乐盒听它唱着:“环城玩乐……男孩女孩……”
“我们要到哪里去?”妈咪一定会生她的气,她说过自己不可以一个人跑到外头来的,柔儿顿觉双眼涨满了泪水。
女人一副发火的样子,男人则说:“环.城玩乐,小女孩,环城玩乐。”
晚儿沿着路边疾走,小心护着手中的生日蛋糕,柔儿最爱吃这种巧克力蛋糕了,妈妈有客人来,自己又不能陪她玩,一定要好好补偿她一下。
晚儿虽然才十二岁,但却有双修长的腿,大大的灰眸,红色的头发拢上雪白的肌肤,再加上增添俏皮的些许雀斑,使她拥有独特的魅力;和金发蓝眸、身材娇小的母亲并不全像,也不怎么像她那深褐头发渐渐转为灰白的父亲。
凯约翰夫妇的年纪比她所有同学父母都还大上许多的这件事,曾深深困扰晚儿,她好怕他们会在她还来不及长大之前就撒手西归,妈妈有一次讲给..她听:“婚后十五年,本来我已放弃生儿育女之望了,想不到在三十七岁那一年,你却悄悄来报到,真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所以我们才将你取名为晚儿,八年后柔儿又降临人世——噢,晚儿,那简直就是个奇迹!”
二年级那一年,晚儿曾问学校里的凯萨琳修女,天赐礼物和奇迹比起来,哪一项比较珍贵?
“奇迹是天赐恩宠中的恩宠。”修女如是说,结果那一天下午晚儿忍不住哭出来时,只好慌称肚子痛。
即便在得知柔儿较得宠后,晚儿一样热爱父母亲,十岁时她在心中和上帝约定,只要祂能保佑父母亲平平安安伴她长大,那她就肯戒掉口香糖、帮忙照顾柔儿,以及清理厨房。截至目前为止,她一直 8c28." >谨守诺言,而上帝好像也没有辜负所托。
晚儿转上双橡路,唇边浮现笑容,不料乍见自家门前停了两部警车,灯光炫目,包括不怎么熟识的邻居在内,一大堆人围拢在外头,个个表情惊慌、担忧,有孩子的则都紧抱住不放。
晚儿再也顾不得手中的蛋糕,开始飞奔起来。会不会是爸爸或妈妈病了?去年同班的里奇站在草地上,晚儿着急不已的问他为什么大家都在这里。
他难过的看着她说柔儿不见了,魏家老太太看见她被一个男人抱进车里,却不知道她是被绑走了……
第二章
一九七四——一九七六年
宾夕凡尼亚州贝瑟尼汉市
他们不会送她回家了。
车子开了好久好久,然后进入一间位于树林深处的肮脏房子,只要她一哭,必定挨打,男人老是把她抱起来紧拥在怀中,接着便带她上楼,她曾试着阻止他,却只换来一顿嘲笑。
他们叫她“小丽”,彼此则互称“海青”及“天白”,不久以后,她就找到了“溜走”的办法,她会飘到天花板上俯视那个金发小女孩的种种,有时满怀同情,有时嘲笑连连,如果碰上他们让她一个人睡的日子,她就会梦到其他的人,妈咪、爹地和晚儿,可是接下来一哭,必定讨来一阵好打,最后她只有强迫自己忘了妈咪、爹地和晚儿。
这样很好,有个声音在她心中说:把他们全都忘掉。
刚开始时,警察天天都来,柔儿的照片也刊登在纽泽西和纽约时报的头版上,晚儿甚至透过迷蒙的泪眼看着爸妈在“早安,美国”的电视节目中恳求带走柔儿的人,求他们把柔儿送回来。
说看过柔儿的电话不停的打进来,可惜 6ca1." >没有一通管用,警方希望对方会打电话来要赎金,但等了半天仍毫无消息。
夏天拖曳而过,晚儿眼见妈妈的面庞日渐消瘦憔悴,爸爸则不时从口袋中掏药出来吃,每天早上七点他们都准时做早祷,祈求上帝保佑柔儿早日回家来,晚儿又常在午夜梦回之际听到妈妈的哭泣声,以及爸爸已疲倦至极的安慰话语。“柔儿的诞生本来就是个奇迹,期待她回来,可能需要另一个奇迹。”
开学了,晚儿本来就是个好学生,现在更变本加厉的用功,因为她发现唯有沉浸在书本中,才能暂时抛开心中的伤恸,而与..
生俱来的运动细胞也让她开始勤练高尔夫球和网球。
但她仍然想念她的小妹妹,想得心都痛了,这是上帝对她的惩罚吗?惩罚她曾暗中埋怨大家都比较疼爱柔儿?她只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去参加庆生会,却忘了柔儿本来就不该单独出门,她还向上帝承诺,99lib?t>只要祂肯把柔儿还给他们,她将会永远、永远的守护这个心爱的小妹妹。
夏天过去了,寒风起兮,柔儿老觉得冷,有一天天白为她带回来一些长袖衬衫、套头毛衣和夹克,和她以前常穿的漂亮衣服当然没得比,不过能御寒就是。
天气转暖以后,他们又给她准备了短裤、衬衫和凉鞋,一年容易,冬天来了又走了,柔儿看着屋前那棵大树长出花苞,再缓缓舒展,刹那间花便开了满枝满枒。
海青有部旧打字机,声音之大,连她在清理厨房或看电视时都还听得见,嗒嗒的打字声是好声音,至少表示海青不会来烦她。
之后他会走出卧室,对着柔儿和天白朗诵他手中的那一大叠文章,每次都是用吼的,每次也总是以“哈利路亚,阿门。”来做结束,接着便和天白一起唱歌,说是为了练习,唱的都是有关上帝和回家的事。
家,柔儿已不再奢想的字眼。
除了海青和天白之外,她没有见过其他的人,每当他们一起出外时,就把她锁在地下室里,可怕极了,虽说有玻璃窗,但外头用木板挡着,所以地下室中黑影幢幢,有时还彷佛隐藏了生命一般。柔儿无处可躲,只好逼着自己练就一进入地下室就立即昏睡的本领。
海青和天白几乎从无访客,偶尔有人来,柔儿就会被绑在地下室中,既上不了楼,也无法敲门。
“你敢出声看看,”海青恐吓她说:“到时叫你吃不完兜着走,其实就算你叫,我们也听不到。”
每次他们出去后回来,总会带回一点钱,有时不多,有时多一些,大半都是小钞和两毛半的铜板。
他们会让她到后院去,教她怎么种菜,怎么捡拾鸡蛋。新孵出一窝小鸡来时,他们甚至准许她保留一只做宠物。以后柔儿一有机会出外,就和那只小鸡玩,有时海青和天白一起出外,也会准她把小鸡带到地下室去。
直到海青宰了它。
有一天早上他们一大清晨就开始收拾行李,其实所谓的行李也不过是一些衣服、电视机和海青的打字机而已,两人且不停的笑着,唱着:“哈︱利︱路︱亚。”
“俄亥俄州的电台!”海青叫道:“‘圣经环带’,我们来罗!”
他们连续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后,和一些破旧旅行袋挤在后座的柔儿听到天白说:“咱们到餐厅去吃顿优闲的午餐,好不好?反正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海青答道:“你说的也对,”然后转头看柔儿说:“天白会帮你点三明治和牛奶,你不准跟任何人说话,懂不懂?”
他们走进一家有着长长柜台的餐厅,柔儿饿到彷佛已尝到了熏肉片和闻到炸薯条的香味,其实这里根本没卖那两样东西,不过她忘不掉曾和那些人一起吃她喜欢的食物。
回忆一旦涌现就再也压抑不住,不由自主的呜咽声自喉中窜跃出来,又经海青把她往天白那儿一推,柔儿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哭到几乎喘不过气,站在柜台后的女郎不禁紧盯住她看,海青见情势不妙,马上捉住她往停车场走,天白则紧跟在他身旁。
把她推进后座后,海青和天白立刻坐进车里,等天白一踩油门,海青便专心对付起她来,柔儿明知躲不开那朝她脸庞挥来的巴掌,但仍本能的往座椅缩,不过在挨过第一记巴掌后,她就不再觉得痛了,反而开始怜悯起那痛哭不已的小女孩。
第三章
一九七六年六月
纽泽西州脊林市
晚儿陪着爸妈一起收看报导失踪孩童的电视节目,最后一段是柔儿,萤幕上有她失踪前的照片,也有电脑描摩她今天的可能长相。
节目结束以后,展眉忍不住奔出偏厅叫着:“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晚儿满面泪水的听着父亲安慰母亲。“或许这个节目能创造奇迹。”但他微弱的口气彷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一小时后去接电话的人是晚儿,所幸脊林市的警长克纳也一向当她是个大人。“那节目让你们很难过吧,亲爱的?”他问道。
“嗯。”
“不知道现在合不合适燃起他们.99lib?的希望,不过我们刚接到一通挺令人振奋的电话,宾州哈滋堡一家餐厅的收费员说她肯定今天下午才看过柔儿。”
“今天下午!”晚儿差点停止呼吸。
“她特别注意到是因为那个小女孩突然哭起来,但那不是重点,而是那小女孩居然拚命想忍住不哭,却差点喘不过气来,哈滋堡那边的警察正好有柔儿现在的照片,所以就派上用场了。”
“她和谁在一起?”
“一男一女,做嬉痞打扮,可惜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小女孩身上的关系,所以没有看清楚那两个人的长相。”
警长让晚儿自己去决定该不该告诉她的父母,该不该给她父母新的希望;晚儿则在心中再跟上帝承诺:“给他们另一次奇迹吧,让哈滋堡的警察找回柔儿,我会一生一世的照顾她。”
她飞奔上楼,对父母转述这个新的希望。
才离开餐厅不久,车子就出了问题,每次车速一慢下来就熄火,到了第三次,天白不得不跟海青明说:“海青,下一次车子再熄火,难保警察不会过来盘问,到时你应该就得小心一些。”她瞥柔儿一眼,什么意思已不言可知。
海青叫她找个加油站停下来,等看到前方有个加油站后,他马上叫柔儿躺到车中地板去,再用一堆衣服把她盖起来。
车子需要大修一番,最快也要到明天才能上路,加油站的人跟他们说隔壁就有家汽车旅馆,不但便宜,而且还挺舒适的。
于是他们把车开过去,由海青下车去办手续拿钥匙,直接开到房间前,先送柔儿进去,再由海青把车开回加油站去修理,下午则一起待在房里看电视,吃海青带回来的汉堡,电视上播出失踪孩童的节目时,柔儿已睡着了,后来才被海青的诅咒声吵醒。
不要睁睁眼睛,有个声音在心底警告她说:免得他在你身上发泄怒气。
“那个收费员可看够她了,”是天白的声音。“说不定她也收看了这个节目,我们得摆脱掉她。”
隔天下午海青去把车子开回来后,就叫柔儿坐在床上,扣住她的双手,紧贴在身侧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海青。”
他扬起头朝天白一点。“她呢?”
“天白。”
“我要你忘掉这两个名字,忘掉我们,不准再提起我们的事,明白吗?小丽?”
柔儿不明白,但心底有个不耐烦的声音说: 8bf4." >说好,点头并且应好。“好。”她轻声的说,头也点了。
“还记得我剁了那只鸡头的事吗?”海青又问。
她闭上眼睛,那只无头鸡,鲜血不断自脖子涌出,犹自在院子到处乱窜的情形便彷在眼前,最后它倒在她的脚前,当血溅到她脚背上时,她曾想尖叫,可是乾温的喉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从那时开始,她便不曾再接近鸡舍一步,不过却常梦见被无头鸡追。
“记得吗?”海青把她捉得更紧了。
“记得。”
“待会儿上路之后,我们会把你放在别人找得到的地方,到时如果你敢跟任何人提起我或天白的名字,或我们叫你的名字,或我们在一起所做的事,我就会提着杀鸡的刀回来,把你的头切掉,听清楚了没有?”
那把长而利,沾满鸡血的刀。
“保证你不会跟任何人说,”海青要求道。
“我保证,我保证。”她绝望的说。
一进入车内,她马上又被迫躺下,身上再度盖满衣服。
天黑以后,车停在一栋大建筑物之前,海青把她带出车子。“这里是间学校,”他跟她说:“明天早上会有很多人来,也会有很多小孩陪你玩,你好好待在这里等他们来。”
她想躲开他窒人的拥抱和热湿的亲吻。“我真是为你疯狂,”他说:“不过你别忘了,如果你跟别人提起我们之间的事……”他举起手握拳,彷佛手中握有刀子,再作个划破她喉咙的动作。
“我保证不说,”她哭道:“我保证。”
天白给她一袋的饼干和一罐可乐,柔儿望着他们扬长而去,知道自己若不乖乖听话,他们就会再回来伤害她,天好黑,她甚至听得到附近树林中的虫鸣鸟叫。
柔儿缩在门边用手环住自己,一整天都好热,现在却觉得冷,觉得怕,说不定那只无头鸡就在暗处,她的身子开始抖个不停。
看那只无依无靠的小猫咪!她慢慢加人了一堆在一旁观看那蜷在校门边的女孩的人群中。
克纳一大早又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们事情的发展颇为乐观,哈滋堡乡下一间学校的校工今早去开门时,发现门口有个状似柔儿的小女孩,现在他们正在查核柔儿的指纹。
一小时后电话又来了,指纹吻合,柔儿找回来了!藏书网
约翰和展眉立即飞往哈滋堡,柔儿已被送进医院做全身检查,隔天中午在电视新闻中,晚儿眼看柔儿在父母的陪伴下走出医院,激动的她不禁抱住电视机,彷佛抱住了生命中三位最亲的家人,柔儿长高了一些,以前滑溜的长发变得参差不齐,人也瘦了许多,不过重点不在这,柔儿一直是个活泼的孩子,现在却在低头的时候,两眼仍不时往两边看,彷佛怕看到她所害怕的……什么?
记者们蜂拥而上,争先恐后的问问题,凯约翰的声音绷得紧紧,显得非常疲倦。“医生说柔儿的体重虽然轻了些,不过健康情形尚称良好,精神方面当然有些迷惑,也很惊慌。”
“有没有提起绑匪是什么样的人?”
“她什么也没说,拜托拜托,我们很感激各位的关怀,却更需要你们的同情,让我们平静的重整生活。”柔儿的父亲几乎是以哀求的口气跟记者们说话。
“她有没有被性骚扰的痕迹?”
晚儿看到母亲一脸震惊。“绝对没有!”她以恐惧的声音说:“我们相信柔儿是被本身没有小孩的家庭带走的,只希望他们不要再重蹈覆辙,让另一个家庭作和我们一样长达两年的恶梦。”
为了发泄心中的激动,晚儿忙个不停,她帮柔儿换上她最心爱的灰姑娘床单,在她房里摆满平日最心爱的玩具,有坐在婴儿车中的娃娃、芭比娃娃屋、狗熊、兔子布书,再铺上毛毯。
然后她骑脚踏车去买乳酪、生面团和碎肉,柔儿最喜欢吃她做的义式面团,她边做边听电话,有礼的道谢,并请他们几天后再来拜访,给柔儿一段适应的时间。
他们预计在六点时到家。五点半时,义式面糊已送进烤箱,沙拉摆在冰箱里,餐桌也重新恢复四人座,晚儿上楼去打算换套衣服。
望着镜中的人她自问:柔儿还会记得我吗?在过去的两年间,她由一百六十一公分长到一百六十八公分,以前披肩的长发如今也剪成短发,平板的身子因进入青春期的关系,开始玲珑有致,隐形眼镜也取代了从前常戴的眼镜。
她记得在柔儿被绑走的前一晚,她穿的是T恤和牛仔裤,那件T恤还收在衣橱里,晚儿毫不犹豫的拿出来配上牛仔裤。
车子停下来时,摄影机马上又簇拥过来,等在院子里的左邻右舍一看到凯氏夫妇牵着柔儿下车,立刻鼓掌叫好表示欢迎。
晚儿跑到妹妹身前蹲下来。“柔儿。”她轻声唤道,敞开双臂,不料柔儿却掩住脸,是怕姊姊打她?
不过她依然把柔儿抱起来走进屋里去,把那些记者留给父母去应付。
柔儿一副不知这里是何处的样子,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话,晚餐静静的吃,吃完便起身把盘子收到水槽去,又动手清理桌面。
展眉忍不住站起来说:“亲爱的,你用不着——”
“让她做,妈妈。”晚儿小声的说,然后帮忙柔儿,跟她说她长大了,而且从前就懂得帮忙姊姊,不是吗?
之后他们来到小偏厅打开电视,当展眉要她坐到爸妈之间来时,柔儿颤抖着抽开身子。“她还很害怕,”晚儿说:“我们干脆假装她不在这里。”
她母亲眼中涨满了泪水,但终究自制得盯住电视看,柔儿则盘起腿来坐在地板上,选择了一个可以看到人,却不为大家所注意的角落。
展眉在九点时提议给柔儿洗个热水澡再上床休息,不料引起她极大的恐慌,蜷起身子,把脸埋入双掌中,看得晚儿立刻与父亲交换了诧异的眼神。
“可怜的小..乖乖,”他说:“不想上床没关系,”晚儿在他眼中看到了和母亲眸中相似的抗拒神色。“每样东西都显得十分陌生,对不对?”
展眉企图掩饰她哭泣的神情道:“她连我们都怕。”
不,晚儿在心底说:她是怕上床去,为什么?
他们继续看电视,到了十点十五分时,柔儿终于躺在地板上睡着了,晚儿抱她上楼,帮她换衣服,再为她盖好薄毯。
约翰和展眉稍后进来,一人坐在一边欣赏这天赐的奇迹,两人都不晓得晚儿是何时离开的。
柔儿睡得熟,隔天早上换晚儿进来俯视她恬美的睡容,再度重复对上帝许下的承诺。“我会永远的照顾她、守候她。”
父母早已起床,两人虽都满面倦容,但也满脸的喜气。“我们整晚不停的过来看她,以确定她真的在这里,”展眉说:“晚儿,我们刚刚才在说,如果没有你,这两年我们一定熬不过来。”
晚儿帮着母亲做柔儿最喜欢的早餐:松饼和熏肉,几分钟后,柔儿便走进餐厅来,原本长至足踝的睡衣,如今已缩到小腿肚上,身后还拖着薄毯。
她主动爬上展眉的腿上说:“妈咪,”口气十分认真。“昨天我急着想游泳,但贝丝却讲电话讲个不停。”
第四章
一九九一年九月十二日
纽泽西州脊林市
整个告别弥撒中,晚儿不时侧身看柔儿,神殿上那两副棺木对她彷佛具有催眠作用,让已无泪的她只晓得直勾勾盯住它们看,听不见音乐、祷辞和颂语,晚儿甚至不得不轻触她的手肘,提醒她该跪该站。
在弥撒的最后,费神父致上哀悼辞,柔儿则低吟道:“妈咪、爹地,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一个人跑出去了。”
“柔儿。”晚儿轻声叫她。
柔儿先是视而不见的看她一眼,再转头望着教堂内的群众,面带困惑的说:“这么多人。”声音好稚嫩。
最后一首圣歌是“伟大的恩慈”。
和所有前来参加弥撒的群众一样,一对身在教堂后方的男女也跟着唱起来,起先不怎么大声,但因长久以来习惯引导众人吟唱,所以他那纯净的男中音越来越大声,终于凌驾众人,成为大家所烘托、甚至暗中所激赏的嗓音。
“我曾迷失,如今知返……”
在伤恸与悲哀中的柔儿顿觉惊悸,那个声音直透她的心,撼动她整个人。
我丢掉了,她在心中哀泣:我迷失了。
他们开始搬动棺木。
承载她们母亲棺木的那座台子的轮子突然发出尖锐的声音。
她还听到护柩者所发出的脚步声。
接着便是打字机的声音。
“……盲目,现在眼见。”
“不!不!”柔儿尖叫着坠入一片黑暗中。
除了柔儿的一大批同学..外,从克林顿大学来致哀的人群中,还有一位明星教授——葛亚伦:主授英国文学的他也亲眼目睹了柔儿的晕眩,震惊不已。
亚伦是克林顿的王牌教授之一,刚过四十,有着一头才初生华发的浓密褐发,深褐色大眼中的智慧兼幽默的光彩,早已成为他的注册商标,而与名牌服饰相得益彰的瘦长身材,更形成一股大学女生难以抗拒的魅力。
亚伦十分关心自己的学生,柔儿更是从大一开始,年年都选修他的课,他很清楚她的背景,对于她被诱拐后可能出现的后遗症也心存过好奇,在他出过的写作题目中,柔儿唯一写不好的便是自传,其他的则不论是书籍、作者或剧本的评论,她所交出的报告都是令人印象深刻且忍不住激赏的。
三天前有人来叫她到办公室去一趟时,她正好在他的课堂上,一来因课已结束,二来也因感觉到不对,所以他自动陪她往行政大楼走,就在行色匆匆的穿过校园时,她跟他说她父母亲今天要开车来跟她交换,她忘了把敞篷车送去检查,只好暂时开妈妈的车来。
“说不定他们来不及把车送来,”听得出来她是想要安抚自己。“妈妈常说我是个过度操心的女儿,但她最近身体不太好,爸爸也快七十二岁了。”
训导长一脸肃穆的告诉他们说七十八号公路上发生了一件连环车祸。
亚伦连忙送柔儿到医院去,她姊姊晚儿早已等在那里,红发笼罩的脸和大夫的灰眸中都只见哀恸,亚伦过去在校园中曾和晚儿碰过几次面,这位年轻的助理检察官对于妹妹的怜爱给他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
光看姊姊一眼,已明白父母的情况,柔儿只有一遍一遍重复着说:“是我的错、我的错。”好像根本没听到晚儿带泪的劝告似的。
亚伦眼看着教堂里的人员抬起柔儿离开,晚儿寸步不离的跟着,护柩者在神父的引导下开始往外走,前排有个人则逆道而行。“对不起,借过,”他的声音充满十足的权威。“我是医生。”乐声再度响起。
亚伦反射性的跟在他的后头,一起走进前廊边的小房间,柔儿躺在临时并在一块的两张椅子上,面色如纸的晚儿俯身紧盯住她。
“让我来……”医生点了晚儿的手臂一下。
柔儿也于此时发出呻吟声。
医生翻开她的眼皮,再检查一下她的脉搏。“她快醒过来了,但得回家去,不能再参加葬礼。”
“我知道。”
亚伦知道晚儿也已届临崩溃边缘。“晚儿,”她转过身来,彷佛直到这时才发现他也来了。“晚儿,我送柔儿回去好了,有我在,你可以放心。”
“你有空吗?”有那么一刹那,感激之情取代了满心的悲痛。“有些邻居留在家里帮我们准备吃的,不过柔儿一向相信你,我的确可以放心。”
“我曾迷失,如今知返……”
手执尖刀的手往她逼近,刀上全是血,她的衬衫和套头毛衣也沾满了血,脸上有着黏湿的血腥,脚边有东西在拍,刀子越来越近……
柔儿睁开眼睛,她在自己的房里,一片漆黑,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来了,教堂、棺木、歌声。
“晚儿!”她尖叫道:“晚儿,你在哪里?”
他们住在曼哈顿五十八街的威汉酒店中。“要亮一点,”他跟她说:“一些娱乐圈中的人也会到,你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做完弥撒到纽约来的途中,他一句话也没说,此行是为了和盖里森吃饭,他是“空中教堂”的牧师,也是那个电视节目的制作人,最近正打算退休,所以每周都请一位牧师来上他的节目共同主持,以便找出合适的继任人选。
她看他从三套外出服中挑出白衬衫、灰蓝色领带和深蓝色西服。“他们要一个布道家是吧?没问题,我看起来怎么样?”
“完美极了。”事实如此,虽然才四十五岁,但他头发已全白,加上严格控制体重,时时不忘打直身子,使他产生一股鹤立鸡群的气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早已练就布道时瞪大眼睛的本领,所以那成了他最震慑人心的表情。
他否决了她挑的那套红白相间的衣服。“不够亮,有点寒酸。”
“寒酸”本是他们每次布道时,用来称呼支持他的群众的玩笑话,但她知道他现在不是在开玩笑,所以马上拿出一件黑色麻质的贴身洋装来,再搭配上短外套。“这一件呢?”
他颔首说:“可以,”马上又皱起眉头。“还有别忘了……”
“我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称呼你海青,”她软言软语的说:“多年未叫了。”他的眼中有着火热的光芒,那是天白所熟知和害怕的,虽说距离上次被警方请去询问有关金发小女孩向母亲抱怨他的事已有三年,而且他每次也总是有办法使那些母亲从抱怨改为结结巴巴的向他道歉,但是天白仍觉得这种事发生在太多不同的城市,发生的频率也太密集,每次他眼中出现那种光彩,就表示他又要失控了。
不过多年来,小丽算是他唯一监禁的小孩,打从在购物中心看到和她妈妈在一起的她开始,他就被她迷住了,除了跟踪到她家去之外,还绕到后面去想再多看她一眼,当时他们正接下一份为时两周的工作,在纽泽西十七号公路旁的一家廉价酒店中自弹自唱,住则住在离凯家二十分钟路程的汽车旅馆内,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夜总会中唱歌,因为其时海青已开始在纽约州北部一些教堂中唱歌、布道,被宾州贝瑟尼汉市一家电台的负责人看中,请他到那里去主持个宗教性节目。
在回宾州前,他坚持要再到小丽家去转一圈,那不啻是他们厄运的开端,谁晓得小丽刚好会一个人站在外头,他二话不说,立刻下车抱她走,开始了天白为期两年,充满嫉妒及恐惧的日子,当然,在海青面前,这两种情绪她是都不敢表现出来的。
放她回去虽已十五年,但海青一直没有忘掉她,皮夹内至今仍带着她的小照,天白不时看到他凝视那张照片,甚至轻轻抚摸。
这些年来他越成功就越担心有一天联邦调查局的干员会突然找上门来,以绑架及儿童性骚扰的罪名逮捕他。“像加州那个把她老爸送入监牢的小女孩,就因为她开始接受心理治疗,想起早该忘记的一切。”有时他会提起这件事。
这次才到纽约不久,海青就在报上看到了凯家的事故,不管天白怎么说,他们坚持要去参加告别式。“天白,”他说:“我们和小丽印象中那两个嬉痞吉他歌手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倒是实话,送走小丽后他们就彻底改变了外形,海青刮净胡子,理了个短发,她则把长发染为深金色再绾成个髻,一起到成衣店去挑选衣服,穿戴之后,活脱脱就是美国一般大众。
“以防餐厅中那个收费员认出我们。”海青同时叮咛她别再在别人面前叫他海青,而从此刻开始,在公共场所他也都将叫她的本名——珂玲。“小丽这两年来已听够了我们的名字,”他说:“所以从现在起,我的名字必须改为霍金斯,小名鲍伯。”
虽然做了这么多改变,但是在踏进教堂时,她们如临深渊,惊俘不已,最后当风琴奏出“伟大的恩慈”时,他终于忍不住的说:“这是我们的歌,小丽和我的。”即便坐在最后排,但他纯净高亢的嗓子仍凌驾过群众,最可怕的是小丽被抬过他们面前时,天白几乎是拚尽了全力,才捉住了海青的手,没让他伸出手去摸她。
“再问你一次,准备好了没有?”他站在门口开玩笑道。
“好了。”天白捉起皮包快步走到他身边去,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她得安抚住他,天白用双手轻抚他的脸说:“海青,亲爱的,你必须放松心情啊,”她安慰道:“你不是想给他们留下好印象吗?”
他却好像没有听见她在说话,自顾自的喃喃而语:“我们有办法把那小女孩吓个半死,对不对?”接着竟饮泣起来。“上帝,我是多么的爱她啊!”
和盖里森牧师及制作群会面的气氛十分严肃。
“环宇传播公司”是把盖里森的节目推广至世界每一角落的最大功臣,他们就是在公司自设的餐厅中用餐,啜饮咖啡时,盖里森开宗明义的说:“‘空中教堂’远在十寸黑白电视机仍为奢侈品时就开播了,多年来给予成千上万的人安慰、希望和信心,同时为慈善事业筹募了大笔的款项,我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事业,当然要找适合的人来接任,继续努力。”
一脸肃穆、虔诚和尊敬的海青和天白同时点头,接下来的那个礼拜天他们被介绍上“空中教堂”,海青且做了场为时四十分钟的演讲。
他娓娓道来荒唐的年少岁月,想成为摇滚巨星的无谓奢望,还有怎么滥用上帝所赐予他的好嗓子去唱靡靡之音的往事,然后他讲到改变的契机,说他站在肮脏嘈杂的夜总会中,唱那些淫秽的歌曲时,灵魂深处总有一个伟大但悲哀、愤怒,却又宽容的声音在问他:“鲍伯,鲍伯,为什么要这样冒渎我?”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节目届临尾声,盖里森如同父亲般环住他以示安慰,鲍伯则叫珂玲一起来,她走出来了,双眼湿润,双唇颤抖,由他把她介绍给全球的观众。
最后他们一起吟唱圣歌。“恳求上主庇佑……”
节目才结束,接线生便开始忙碌,要求再见霍金斯牧师的电话如潮水般涌来,制作单位马上决定再请他上两周节目。
回乔治亚州的路上,海青在连续数小时不发一语后突然开口说:“小丽在纽泽西的克林顿大学中读书,或许最近就会复学,也或许不会,主跟我说是到了提醒她若提起我们,会有什么后果的时候了。”
天白觉得盖里森十之八九会挑选海青做他的接班人,他和群众一样,都抗拒不了海青的魅力,可是如果小丽开始想起过去的种种……。“你打算怎么做,海青?”
“我已有主意,天白,是从祈祷中得到的启示。”
葬礼后十天,晚儿挂了通电话给脊林市的心理医生柯平,他们曾有过数面之缘,晚儿挺喜欢他的,跟上司打听这个人时,得到的答案也令人安心满意。
毕京郡的首席检察官艾朗思如此说他:“他是个顶尖好手,是我可以放心把家人的健康交托出去的人,你熟知我的个性,应该知道这么说已代表了绝高的评价。”
她在电话中要求尽快订下应诊的时间。“我妹妹一直为我父母所发生的意外自责,”晚儿知道自己至今仍无法提起“逝世”的字眼,因为他们好像仍在她的身边,她紧捉住话筒再往下说:“多年来她曾重复作同一个恶梦,本来已有几年没再作了,但现在恶梦却又回笼。”
柔儿被绑架的事,柯平记忆犹新,当她被释回时,他曾和一些同业聊起她失去整段记忆的可能性和后遗症,能与这个女孩见个面固然好,但他仍对晚儿说:“在见柔儿之前,我觉得先与你聊一聊会比较好,今天下午我正好有一个小时的空档。”
柯平的太太常开玩笑说他是慈爱家庭医生的最佳样板:“银白色的头发、红通通的双颊、无框眼镜、慈蔼的表情、再配上他五十二岁的硬朗身子。”
他的诊所也选择了最舒适的方式装潢:淡绿色墙壁、绿白相间的窗帘、桃花心木的桌子、一组靠墙的沙发、一室花草,以及一张与他面对的酒红色皮椅。
晚儿一走进来,柯平的心中立生好感,穿着蓝色套装的她动作优雅,脸上没有任何妆饰,长长的睫毛每一低垂,便和眼中的哀愁合而为一,梳得整齐的头发以蓝丝带绑住,微鬈的覆在耳后。
晚儿则发现和柯医生聊天十分轻松。“对,柔儿回家后的样子大不相同,连我都能确定她必定被骚扰过,但我母亲却坚持她是被爱孩子的人家抱去的,她不得不那样说服自己。十五年前,人们,竟还不怎么愿意提及儿童猥亵的事;柔儿先是不敢上床,后来则是不管有多爱父亲,都不肯坐到他腿上去,也不肯让他碰,一言以蔽之,她是怕所有的男人。”
“找到她之后,应该有送她到医院去检查吧?”
“有,那家医院在宾州。”
“记录说不定还在,你看看能不能调阅,那个重复作个不停的梦,又是怎么回事?”
“昨晚才又作了,她吓个半死,柔儿一向称之为‘尖刀梦’,从回来以后,她就怕所有的尖刀。”
“就你看来,她改变了多少?”
“刚开始的时候很多,在被绑架前,她是一个很会交朋友的社交型孩子,有一点点被宠过头的个性,不过依然甜蜜可爱,有自己的社交圈,常爱和她的小朋友们拜访来、拜访去的,可是回来之后,她再也不曾在别人家过夜,和朋友总维持一定的距离。”
“会选择读克林顿大学,也是因为距离家里只有一个半小时,周末就可以回家来。”
柯平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有没有男朋友?”
“你看了就会知道,她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从高中开始,就有一堆请她出去跳舞、参加活动的追求者,但在白乔时之前,她似乎没有认真过,可惜这段感情却突然结束了。”
“为什么?”
“我们不知道,乔时本人也不清楚,去年他们约会了整整一年,他也是克林顿的学生,常在周末陪她一起回家,我们都很喜欢他,柔儿和他在一起似乎也很开心,两人又都是优秀的运动员,高尔夫球打得很好,但今年春天时说分手就分手,没有任何解释,只说分开了,她不肯跟我们谈,也不再见乔时,乔时倒是主动来找过我们,说他根本不明白柔儿为什么要和他分手,这学期他到英国去选课,说不定还不知道我父母的事。”
“我很乐意在明天中午十一点时和柔儿见个面。”
隔天早上由晚儿送她过去,并答应五十分钟后一定回来接她。“我顺便去买买菜,”晚儿说:“我们一起努力把你的食欲找回来,好吗?”
柔儿点点头,和柯平走进他的诊所,脸上带着惊慌表情的她拒绝倚进沙发中,而挑选了他面前的椅子,沉默不语,退缩且难过的等着他发问。
柯平看得出来她很沮丧。“我很愿意帮你,柔儿。”
“你能向上帝要回我的父母吗?”
“但愿我能,柔儿,你双亲的死亡要怪罪于那辆故障的巴士。”
“不,要怪我没有把车送去检查。”
“你忘了啊。”
“我没有忘记,我决定取消和加油站的约,说我要把车子送到汽车公司去做免费的检查,后来我忘了,不过跟加油站取消约定却是我作下的决定,是我的错。”
“为什么会取消跟加油站的约定?”他仔细观察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柔儿。
“我有我的理由,但一时想不起来为什么。”
“送去加油站检查要多少钱?”
“二十块。”
“但汽车公司却是免费的,这算不算是个好理由?”
她彷佛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柯平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他问她的话,然后她摇头轻声的说:“不算。”
“那你为什么要取消第一个约定?”
这一次他肯定她是没听进他的话了,她已置身在另一个地方,柯平只好重起炉灶。“柔儿,晚儿跟我说你又作恶梦了,是过去常作的那个恶梦吗?”
柔儿听到自己心中发出哀泣声,她缩起脚来,把脸埋到膝上去,哀泣声终于转从胸口,自喉中流滇出来。
第二次到柯平的诊所去时,柔儿告诉他下周一就要回学校去了。“这样对我、对晚儿都比较好,”她平静的说:“她太担心我,一直没有办法回去工作,其实目前她最需要的便是工作,就像我也得拚命用功,把缺了三个礼拜的课补回来。”
柯平对于眼见的情况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凯柔儿今天有些不同,和一个星期前那个显然心碎、难过的女孩比起来,眼前这个她,无疑是正常、健康多了,多到……稍嫌过分?
那一天她身着一件金、黑、白三色交织而成的丝质上衣,合身黑长裤,外加金色毛衣外套,长发披肩,柔弱无助;今天她则是宽松毛衣搭配牛仔裤的优闲打扮,头发梳个俐落的马尾,一派自信。
“有没有再作恶梦,柔儿?”
她耸耸肩道:“想到上礼拜的样子,我都不好意思了,作恶梦的人多的是,不过大概只有我念念不忘,对不对?”
“不对,”他微笑着说:“柔儿,既然你已坚强一些了,不妨改坐到沙发那边去,让我们更加轻松的聊?”柯平静待她的反应。
就和上周一样,她眼中立生恐惧,紧接着便是全然的排斥。“用不着躺到沙发上去,我直直坐着一样能谈,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我这一生只发生过两件大事,我承认两件都是我的错。”
“连四岁被绑都算你的错?>..”
“当然,我不应该一个人出去,这道禁令是爸妈一再三令五申的,不是随便说说的而已,妈妈尤其怕我会忘记危险,一个人冲上马路。住在我们下一条街上的一个男孩,就是因为那样才会断了条腿,改装义肢。记得妈妈真正对我大发脾气的一次,便是我独自一人在草坪上打皮球玩;至于害我父母车祸身亡,是你早就知道的事。”
现在还不是直捣黄龙的时候。“柔儿,我真的很想帮助你;晚儿说在你被释回后,你父母一直没有带你去找心理医生,他们认为那样比较好,但或许也因为如此,所以你现在才没有办法对我畅所欲言,其实你可以闭上眼睛放松心情,慢慢的你就会觉得和我在一起也挺舒服的,再多聊几次,我们或许便会有所进步也说不定。”
“你确定我们还有再聊bbr>的机会?”
“希望有,有吗?”
“为了让晚儿放心,会有,可是我只能在周末回来,你得排在周六。”
“那都是小事,你每过都会回来吗?”
“对。”
“因为你想回来陪晚儿?”
这个问题似乎颇能令她觉得兴奋,公事公办的神情不见了,柔儿盘起双腿,抬高下巴,右手绕到脑后拉开发上的松紧带。
柯平看着她那头金发散落下来,嘴边浮上一抹诱惑性十足的笑容。“周末他的太太会回家里来,”她说:“所以留在学校里也没有用。”
柔儿打开车门,深吸一口气。“有秋天的味道了。”她说。
一叶知秋,昨晚暑气已自动消失大半。“的确,”晚儿应道:“柔儿,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
“好了,你回去想办法把坏人关进牢里,我则把缺了的课全补回来,有你这个以第一名毕业的姊姊,我好歹得把第二名的宝座稳住吧?过五晚上见。”她本来只想轻轻抱一下晚儿,但拥抱之后却舍不得松开。“晚儿,你可别跟我换车。”
晚儿轻抚柔儿的头发说:“嘿,我们不是才说过若爸妈地下有知,一定不会欢喜你有这种想法,周六你去看过柯平之后,我们就去打高尔夫球如何?”
柔儿企图挤出一丝笑容。“赢的人请吃晚餐。”
“那铁定是你请客。”
晚儿直等到车子开远了才不再挥手,转回屋里后深觉房子又空又静,虽然睿智.的哲人都说家人走后,不宜立即做重大的改变,但直觉却告诉她最好尽快找新住处,找间公寓就好,把这间独门独户的大房子推到市场上去卖,有空就跟柯医生提提这个计划,听听他的看法。
本来就已穿好衣服的她,现在只需要提起公事包,再背上皮包就可以出门了,这张镶嵌着大理石桌面的十八世纪骨董桌子,以及上头那属于她奶奶的镜子,和爸爸搜集的一些第一版古典书籍,全搬到小公寓去合适吗?算了,现在先别想这些事。
她本能的朝镜中一看,差点被镜中人吓了一跳,面无血色不说,黑眼圈特别明显,她原本就瘦,现在更是瘦到两颊凹陷,双唇微微泛青,记得妈妈在生前的最后一个早上仍叨念着:“晚儿,为什么你不肯化点妆呢?眼影会让你一双眼睛显得更亮……”
她把公事包、皮包全放回桌上转奔上楼,从浴室的柜子里拿出她甚少使用的化妆品,想起身着粉红色套装、优雅迷人的母亲屡屡劝她画点眼影的样子,差点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重返有着班驳墙壁、堆积如山的档案文件和响个不停的电话的办公室真好,同事和一些好友都曾到教堂参加弥撒,也陪她熬过葬礼,在过去几个礼拜中,还不时打电话或直接过去看她。
不过今天大家只感受到她重返工作岗位的决心,也都乐观其成。
“你回来了真好,”一个快速的拥抱后便是公事。“晚儿,待会儿你若有时间,就告诉我一声……”
午餐只得以乳酪三明治和咖啡打发,到了三点钟时,总算处理了大半原告、证人、律师们所谓的急事,有些累,但也很有成就感。
四点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的打电话到柔儿的宿舍去,电话马上有人接听。“哈罗。”
“柔儿,是我,怎么样?”
“还好,上了三门课,最后一堂提早回来,实在是累了。”
“很自然啊,最近你都没睡好,今晚有什么计划?”
“上床睡觉,让脑袋清醒一些。”
“好,我今晚可能得加班,八点左右才会到家,到时再给你通电话好吗?”
“好。”
晚儿当天一直忙到七点十五分才离开办公室,经过餐厅时并没有停下来,只带了份汉堡回家去,八点半时不忘给柔儿打电话。
铃声持续响着,却一直没有人来接,她是在洗澡吗?晚儿不死心,最后终于有个人不耐烦的说:“凯柔儿房间。”
“柔儿在吗?”
“不在,还有拜托,如过电话响超过五或六声,就麻烦你挂了吧,我住在她的对面,正在准备考试呢。”
“对不起,柔儿大概是太早上床了。”
“她几分钟前才出门去。”
“她还好吧?我是她姊姊,有点担心。”
“噢,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你爸妈的事真是不幸,我想柔儿应该没事,因为她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好像要去赴约。”
晚儿在十点、十一点、十二点时各打一通电话过去,最后在一点时,终于找到了睡意惺忪的柔儿。“我很好,晚儿,晚餐后就上床,一直睡到现在。”
“但是柔儿,我八点多时打过一通,直响到你对面的女孩跑过来接,她跟我说你出去了。”
“她八成搞错了,晚儿,我对天发誓我一直都在这儿,”柔儿有点惊慌了。“我干嘛要跟你撒谎?”
晚儿在心底想:我也不知道。
“你既然没事,那就再回去睡吧,没事了,晚安。”她缓缓的挂上电话。
柯平感觉得到今天坐在她跟前的柔儿又有所不同了,因为不想破坏她对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感,所以他也不再要求她躺到沙发上去了,只问她这星期过得怎么样?
“算是不错吧,大家都对我好的不得了,我有一大堆功课要补,不得不开夜车。”说到这里,似乎有点迟疑。
柯平等了一下才不愠不火的说:“有什么事?柔儿。”
“昨晚我回到家时,晚儿问我有没有再和白乔时联络。”
“白乔时?”
“以前约会过一阵子的人,爸妈和晚儿都好喜欢他。”
“你呢?你喜不喜欢?”
“喜欢,直到……”
他再度耐心等待。
她瞪大眼睛道:“他不肯放我走。”
“你是说他强迫你和他在一起?”
“不是,他吻了我,其实那也没关系,我并不讨厌他的吻,但接下来他却紧扣住我的手。”
“你不喜欢那样?”
“因为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
她的眼光又彷佛落在远方了。“我不想谈。”
十分钟之后,她突然难过的说:“我知道晚儿并不相信那一天晚上我没有出去,她还在担心。”
那件事晚儿跟他说过。“也许你真的出去了,”柯平用普通至极的口气说:“你是该跟朋友出去透透气。”
“不,目前我不想约会,我很忙。”
“有没有再作梦?”
“只作那个尖刀梦。”
两个星期前问她这件事时,她会歇斯底里,但今天她的口气却近乎淡漠。“总得适应,直到那把刀子真的追上我为止,它迟早都会追上的。”
“柔儿,在这里你可以藉由动作把不安的心情发泄掉,你现在就发泄给我看好吗?把你的梦表演出来,我觉得你有点因为怕作那个梦,而不敢睡觉,但是人人却需要充足的睡眠,你用不着说出来,只要把梦表演出来就可以了。”
柔儿慢慢站起来,然后举起手,双唇抿成一条线,笑得既诡异又狡猾,重重走到他身旁,猛拉高手,再把想像中的匕首往他身上刺过去,但在刺中之前的刹那突然住手,挺直身子望向角落,拚命擦脸和头发,好像想擦掉什么似的,往地上瞄一眼后又惊恐不已的跳开。她跌坐在地上,双手掩脸,往后靠到墙上,发出如受伤野兽般的声音。
十分钟后,安静下来的柔儿才放下手,慢慢站起来。
“这就是我的尖刀梦。”她说。
“现在你还在梦中吗?柔儿。”
“是的。”
“你是谁?拿刀子的那一个?或是怕被杀的那一个?”
“都是,最后我们都会死在一起。”
“柔儿,我认识一位对儿童期受创所留下来的后遗症有深入研究和独特创见的心理医生,你愿意签份同意书,准许我和他讨论你的案例吗?”
“随便你,反正我是好不了了。”
第五章
周一早上七点半,唐斯迪大夫离开他位于中央公园南边的公寓,在第五大道上疾走,前往九十六街的“利人医院”,每天他都要求自己能比前一天快上一、两分钟走完这条三公里的路,可惜即便是用慢跑的,也破不了二十分钟的纪录。
他的身材高大结实,令人一见马上就会把他和牛仔皮靴、牛仔帽联想在一起,而他也的确是在澳洲一座养羊的牧场中长大的,一头黑发老是显得桀骜不驯,雪白的牙齿正好和古铜色的肌肤相映成趣,深邃的蓝眸配上浓密的睫毛,“漂亮”得连女人都要嫉妒。
从他开始学心理医学起,便立定志向要献身于“多重人格错乱患者”的研究,凭藉其不屈不挠的意志和三寸不烂之舌,终于在新南威尔斯建立起一间专门治疗MPD的诊所,不久之后,这间诊所便成为此类病人心中的殿堂,他发表在权威医学刊物上的论文,也很快的就为他赢得举世同业的认同和称许,所以三十五岁那一年,他才会被请到利人来成立一个MPD研究中心。
在曼哈顿住了两年下来,他觉得自己已渐渐染上纽约客的气息了,每天上下班所遇到的人事物,更是熟悉到几乎能够倒背如流:公园边的马车、走过六十五街时的动物园街景,和第五大道上各豪华建筑物前的门房,他们大都和医生熟到可以互唤姓名,现在他一边走,就一边和他们聊十月的天气有多好。
今天又将是忙碌的一天,本来斯迪一向把十到十一点之间的一个钟头空出来,充作和同仁开会讨论的时间,但今早他另有计划,周六一通来自纽泽西心理医生的电话挑起了他的兴趣,柯平医生想立刻见他一面,和他讨论一名疑有多重人格错乱病和自杀倾向的病人,斯迪答应今早十点跟他碰面。
花了二十五分钟才到达医院,只好自我开脱说是交通阻塞的关系,医院的正门虽在第五大道上,但MPD部门的人口却位于九十六街;斯迪照例是最早到的人,走廊底的套房是他的办公室,外面一间漆成清雅的乳白色,装潢简约,除了他的办公桌椅,两把供访客坐的宽大椅子外,就是一大排书架和档案柜,所幸还有几张雪梨港多彩的海报为室内增添了一丝活泼的气息;里面则是设有隐藏式摄影机的诊疗室。
今早第一个病人是来自俄亥俄州的四十岁妇女,她已被当成精神分裂患者治疗六年了,一直到最近才有位脑筋动得快的医生,认为她老是听到许多人在她心中跟她讲话的症状,可能和MPD有关,建议她到纽约来找斯迪,她的复元情况颇令人满意。
柯平医生准十点钟到达,对于斯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挪出时段来和他碰面深为感激,并且立刻切入正题。
斯迪听得仔细,不停的纪录,也插问一些问题,最后柯平作下结论道:“我并不是MPD方面的专家,但若有相关的徵兆,自问还看得出来,在近两次的诊疗过程中,她的声音、神态都曾起明显的变化,她说自己在睡觉的话显然是谎言,但她也真的不知道自己每次出外几小时,都做了些什么,她常作一个尖刀梦,在我请她表演时,她却同时扮演了执刀者和受害者的角色,她的病例我全带来了。”
斯迪迅速看过,一觉得奇怪便圈起来或者想了想,这个案例已吸引住他。一个饱受疼爱的四岁孩子被绑,直到六岁才释回,对于其间两年的事竟忘得一干二净!还有那不停重复的恶梦,加上一位姊姊的刻意保护,她面对挫折时的稚气反应,父母过世后的自责。
放下档案后他说:“哈滋堡那家医院的报告书上说她可能曾受过长期的性虐待,并建议她立即接受心理治疗,看来这项建议并没有获得采纳。”
“她的父母亲对这项建议抗拒到底,”柯平答道:“她也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心理治疗。”
“典型的鸵鸟心态,不过想到那是十五年前的旧事,加上凯家夫妇的年龄,整件事似乎就变得比较容易理解了,”斯迪说:“能劝柔儿来接受诊治最好,而且是越快越好。”
“恐怕很难,若不是晚儿苦苦哀求,她连我都不想见。”
“如果她不愿意,那我倒想先见见她的姊姊,请她注意任何脱离本性的行为,还有对于任何有关自杀的话题,她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两位医生一起往外走,柯平看到接待室中有个双手全绑满绷带的年轻女孩站在窗前往外看。
斯迪压低声音说:“这一点一定要留心,大部分在童年曾遭受严重伤害的患者,长大后都会有严重的自我伤害倾向。”
同一天晚上晚儿下班返家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玄关小几上的一叠信件,葬礼后她家的长期家务助理苏菲亚便主动提议把本来天天都做的工作,改成每周两次。“平时只剩你一个人,一周两天就够了,而且我年纪也已经不小,体力不够。”
周一正是她得来的日子,所以信件才会整理得这么整齐,室内也充满着轻爽的气息,从楼梯旁发出的晕黄灯光,更是散发出浓浓的家庭温暖。
对于晚儿而言,下班回家的刹那,不啻是每天最难熬的时刻,以前她肯定会准时下班,爸妈一定会一人一杯餐前酒坐在客厅里等她。
晚儿咬咬下唇,暗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最上面一封信来自英国,在撕开封口时,她已确定这一定是白乔时写来的,迅速看过一遍后,再细读一番,乔时最近才得知那场意外,字里行间充满令人动容的同情,他跟晚儿说他有多么喜欢她的父母,在他们家度过的时光又有多么快乐,他也知道这段时间她和柔儿一定都不好过。
最后一段则颇令她不安。“晚儿,我打过电话给柔儿,她好像很颓丧,接着却尖叫着说什么:‘我不会,我不会。’,然后把电话给挂了,我很担心她,她是那么的柔弱,晚儿,我知道你已经很照顾她了,但我还是想请你更加留心一些,我会在一月时返回克林顿大学,届时一定去拜访你,最后附上我对你的爱,并请你代我亲吻那个女孩。乔时敬上。”
放下信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好厉害,明天最好打个电话给柯平医生,把这封信念给他听,她知道他开了些抗忧郁症的药给柔儿,但她会吃吗?晚儿走进书房,发现电话答录机上的灯一闪一闪的,有人留言,是柯平医生找她,还留下了电话号码。
这么巧,联络上他后,晚儿马上把乔时的信念给他听,并以惊惧不定的心情听他说明为什么要找纽约的唐斯迪大夫,请她尽快去和他碰个面,柯平把斯迪的电话号码给了她,并听她以虚弱、紧绷的声音重复一遍后才安心的收线。
苏菲亚帮她烤了鸡肉还做了盘沙拉,但她才叉起食物便觉得喉头紧缩。
接到她的留言的斯迪打电话过来时,她正好在啜饮咖啡,他说明天白天全满了,不过六点时可以跟她碰个面,挂上电话后,晚儿再看一遍乔时的信,突然按捺不住冲动拨了柔儿的电话,没有人接。
之后她每半小时就拨一次,终于在十一点时找到柔儿。“哈罗,”声音挺轻快的,两人闲聊了一下,然后柔儿说:“唉,你知不知道吃过晚饭后,我本来要写完这篇该死的报告,结果却睡着了,现在又得开夜车罗。”
同一时间里,葛亚伦教授正好在床上伸个大懒腰,顺手开亮灯,长长的窗子半开着,他却觉得还不够凉。以前他老婆苏茹就曾因他这项习惯而调侃过他,说他上辈子八成是头北极熊,苏茹最恨整个卧室冷冰冰的了,不过她现在已不太有机会再开任何同类型的玩笑,亚伦拉开被子下床来。
过去三年苏苑一直在曼哈顿一家隶属于麦迪森饭店的旅行社工作,起先只是偶尔待在纽约过夜,后来便越来越常在傍晚打电话过来说:“甜心,我们今天忙死了,还有一大堆文件要弄,你自己吃饭没问题吧!”
六年前和她在一次去义大利旅游中认识时,他已过了三十四年的单身生活了,自己吃饭当然不成问题;现在苏茹在饭店中已租下一间房间,工作天大约都待在那里,只有周末时才返家。
亚伦把窗子全部打开,任冷冽的夜风吹进来,觉得舒服极了,本想回床上去,想了一下后却往外走,现在一点睡意也无,上床去干什么?今天又有封信寄到他办公室来,蕾尔到底是什么人?在现在及过去的学生中,都没有叫作蕾尔的人啊。
他这间房子是乡村型的平房,早在娶妻之前就买下来了,有一段时间苏茹似乎很热中于装潢,尤其爱把旧家具全换掉,但经过几年下来,现在又开始回复单身汉住宅的味道。
他抓抓头皮,再把老是往下掉的睡裤拉高,经过客房,穿过客厅、厨房、起居室,直进书房,先把大灯开了,再摸出抽屉钥匙,打开来拿出那些信一封封从头看起。
第一封是两个星期前寄来的。
亲爱的亚伦:
昨晚共度的缠绵时光令我恍如重生,真难相信我们不是一对热恋已久的情人,或许这该怪上帝没有让我们早日相识吧?你知道我要花多少力气才控制得住自己不跑上屋顶向着全世界宣布我有多爱你吗?我知道你也有相同的感受,可惜这段感情仍然不能公开,不过我能谅解,只要你继绉续爱我、要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蕾尔
其他的信都是同一个调调,每两天就来一封,写的都是如何和他在办公室或家中狂热亲爱的事。
他常叫学生到家里来开小型的研讨会,所以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的住处,有几封信甚至提到他书房中这张老旧的皮椅,但是他从未单独叫一个学生到家里来,他才没那么笨哩。
亚伦曾仔细看过这些信,显然都出自同一台老旧的打字机,“O”和“W”都有缺角,但他详细查过目前每位学生的报告,都看不出有谁用的是这台打字机,也认不出那潦草的签名。
他再次为要不要把信拿给苏茹或学校当局看而烦恼不已,苏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并不想让她跟着操心,也不要她因而辞掉工作回家来,几年前他或许会乐见其成,但现在不想,他正面对人生中一个重大的关卡。
至于学校当局,只要一找出写信的人是谁,他一定会马上告诉训导长,问题是他一点儿线索也没有,而且若有人误信这些信中有任何一丁点儿的实话,那他就得跟教授生涯说再见了。
他再把信看一遍,想从写信的风格中去找出蛛丝马迹,但仍一无所获,最后只好再把信收回去锁好,伸个懒腰打个呵欠,真是累了,而且还有点冷。盖热毛毯睡在冰凉房间中是一回事,只穿棉睡衣坐在书房中吹冷风可又是另外一回事,那些狗屁倒灶的信到底是谁写来的嘛!
苏茹在家时,总会把窗帘全拉上,他倒没这个习惯,书房通向庭院的那扇落地玻璃窗大半都开着他也知道,但因为那扇窗很重,要拉嘛,又没那么好拉,有时他就都任它开着,再说窗闩好像也老是扣不拢,实在伤脑筋,不过今晚他倒是把它拉上了,再按下窗扣,只是懒得去查看到底有没有扣牢而已,转身关了灯就回房里去了。
他满足的拉上被子,再深吸一口冷空气,闭上眼睛立刻就进入梦乡,恐怕任凭他的想像力有多么丰富,也猜不到不过是在半小时前,一个有着金色长发、修长个子的人影才蜷坐在他的咖啡色皮椅中,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才悄悄溜走了。
五十八岁的私家侦探欧托在纽泽西州号称“猎捕高手唐尼”,表面上看来是个好相处的醉鬼,其实他是个优秀的侦探,蒐集起情报来,堪称矩细靡遗。
一般人在请他调查自己的妻子或丈夫时总爱用假名,他也早就习惯了,只要订金交得快,帐单也付得干脆,顾客要自称什么姓名都无妨。
但周二早上接到这通自称为青青的电话,仍令他有些惊讶,她暗示自己和保险业务有关,请他调查凯家姊妹的日常活动:大姊回去工作了吗?小妹复学了?父母过世后有什么反应?有没有崩溃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她们有没有去找心理医生?
唐尼觉得怪怪的,凯晚儿他认识,曾在法庭上见过几次面,听说造成她父母双亡的车祸,是一辆煞车坏掉的破旧巴士,说不定她正在控告那家汽车公司,但一般负责理赔的保险公司都有自己的调查部门,何必往外求呢?
管他的,工作就是工作,更何况最近离婚市场有些萧条,他经济正紧,何必跟钱过不去呢?
唐尼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要求高于平时一倍的费用,想不到对方表示支票会马上寄过来,他则必须定时把报告书和帐单寄到纽约一个秘密信箱去。
唐尼微笑着挂上话筒。
过二下午晚儿一下班就赶到纽约来,准六时进入唐斯迪医生的办公室,结果人才走到接待处,他已匆匆忙忙的赶出来。
他飞快的向她道歉,说临时有件急事,请她等他回来,只来得及给晚儿留下一个身高肩宽,黑发蓝眸的印象,人就不见了。
接待员显然早已下班,在看过杂志,觉得没什么兴趣的十分钟后,晚儿索性坐下来静静的想心事。
唐医生一直到七点过后才回来。“对不起。”他请她进办公室去。
不顾胃已在抗议,也不管头开始痛起来,晚儿仍保持她一贯的温婉笑容,想起自己中午只吃了份全麦火腿面包和一杯咖啡。
医生请她在他对面坐下,晚儿知道他正盯住她看,马上谈起重点。
“唐大夫,在来之前,我已经请我的秘书到图书馆去帮我影印回来一些多重人格错乱的资料,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但所知的已足够吓坏我了。”
他等着她说下去。
“如果我的认识还算正确,那这种病通常是源于幼年期所受的伤害,尤其是那些曾经长期被性虐待的孩子,对不对?”
“对。”
“柔儿被捉去的两年间,一定曾受过类似的伤害,在她被找到后马上就检查她的医生便确信如此。”
“我可以直接叫你晚儿吧?”
“当然可以。”
“那好,晚儿,如果柔儿真是一个多重人格错乱患者,那病源至少要追溯至她被绑的那两年,假设说她真的被虐待过,那当然她免不了惊恐万分,才四岁不过的小孩,无法接受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逃避。你所认识的柔儿自动从痛苦、恐惧中抽离出来,让不同的人走进她心灵去帮忙她,这段记忆被牢牢的锁住,直到最近才再明显起来,据我所知,除了常作的那个恶梦外,回家后的柔儿几乎已恢复到失踪前的样子,现在你父母一死,让她再度经历人生至恸,于是柯平医生便看到了她呈现不同的风貌,他急着见我的主要原因,便是怕令妹可能会自杀。”
“这他怎么没跟我说,”晚儿觉得自己的口好乾。“柔儿是有些颓丧,但是……老天,她不会真的去自杀吧?”她咬住颤抖的唇问道。
“晚儿,你劝得动她来找我吗?”
她无助的摇头说:“劝她去看柯医生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父母一向身心健康,从不找心理医生,妈妈以前常爱引用大学时代一位老师所说的话,说世上一共有三种人,..一种是一有心事就找心理医生的人,一种是找朋友、计程车司机或酒保吐苦水的人,还有一种则是自我解决型的,那位老师说其实这三种人复元的机会及比例全部一样,柔儿从小听到大,自然是同样的心思。”
唐斯迪笑道:“我想有这种观念的人一定还有不少。”
“我知道柔儿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忙,”晚儿诚挚的说:“问题是她不肯对柯医生坦白,她怕他会从她身上挖掘出真的问题来。”
“那至少在一旁注意她是很重要的,我已把她的档案资料全部看过。”
到了八点时,眼见晚儿满脸疲惫,斯迪便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晚儿,我要你小心注意任何有关‘自杀’的迹象,不管它是多么的细微,你都要告诉我或柯大夫,坦白说,我很乐意研究柔儿的病例,多重人格错乱本来就是我的本门,她又是初现病徵的人,等柯大夫再多见她几次后,我会再和他做进一步的讨论,除非有戏剧性的变化,否则我有预感从你身上应可比从柔儿身上得到更多的消息,好好注意她,并且不忘跟我联络。”他不明白今天自己的话怎么突然多出来,而且好像……舍不得放晚儿走?
晚儿迟疑了半晌后说:“医生,不是除非把柔儿封锁的过去全部打开来,否则她算不上全好?”
“这样说好了,晚儿,我妈妈有一次剪指甲时不慎剪至指肉,马上感染了细菌,不过几天整个手指头都又红又肿的,但因为怕人家会切开肿脓,所以她硬是坚持要自己敷药,等到被送进急诊室时,除了肿至手臂外,也快变成坏血症了,这样你明白了吧?就因为不肯马上就医,所以故意忽视最初的病徵。”
“柔儿目前的情况正好比精神刚受到传染,病徵还不十分明显?”
“对。”
他们一起走过长长的走廊,警卫帮他们打开门,斯迪再度为自己竟觉得这条平时他都嫌长的走廊好像变短了而在心中暗笑自嘲,外头的风虽不大,但空气仍略嫌冰冷,更显得身材苗条高?的她楚楚可怜,她觉得柔儿需要保护,那谁来保护她呢?晚儿浑然不知他紊乱的心事,开始道别。
“车子就停在附近吗?”
“就在十字路口那一边,算不算奇迹中的奇迹?”
他送她过去,看着她坐进车里。“保持联络。”
晚儿把车开上路后想:多么好的一个人,她很想分析一下自己对唐医生的感觉,但是如往常一样,柔儿的问题马上就占满她的心,说起来现在她因对问题有深一层的认识,所以理应更加操心才是,而她也的确忧心忡忡,但在忧虑之外,却又多了份因见了唐医生后才增加的信心。
她开过九十六街,转上麦迪森、公园大道,开往莱森大道,她快饿扁了,幸好“尼古拉的拿手菜”就在几条街外。
十分钟后她被请到一张小桌子边坐下。“嘿,好高兴再看到你,晚儿。”老洛是这里的老侍者,最清楚她的口味。
这家餐厅一向热烘烘的,看到一道道菜从厨房中送出来,晚儿的精神为之大振。“我知道我想点什么了,老洛。”
“芦笋、洋芹等的沙拉,浇上你们独门的酱汁,小面团,外加一杯酒。”
“没问题,马上来。”
几分钟后,就在她从竹篮中拿出热腾腾的长面包,并准备吃才送上来的沙拉时,她左手边的桌子也有客人了,声音再熟悉不过。“太好了,老洛,谢谢你,我快饿死了。”
晚儿抬起头来,迎上斯迪那张先是诧异,继而由衷开怀的脸庞。
七十八岁的盖里森几乎是从儿时就开始传教了,一九四七年时他突发奇想,说服纽约的杜门电视公司把周日早上的时段让出来供他开辟“空中教堂”,从那时起,他便固定在电视上为主宣扬教义。
现在他的心脏已经日渐衰弱,医生也警告他必须立即退休。“你已奉献了一生,盖里森,”他说:“你盖了圣经大学、医院、疗养院、退休社区,现在应该要对自己好一点了。”
盖里森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贪心起来,一个布道家多么容易将大笔钜款中饱私囊,他可不希望一生的志业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中。
“我们必须挑选有亲和力但不爱现的人,盖里森小心叮咛空中教堂的委员,虽然在霍金斯已上过三次节目后的十月下旬,他们已大致同意由他来接任了。”
但盖里森仍有最后的否决权。“我对于那个人还有些疑虑,”他有点不满的说:“总觉得他怪怪的,何必这么快决定呢?”
“他有基督般的魅力。”有人这么说。
“叫我们要小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不正是主祂本人吗?”盖里森从他们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中,知道他们都认定他之所以反对,只是为了恋栈这个位置,不肯退休。
他缓缓起身,突然觉得好疲倦——“随便你们了,我要回家去。”
当天晚上盖里森于睡梦中溘然而逝。
从他上次在纽约布道回来后,海青的脾气就很暴躁。“全是那老像伙在作梗,天白,”他跟她说:“因为所有的电话和信都是找我的,所以他很嫉妒,我问过一位委员,他就是这么说的。”
“也许我们比较适合待在乔治亚州,海青。”被他一瞪,她慌忙回去整理那一大堆信封。
“这个礼拜的捐款多不多?”
“很多。”每周四是他自己的节目播出的时间,海青都会选择一个海外的名目鼓励大家捐款,不过只有他本人和天白能碰这笔钱。
“和‘空中教堂’可没得比。”
十月二十八日有通来自纽约的电话,电话一挂上他就面对天白,双眼和面庞都发散出一股诡异的光彩。“盖里森昨晚死了,空中教堂邀我去当下任的主持人,他们希望我们?99lib.能长住纽约,在找到房子前就暂住在威汉酒店里。”
天白兴奋的想奔向他,却被他那种“离我远一点”的表情震住,他迳自回书房去把门关上,几分钟后她踮起脚尖到门边去凝神倾听,知道他又在转动小丽那个音乐盒了。“环城游乐……男孩女孩……”
想瞒住晚儿,不让她操心越来越难,柔儿已不再跟柯医生或晚儿谈尖刀梦,谈也没有用,连晚儿也不明白刀子已越来越接近她。
和柯医生在一起时要小心一些,和他在一起共度的一个钟头若过得飞快,柔儿就知道自己一定又讲了些她其实不想说的事。
近来她老是觉得累,其实所有的时间全花在读书或休息上了啊,好像老有写不完的作业,但有时又会在桌上看到她不记得自己写过的功课。
脑袋中总像是有一大堆人似的嘈杂,一个声音说她又蠢又笨,只会惹祸,最好别再跟柯医生说话,另一个小孩的声音则老是哭个不停,有时小声,有时大声号哭,还有一个声音沙哑性感,活像色情片中的主角。
周末最难熬了,房子变得太大、太静,她绝不敢一个人在家,幸好晚儿已决定把老家卖掉。
只有在和晚儿打尔夫球,或者和一堆好友吃饭时,她才觉得安心,也不禁会回想和乔时一同打高尔夫球的情景,她想他想得心都痛了,却又怕和他见面,所有的爱意全被恐惧堵住,她尤其怕去想他明年一月就将回克林顿来的事。
从柯大夫的形容中,斯迪早就猜到凯晚儿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子,但真正相见时,心中仍大受冲击,坐在他面前的她可爱、温文、柔静,唯有双眼稍稍流露出心中的哀恸与紧张,而那套把她玲珑的身段完全衬托出来的深蓝斜纹软呢套装,也会让人忽略了她选择这个颜色,其实含有服丧的意思。
对于她不但肯接受他的推断,而且还事先做足准备工作,的确令他印象深刻,不知不觉便钦佩起她勇于承认并接受妹妹可能患有精神疾病的理性。
送她上车时,邀她共进晚餐的言辞明明已到舌尖,却又咽了回去,怎么搞的,三十七岁的男人,怎能再玩这种二十来岁的爱情游戏,况且她只是为了妹妹的事来求助于他,迷人的她一定早就名花有主。
等到他意兴阑珊的走进“尼古拉的拿手菜”时,却意外发现她也在座,而且是一个人!看到他似乎也觉得很开心,趁着把自己那张桌子让给一对老夫妻之便,他顺理成章换到她那一桌去。
晚儿笑着把面包推到他面前说:“我想你的中餐一定跟我的差不多,最近接了一个凶杀案,整天忙着找证人。”
她聊了几年来助理检察官生涯的种种,再不着痕迹的把话题转到他身上去,她只知道他是澳洲人,至于在牧羊场中长大的滋味,就得靠他描述了。“我爸爸那边的高祖是配着手铐脚链到澳洲去的,以前当然是不怎么名誉的事,但现在有个坐皇家海军的船,被放逐到荒岛上去的祖先,可是一种荣耀,我母亲那边的曾祖母则是在英国诞生的,三个月大时随家人移民到澳洲去,结果你猜怎么样?她一辈子都在弹思乡调,八十岁那年还曾回去两趟,算是另一种澳洲人情结吧。”
一直到喝义式咖啡时,他们才聊到他为何会选择多重人格错乱学。
那一晚以后,斯迪固定每周至少和柯平、晚儿各通一次电话,柯平说柔儿越来越不肯合作了。
“看得出来她在假装,”他跟斯迪说:“表面上她承认父母的死的确不该怪她,但我不相信,现在她把父母当成个安全话题,只谈感性的回忆,可是情绪一起,就开始像个小孩般又哭又闹,直到目前仍不肯接受催眠或罗沙哈测验。”
晚儿则说她看不出柔儿有任何自杀的朕兆。“柔儿越来越不想到柯平医生那里去,说那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为父母去世而伤痛是任何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不足为奇,一起去俱乐部时,她总是神采飞扬,又因为期中考有几科考坏了,所以她要我若有事找她,最好都能在每晚八点前打电话,之后她想读书,不想被打扰,我觉得这是她不要我追查她行动的另一种说辞。”
斯迪每一思及晚儿柔中带刚的模样,就不忍心跟她坦承与柯平早达成一个共识,那便是柔儿目前的行为,无异于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只有冷静的鼓励她,要她继续注意柔儿,而每次挂上电话后,斯迪都清楚的感觉到对她声音的眷恋,对她下一通电话的期待,也绝对与正事无关。
此时晚儿正忙于处理手上一件令人发指的凶杀案:二十七岁的莫梅在火车站的停车场上,被个强行上她车的十九岁年轻人勒死。
审判在即,对她而言不啻是件好事,晚儿仔细看过所有证人的证词,在提到看见被告进停车场去时,几乎每个人都可以指出他显然不怀好意,再加上验尸报告中显示被害人在死前曾拚命挣扎过,晚儿相信凭藉这些,已足以让陪审团留下深刻的印象。
十二月二日第一次开庭,被告那相貌忠厚、态度诚恳的六十岁律师似乎立意要打垮晚儿,在他巧妙十足的问题引导下,各个证人都承认当时天色已暗,他们并不知道被告是强行上她车的,或者是莫梅邀请他的。
幸好晚儿也不是省油的灯,轮到她询问证人时,她将问题的话锋一转,让每一个证人都肯定当被告詹姆士盯上莫梅时,曾遭她断然拒绝。
因为案件本身已够轰动,再加上对方律师是个很会做秀的人,所以法庭外不但布满了记者,也聚集了一大堆吃饱了没事,以案件输赢下注赌钱的无聊人。
五年的工作经验,已使得晚儿养成一定的敬业精神,这阵子不管吃、喝、睡,只要脑子清醒时,必定是在想詹姆士的事,柔儿这个礼拜在见过柯平后,也提早于周六回学校去。“尽量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也要努力一些才可以。”她跟晚儿说。
“和柯医生处得如何?”
“我开始相信巴士司机是罪魁祸首了。”
“好现象。”但在每周固定一通的电话中,晚儿跟斯迪说:“如果真的能相信她就好了。”
手执话筒,斯迪恨不得自己此刻就在她的身旁,可以直接拥她入怀,拍拍她的肩膀为她打气,而不只是说一些显得空洞无用的话……
等一下,斯迪甩甩头暗斥自己:想到哪里去了?拥她入怀?若被她一把推开,那不是很糗吗?
晚儿和柔儿在感恩节时齐赴康乃狄克州,与表兄妹们共度佳节,气氛之好,远超过晚儿原先的预期;到了圣诞节时,姊妹俩干脆飞到佛罗里达州去,参加一个为时五天的加勒比海豪华邮轮之旅,虽然每天在舱顶游泳池游泳的逍遥自在,让过往的圣诞记忆似乎一下子都变得遥远起来,但晚儿却发现自己仍然盼望假期赶快结束,以便回法庭上去,或者……以便和唐医生恢复联络?她突然强烈思念起他浑厚低沉的嗓音,那股蕴含于其中的安定力量,是她以前未曾感受过的,好像可以将自小背到大的责任感暂时抛开,倚着他彻底的放松。
倚着他?晚儿顿觉脸一热,不禁暗骂自己太会胡思乱想。
柔儿大部分的时间则都关在舱房里读书,她已选了葛亚伦下学期所开的课:“维多利亚时期的女作家”,并打算趁着寒假做足准备工作,连妈妈的手提打字机都带上船来了,好整理心得,但晚儿知道她除了打摘要外,也用来写信,写那些每次她一踏进舱房,柔儿就仓皇抽出来,并用手或找书盖住的信,她有新的对象了?就算有,又何必这么神秘呢?
然后晚儿又会笑自己:她都已经二十一岁了,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再说吧。
圣诞节对葛亚伦而言,却是个风波不断的假期,就在圣诞夜时,因为他忘了关抽屉,被苏茹发现了那一叠信,马上要他解释为什么要把信藏起来,为什么不交付学校当局处理,如果内容真是他所谓的纯属杜撰的话,那他有什么好怕的?
亚伦捺着性子跟她解释:“苏茹,我是怕你担心嘛,至于学校方面,虽然我十之八九能肯定是学生寄来的,但并没有证据啊,如果训导长的反应跟你现在一样,马上就猜疑内容有几分真实性时?那我岂不是在自讨苦吃?”
圣诞至新年假期中,信倒是没再寄来了。“更加证明信是学生寄来的,”他跟苏茹说:“现在我倒又希望能接到一封了,光是邮戳就能帮大忙。”
苏茹希望他能陪她到纽约去共度除夕夜,公司老板邀他们到饭店顶楼享受烛光晚餐及跳舞。
“你知道我最怕这种大型宴会了,”他跟她说:“而且老赖也请我们到他家去。”赖韦特是学校的训导长。
结果除夕夜下起大雪,苏茹从办公室打电话给他说:“亲爱的,打开收音机听看看,火车和汽车都脱班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亚伦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可别被困在小火车站中或高速公路上,不如你就留在城里算了。”
“你真的不介意?”
他真的不介意。
当初结婚时,亚伦的确有缔结永世盟约的诚意,因为父亲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即抛妻弃子,所以看尽母亲辛酸的他,很早便曾立誓绝不让其他的女人受同样的苦。
苏茹对于婚后仍能保有自我的安排显然相当满意,起先他也觉得不错,反正单身惯了,他已颇能自得其乐,但最近他却觉得越来越不满足,苏茹算是他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女人,穿起时髦服饰就好比模特儿一样耀眼闪亮,她和他不同,有很敏锐的生意眼,所以经济大权一向握在她手中,但近来他觉得她已不再能够吸引他,连她想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可以早一步猜到,或许是因为她平日举止言行都太一板一眼了。
他们到底有什么共通点?亚伦在穿衣准备赴训导长家参加宴会时自问,不过他随即把这件事抛开,想要好好享受一下和好友共度的夜晚,今晚的客人他每个都熟,个个都是风趣幽默,极具魅力的人。
尤其是新来的同事魏维拉。
新的一年是否该有个新的开始?
第六章
一月初的克林顿大学恍如一座粉雕玉琢的冰宫,一场狂烈的暴风雪引发了学生的灵感,也提供了充沛的“材料”,让他们创造出许多塑像,一直到一场不合时宜的春雨来临,才破坏了它们原赖零下温度保存的美。
现在残余的雪花依傍着发黄的草皮,半融的雕像现出千奇百怪的姿态,大考前的优闲气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热烙的学习精神。
柔儿急着赶往葛亚伦教授的办公室,双手缩在雪衣的口袋里,里头则穿着毛衣搭配牛仔裤,金发照例绑了个马尾,为了这次会面,她还特地搽上眼影与唇彩,却又随即抹掉。
不必耍猴戏了,你丑得很。
脑袋里的声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声,柔儿加快脚步,彷佛如此一来就能摆脱掉它们似的;柔儿,一切都是你的错,小时候所发生的事也该怪你。
“维多利亚时期女作家”的第一次大考没考砸就好了,以前她的成绩一向很好,但今年却像在坐云霄飞车似的时好时坏,报告虽有时仍拿A或+B,但有几次她却连课本都看不懂,显然是上课时不够专心,接着却又发现书上有一些她根本不记得曾做下的记号。
柔儿瞪大眼睛,发现白乔时正和两名室友过马路来,上星期他刚从英国回来时,曾经打电话给她,却被她吼了一顿,要他别再来烦她,然后把电话给挂了。
幸好他还没看到她,柔儿急忙跑进大楼中,还好走廊空无一人,她把头抵在墙上,藉它的冰冷来平定自己的情绪。
可怜兮兮的小猫咪。
我不是可怜兮兮的小猫咪,她肯定的反驳,挺直身子,跟从葛教授办公室里出来的同学点头微笑。
轻扣半开的门后,马上听到那令她心头一阵暖和的愉快声音。“进来,柔儿。”他对她一直很好。
葛教授的办公室虽小,但金黄色的油漆却使得室内充满欢愉的光彩,长桌上堆满参考书和学生的卷子,自己的桌子则整理得十分干净,只有一具电话、一盆小盆栽和一个小金鱼缸,里头也只有一只小金鱼游来游去。
亚伦指着他桌前的椅子要她坐下。“请坐,柔儿。”白衬衫外再加件蓝色毛衣,为他添了几分原本就浓厚的书卷味。
他手中拿着她的上一份报告,有关女诗人艾蜜莉·狄更森的那一份。“你不喜欢?”她忧心忡忡的问道。
“我觉得很棒,只是不明白你的看法怎么起了那么大的变化。”
知道他喜欢,柔儿心情一松,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所谓的变化又是什么意思呢?“在上一份你同样写艾蜜莉·狄更森的报告中,你曾大力支持她隐士般的生活方式,说她的天分唯有在避开一些俗务时,才得以全力发挥出来,这一份新报告却强调她心中一直充满恐惧,说她如果不是那么压抑情绪的话,诗的成就应该会更高,你的结论是:‘若能与她的亦师亦友查尔斯·华滋华斯发展健康的恋情,相信会对她大有帮助。’。”
亚伦笑道:“我也常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但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想法?”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柔儿不得不找出个答案来。“也许我的思路和你一样吧,不知不觉的就走上这个新的方向去,想知道如果她的感情真的得到宣泄的话,是不是会比一迳逃避的好。”
亚伦点点头说:“好,对了,空白地方用手写的这些句子,是你加上去的吗?”
看起来不像是她的笔迹,但报告书上是她的名字,柔儿只好点头。
葛亚伦教授的表情为何马上起了变化?像在想什么或……烦恼什么?他是故意在说好听话吗?说不定她的报告根本糟透了。
金鱼仍优优闲闲的游着。“以前不是有很多尾吗?”
“不知道谁恶作剧的喂了它们过量的食物,所以全死光了,柔儿,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我宁可撑死也好过被撞死,你呢?撑死至少不会血肉模糊;噢,对不起,你想跟我说什么?”
亚伦摇摇头道:“没什么,还是很难过,对不对?”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有时我会同意医生所说的话,认为那全是巴士煞车坏掉所造成的,有时则不会。”脑中的声音大叫道:你偷走了你父母的余生,就像你向送葬仪队挥手时偷走他们两年的快乐时光一样。
她不想在葛教授面前哭出来,虽说他一直对她很好,但老麻烦人家,总会令人生厌,于是她站起来说:“我……我得走了,还有事吗?”
亚伦双眸满怀疑虑的目送她离去,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但他手上这份报告却是可以指认那位神秘“蕾尔”的第一项肯定证据。
报告中有些淫秽的字眼,完全不像柔儿平常的文风,却和那些信的调调颇为脗合,也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夸张字眼,虽算不上铁证如山,至少是个开端。
柔儿是他最不可能怀疑的人,她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平常学生对所景仰的老师该有的尊敬而已。
亚伦穿上外套后,决定暂时不跟苏茹或学校当局提及他的猜疑,有些信实在写的不堪入目,如果找错人,不是徒令无辜的人受窘吗?尤其是像柔儿这种才遭逢巨变的女孩,他把灯关上回家去。
蕾尔躲在树后看他离开办公室,双手握拳,指尖直陷入掌心。
昨晚她又躲在他家外面,窗帘照例拉开,让她直看了他三个多小时,九点时他热了块披萨,倒杯啤酒带到书房去,舒舒服服的坐在旧皮椅中,踢掉拖鞋把脚垫高。
他拿了本萧伯纳的自传看,不经意的拨动头发的动作实在可爱,他在课堂上也常这么做,喝完啤酒后,他看杯子一眼耸耸肩,决定到厨房去再倒一杯。
看完十一点的新闻后,他就关灯离开书房,蕾尔知道他要上床了,睡觉的时候他一向任由窗子开着,不过会把窗帘拉上;本来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在他熄灯后离开,但有一晚她却忍不住去推通往庭院的落地窗,发现窗闩居然没有扣上,所以现在偶尔她会偷溜进去蜷在他的椅子上,假装他会马上扬声叫道:“嗨,甜心,快回房里来,我寂寞死了。”
有一、两回她甚至等他睡熟了,就踮起脚尖进卧房里去看他,昨晚因为天冷的关系,她倒是一看他熄了书房里的灯就回家去了。
又冷又疲倦。
好冷。
柔儿互搓双手,怎么天一下就黑了?刚才离开葛教授的办公室时,不是还挺亮的吗?
“脊林市在纽泽西州中堪称一等一的好地区,”林蓓茜对着安安静静观看房屋照片的女士说:“价钱当然是贵了些,但只要慧眼独具,还是能找到合算的房子。”
天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造访林蓓茜了,她说她丈夫即将调到纽约来工作,所以她充当先锋部队,先到纽泽西来找房子,若找不到合意的,康乃狄克州及威彻斯特州也可以列入考虑。
“先博得她的信任,”海青教她说:“这些术有专攻的房地产掮客眼光比谁都利,除非是真正想买房子的人,否则休想让他们另眼看待,进而使出浑身解数;首先先说你分别在好几个地方找房子,见过一、两次面后,再说你最喜欢纽泽西州,不过要表明你并不想买像脊林市那种高价位的房子,只是若实在看中意了,也会想办法去筹钱,最后再导引她找个我们来的周五带你到小丽家去,让她在不知不觉中……”
天正好是周五,一切都依计划进行,天白已赢得林蓓茜的信任,是到凯家去一趟的恰当时机。她们的家务助理周一及周五早上会到,现在是下午,应该已经离开,姊姊在法庭中忙,她手上那案子正热,天白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小丽家去。
林蓓茜虽已年届六十,但依然活力充沛,十分迷人,不但热爱工作,而且做得有声有色,常吹嘘说可以一眼看穿顾客的心意。
“记住,做我们这一行的绝对不能浪费时间,”她总是跟新进人员这么说:“时间就是金钱。千万别以貌取人,不要看人家穿的不好就摆出冷面孔来,说不定他们的老爸正坐在车内冷眼旁观,手抱一箱钞票呢,反过来讲,也别以为打扮人时的人一定付得起高房价,有些太太们进百万住宅去看,根本就只是为了参考别人家的装潢而已,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千万别让他们离开你的视线。”
霍太太给她的印象很好,一言以蔽之,她就是那种把牌都摊在桌上的人,她不会要求看每一栋房子,即便看了也不会立即挑三拣四,有些人不管买或不买,一概先批评再说。“浴室太小了。”是哦,好像他们原本的浴室大如三温暖似的。
霍太太只针对那些她有兴趣的房子提出聪明的问题,她口袋里显然有钱,昂贵的服饰哪里逃得过好的房地产掮客的法眼?问题只在于自己是否能说服她贵一点的房子而已。
“这房子不错,”她指着一间砖造房子说:“九个房间,才盖四年还很新,视野良好而且位于巷底。”
天白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仔细的看。“看起来不错,”她慢条斯理的说:“再看看,噢,这间呢?”终于看到凯家房子的照片了。
“如果你真想买个美丽、舒适、宽敞的家,这栋房子再适合不过,”蓓茜热切鼓吹:“占地一千两百四十五坪,有一个游泳池,四个大卧室,各有自己的卫浴设备,起居室、餐厅、宴客厅、书房、休闲室,上下两楼合计两百三十坪,建材结实,原木地板,还有特设的餐具间。”
“今天就看这两间吧,”天白建议说:“我的足踝这样,大概也只能看两间而已。”
天白的左脚踝上绑着绷带,是海青想出来的主意。“告诉她说你扭伤了脚,这样当你跟她说手套好像掉在某个房间时,她才不会介意留下你一人在厨房里。”
“这间我先打个电话过去问一下,”蓓茜说:“因为有小孩子,所以去之前得先通知一声,凯家则除了周末外,随时可去。”
她们先到那间平房去,天白把该问的问题都带到,最后终于踏上往凯家去的路程,她不自觉的复习起海青所有的指示。
“天气乱糟糟的,是不是?”蓓茜开进脊林市安静的街道。“不过一想到春天的脚步已近,心情就跟着好起来,凯家种满了花草树木,山茱萸和樱花一到春天就开得满树,美极了,凯太太酷爱园艺,她家一年至少有三个花季,能买到那房子的人,算是有福气的了。”
“他们为什么要把房子卖掉?”如果不问这个问题就显得不够自然了。老天!她真恨再回到这条路上来,记得上次转弯看到那栋粉红色房子时,她一颗心差点就跳出胸口,现在那房子已改漆成白色了。
蓓茜知道掩饰没有用,问题是有人会视这种房子为恶朕,恨不能离远一些,不过坦白相告总比顾客到处去打听的好,这一向是她的原则。“现在只有两姊妹住,太大了一点,”她娓娓道来:“她们的双亲去年九月出了场车祸一起走了,是在七十八号公路上被辆巴士撞的。”她很有技巧的把重点定在“七十八号公路”上,强调意外并非在家中发生。
他们开上车道,海青叮咛她要注意一切,凡是有关小丽的种种,他都想知道。她们一起下车,蓓茜从皮包中摸出钥匙来。
“这是大厅,”她带着天白走进去。“现在你明白我所谓‘维护良好’的意思了吧?是不是很漂亮?”
天白真想叫她闭嘴,起居室在左手边,拱门、大窗子、蓝色是装潢的主调,地板擦得雪亮,地毯全具东方色彩,天白的精神紧绷到几乎笑出来,小丽被他们从这种地方带到鸡舍去,难为她竟然没有崩溃掉。
书房的墙上布满照片。“这就是凯家的人,”蓓茜指着说:“郎才女貌的一对夫妻,是不是?这些则是两个女孩小时候的水彩画,从小晚儿就像是柔儿的小妈妈一样,不知道你远居乔治亚州,是不是听过……”
重听十七年前的往事,天白的心跳开始加速,长桌上有张小丽和一个大女孩的合照,小丽身上穿的正是他们抱走她时所穿的那套粉红色泳装,满房间的照片她偏偏只看见这一张,实在疯狂,海青说的对,上帝派他们再回来守护小丽是有道理的。
在参观小丽的房间时,她装作流鼻水,掏出手帕来并丢下一只手套,蓓茜不说她也不至于弄错房间,因为那个姊姊的房间里堆的全是法律书籍。
天白跟着蓓茜后头下楼,要求再看一遍厨房。“我真喜欢这间厨房,”她叹口气说:“这房子像个梦,”这句倒是实话。“得走了,我的脚踝在跟我抗议呢。”她倚着张椅子坐下。
“好。”蓓茜感觉得到成交的希望越来越浓。
天白往口袋里掏手套,然后皱起眉头。“记得进来时一双好好的啊,”再掏另一个口袋,只掏出一条手帕。“噢,我想起来了,一定是掏手帕擦鼻水时掉的,好像是在那个蓝色房间里。”她作出想站起来的样子。
“你坐在这里等我,”蓓茜叮嘱道:“我上去找好了。”
“会不会太麻烦你?”
天白直等到脚步声远去,确定蓓茜已上楼后,才跳起来冲到炉旁那一排蓝柄的刀子前,毫不犹豫的捉起最长的那一把,塞进她的大包包中。
她坐回到椅子上,弯下腰去按摩她的脚踝,蓓茜再走回厨房时,脸上有着得意的笑容,不见的那只手套已在她的手中。
接下来那一周对晚儿而言显得比任何一周都来得飞快,周四晚上她更是全神贯注在准备最后一场审判上。
她仔细的看、挑剔的找、反覆的想,准备了一叠八乘十二公分的卡片,写满密密麻麻的重点,打算重重的槌陪审团一拳,晨光一寸寸照进房里,七点十五分时,晚儿总算大致就绪。
“各位女士先生,马先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律师,将那晚在火车站的证人各个击破,让他们承认当时天光已暗;但事实上,并没有暗到看不清楚詹姆士的脸,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清楚的看到他在车站内就开始纠缠莫梅,每一位也都肯肯定定的告诉你们,说莫梅曾不断的拒绝他,说强行上她车的人,正是詹姆士……
“我要说,女士先生们,其实光是证物已足够证明詹姆士冷血谋杀了一位善良的小姐,让她的丈夫、母亲、父亲永远失去她,再无法爱她、怜惜她。
“不管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挽回她的生命了,但你们,陪审团的女士先生们,你们至少可以为惨遭谋杀的她讨回正义。”
她自问已涵盖了所有的重点,加上铁案如山,但马康力是命案辩护律师中的佼佼者,过去她就有被打败的经验,陪审团的心意也是未定之数。
晚儿站起来伸个懒腰,每次开终结审判庭前,她的精神总是特别亢奋,这一次,她有信心!
她踏进卧室打开水龙头冲澡,很想一直站在这里冲热水,一双臂膀酸疼僵硬,能冲久一些自然是好事,但现在不是松懈的好时机,所以她咬着牙把龙头一扭,冷水立刻倾盆而下,冻得她连抽了好几口冷气。
捉过浴巾擦乾身子后,飞快穿上浴泡再套上拖鞋,下楼来煮咖啡,趁着咖啡尚未煮好的空档,晚儿一边做体操一边环视厨房,那个房地产仲介商林蓓茜似乎把她家当成了热门货,坦白说她自己倒还深受矛盾之苦,只好藉不二价的政策来拖延时间。
咖啡好了,她特别找出自己最喜欢的马克杯来,那是她初任助理检察官,接手性犯罪案件部门时,她那一组警员送给她的礼物,上面还写着:“送给晚儿她让‘性’变得更加有趣。”,妈妈对于这件礼物曾深深不以为然。
她把咖啡带上楼去,边喝边化妆,眼影、腮红、唇彩,如今已成为她纪念母亲的一种仪式;妈妈,希望你不会介意我今天的西装打扮,晚儿在心中说,不过灰蓝倒是你会喜欢的颜色。
她的头发,秀发如云……唉,少臭美了,应该说是一堆稻草,晚儿无奈的猛梳。“明日与太阳有约……”她轻轻吟唱着,心想自己最需要的,其实是换上一件白领的红洋装,带一只傻呼呼的狗出去散步,最好旁边还有个迷人的男士作陪,唐斯迪英俊的面庞突然跃入脑中,吓得她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梳子。
检查过公事包,确定文件都带了后,晚儿便往楼下走,厨房门被推开时,她正好来到最后一阶。“是我,晚儿,”苏菲亚出声道,踏着重重的脚步走过厨房。“今天我约了牙医,所以早一点来,噢,你好漂亮。”
“谢谢,其实你可以不必这么早来,干脆就休息一天,我们都认识十年了,还需要这么客套吗?”两人都笑开来。
知道她有意把房子卖掉后,苏菲亚已不只一次表达了她的难过不舍与牢骚。
“最好你们新找的房子离这边很近,那我就可以继续照顾你和柔儿。”她是这么说的。今早她的神情有点担心的样子。“晚儿,你知道炉边那一组刀子吧?”
晚儿扣上大衣应bbr>藏书网道:“知道。”
“你有没有拿去切什么东西?”
“没有。”
“最长的那一把不见了,真是件怪事。”
“应该在其他地方吧,你再找找看。”
“都找过了,一直找不到。”..
晚儿顿觉不安。“你上次看到是什么时候?”
“没有办法确定,只知道周一要用时不见了,至于什么时候丢的,我不知道,”苏菲亚迟疑了一下才说:“柔儿应该不会带到学校去用吧?”
苏菲亚知道尖刀梦的事。“应该不会,”晚儿的喉咙变得好乾。“我得走了,”打开门后又说:“对了,如果你凑巧看见刀子,就打个电话到办公室来告诉我,好吗?就算找不到我,也可以留言:‘我找到了。’好吗?”
苏菲亚满脸的同情让晚儿意识到她在想什么,她已认定刀子是柔儿拿走的,天啊!
晚儿心中掠过一阵惊慌,提起电话来就拨,才响一声便听到柔儿有着浓厚睡意的声音。
“晚儿?当然好,有几科的分数乂拉高了,找个时间庆祝如何?”
晚儿松了口大气走进车房中,本来可停四部车子的车房这一阵子都只停她的一部车,柔儿就算回来,车子也都停在外头车道上,空下来的位置总会让晚儿想起那场车祸。
倒车时她决定暂时别去担心柔儿,今晚再跟柯平和唐医生讲刀子的事,今天若不尽心尽力,就对不起莫梅和她的家人;但是……柔儿干嘛要拿刀子呢?
隔天早上柔儿照例到柯平的诊所去报到。“晚儿还在努力说服她的陪审团,”柔儿跟柯平说:“我很嫉妒她的果决,身为检察官,她可以把所有讨厌的事全排除在生活之外。”柯平耐心的等待,气氛又不同了,这是柔儿首度表现出对姊姊的敌意,眼露极力压抑的怒气,她和晚儿之间出了什么事?“我知道那个案子。”
“谁不知道呢?其实晚儿哪有她自己以为的精明。”柯平让她往下讲。“昨天我比她早回到家,她一进门就拚命的道歉,说她应该在家里等我才是,大姊姊;我忍不住说:‘拜托,晚儿,我已经二十一岁,可以照顾自己了,又不是只有四岁。’”
“四岁?”
“就是她该推掉那该死的宴会时我的岁数,如果她留在家里,我就不会被绑架了。”
“绑架的事,你不是一直怪罪自己吗?”
“噢,当然也怪,但我那大姊也脱离不了关系,她铁定很恨我。”
帮她去掉对姊姊的依赖是他想努力的目标之一,但这种态度却不在他的预期之内,眼前坐的彷佛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病人。“她为什么要恨你?”
“因为她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她才该当你的病人才是,结果肯定精采!她这一生一直都在扮演大姊姊的角色,今早我才看过她小时候写的日记,写了一大堆我被绑架前后的事,说我不一样,她显然被我吓着了。”柔儿的口气透露出心中的得意。
“你常看晚儿的日记?”
柔儿竟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他说:“你是最爱探索他人秘密的人,不觉得看日记是最好的办法?”
并拢的双腿、紧捉住扶手的双手、微抬的头和冷硬的表情,在在显示出她挑衅的姿态,那个声音细碎,温柔忧心的女孩哪里去了?
“好问题,可惜我没办法用三言两语来回答你,对了,你到底在生晚儿什么气?”
“刀子的气,她以为刀子是我拿走的。”
“她为什么会那样想?”
“因为刀子不见了,我根本没拿,都是苏菲亚起的头,是我做的事,我不会否认,但这次真的不干我的事。”
“晚儿认定是你拿的吗?或者只是问你刀子的事而已?两者之间大有差别喔。”
“少来了,是不是指责,我还会听不出来吗?”
“你对刀子一直心怀恐惧,不是吗?柔儿?”
“叫我凯琳。”
“凯琳?为什么?”
“比柔儿好听,成熟一点,反正我另一个名字本来就是凯萨琳,我只是把它缩短而已。”
“好,可以脱掉一些孩子气,这就是你现在的感觉吧?甩掉浓浓的稚气?”
“不是,我只是不想再怕刀子罢了。”
“但我觉得你还是很怕。”
“噢,不对,我不怕,什么都怕的是柔儿,尤其怕刀子,医生,你知道有种人是专门生来带给周遭亲友痛苦的吗?我们的小女孩柔儿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凯琳是另一个凯柔?儿的名字,柯平记下来了。
同一个时刻,海青正把车子停在柯平医生的诊所前,他故意租和柔儿同型同色,只有椅套颜色不同的“别克”。“这样若我去开她的车门,凑巧被人看到的话,才有充分的藉口可说。”他跟天白解释,并且回答了她尚未提出的问题。“小丽从来不锁车门,背包就扔在驾驶座下,我只需要把刀子塞进去就可以,她什么时候才会看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给她一点小小的暗示,让她明白若跟医生提起我们,会有什么后果,天白,行动吧。”
小丽总是在十二点五分时离开诊所,所以天白在十二点四分时推开通往柯平位于二楼诊所的门,左右探看一下,确定没有人从大门进来,然后迅速打开手里的小包包,把东西留在玄关中间后便离开,海青已坐回到车里等她了。
“就算瞎子也不会看不到。”天白说。
“没人注意你,”他则向她保证。“开始等着看好戏吧。”
柔儿踩着楼梯走下来,她要直接回学校去,干嘛到这里来支解自己?干嘛因为晚儿而自讨苦吃?该花脑筋的事还多着呢,得找个时间算算她有多少信托基金,房子卖掉后,她也理该分得一半,才不想听别人的理财建议,她已经受够了那个只会说:“是,晚儿;不,晚儿;随便你,晚儿。”的大蠢蛋。
才走下楼梯,脚尖就碰到一个软趴趴的东西,她自然而然低下头去看。
瞪着她的是一个死鸡眼,头上毛发散落,割断的脖子上尽是浓稠的血迹。
守在外头的海青和天白听到了预期中的尖叫声。海青笑道:“很熟悉吧?”发动引擎后低声说:“这一次我会好好的安慰她。”
第七章
晚儿的秘书冲进法庭时,陪审团正鱼贯回座,听说他们已达成共识,晚儿的心跳随着法官的问话不断加速。“胡先生,你们是否已有决定了?”
“是的,法官大人。”
快结束了,晚儿强自镇定的站起来,手却被人从后头碰了一下,她转头发现是秘书珍娜。“现在没空。”她的口气坚定,对于珍娜会在案子即将宣判时来找她极表惊讶。
“晚儿,对不起,有位柯平大夫打电话来,说他送你妹妹到韩沙医学中心的急诊室去了,她休克未醒。”
晚儿紧握住笔,关节渐渐泛白,发现法官正以挂心的表情盯住她看,马上压低声音说:“告诉他我待会儿就到。”
“你们对于这件谋杀案的判决是有罪或无罪?”
“有罪,法官大人。”
詹姆士的亲戚朋友大叫:“不公平!”法官于是猛敲法槌,警告他们不得再喧哗,并且宣告判决定谳。
詹姆士的双手被烤上,法官宣布服刑的日子,法警带走他后,人群也渐渐散去,晚儿却没有时间品尝胜利的果实,珍娜已帮她拿来大衣和皮包,站在走廊中等。“快开车去吧。”
在急诊室外的柯平把经过情形迅速的解释一遍。“当时柔儿刚刚离开我的办公室,就在开门出去前尖叫起来,等我们赶到时,她已经昏倒在地,看得出来饱受惊吓,所幸已经醒转。”
“为什么会昏倒。”医生的关注让晚儿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他某些特质颇似自己的父亲,让她自然而然的生出孺慕之情。
“好像是踩到一个死鸡头后,就变得歇斯底里而昏倒。”
“鸡头!在你诊所的玄关?”
“对,我有个热中神秘宗教的病患,说不定是他放的,柔儿有没有特别怕什么动物?鸡啊,老鼠或什么的?”
“没有,不过她倒是从不吃鸡肉,说味道不好。”
一名护士从帘后走出来说:“你可以进来了。”
柔儿双眼紧闭躺在那里,晚儿轻触她的手叫:“柔儿。”
她好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晚儿这才想到她必定打了大量的镇静剂,不过她的声音虽小,却如水晶般清澈。“晚儿,我宁可死,也不愿再去看那个医生了。”
亚伦坐在厨房中吃他的三明治。“甜心,真抱歉昨晚没有赶回来,但吴家的帐户亟须处理,我实在走不开。”苏茹环住他的脖子撒娇道。
他亲一下她的面颊同时抽身。“没关系,午餐想吃什么?”
“你应该等我回来做的。”
“那可能得多花一个小时。”
“你反正一向都不挑食,”苏茹倒了两杯义大利进口红酒,递给亚伦一杯再碰一下。“乾杯,亲爱的。”
“乾杯。”他却面无表情。
“嘿,教授,你怎么了?”
“怎么了?一个小时前我才发现凯柔儿正是那个写了一堆这种信的蕾尔。”
苏茹倒抽了口冷气。“你确定?”
“对,这次她交上来的报告中附了张说明,说她的电脑当机,所以只好用备用的手提打字机完成作业,那些信毫无疑问的是用同一台打字机打出来的,包括昨天才到的这一封。”他从口袋中掏出来递给苏茹。
我最最亲爱的亚伦:
今晚的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掉,我爱看你睡觉的样子,爱看你舒服的翻身,你拉高被子的模样,为什么你爱睡在冷冰冰的房间里呢?我帮你把窗子关小了些,你注意到了吗?甜心,我猜一定没有,在生活方面,你堪称典型的呆头鹅一个,老是漫不经心的,可别心不在焉的把我也给忘了,如果你妻子不想时时刻刻与你相守,别忘了我愿意,爱你。
你的蕾尔
苏茹仔细看完这封信。“我的天啊,亚伦,那女孩真的来过?”
“我不认为,既然能够幻想办公室里的幽会,当然也能幻想这里的情景。”
“我可不这么想,跟我来。”
亚伦跟着她走进卧室,看她将窗子静悄悄的打开,轻松的跨过低矮的窗台到外面去,转过身来面对他,风吹得她的发丝四处飞扬。“易出易进,”她循原路再回房里来。“亚伦,或许她是在幻想,但她的确可以轻易溜进屋里,你每次睡觉都像个死人似的,从现在开始,再不准你任门户大张了。”
“这已经超出我所能忍耐的范围,休想要我为了她就改变多年的睡眠习惯,我必须通知凯晚儿这件事,我虽替柔儿感到难过,但晚儿得找出办法来帮帮她。”
打过去凯家,只听到电话答录机,于是他留言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讲。”晚儿在两点半时回他的电话,苏茹诧异的发现丈夫的声音竟一下子便由冷淡转为关切。“晚儿,发生了什么事?柔儿?她出了什么事?”倾听片刻。“唉,天啊,真惨,晚儿,别哭,我知道你很难受,给她一点时间,她不会有事的;没有,我只想问候你一声,聊聊她的近况,好,再联络,拜拜。”
放下听筒后他转身对苏茹说:“柔儿在医院里,今天她离开心理医生的诊所时突然崩溃昏倒,现在好像没事了,但医院要她留院观察一晚,她姊姊快担心死了。”
“柔儿会回学校去吗?”
“她坚持后天一定要回校上课,”他无奈的耸耸肩道:“苏茹,这个时候,我不好再增加凯晚儿心中的压力。”
“你总肯告诉学校当局了吧?”
“当然,我相信训导长一定会请心理医生看看柔儿。据我所知,她已在脊林市找了一位,不过也许再添一位会更好,可怜的孩子。”
周日早上晚儿走进病房时,柔儿正倚在床上看《毕京记事报》,开心的对姊姊说:“嗨,你把我的衣服带来了,真好,换了衣服后,我们就到俱乐部去吃饭。”
一个小时前她打电话给晚儿时便是这么说的。“可以吗?”晚儿关切的问:“昨天你才刚大病一场。”
“难受的人是你,噢,晚儿,你干嘛不干脆丢下我搬走,连地址都别留?我实在是个大包袱。”她的笑容充满歉意,叫人心酸,晚儿忍不住弯下腰去抱住她。
本来不知柔儿会以什么态度面对自己,但此刻的她却是真正的柔儿,为过去难过,并打算玩乐一番。“你气色真的很好。”晚儿诚挚的说。
“不知道他们给我吃了什么,让我睡死了。”
“那是温和的安眠药,柯平医生给过你,还有抗忧郁剂。”
柔儿的身子为之一僵。“晚儿,药是他硬塞的,你也知道我最讨厌那些药丸了,以后我愿意开始酌量服药,但心理治疗则免谈。”
“服药的结果总该跟柯医生说。”
“用电话讲,我不介意。”
“还有柔儿,你知道柯医生曾把你的情形说给纽约一位唐医生听,你不想见他的话,由我跟他谈好吗?”
“噢,晚儿,我是希望你不要,但如果能让你放心一些,就去谈吧。”她跳下床来说:“咱们快离开这里。”
一走进俱乐部,马上有朋友叫她们过去坐,看柔儿吃得多,聊得开心,晚儿简直无法相信昨天她才差点崩溃,想到自己竟在电话中忍不住向葛教授哭诉就不太好意思。
离开俱乐部后,晚儿没有往家的方向走,反而开上反方向的路。
柔儿挑起眉毛问:“我们要去哪里?”
“到‘葛林山’去,路程十分钟,听说有批不错的公寓,我们去看看。”
“晚儿,要不要先租一阵子再说?我是说搞不好有一天你会想到纽约去开家律师事务所,选地方该以你为主,我呢?如果有幸成为高尔夫球选手,反正会居无定所。”
“我没有当律师的打算,柔儿,每次和那些苦主坐在一起,看他们满脸悲恸愤怒,我就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从关人的阵营跳到放人的立场去,控告犯人要我帮他们辩护更能让我心安理得,睡得舒服点。”
姊妹俩同时看中一户三层楼的单位。“格局很好,”晚儿说:“虽然我很爱老家,但新房子仍有一定的魅力。”最后她告诉接待员说等.老家确定卖出后,她们就会再回来。
两人肩并肩的走向停车场,天气晴朗,虽仍有点冷,不过在东部住久的人都知道顶多再过六周,春天就会来了。“环境不错,”晚儿说:“而且以后我们再也不必为花花草草担心,这一点最棒,是不是?”
“爸爸酷爱户外生活,妈妈更爱园艺工作,不晓得我们姊妹俩怎么没有遗传到这种喜好。”柔儿的口气虽饱含感情,但也有丝轻快。
她可以开始心平气和的谈论死去的父母,而不再拚命自责了吗?求祢庇佑她,上帝,晚儿在心中祈求道。
抵达停车场时,目睹看房子的人潮来来往往,争相讨论这公寓有多好,柔儿突然对她说:“晚儿,我们先讲好一件事好吗?今天回到家后,我不想再提昨天的事,老家已成为一个你老是忧心忡忡看着我,问我一些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的问题的地方,从现在开始,我不要你再继续问我睡得好不好?午餐吃什么?有没有约会等等的琐事,想说什么,由我自己来决定,你对我也一样,好不好?”
“好。”晚儿一口应允,过去自己一直当她是个小孩,她表示不悦,或许正是个好的开始,但是……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柔儿彷佛能读透她的心意般的说:“晚儿,我不知道自己昨天怎么会晕倒,但却知道我已经受不了柯医生那种陷阱式的拷问方式,每次面对他,都好像在面对一个不速之客,我只有拚命锁门关窗的份。”
“他不是不速之客,是位好医生,只是你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而已;你的要求,我全部同意。”
“太好了。”
晚儿将车开出有警卫驻守的大门,注意到每辆车来时,都要停下来接受检查,柔儿显然也看到了,她说:“晚儿,我们先付下订金吧,我很想住在这里,有围墙和这些警卫,我们一定能够住得安全,我生平最怕的就是没有安全感。”
晚儿加速开了一阵子后,终于忍不住问出困扰她已久的问题。“所以你才拿了刀子?非得如此才能得到安全感吗?柔儿,其实我能够谅解,只要你别沮丧到……去伤害你自己,我很抱歉又问你这件事,但我真的好害怕。”
柔儿重重叹了口气说:“晚儿,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去自杀,你的挂虑我很清楚,但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我愿意对上帝发誓,刀子真的不是我拿的!”
那天晚上柔儿回到学校后,为了要整理袋子,就把东西全倒到床上,有笔记本、活页夹和几枝笔,放在最下面的最后一样东西是……厨房里不见的那把刀!
柔儿吓得连退好几步。“不!不!不!”她跪下来掩脸哭道:“我没拿,晚——晚,爸爸说我不准玩刀子。”
心中迸出一个声音讥笑道:“噢,闭嘴,孩子,你明知道你为什么会带着它,何不干脆接受指示插入喉咙中?老天,我真想抽根烟。”
白乔时跟自己说他才不在乎,老实说,他的意思是他根本不该在乎,校园里多得是美女,以后到加州去还会遇到更多金发女郎,六月毕业后,他就要去史丹佛大学念企管研究所了。
二十五岁的乔时年纪是比一般同学大,都怪自己少不更事,十九岁念大一那一年,偏要休学去就业,现在想来犹觉狼狈,不过也幸好是受了教训,除了知道该先把书读完,打好基础外,也确定了自己将来要走跨国贸易的路线。
从英国回来有一个月了,总算又习惯了自己国家的天气,最近才滑了场好雪。
他在距离学校三公里的地方租了间小套房,空气清新,环境幽雅,又不必三天两头为拒绝不掉同学开的宴会勉强自己去参加而痛苦,他的床是坐卧两用的沙发椅,平常自己也会做点简单的菜。
刚进克林顿时,他就注意到柔儿了,谁不会注意到她呢?但他们却一直没有机会同上一门课,直到一年半后,坐在活动中心里看电影的他才发现身旁的人正是柔儿,那部叫作“天堂乐园”的电影棒透了,灯光亮时,她自自然然的转过头来问他。“很精采,对不对?”
这是开端,迷人的女孩已给了他暗示,照说他应该迫不及待采取行动才对,但柔儿身上的某项特质却令他本能的意识到如果行动过快,将会“欲速则不达”,所以他们起先的交往颇类似一对知己;她很可爱,却不是那种甜姊儿型的可爱,事实上她虽然活泼,但有时则显得太过任性,在第三次约会时,他就跟她说她在家显然很得宠,那时他们正好一起去选高尔夫球课,因初学者太多,所以他们反而必须多等一个小时,结果她马上面露不悦。
“我敢打赌你从来没有排队的经验,你爸妈一定都称你为他们的小公主。”听他这么一说,她反而笑开来,说他猜对了;那晚共进晚餐时,她就跟他提了被绑架的往事。“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我身着泳衣站在门前被抱走,接下来便在自己的床上醒来,问题是之间已过了两年。”
“我收回说你被宠坏了的话,”他跟她讲:“大家是应该多宠你一些。”
她笑道:“你没有说错话,我之前之后都很受宠。”
乔时知道对柔儿而言,他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这件事对他来说,可不是件什么好玩的事,柔儿是那种金发闪烁,蓝眸深邃,身材曼妙的绝顶美女,和她在一起,怎能不心动,不渴望能时时刻刻都与她在一起?幸好不久之后,她就开始邀他到家里去度周末,让他相信她可能也爱上他了。
想不到所有美好的一切在去年五月的一个周日早上突然戛然而止,当时的情景他至今犹历历在目,那一天他起得晚,柔儿做完礼拜后,突然带着熏鲑鱼加乳酪面包跑来找他,敲门不应后,她索性大叫:“我知道你在家。”
一听是她,乔时当然马上穿上睡袍来开门,由于骤然被叫醒,样子还傻呼呼的,看得柔儿大笑不已,和他正相反的是她身着洋装高跟鞋,清新漂亮一如五月的清晨,走进来后迳自为他煮咖啡,找盘子放面包,叫他不必铺床,因为她待会儿就走,等她走了以后,他要睡多久都可以。
走之前柔儿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他,跟他说他该刮胡子了:“不过你现在的样子我也很喜欢,”她亲谑的说:“高鼻子、方下巴、可爱的鬈发。”她再亲了他一下,然后转身往外走。
接着事情便发生了,要送她出门时,他突然忍不住把她抱离地紧紧拥着,她却突然发火,又哭又叫的推开他,乔时连忙放她下来,也有点生气的问她怎么搞的,她以为他是什么杀人色魔吗?她一言不发的冲出去,除了叫他离她远一点之外,再没有跟他说过话。
他也不是什么提得起、放不下的人,问题在于不论去年夏天在纽约工读,或上学期在伦敦念书时,他就是无法抹杀掉她的倩影,现在回来了,她仍不肯见他,坚决抗拒,令他又生气又心痛。
一直熬到周一傍晚,乔时终于忍不住晃到学生活动中心的餐饮部去,他知道柔儿偶尔会到这里来坐坐,便故意挑了桌有几个和柔儿住同一宿舍的女孩的团体坐下。
“有可能喔99lib.,”坐在桌子另一头的一个女孩说:“柔儿常在晚上九点时出去,葛亚伦的老婆平常又不回家,有一次我开玩笑问柔儿晚上都到哪里去,她理都不理我,一看就知道是不想跟人家谈这件事的样子。”
乔时竖起耳朵,把椅子挪近了些。
“在训导处工读的玛姬说‘性感亚伦’铁定有事烦心,这事不单纯。”
“我不觉得亚伦性感,只觉得他还可以罢了。”一位黑发女同学持相反的意见。
那说长道短的人挥挥手道:“你懂什么?你是不觉得他性感,但很多人都说他性感啊,像柔儿就肯定认为他最性感,听说她寄了一大堆情书给他,全都署名‘蕾尔’,信他现在都交给学校了,声称里头的一切纯属虚构,我想他是因为看她竟然把恋情诉诸白纸黑字,怕她也会到处乱说,干脆先下手为强,在他太太得知之前,先一口否认。”
“她写了些什么?”
“应该问‘没写’的有什么?根据信中描述,听说他们不但在他家‘做过’,连办公室也成了幽会的场所,我们想得到的地方,他们就都敢去。”
“真的!”
“谁叫他老婆老是不在呢?这种事当然会发生罗,还记得在她父母的葬礼上,她一昏倒,不就看到他匆匆忙忙的赶过去照应?”
乔时跌跌撞撞的冲出去,连撞翻了椅子都浑然未觉。
周二柔儿打开信箱一看,发现有张通知要她尽快打个电话和训导长约时间碰面,不晓得是什么事?电话接通后,训导长的秘书问她下午三点可不可以过去一趟。
去年滑雪季末时,她曾趁大拍卖期间买了件蓝白相间的雪衣,今年冬天却一直没有机会穿,今天……就穿这件外套吧,反正天气冷得很,又正好搭配她的牛仔裤和白毛衣。
最后她把头发绾成个髻,希望这样自己看起来会比较像个大四的学生,或许毕业踏入社会后,就能甩掉受惊小孩的阴影。
空气冰冰凉凉的,柔儿深吸一口气伸个懒腰,想到用不着再去柯医生的诊所,忍受他不停挖掘的问话方式,她就顿时觉得人生再度美好起来。
和宿舍里一些熟人打招呼时,她们的眼光好像都有点奇怪?噢,她随即又笑斥着:不要胡思乱想了。
那把刀子,怎么会放在她的包包里?不可能是她放的,但晚儿肯相信吗?她可以轻描淡写的说:“晚儿,你看这件东西竟夹在我的书里,好了,没问题了吗?”
晚儿一定会回问:“怎么会在你包包里?”然后再劝她去看柯医生。
现在刀子裹在一件旧夹克的袖子里,藏在衣橱中,袖口紧束,不怕刀子掉出来,她该把刀子扔了,让她们永远找不到吗?爸爸一向钟爱这组刀子,说它们其利断金,而她最恨锋利的东西了。
走在校园中的她,一直在想怎样把刀子放回去最好?藏在厨房的碗柜里?但晚儿说苏菲亚已把厨房找遍了。
她脑中灵光乍现:苏菲亚有擦亮所有东西的癖好,在擦银器时,有时她会把刀子一并带到餐具间去,对!柔儿兴奋的告诉自己:我可以偷偷的把刀子放到银器组中,等苏菲亚下次又要擦银器时,就会看到,并以为是她忘了拿回厨房去,晚儿也不会起疑。
这办法她本来觉得天衣无缝,但心中突然又浮现一个嘲弄的声音:很聪明,柔儿,但你如何跟自己解释?刀子是自己跑进你包包里的?连续的笑声令她不禁握紧了拳头。
“闭嘴!”她气急败坏的低语:“不要再来烦我了,滚开!”
发现训导长身边还坐着心理辅导室的尹培诺医生时,柔儿的精神立刻紧绷起来,心中一个声音叫道:小心,又来一个心理医生,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训导长请她坐下,说了一大堆客套话,比如说最近好吗?课上得怎么样?让柔儿意识到似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家的悲剧,而他也︱再的说大家有多么的关心她。
然后他就说自己要出去了,尹医生想跟她单独谈谈。
训导长关上门后,面带笑容的尹医生说:“不要那么害怕的样子,柔儿,我只是想跟你谈谈葛教授,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很容易答。“我觉得他很棒,是个好老师,也是好朋友。”
“好朋友?”
“对。”
“柔儿,师生恋情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尤其是对于现在正需要关怀和爱护的你而言,若寂寞孤单的你还不寻找一些寄托的话,那才真是不自然的,有幻想,甚至误信白日梦为真,也都是可以理解的行为。”
“你在胡说些什么?”有一次一个餐厅的侍者冒失的表示要约会她时,妈妈就是这么说的。
尹培诺递给她一束信说:“柔儿,这些信是你写的吗?”
单单看过几封后,她马上瞪大眼睛道:“信末的签名是‘蕾尔’,你怎么会认为信是我写的?”
“柔儿,你有一台打字机,对不对?”
“我一向用电脑打报告。”
“但你确实有台打字机?”
“对,我有,是我妈妈的手提打字机。”
“有没有带在身边?”
“有,以备不时之需,电脑偶尔会凑巧在我赶报告时当机。”
“你上个礼拜才交了这份报告?”
她瞥一眼后就坦承不讳。“对,是我的报告。”
“看到这些‘O’和‘W’了吗?再和写给葛教授这叠信中的破损‘O’和‘W’核对一下,它们显然出自于同一台打字机。”
柔儿瞪住尹医生,发现他的脸和柯医生的重叠在一起,浑蛋!又要来探她隐私了。胖胖的尹医生用别担心的表情说:“另外‘蕾尔’和你加在报告上的笔迹也十分类似。”心中的声音叫道:他不但是心理医生,还是笔迹监定专家呢。
柔儿愤然而起。“尹医生,其实我的打字机常借给别人用。这次会面是你存心想侮辱我,想不到葛教授竟会以为这些垃圾是我写的,而你又真的把我叫来问,我姊姊是个检察官,你们口中的这些所谓的‘证据’一旦被她追查下去将无疑只是废物一堆。”
她拿起信来打到桌上去。“我要求你们给予我书面的道歉,还有,如果这些信件像流传于这间办公室一样的流传出去,我要求的,可能就会变成公开的道歉了。至于葛教授嘛,我一向视他为好朋友,一个在我生命低潮期时,愿意伸出援手的好朋友,看来我错了,反倒是那些叫他‘性感亚伦’,说他好拈花惹草的同学才是对的,我现在就去当面跟他说。”柔儿转身便夺门而出。
她三点四十五时有亚伦的课,现在是三点半,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在走廊拦到他。柔儿在教室外面等,一路和学生打招呼,满脸春风的亚伦看到她时,表情、口气都立刻紧张起来。“嗨,柔儿。”
“葛教授,你怎么会以为那些信是我写的?”
“柔儿,我知道你最近很不好过,而且……”
“所以你认为跟训导长说我幻想和你睡觉,就能让情况好转?你疯了吗?”
“柔儿,你别动气,你看大家都在看我们了,等下课后你到我办公室里来再谈好吗?”
“以便我们互剥对方的衣服,让我欣赏你结实壮硕的胴体,再满足我心中的饥渴?”柔儿已经不管有多少同学停下来围观,并交换诧异的眼神。“你真恶心,我会叫你后悔的,”她冲口而出道:“上帝为证,我会让你后悔莫及。”
她冲过瞠目结舌的群众奔回宿舍,把门锁上,将自己抛到床上去倾听心中此起彼落的谩骂尖叫声。
一个说:至少这次你敢挺身而出保护自己了。
另一个则尖叫道:亚伦怎么可以背叛我?我警告过他,叫他别把信拿给外人看啊,你说他会为这件事后悔,很好,你不是有刀子吗?那登徒子不必再为我们会不会去找他而烦心了。
周日一做完节目,海青和天白就飞回乔治亚州去参加惜别会。
周二一大早则开车往纽约的方向走,车后厢有海青的打字机,他们的行李和一桶用浴巾包裹住的汽油,其他的东西以后再搬。“等选好房子,再来决定要如何布置。”海青说,在那之前,他们仍住在威汉酒店里。
海青在路上跟天白解释道:“那个我跟你提过因想起小时候父亲对她如何,而成功的把爸爸送进监狱去的女人,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发生在她家和旅行车内的种种;你想想,现在上帝正在考验我们,万一小丽突然想起和我们生活过的片段,万一和别人谈起那间农舍,那个房子的模样,地下室的阶梯,万一他们真找到了她所形容的房子而藏书网开始调查,那怎么办?房子是活生生的铁证,除此之外,小丽不过是个精神衰弱的女子而已,根本没有其他的证据,除了那个描述不出我们样子的收费员外,也没有别人看到我们和小丽在一起过,所以我们一定要接受上帝美意的指点,把那间房子解决掉。”
他们开过贝瑟尼汉市,到达艾威尔镇时天色已暗,不过仍看得出来在他们离开后的十五年间,这里的变化不大,高速公路的快餐店还在,加油站还在,一间间教室在田间的农舍改变也不大。
海青避开大街,走小路过去,快到时他连车灯都先 5173." >关掉。“免得凑巧被人看到,虽然这里一向人迹罕至,但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万一刚好有个警察来了?”天白担心的问:“万一他问起我们为什么不开灯呢?”海青叹了一口气道:“天白,你对上帝要有信心嘛,再说这条路只通往沼泽和那间房子,有谁会来?”他把车开到房屋后头的树丛里。
一个人影也无。“好奇不?想不想进去看看?”
“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跟我进去,天白。”那是不容反对的命令。
天白只好踩上冰冻的大地,拉住海青的手。
屋里一片黑,海青轻轻一撞就把门给撞开了,他先放下汽油桶,再扭亮手电筒,缓缓照过房子。“看起来几乎都没变,你看那是我常抱小丽坐的摇椅,甜美可爱的小女孩。”
“海青,我要到外面去,这里好冷,我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过去那两年,你不知道我天天都在担心有人会突然冲进来把她带走。”
“结果并没有,对不对?而且往后这地方也将只存在她的记忆中,天白,我来泼汽油,然后我们再一起到外头去点火柴。”
第一团火焰升空时,他们已在飞驰的车中,十分钟后且回到了高速公路上,在拜访威尔镇的半个小时内,一辆车也没碰上。
晚儿在周一接受纽约时报和毕京记事报的访问,谈詹姆士的下场时说:“他当然有权为自己辩护说是被诱犯罪的,但这案子实在令我心寒。”
“没有要求判他死刑,你后悔过吗?”
“我本身并不赞成死刑,所以绝不会做这种要求,事实上詹姆士拦下莫梅、让她无路可逃再杀了她,有谁能说这不是冷酷、预谋的凶杀罪件?”
因为她打赢了这场官司,首席检察官还特别在办公室里公开庆贺她。“马康力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律师,专打命案官司,能够打败他,晚儿你真是厉害,如果你打算投入对方阵营,包管你会有赚不完的钱,接不完的案件。”
“要我去为凶手辩护?想都别想!”
周二早上她正在忙时,接获林蓓茜的电话,她说又有一个意愿极高的买家,唯一的问题是那位女主人已身怀六甲,很想赶在生产前搬进新家,房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卖?
“他们什么时候要买,我们就什么时候卖。”作完这个决定,晚儿觉得肩上的重担顿时少了大半,家具什么的,她们可以暂时找间仓库寄存无妨。
在智慧财产权方面享有盛名的检察官汤姆探头进来说:“晚儿,恭喜你,今晚请你喝一杯好吗?”
“没问题。”她很喜欢汤姆,和他喝东西聊聊天也挺有趣的,但她对他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蓦然之间,唐斯迪的脸庞涌上心田。
晚儿当天一直忙到七点半时才得以回抵家门,汤姆本想再邀她共进晚餐,但她婉拒了,说改天再约,每次一个大案子结束后,接下来的善后工作都会让人做得四肢发软,就像她跟汤姆说的:“我简直是累到骨髓里去了。”
换上睡衣、拖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冰箱找东西吃,bbr>99lib?可爱的苏菲亚,她为自己准备了牛肉卷,和各自分开的青菜、马铃薯以及肉汤,只要拿出来热一下就可以吃。
端着她的“大餐”,才坐下来正准备享用时,葛亚伦就打电话来了,而他所说的事,立刻抹杀了晚儿所有的好心情。“晚儿,本来我前几天就想告诉你,我也知道没有先通知你和柔儿就到训导处去是不公平的。”
“通知我们什么?”
晚儿越听心越冷,打字机,柔儿在邮轮上写的那些信,当亚伦提到今天下午与柔儿的冲突时,晚儿闭上眼睛,却希望自己连耳朵都能“关上”,亚伦的结论是:“晚儿,她需要帮忙,很需要,我知道她已固定在看一位心理医生,但是……”
晚儿没有跟他说柔儿已不肯再去见柯医生。“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道歉才是,葛教授,”她说:“你对柔儿一直是那么的好,这件事对你来说,一定很不好受,我待会儿就打电话给你,相信总能找到她所需要的帮助,”她的声音已显得支离破碎。“再见,谢谢你。”
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可是该如何起头呢?晚儿本能的拨了唐斯迪家中的电话,却没有人接。
改打给柯医生后,他的回答则显得简洁有力。“柔儿说她根本没有写过什么信?我明白了,不,她没有撒谎,晚儿,她只是被蒙蔽住了,打电话给她,重申你对她的支持,建议她回家里来,这个时候最好别让她再留在接近葛教授的地方,我们必须尽快带她去看唐医生,我知道他周六有门诊。”
晚儿完全忘了晚餐的事,开始打电话到柔儿的房间去,没有人接,令她更加心急如焚,接下来每半小时就试一次,最后她实在急得没办法了,只好打给住在晚儿对面的米书怡。
搞清楚打电话来的人是谁以后,书怡原本迷蒙的声音立即转为清醒。“是,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问题,我马上过去看看柔儿。”
在等的空档中,晚儿发现自己竟在低声祈祷:求求祢,上帝,别让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千万不要,有人把听筒再拿起来了。
“我开门进去看,柔儿睡得很沉,鼻息均匀,你要我叫醒她吗?”
晚儿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我想她一定是吃了安眠药,那就不必去叫她了,很抱歉打扰了你。”
疲累至极的晚儿才爬上床去便呼呼入睡,至少今晚不必再为柔儿操心,决定明天天一亮就打电话过去。
对于亚伦来说,打这通电话也真是情非得已,晚儿的声音让人听了难过,她自己必然已心碎了,怎么会不心力交瘁呢?爸妈才刚走五个多月,妹妹又濒临崩溃边缘。
亚伦走进厨房,他有个大酒柜,平日他顶多一晚喝上一、两杯啤酒,但今天他迳自倒了一大杯伏特加,再加上几块冰,因为中午没吃多少东西,伏特加便一路由喉咙直烧到胃,看来还是得找点什么来吃。
冰箱里只有一些剩菜,看了就倒胃口,他只好再打开冷冻库拿披萨。
在热披萨的空档中,亚伦一边喝酒一边指责自己对柔儿太不够厚道,没有将事情处理好,但反过来说,对自己又何尝算好,现在训导长和尹医生好像都比较倾向于相信柔儿所说的话。“亚伦,”训导长如是说:“凯同学说的也没错,谁都有可能借她的打字机去用,而笔迹也是可以伪装的嘛。”
现在他们必定把他当成了制造麻烦的人,这事会让学校当局觉得难堪,太棒了,往后叫他在课堂上怎么面对柔儿呢?会不会是他真的搞错了?
把披萨拿出来,他自言自语的说:“不,我不可能弄错,信真的是柔儿写的。”
苏茹在八点时打电话回来。“亲爱的,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怎么样呢?”
“好像不怎么好。”他们聊了二十几分钟,挂上电话时,他心情总算好了些。
十点半时电话又响起。“我很好,”他说:“但是……老天,事情摊开来讲应该是比较好的吧,我打算吞颗安眠药,睡个好觉,明天见,”最后再加了句:“我爱你。”
把闹钟收音机调到新闻频道上后,他便进入了梦乡。
葛亚伦根本没有听到脚步声,根本不晓得有人俯身看他,连刀尖刺入他的心脏时也没有醒过来,稍后伴随着风声而来的呛咳声自喉中传出来时,他已一命呜呼。
尖刀梦又来了,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刀子不是逼近她,而是被她握在手中举高插下,插下举高,柔儿直挺挺的坐在床上,掩住口不至尖叫出声,却发现她的手黏黏的,为什么?她往下看,为什么自己还穿着毛衣和牛仔裤?为什么衣服会布满了血污?
她的左手摸到了硬硬的东西,用力一握,马上传来一阵剧痛,温热的血自掌中泉涌而出。
她掀开被子,发现刀子就藏在她的枕头下,床单上染满血迹,发生了什么事?她什么时候割伤了自己?她流了这么多血吗?绝不是从刚才割伤的地方流出来的,她干嘛要把刀子拿出来?她是不是还在梦中?
别再浪费时间了,一个声音叫道:快洗干净你的手,洗干净那把刀子,再藏回衣橱里去,照我说的话去做,快点!把手表拿下来,表带很臭,还有口袋里的手镯也要洗一洗。洗刀子。她盲目的冲进浴室里,塞住浴缸,把刀子放进去。
藏回衣橱里去。她跑回房间,把手表丢进抽屉里,脱掉衣服,剥掉床单,把所有的东西都丢到浴缸里去。
柔儿回到浴室,打开莲蓬头,眼睁睁看着水由透明转成红色。
她踏进浴缸里,拚命洗脸、洗手、用毛巾包裹住的手仍不停的流血,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她就只是站在那里,让水珠拍打在她的发上,脸上和身上,任由蒸气弥漫浴室,顺便把衣服、床单搓洗干净。
最后她终于踏出来,先用毛巾包住头发,穿上浴袍拉掉塞子,再把浴缸洗干净。
然后她把所有的衣物丢到洗衣袋中,带到地下室的洗衣部去脱水,脱干净后拿出来摺好,再一起抱回房间。现在把床铺好出门去,去上第一堂课并保持冷静,这次你真是一团糟,电话响了,别去接,说不定是晚儿打来的。
在走过校园时,她遇到几个同学,有一个跑过来说这次她真是卷入桃色纠纷中了,不过现在还来得及反咬葛亚伦一口,他凭什么那样侮辱学生。
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不晓得那个哭个不停的小女孩?是谁,闷闷的哭声彷佛是把头埋在枕头里的样子,她脑中浮现一个金发女孩躺在冰冷房中床上的景象,对,正是那个哭泣的小孩。
柔儿没有注意到同学都已离开她身旁回教室去,她也不知道大家都忍不住一再回过头来看她,更没听见其中一个人说:“她样子好怪。”
她行尸走肉般的走进大楼,搭电梯到三楼,直朝走廊走,在经过一班等着葛亚伦来上课的教室时,探头进去对那围成一圈的学生说:“浪费时间,性感亚伦已经死翘翘了。”
第八章
找不到柔儿的晚儿只好又跟米书怡求助。“麻烦你帮我留个字条给柔儿,要她打电话到办公室来找我,我有很重要的事。”
十一点时,柔儿的电话来自警察局。
彷佛被一记闪雷击中,晚儿刹那间哑口无语,然后提起电话就打给柯医生,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并请他跟唐医师联络,接着提起大衣、皮包冲进车子,开往克林顿的一个半小时车程彷如炼狱。
柔儿用犹豫、震惊的声音说:“晚儿,葛教授被杀,他们认为是我做的,把我带到警察局来,说我可以打通电话。”
她只问了柔儿一个问题。“他是怎么死的?”其实在她回答前,晚儿已知道答案了,葛亚伦是被人用刀子杀死的。噢,上帝,慈悲的上帝,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赶到警察局时,警方人员说柔儿正在接受侦讯,晚儿要求立刻见她。
接待她的警员知道她是个助理检察官,不禁面露同情。“凯小姐,你也知道在她接受侦讯时,只有她的律师可以见她。”
“我就是她的律师。”晚儿肯定的说。
“你不能——”
“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检察官,我马上打电话回去辞职,你顺便帮我作证。”
侦讯室很小,一台摄影机正拍下坐在一把木椅上,面对透视窗的柔儿的一举一动,身旁有两位警探陪着她。看见晚儿走进来,她立刻跳起来冲入她的怀中。“晚儿,这件事实在太疯狂了,我好难过,葛教授对我一直是那么的好,昨天我会那么生气,只因为他误会是我写了那些信;晚儿,告诉他们我没有写那些信,叫他们找出那个写信的人,凶手一定是那个疯子。”她开始哭起来。
晚儿拥着她轻摇,发现这正是她们小的时候,母亲安慰她们的方式。
“坐下来,柔儿,”比较年轻的那名警探跟晚儿说:“我们正在告诉她她有哪些权利和义务。”
晚儿扶她回去坐好。“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从现在开始,我不要你再回答任何问题。”
柔儿掩住脸,长发垂落下来。
“凯小姐,可以借一步说话吗?我叫法兰克。”晚儿认得年纪较大的这名警探,他曾为她的一件案子做过证,两人来到角落后他说:“恐怕这会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案件,昨天她才威胁过葛亚伦,今早在他的尸体被发现前,她又向一屋子的学生宣布说他死了,她房里有把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是凶器的刀子,她还想洗掉染血的衣服和床单,但只要经过化验室一查,就会成为另一项证物。”
“晚——晚。”
晚儿猛转过身去,坐在椅子上的是柔儿,也不是柔儿,她的表情异于平常,充满稚气,声音则有如三岁小儿,晚——晚,柔儿在牙牙学语时就是这么叫她的。“晚——晚,我要我的狗熊。”
在柔儿接受审问时,晚儿一直握住她的手没放,最后法官判决以十五万暂时交保,她跟妹妹保证道:“再忍耐几小时,我一定把你带离这个地方。”晚儿痛心的看着戴上手铐的柔儿被茫茫然的带走。
白乔时在她填给保释官的文件时赶到法院来。“晚儿。”
她抬起头来,他看起来就和她一样的伤心,好几个月没看到他了,曾经一度,柔儿好像很喜欢和这个年轻人在一起,两个人相处得十分愉快。
“晚儿,柔儿绝不会伤害别人,她八成是中邪了。”
“我知道,疯狂时的她不是她,在杀人时,她八成神智不清。”话一出口,她才想到以前在法庭上,曾听过多少次对方的律师用这个理由为他们的当事人辩护啊,其实这一招并不管用,最好的办法是持续提出疑点,帮当事人避开死刑。
乔时拍拍她的肩膀说:“你需要咖啡的样子,还是不加糖或奶精?”
“对。”
他带回两杯热腾腾的咖啡,陪她填完文件,再陪她等。晚儿心想:他是这么好的一个男孩,为什么柔儿不爱?为什么偏要爱上一个有妇之夫?是把葛亚伦当成父亲的代替品吗?震惊过后,她也回想起葛亚伦的种种,想起他在柔儿昏倒时的关切模样,他是不是有意无意的在引诱她?挑她最软弱的时候乘虚而入?想不到这么快她已开始在为柔儿想辩辞了。
柔儿终于在六点十五分的时候,由一位女狱卒带出来,看到他们两人,双膝直发软,乔时连忙走过去抱她,却惹来她尖叫连连。“晚儿,晚儿,别让他伤害我。”
同在周三的早上,曼哈顿东七十六街麦迪森饭店里的“地球旅行社”内,响起一串电话铃声。
苏茹正要出门,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说:“如果是找我的,就说我十分钟后会回来,这件事得先办妥。”
秘书康妮接起电话。“地球旅行社,你好,”等对方问完,她才说:“苏茹刚出去,十分钟后就回来。”康妮的声音一向轻快悦耳。
旅行社的老板魏安娜正站在档案柜前,这时因康妮答话的方式有些奇怪而转过身来。“先问对方是谁再答其他的问题,”安娜自己的原则是如此。“假如是公务电话,就问他想找谁帮忙。”为什么今天康妮有点反常?
“对,她待会儿就会回来,”康妮还在说:“有什么事吗?”
安娜急忙走回到自己的桌前拿起电话,示意康妮可以先挂上。“我是魏安娜,有事需要我服务的吗?”
在六十九年的岁月中,她当然接过亲友的噩讯,所以对方一说出他是克林顿大学的赖训导长时,她马上就意识到一定是葛亚伦出了问题。“我是苏茹的老板兼藏书网朋友,”她跟训导长说:“苏茹人在大厅对面的珠宝店里,我去叫她回来。”
赖训导长迟疑了一下后说:“我先告诉你也好,本来我是想亲自过去一趟,又怕苏茹会从电视、收音机中听到,或记者会在我赶到之前打电话过去访问她……”
魏安娜惊骇不已的接受了葛亚伦被杀的消息。“我会处理,”泪水涌上,她把事情讲给康妮听。“亚伦一个学生写了一大堆情书给他,他全交给学校当局了,昨天那个学生却突然威胁他,今天他没去上课,那学生又跟每一个同学说他死了,结果他真的死了,被人用刀刺进心脏,噢,可怜的苏茹。”
“她回来了。”康妮惊慌的说,两人透过玻璃窗眼看着苏茹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回来,黑发轻拂,双唇含笑,名牌红色配珍珠白扣子的套装无懈可击的衬托出她如模特儿般的身材,差事显然已经办好了。
安娜紧张的咬咬下唇,该怎么开口说呢?先只说发生了意外,其他的等回到克林顿后再讲?噢,上帝,她在心底求道:请给我力量。
推开门,“他们赔我了,”苏茹得意的说:“承认错在他们,”笑容渐渐褪去。“安娜,发生了什么事?”
“亚伦死了。”想到竟会冲口而出。
“亚伦?死了?”苏茹机械式的重复:“亚伦死了。”
见她一脸死灰,安娜和康妮极有默契的急忙赶过去一人扶住一边,搀着她坐下。“怎么回事?”苏茹的声音空洞无比。“是车祸吗?煞车有点松,我早就要他去修,他一向不会整理车子。”
“噢,苏茹。”安娜环住她颤抖不已的肩膀。
最后是康妮把她们已知的细节讲给她听,是她通知车库把苏茹的车子开上来,也是她帮苏茹拿出手套、大衣,并提议由她开车送她们过去,反倒是苏茹自己否决了这个提议,说办公室里不能没有人。
她坚持自己开车。“你不认识路,安娜。”在路上她一滴眼泪也没掉,仍当亚伦仍活着般的谈论。“他是全世界最善良的人……他人很好……也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聪明的一个……我还记得……”
幸好路上的车不多,因苏茹彷佛任由车自动开着似的,她们经过纽渥克机场,开上七十八号公路。
“我们是在一次旅游中认识的,”苏茹说:“我带团到义大利去,他是最后报名的一个,晃眼就六年了,当时正值年末大假,他说母亲刚去世不久,不晓得要到哪里去过节,又不想待在校园里过圣诞节,飞机回到纽渥克机场时,我们就订婚了,我说他是我的‘点心’先生。”
她们在十二点多时抵达克林顿,看见家门外停了几部警车,苏茹才哭了起来。“我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恶梦。”
一位警员过来示意她们停车,但在得知苏茹的身分后又马上放行,照相机拍个不停,安娜护着苏茹疾行入内。
屋里都是警察,不是在客厅、厨房,就是在通往卧室的走廊里,苏茹瞪着走廊说:“我要看我的丈夫。”
一名头发灰白的男士截住她,把她带进客厅。“我是法兰克,”他说:“请节哀,葛太太,我们已经把他搬走了,你待会儿就可以看到他。”
苏茹全身剧颤。“那孩子杀了他,她在哪里?”
“已被逮捕。”
“为什么要杀我先生?他对她很好啊。”
“她说人不是她杀的,葛太太,但我们已经在她房里找到疑似凶器的刀子。”
安娜忧心忡忡的预测终于成真,苏茹隐忍到现在的泪水整个决堤而出,但听到她呜咽一声,随即号咷大哭起来。
同一个时间里,海青正好打开电视,赫然看到头条新闻是:“致命的吸引力大学教授被杀”。
当电视上出现那孩子童年的照片时,海青苍白的脸色吓着了天白。“四岁的凯柔儿是被绑架的受害人,如今二十一岁的凯柔儿却被控谋杀极受学生欢迎的教授,传闻中说她曾写过好几十封情书给他,葛亚伦是在睡梦中被利刃刺中身亡……”
萤光幕上出现葛亚伦的住宅,凶案现场已用绳子围起来,镜头停在敞开的窗户上。“据信凯柔儿是从这扇窗户进出葛亚伦的卧室。”外面停了一排警车、采访车。
一个面露兴奋的学生接受采访说:“柔儿大声叫出和葛教授有染的事,我想是他有意分手的行为惹火了她。”
这件事报导过后,海青说:“把电视关掉,天白。”
她照做了。
“她把自己给了另一个男人,”海青说:“她在半夜溜上他的床。”
天白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海青头冒冷汗猛发抖,他脱掉夹克把袖子卷高,敞开毛茸茸的双手说:“还记得每次我敞开怀抱时,她有多害怕吗?但小丽知道我爱她,这些年来我们念念不忘她,尤其是近几个月,当我为可望而不可及的她饱受折磨,怕她会跟医生提起我的时候,她竟公然和别的男人厮混。”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彷佛要冒出火来,天白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我们必须惩罚小丽,海青。”
“对,眼睛犯错,就把眼睛挖出来,手犯错,就把手剁掉,小丽已被魔鬼控制住了,导引她接受上帝的恩典,把刀子插入自己的咽喉是我责无旁贷的责任。”
晚儿开车,柔儿坐在她身旁睡着了,在上车之前,那女狱卒答应晚儿一定帮她打电话给柯平医生,乔时当时正将柔儿塞进晚儿的怀中说:“柔儿,柔儿,我不会伤害你,我爱你啊,”然后摇摇头对晚儿哀叹:“我真不明白。”
“我再打电话给你。”晚儿只好这么说,去年柔儿常打电话给乔时,所以晚儿确定自己可以在她的联络簿上找到乔时的电话号码。
进入脊林市,转上她家那条街时,立刻就映入眼帘的三辆采访车令她头疼不已,再加上那些盘据在门口的记者们……晚儿只好用力按两声喇叭,把车子停在门前。柔儿睁开眼睛看看四周说:“晚儿,为什么>99lib.会有这么多人?”
看见柯平医生和苏菲亚一起开门走出来,晚儿总算松了口大气,柯医生且一马当先推开记者,护着柔儿,在他和苏菲亚几乎是半“提”着柔儿进屋里去时,镁光灯和问题仍不停的“轰”向她。
晚儿知道唯有做一番声明,才能驱走那些记者,所以她慢慢的踏出车来,任由所有的摄影机都转向她,强迫自己沉稳镇定,聆听那些问题:“这是‘致命吸引力’谋杀案件吗?……你会要求私下协议吗……你真的已辞掉工作,打算为柔儿辩护了?……你相信她有罪吗?”
晚儿捉住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我妹妹是无辜的,我会在法庭上证明这一点。”然后转身进屋里去,抛下所有的记者和问题。
苏菲亚守在门边,柔儿躺在小客厅的沙发上,柯医生一直陪在她的身旁。“我给她服下了镇静剂,”他小声的说:“扶她上楼回房去睡觉,我已留言给唐大夫,他今天应该会从澳洲回来。”
在帮闭着眼睛,似乎什么也看不到、感觉不到的柔儿换衣服时,晚儿觉得站在她和苏菲亚面前的好像只是个木偶,而不是真人。“我再去拿床毛毯来,”苏菲亚倒藏书网是很冷静。“她的手脚好冰。”
在晚儿伸手关灯时,她听见柔儿埋入枕中,企图掩饰的哭声。
“她是哭着睡着的,”苏菲亚说:“可怜的孩子。”
对,如果没有看到她的人,会以为是个被吓坏了的孩子在哭。“请柯医生上来一趟。”
本想冲过去抱着妹妹安慰她,但晚儿还是忍到医生上来为止,他陪着晚儿站在昏暗的房中看她,慢慢的哭声停了,柔儿也不再紧捉住枕头,反而开始说话,他们俯身过去倾听。“我要爹地,我要妈咪,我要晚——晚,我要回家。”
贝堤莎坐在宾州哈滋堡一间四房的平房里,七十二岁的她人算不错,就是太爱讲一生中唯一的一件大事——她正是那个凯柔儿突然哭叫起来时注意到她的收费员。
而她最深的遗憾便是没有好好看清楚那两名绑匪,以及当他们匆匆带着柔儿离去时,那名女绑匪叫了男的什么,有时堤莎会梦到他们两人,尤其是那个男的,但都没有脸,只有长头发和一双毛茸茸的结实手臂。
她在六点看新闻时,知道了凯柔儿被捕的事,悲惨的家庭,老是有麻烦。凯家夫妇对她不错,在柔儿回家后,他们三人曾一起上“早安,美国。”的节目,凯约翰为了表示谢意,私下还给了她一张五千块的支票。
本想和他们做一辈子的朋友,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定期写信过去,长篇大论的形容她如何描述这件事给客人们听,还有他们听到柔儿惊惶失措时,每个人又是如何深表同情眼泛泪光。
想不到有一天凯约翰写了封信来,再度向她致上诚挚的谢意,但也婉转的表示她最好不要再写信过去了,因为他的妻子每次看到那些信都很难过,他们一家人已急欲忘掉那件可怕的事。
堤莎为此大失所望,本来还期待应邀至凯家作客,多知道一些关于柔儿的事呢,不过她还是每年都寄圣诞卡片过去,而他们一张也没有回过。
去年九月得知凯氏夫妇车祸身亡后,她马上就寄了封悼念信给晚儿,而且意外的接获晚儿一封可爱至极的道谢函,说她的父母一直都认为堤莎是上帝回应他们祈求的恩典,柔儿回来的这十五年里,让他们重拾了往日的欢乐。之后她把这封信框起来挂在墙上,要每个访客都看得到。
爱看电视的她尤其热中周日早上的“空中教堂”,盖里森过世时,她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继任的霍金斯总让堤莎觉得怪怪的,不过看他和珂玲已成为一种宗教仪式,再说他也的确是个伟大的布道家,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真希望今天就是周日,那她就可以把手按在电视上,感受鲍伯给予的奇迹,她要祈求上帝保佑柔儿,证明凶手另有其人,但今天偏偏是星期三,还得再等上好几天。
九点时本地电视台打电话来,想邀她上“早安,哈滋堡。”的节目,那个制作人还一再为这么晚打扰她道歉。
堤莎兴奋极了。“我正在看凯家的档案资料,贝女士,”那个制作人说:“你想不起来那个绑匪的名字真可惜。”
“对啊,”堤莎应道:“那声音仍不时在我脑里嗡嗡的响,不过那个绑匪说不定早就死了或已逃到南美洲去,就算想起来,大概也派不上用场了。”
“谁说的,我就觉得仍派得上用场,你是唯一能证明柔儿可能曾被绑匪虐待的目击证人,而他们现在正需要任何可以在法庭上为她博得同情的说辞,这些我们明早再在节目中聊。”
放下电话后,堤莎马上冲进房里去找出她最好的一件蓝色洋装和成套的大衣,很好,依然如新,她再找出紧身内衣、丝袜和自不再上班后,就停止使用的发卷,小心翼翼的卷好她的头发。
临上床前,鲍伯建议教友们祈祷奇迹的话突然闪过脑际,于是堤莎拿出侄女送给她的高级信纸,坐下来开始给霍金斯牧师写封长长的信,谈到她如何卷入凯柔儿事件中,解释她因为觉得催眠术是会让上帝生气的邪术,所以从不肯接受可能会帮她想起绑匪名字的催眠,鲍伯的看法又是什么?她应该去接受催眠吗?希望很快的就能得到他的指引。
她另外又写了一封信给晚儿,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
深思熟虑后,她塞了两块钱到给霍牧师的那封信里,再心满意足的封上。
唐斯迪趁圣诞佳节回澳洲去狠狠的休了它一整个月的假,位于南半球的家乡正值热情有劲的夏天,让他快快乐乐的叙天伦乐、看朋友、找老同学,畅快极了。
他尤其花了不少时间和帕蜜拉相处,两年前要去美国时,他们曾动过订婚的念头,后来却又因双方都觉得时候未到而齐打退堂鼓;帕蜜拉在雪梨是首屈一指的精神科医生。
斯迪发现两人情缘已淡后,凯晚儿的身影便日益鲜明,和她虽然只在十月见过一次面,但他仍对每周至少一次的电话聊天念念不忘,或许该怪自己观念保守,总认为在和帕蜜拉的事情未有清楚的了断前,不宜邀晚儿出来。
在回纽约的前几天,帕蜜拉终于与他开诚布公的谈,发现其实两人心意都相同后,不禁失笑,且像对好友般的互相拥抱,祝福对方,于是斯迪得以带着愉快且充满期待的心情飞回纽约,长途飞机一向累人,所以周三中午进门时,他什么也没做,先倒头呼呼大睡,直睡到十点醒来,才开始看看有些什么重要的留言。
五分钟后,他已和晚儿通上电话,她的声音既紧张又疲倦,令他好生不忍,又不得不好好听完她的叙述。“你一定要想办法带柔儿来见我。”他跟她说:“明天我得先处理诊所里的事,后天周五早上十点好吗?”
“她一定不肯去。”
“她非来不可。”
“我知道,”迟疑了一下,晚儿终于说出心底的话。“你回来了真好,唐医生。”放下听筒时斯迪心想:我也这么觉得,晚儿大概还不知道她即将面对的困难有多复杂吧,柔儿显然是在某一个人格出现时犯下罪行,他是否还来得及帮她?坦白说,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注意到这件案子的另一个人是木勃登,周三晚上他才结束一周的海钓假期,从佛罗里达飞回纽泽西的茶里镇,太太贝蒂便把柔儿被捕的事告诉他。
十七年前凯柔儿失踪时,他正好是毕京郡首席检察官身边的探员,而且直至退休,他一直都在刑事组中,所以和晚儿也熟,乍闻这件事,只会频频摇头,打开十一点的新闻看,“大学命案”仍踞头条,画面上出现了葛亚伦的家,他被护送进屋的未亡人,从警察局出来的柔儿、晚儿,以及晚儿在自家门前所做的声明。
勃登越看心情越沉重,关上电视后他说:“看来很棘手。”
三十年前他苦追贝蒂时,贝蒂的父亲曾开玩笑说:“那只小鸡自以为是只大公鸡呢。”就某方面而言,爸爸这形容并不算夸张,贝蒂就常觉得在勃登义愤填膺时最有魅力,头抬得老高,白发蓬乱,双颊酡红,而眼镜后的双眼更有如铜铃般大。
虽然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但英姿不减于当年。本来再过三天他们就要一起去查尔斯顿找贝蒂的妹妹玩,但多年夫妻总有一定的默契在,所以贝蒂主动为他找台阶下,问现在做了私家侦探,却只接他感兴趣的案子的丈夫说:“你不能帮帮那对姊妹的忙吗?”
勃登既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当然能,我想晚儿现在一定需要一个可以帮她到校园中去搜集一切可能有利资料的人,这件案子看起来像是毫无希望打赢的,贝蒂,我想这么多年来你听也一定听烦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像这种案子,唯一的希望便是拖延,并且想办法避开死刑,深信当事人如初生婴儿般纯洁,‘精神异常’的辩辞便是这样广泛流行的;晚儿是个好的不得了的女孩,也是个优秀到极点的检察官,我一向深信有天她会坐上法官的位子,但现在她正需要帮忙,真正的帮忙,明天我就去找她,主动出击。”
“如果她不嫌弃你的话。”贝蒂开玩笑说。
“她会接纳我的,对了,贝蒂,你一向不喜酷寒的天气,不如你一个人先去找琼安,好吗?”
贝蒂>..一边掀开被子一边说:“那有什么问题?凭我对你的了解啊,反正你从现在开始,会全心全意投入这案子中,我才不想碍你的事哩。”还顽皮的眨眨眼。
“珂玲,详细形容一下小丽的房间。”手握咖啡壶的天白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继续缓缓为他倒咖啡。
“有什么事吗?”
“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反问我的要求。”声音虽轻,天白仍打了个颤。
“对不起,只是有点惊讶罢了。”她看着对面的他,勉强挤出笑容。“你穿这件紫色的外套真好看,鲍伯;我想想看,就像我跟你说过的,她们姊妹俩的房间都在楼梯的右手边,蓓茜说凯家夫妇把比较小的房间都改成浴室,所以四间卧室都有自己的卫浴设备;小丽的房间里有张大床、紫色的床头柜、衣橱、书桌、书架、床头几和一张滑轮椅子,很女性、壁纸、窗帘、床单、床罩和地毯都是粉蓝或纯白两色组成的。”
看得出来他并不满意,她只好眯起眼睛再想。“唉,对了,书桌上还有家人的照片,床头几上则摆着电话。”
“有没有她穿着被我们带走时穿的那套粉红色泳衣的照片?”
“应该有。”
“应该有?”
“我是说有。”
“你忘了一件事,上回我们讨论时,你说最下面一层书架上有一叠相本,看来小丽若不是想把它们丢了,就是想重新整理,她们姊妹俩小时候似乎拍了不少的照片。”
“对,对。”天白紧张的啜饮咖啡,几分钟前她才在为住进豪华套房中,又有新置的紫色华服可穿沾沾自喜,认为前景大好,此刻却因为迎上海青那炽热冷冽的诡异眼神而心寒不已,她知道他又要她做危险的事了。
第九章
柔儿这一觉直睡到周四中午十二点十五分才醒来,睁开双眼看着熟悉的房间,心中却浑沌至极,远方有个孩子在哭,脑袋里则有两个女人在互相对骂,其中一个说:我是很气他,但我也很爱他,根本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另一个则说:叫你晚上待在家里别出去的,笨蛋,结果你看现在变成这样。
告诉每个人他已经死掉的人又不是我,你才蠢哩。
柔儿掩住耳朵,唉,老天,她是不是在作梦?葛亚伦真的死了?有人相信是她做的?警察局,天花板,照相机,不可能吧?晚儿在哪里?柔儿起牀跑到门边大叫:“晚儿!晚儿!”
“她很快就回来,”是苏菲亚的声音,她一边说一边上楼。“你觉得怎么样?”
柔儿松了口大气,脑袋里的声音也全停下来了。“噢,苏菲亚,有你在我就安心了,晚儿呢?”
“她有事得到办公室去一趟,几小时后就回来,我帮你准备了丰盛的午餐,鲔鱼沙拉和清炖肉汤,都是你平常最爱吃的。”
“谢谢你,但我现在只想喝肉汤,十分钟后下去。”
她走进浴室,想起昨天曾一边洗澡一边洗床单、衣服,真是件怪事,调一调莲蓬头,用烧烫的热水按摩紧绷的颈背肌肉,药效一退,头痛和回忆立刻跟着来,葛亚伦那个好人被人用那把不见了的刀杀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特别伤恸,葛亚伦对她一直都很好啊,直到打开衣橱看见那一大排大部分都是和妈妈一起去买的毛衣,她才明白原因何在。
不断的给予两个女儿爱是妈妈最大的乐趣,每次她们大包、小包提回家时,爸爸一定笑道:“我的血汗钱又全部奉献给服装店了。”
柔儿穿上牛仔裤和套头毛衣,顺便擦乾眼泪,在失去那么好的两个人后,再失去谁,恐怕都已欲哭无泪。
她站在镜子前梳头发,觉得该修剪一下了,但现在哪有办法出去,一出去别人就会对她指指点点,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啊,望着镜中的自己,一个鲜明的记忆突然跃入脑中,令她为之心痛不已,妈妈曾不只一次的跟她说:“噢,柔儿,你长得和我年轻时真是一模一样。”
但妈妈眼中不会有像她一样的焦虑,妈妈的双唇总是往上弯起,妈妈让大家都很快乐,她也从不给人伤心,让人难过。
嘿,你干嘛老把所有的罪往身上揽?一个声音冷哼道:苏茹又不想要亚伦,不然何必老找藉口留在纽约呢?他那么寂寞,半数以上的晚餐都以披萨打发,他需要的人是我,只是他自己还不太清楚而已,我恨苏茹,希望她死掉。
柔儿往书桌走过去。
几分钟后,苏菲亚扣门担心的问:“柔儿,午餐已准备好了,你没事吧?”
“你别烦我行不行?肉汤不马上吃又不会消失掉,会吗?”她烦躁不已的把写好的信塞进信封里。
邮车十二点半时到,柔儿一直守在窗边,看邮差下车后立刻跑下楼拉开门往外走。“给我就好,我也有一封信要托你寄。”
听到关门声,苏菲亚从厨房里冲出来说:“柔儿,晚儿不要你出去。”
“我不是要出去,傻瓜,只是去拿信而已,”她拉住苏菲亚的手说:“苏菲亚,陪我到晚儿回来好不好?我不要一个人待在房里。”
苏苑在周三傍晚就和安娜再开车回纽约去。“待在城里对我比较好,”她说:“我没办法再住在那间房子里。”
安娜说要陪她一晚,但苏茹婉拒了。“你看起来比我还累,我会吞颗安眠药直接上床去。”
结果她一直睡到将近十一点才醒来。饭店最高的三层楼全是供员工优先租住的房间,住了三年,苏茹陆续添购了大红色的天津地毯,骨董台灯,丝缎枕头和名气正往上窜升的画家的作品,隐然已有自己的风格。
不过苏茹最贪恋的是饭店的服务,她也爱满橱的名牌服饰,昂贵的鞋子和领巾,以及时兴的皮包,知道每天穿制服的饭店员工都在注意踏出电梯的她又穿了什么新衣服,那种感觉实在很美妙。
起床洗过澡后,她把自己包裹在长浴袍中,束紧腰带盯住镜中人看,眼睛还有点肿,看亚伦躺在停尸间里真可怕,那一刹那间,她回想起两人共度的快乐时光,想起每次听到他的脚步声时,自己兴奋的心情,泪水竟真的夺眶而出,葬礼上自己该哭的时候可多着呢,想到这里,她才意识到自己该作一些必要的安排,但不是现在,现在她需要的是一份丰盛的早餐。
她拿起话筒按下“4”,接电话的人是莉莉。“葛太太,我们知道之后都好替你难过,也都很震惊。”
“谢谢你,”苏茹照例点了新鲜果汁、水果拼盘、热蛋卷和咖啡。“还有今天各大报。”
“没问题。”
才啜饮第一口咖啡就有人小心翼翼的敲门,她飞奔去开门,站在那儿的果然是艾德温,英俊的脸上尽是关怀。“噢,亲爱的。”
他敞开双臂,她立刻把脸贴在她送给他当圣诞礼物的毛衣外套上,然后以不弄乱他头发的方式围住他的脖子。
柔儿和斯迪终于在遇五早上碰了面,虽然早就看过报纸,但乍见美得令人屏息的她本人,仍让他颇觉惊艳,蔚蓝的双眸、及肩的金发,她简直就是童话中公主的化身,她穿着简单的深蓝色长裤,白色丝质上衣和蓝白相间的夹克,身上有股天生的优雅气质,却也有着挥之不去的惊慌恐惧。
“我答应晚儿来见你,但她必须一直陪着我。”晚儿坐在她身后,听柔儿说她不肯独自前来。
或许因为有晚儿在,她的心情比较笃定,但即便如此,听到柔儿坦率的问题时,斯迪仍有些吃惊。“唐医生,你认为是我杀了葛亚伦教授吗?”
“你有任何理由认为我该相信吗?”
“我想任何人都会怀疑我,但我根本不会也不可能杀人,葛亚伦认为我和那些垃圾信件有关自然是一大侮辱,但我们怎么可能只因为别人误会我们就杀人?”
“我们,柔儿?”
闪过她脸上的是尴尬或是愧疚?斯迪见她没有出声,便再往下说:“柔儿,晚儿已把情况解释给你听了,你知道有多严重吗?”
“当然明白,常听晚儿和爸爸谈论她手上的案子,只是过去事不关己,所以我并不是很了解。”
“面对你的未来而充满惊慌是很自然的,柔儿。”
她低下头去,发丝散落,双肩往前拢,缩起脚来荡啊荡的,这几天晚儿常听到的呜咽声又出现了,她本能的想伸出手去安慰妹妹,却瞥见斯迪摇了摇头。“你很害怕,是不是,柔儿。”他温和的问道。
她却缓缓的摇头。“你不怕?”
她点了点头,哭着说:“不是柔儿就不怕。”
“你不是柔儿,那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黛比。”
“好可爱的名字,你多大了,黛比?”
“四岁。”
我的天啊,看着斯迪和一个彷佛是小女孩的柔儿交谈,晚儿在心中呐喊着:他没有说错,她不见的那两年中一定发生过很可怕的事,可怜的妈妈,一直自欺的认定她是被没有孩子的家庭抱去的,其实我早就看出她有所不同了,如果那时就有人帮她,我们现在还会在这里吗?写信、杀人的会是另一个柔儿,那个“她”会认罪吗?
“黛比,你好累了,是不是?”
“是。”
“要不要回房去休息?你的房间一定很漂亮。”
“不!不!不!”
“好,不去,不去,你就在椅子上打个盹好了,麻烦你帮我把柔儿找回来好吗?”她的脚放回地毯上去,挺直身子抬起头,呼吸也渐趋平稳,还把头发全拂到脑后去。“我当然又惊又慌。”柔儿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说:“但我既然没有杀亚伦,就可以把一切交托在晚儿的手上,”她朝晚儿一笑,再跟医生说:“如果我是晚儿,一定不想再要个妹妹,但我毕竟已来到人间了,而她也一直陪在我身旁,谅解我的一切。”
“谅解什么,柔儿?”
她却耸耸肩说:“我不知道。”
“我想你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斯迪把握住时机,把晚儿已知道的事转述给柔儿听,在她失踪的那两年中一定曾发生过很可怕的事,可怕到凭她一个小女孩承受不了,所以才找别人来帮她,也许是一、两个,也许更多,所以她成为拥有多重人格的人,后来因为回到温暖的家中,那些多重人格无用武之地便渐渐隐去,直到双亲同时去世之恸再度唤起“那些人”。
柔儿静静的听完他的叙述。“你打算怎么治疗我?”
“先用催眠,再把过程全录下来。”
“如果在……另一个我出现时承认杀了亚伦,那你又该怎么办?”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晚儿。“柔儿,陪审团毫无疑问的都会把矛头指向你,证明你精神上有病,或者证明你丝毫不知‘另一个你’所犯下的罪行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凶手仍可能是我,信仍可能是出自我的手,晚儿,在法庭上曾有人以‘多重人格’做为辩解吗?”
“有。”
“有多少人因而无罪开释?”
晚儿没有回答。
“有几个,晚儿?”柔儿坚持要答案。“一个?两个?还是没有?没有人因此而脱罪,对不对?我的天啊,好吧,我答应合作,就算实情无法令我自由,但我们至少可得知实情,是不是?”
她似乎在强bbr>忍泪水,接着声音突然转为愤怒、高亢。“我只有一个条件,医生,晚儿得一直陪着我,我不要一个人和你待在房里,也不要躺到沙发上去,你明白吗?”
“柔儿,只要能让你舒服一点的事,我都愿意去做,你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只是这阵子正值低潮期。”
她突然嘲笑道:“干嘛对那呆瓜那么好?从生下来后她就没有做对过一件事。”
“柔儿。”晚儿想反驳她。
“我想柔儿已经走了,”斯迪平静的问:“对不?”
“对,她已在我的掌握之中。”
“你叫什么名字?”
“凯琳。”
“你多大年纪了,凯琳?”
“三十三岁,你听好,本来我是不想出来的,出来也只是为了警告你,如果你是想催眠她,让她说出那两年的一切,那你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再见。”
停顿了半晌,然后柔儿重重叹了口气。“不要再谈了好吗?我头好痛。”
周五早上林蓓茜接获那对即将迎接小生命夫妻的电话,他们说愿意出五十七万五千元买凯家的房子,她马上联络晚儿,却一直到下午找到她,结果令她大失所望的是晚儿竟说暂时不卖了。“我很抱歉,林太太,第一我不可能接受那么低的价码,再者我一时也无心搬家,我知道你花了很多心血,但我也相信你会谅解。”晚儿坚定的说。
她当然了解,但目前房地产不怎么景气,她当然也不可能轻易放弃。
“对不起。”晚儿又说:“但在秋天前我不可能有空考虑这个问题,我有客人在,以后再聊。”
她正和勃登在书房里讨论案情。“本来觉得和柔儿搬到公寓去是个不错的主意,但现在碰上这种事……”
“我明白,”勃登说:“但你最好还是尽快把这里卖掉,因为一旦案子开庭,一定会有大批记者假扮买主混进屋里来。”
“我都没想到,”晚儿拂开垂落的头发说:“勃登,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的拔刀相助。”她刚把包括柔儿见斯迪在内的事全说给勃登听。
勃登凝神倾听,不时做笔记,双眸炯炯有神,一袭深咖啡色西装给予晚儿稳定与依赖的力量,她知道他调查起事情来,向来钜.细靡遗。
她静静坐在一旁看他重新看过笔记,这是他尚未退休前他们合作的固定模式,苏菲亚正上楼去,很好,她一定是看柔儿去了。
今天从斯迪办公室回来时,丧气不已的柔儿说:“晚儿,真希望当时出车祸的人是我,那样爸妈就还活着,你也不必辞去你心爱的工作,我真是个扫帚星。”
“不,你不是,”晚儿说:“你只是个四岁时倒霉被捉,不知受过什么折磨,二十一岁的现在又被莫名其妙卷入麻烦中的女孩,拜托你不要再自责个不停了。”
话一说完,晚儿突然哭了出来,又不得不拚命擦乾泪水,尽力专心开车。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哭还真有用,柔儿马上既惊恐且懊悔的说:“晚儿,怪我太自私,以后你说什么,我一定配合。”
“我要你照唐医生要求的去做,写日记将有助于他了解你,还有别再反抗他,接受催眠。”
“我想该知道的我全知道了,”勃登轻快的语调,打断了晚儿的回想。“精神状况确实是一大重点。”
听见他强调这一点,令晚儿精神为之一振,看来他很了解自己将辩解的重点。
“你打算强调她混乱、退缩的心智能力?”
“对。”她等着他下一个问题。
“这个葛亚伦人怎么样?已婚了但太太那晚怎么不在?”
“她在纽约一家旅行社工作,工作天好像都留在城里。”
“难道纽泽西没有旅行社?”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那个教授是不是会利用老婆不在诱拐学生的人?”
“我们的观念一致,”这个充满家庭温馨气息的书房刹那间幻化成昔日的检察官办公室,连爸爸的骨董书桌也变成了她用了将近五年的破办公桌。“最近有个罪犯才因强暴十二岁的女孩被控,罪名成立。”
“很好。”
“那个被害人现在其实已二十七岁了,她之所以重翻旧案,是由于十几年来饱受‘多重人格错乱’之苦,而这一切又全因为她在十二岁那年曾被强暴,无力自解,最后那位被告依强暴及心灵伤害罪被起诉,假释之请也被驳回,重点就是陪审团肯接受这名女士的证词。”勃登的眼眸如猎犬般一亮,立刻就抓到重点。“你想反其道而行?”
“对,葛亚伦对柔儿很好,她在教堂昏倒时,他马上就冲过去关照,还送她回家,现在回头看,才知道那或许不单纯,”她叹口气道:“这好歹算是个开头吧,我们的资料并不多。”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勃登很有信心的说:“再整理一些资料后,我就到克林顿去开始调查。”
电话又响起。“苏菲亚会接,”晚儿说:“幸好有她,她已经搬进来了,说不能只留我们两个人,我们继续研究……”
“没关系,待会儿再谈也可以。”
“不,现在就谈,”她坚定的说:“我太了解你了,木勃登。”
苏菲亚轻扣房门推开来。“对不起打扰你,晚儿,但林太太又打电话来,说有重要的事非找你谈不可。”
晚儿接起分机聆听半晌再慢慢的说:“我想我没有办法拒绝你,林太太,但我话也得说清楚,这是最后一次,我们周一早上会出去,十点到一点间你可以带她来。”
挂上电话后她跟勃登解释:“有个买主酷爱这地方,也愿意出高价等,所以星期一早上打算再来看一遍。”
葛亚伦的葬礼周六早上假克林顿大学附近的圣路克大教堂举行,师生齐聚一堂向这位教授致上最后的敬意,牧师娓娓道来亚伦的智慧、善良和慷慨。“他是位杰出的教育家……凭藉笑容照亮所有黑暗的日子……让学生找到自己的方向……朋友有难时,他总是体贴人微,尽力帮忙。”
木勃登站在一旁静静观察,对穿着一身黑搭配珍珠长项链的苏茹特别感兴趣,多年的警探生涯已造就了他对服装的敏感度,所以苏茹那一身名牌服饰才特别引他注目,就算把自己的薪水全贴进去,身为教授之妻的她应该也很难买得起那么昂贵的衣物,她或葛亚伦家有恒产吗?今天风大又冷,她却没有穿大衣,表示外套一定放在车里,这种天气举行葬礼真是要命。
她一路哭着伴随棺木而出,长得实在不错,但陪在她身边的竟是大学的校长,没有亲戚?也不是好友?勃登决定再跟下去。
刚才对于大衣的猜测终于得到答案,但见苏茹穿起一袭长貂皮大衣。
空中教堂的十二位委员固定在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六聚会,他们之中有几个对于霍金斯所做的转变并不全然满意,尤其是他那个自创的“奇迹神力”更好比邪教的诅咒。
他要求观众写信来,在每次节目的最后一段不是对着那堆信祈祷,求主赐予奇迹,就是干脆邀请亟需奇迹的人上节目,由他陪着一起祈祷。
“盖里森在坟里一定无法安息。”一名资深委员说。
海青冷冷看着他说:“捐款不是一直在增加吗?”
“是的,但——”
“但是什么?就因为有我个人的魅力,吸引更多人来奉献,才有更多钱给医院、退休家庭和南美洲的孤儿。”
他环视一周后又说:“刚接这个节目时我就说过要扩大影响力,所有的纪录我都看过,过去几年捐款一直在减少,不是吗?”
没有人回答。
“是不是?”他提高声量问。
所有的人都点头。
“很好,我建议不赞同我做法的人即刻退出这个神圣的委员会,散会。”
他大踏步离开会议室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天白一向都在这里整理信件,把可供海青在节目中用的信函挑出来,其他的则堆在一起做背景,至于捐款向来就是海青亲自在处理,现在手边有一封信,她却真怕拿给他看。
“他们快开窍了,珂玲”,他跟她说:“总有一天他们会了解我选的道路,便是上帝的道路。”
“海青。”她紧张的叫道。
他立刻皱起眉头。“叫你别再用这个名字……”
“我知道,对不起,我只是想教你看……这个。”她把贝堤莎写来的信塞进他的手中。
葬礼之后,所有的教职员都随同苏茹到校长家中去用餐,训导长跟苏茹说没有想到凯柔儿病态到那个地步是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辅导中心的尹医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
“悲剧已经发生,怪谁都没有用了,”苏茹平静的说:“不然我早该劝他把信交出去,不必等到确定是柔儿写来的之后再行动;亚伦也不该任由窗户大开;我更应该恨那个女孩,但我现在却只记得亚伦有多为她担心挂怀。”
老赖一向认为苏茹是个冰山美人,今天才觉得那样认定或许并不公平,她眼中的泪和颤抖的唇当然全是真的。
隔天早上他把这个想法说给妻子听时,露易莎却说:“少罗曼蒂克了,苏茹根本打心眼底恨起乏味的校园生活,要不是亚伦对她出手一向大方,恐怕她早就跑了,看看她穿的那些衣服,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认为亚伦最近终于认清他妻子的真面目.99lib?,而且不打算再妥协,那可怜的凯家女孩却正好帮了苏茹的大忙,让她坐收大利。”
周一早上准十点整,天白又来到了房地产仲介公司,早等在那里的林蓓茜说:“霍太太,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带你到凯家去了,所以你想看什么、问什么都不要客气。”
天白正需要这种开场白,海青在她临出门前犹不忘吩咐一定要想办法取得所有的资料。
“那家人真可怜,”她叹口气问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呢?”
看来霍太太并没有因为凯柔儿被捕而对那房子失去兴趣,为此松了口大气的林宿茜自然要以详细内情回报。“你应该想像得到这件事有多么震撼人心,每个人都好为她们感到难过,我丈夫是个律师,他说这案子要打赢除非能证明她精神有毛病,但这很难,因为我认识她们这么多年来,凯柔儿一直很正常,好了,我们上路吧。”
天白一路无语,推小丽一把她就能回想起一切吗?包括海青当日的威胁?
海青那一天的样子真的好可怕,其实当初也是他鼓励小丽去疼爱那只笨鸡的,每次一到后院,她那双向来只看地上的悲伤眸子就充满了光彩,她会跑过去紧紧的抱住那只鸡,结果海青竟因而提起木刀在天白面前一晃。“等着看好戏。”
他冲出去朝小丽亮了刀子,吓得她把小鸡抱得更紧,然后他就弯下腰去掐住它的脖子,让它咯咯直叫,小丽见状竟一反平日畏缩之态,想把鸡救回来,于是海青赏了她一巴掌,把她打滚到地上去,接着便挥刀斩掉鸡头。
当他把犹自冒血的鸡身扔到小丽的脚旁去时,连天白都觉得毛骨悚然了,但海青仍觉得不够,还一手拿鸡头,一手乱挥刀子,他的眼眸森冷,声调恐怖,说如果她胆敢跟任何人提起他们,他就会像杀鸡一样的杀她;对,海青说的对,唤起她对那天的记忆绝对可以让她永远封闭自我,或者彻底疯掉。
蓓茜对于她的沉默喜多过忧,根据经验,买家在面临投注钜款前,总是沉默凝重的多,她比较担心的倒是霍太太从未带霍先生一起来看过房子,把车开进凯家车道时,她忍不住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先生说我可以全权处理,”天白冷静的答道:“他很相信我,他喜欢什么,我最清楚。”
“我想那是他给予你的最高评价。”蓓茜奉承道。
她正要插钥匙时门开了,乍见穿着黑裙白衣黑羊毛背心的管家苏菲亚,天白有些不安兼不悦,万一这女人跟着她们,那她就没有机会放照片了。
幸好苏菲亚一直留在厨房里,使得放照片的事变得容易许多,每到一个房间,天白一定不忘往窗前一站。“我先生要我确定这里和每户邻居都有适当的距离。”她如此解释,到小丽的房间时,她看到桌上有本活页本,封面微微拢起,里头夹了枝笔。“这房间确实的坪数是多少?”她走到窗边的书桌旁。
蓓茜果如预料中的打开背包找平面图,天白立刻掀开活页本,发现只写了三、四页。“唐医生要我……”的字句映入眼帘,这是小丽的日记,如果能整页看完多好。
她迅速从口袋中掏出照片塞进大约是第二十页的地方,那是他们第一天刚 5e26." >带她到农舍去时海青帮她照的,小丽站在那棵大树前,穿着泳衣的身子抖个不停,抱住自己猛哭。
这次海青为增加效果,特别割下她的头贴到下面去,看起来就像是双眼红肿、头发散乱的小丽正往上看她没有头的身子。
“这房子的隐密性是无庸置疑的。”蓓茜跟她说这房间有七坪大,做卧室正适合。
同一个时间里,柔儿正好在斯迪的办公室中。从这个星期起,斯迪已特地挪动了自己的时间,以便从周一到周五,天天从十点起就能和她碰面,另外还为她安排了画图及写日记的治疗课程,上周五已先叫她拿六本有关“多重人格错乱”的书回去看。
“柔儿,”当时他交代道:“要你看这些书,是要你明白大部分有你这种病的女患者在童年时都被虐待过,所以像你现在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我想曾帮你熬过那两年的诸多人格在你父母仍在时都失去了作用,直到最近才被迫回笼,看完这些书后你就会明白多重人格的出现通常都为了帮助你,而不是伤害你,希望你能协助我跟她们聊聊。”
今天早上他特别提早安置了摄影机,如果晚儿想在法庭上运用这些带子,那他更得小心不能让人误会画面全是他一手设计出来的。
晚儿和柔儿进来时,他也先说明了今天他要摄影,再跟柔儿说:“时机适当时,我会放给你看。”然后他开始催眠,柔儿本来紧捉住晚儿的手,但在转移注意力,闭上双眼遵他所嘱的放松之后,手就溜掉了。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柔儿?”
“很伤心。”
“为什么伤心,柔儿?”
“一直都很伤心。”她的声音小了点,似乎有点口齿不清。
晚儿看到她倾身向前,表情转为柔和,再转为稚气,斯迪说:“我想我现在是在跟黛比讲话,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羞怯的颔首。
“你为什么伤心,黛比?”
“有时我做错了好多事。”
“比如说哪些事,黛比?”
“放过那个孩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
那是上周五听过的愤怒声,晚儿紧张得咬住下唇,但斯迪却似乎毫不受影响。“凯琳,是你吗?”
“你明知道是我。”
“凯琳,我并不想伤害柔儿或黛比,她们已经够可怜的了,如果你想帮忙她们,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一串愤怒尖锐的笑声令晚儿打心眼底“冷”起来。“我们不能相信任何男人,看看葛亚伦好了,他对柔儿不是好像不错,结果现在把她卷进了什么麻烦中?他死了真是活该。”
“你不会真的很高兴看到他死掉吧?”
“我还恨不得世上从来没有过他这个人呢。”
“要不要就这个话题聊一聊?”
“不,我不要。”
“那有没有写在你的日记上?”
“本来今天早上是要写的,但本子被那个笨孩子拿去了,就不知道她拿去干什么?根本连字都不太会写。”
“还记不记得你本来打算写什么?”
一个嘲弄的声音?99lib?说:“你应该比较想知道我不肯写出来的东西吧?”
在回家的路上,柔儿照例一脸倦容,在吃完苏菲亚帮她准备的午餐后就决定去睡一会儿。
晚儿则坐回书桌前整理资料,陪审团决定在十七日星期一起诉,只剩两个礼拜了,检察官这么快就找齐了陪审团只代表了一件事实:他已胜券在握,而他的胜算也的确很大。
桌上还有一堆信,她本来只是一封封的掠过,直看到贝堤莎三个字时才猛然煞住,不是那个认出柔儿的收费员吗?晚儿记得爸爸曾由衷的感激她,但后来也因为她老是重提往事而不得不疏远她,不过不管如何,贝堤莎本质上应都是出于好意,去年九月她还写过一封问候信来,这封信应该也是大同小异吧?晚儿抽出信来看,上面还附了她的电话号码,请晚儿务必打通电话过去。
电话才响一声,堤莎就接了,知道对方是晚儿,简直大喜过望。“噢,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她哗啦啦的直说:“霍金斯亲自打电话来说他不相信催眠术,他邀我去上他下星期日的节目,说要向上帝祈求,请祂跟我说当初到底是哪个浑蛋绑架了柔儿。”
第十章
接到贝堤莎的信后,霍金斯马上就想出了利用她的办法,他立刻派出一个亲信去哈滋堡调查有关她的一切,第一是要确定她和警方人员无关,第二是要知道她的健康情形,尤其是视力、听力好不好。
结果令人十分满意,堤莎不但曾做过白内障摘除手术,而且平日也需要戴眼镜,对那两人的记忆十分模糊。
“认不出电视上的我们,当然也认不出本人,”海青把报告拿给天白看的时候说:“这一次她将是主角。”
周日早上满脸虔诚,快乐得半死的堤莎双手交握望着海青的脸,他则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多年以前,上帝曾透过这个好女人帮助了一个需要奇迹的孩子,却没让她记住那个和凯柔儿在一起的坏人的名字,现在小丽又需要奇迹了,堤莎,我要你努力想起那尘封已久的名字。”
堤莎简直难以自持,她在全球转播的电视节目上吔,绝对不能令霍金斯失望,她竖起耳朵听,风琴声低低弹奏,不晓得从何处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吉姆……吉姆……吉姆……”
堤莎挺起肩膀敞开手臂叫道:“那个人叫作吉姆!”
堤莎的事晚儿全跟斯迪说了,所以斯迪便准时在十点时打开电视机,并且临时起意将节目给录下来。
堤莎在节目的最后一段才出现,接着斯迪便以几乎完全不信的态度看着霍金斯漠视堤莎吐出了绑架者名字叫“吉姆”,那个宣称能带来奇迹的家伙甚至记不清楚柔儿的名字,斯迪几乎是有点嫌恶般的关掉电视,居然叫她小丽!不过他还是黏上日期、记录内容,再把带子收起来。
几分钟后晚儿的电话就进来了。“我并不想打扰你的家居生活,但我又忍不住想问看看你的想法,贝小姐有可能真的想出名字来了吗?”
“不可能。”他简单的答覆,听见她轻叹了口气。
“不过我还是会请哈滋堡的警方查一下这个名字,十七年前虐待儿童的犯罪名单上,搞不好就有这个名字。”
“恐怕你是在白费时间,那女人根本就是在胡猜;不管了,柔儿今天的情况如何?”
“很好。”她谨慎的说。
“她有没有看那个节目?”
“没有,她从不看传播福音的节目,我也不敢让她碰触尘封的往事,待会儿我们要去打高尔夫球,天气好得很,想想这还是二月天呢。”
“我也一直想学高尔夫,去打一场我想将有助于你们俩放松心情,柔儿还有没有继续写日记?”
“她现在就在楼上写。”
“好,那我们明天见了。”斯迪挂上电话后,决定出去散个步以摆脱烦躁的情绪,转念一想,发现这竟是他到纽约来后首度因为星期天无事可做而觉得索然无味时,不禁讶然苦笑。
堤莎本来希望在录完节目后,霍金斯与他迷人的妻子珂玲会邀她到一家大餐厅去吃顿午餐,或者带她逛逛纽约市,她已经有三十年没到纽约来了。
但现实与想像究竟是两回事,现场的灯光才暗,珂玲就不晓得跟霍金斯说了什么,两人看起来都不太高兴,结果便是他们匆匆跟堤莎说再见、谢谢,再继续祈祷后就送她上车到飞机场去。
于是在路上时,堤莎只好自我安慰好歹又上了次电视,说不定回去以后,“早安,哈滋堡。”会再来邀她上节目去畅谈神迹的感受。
她叹口气觉得好累,昨晚因为太兴奋几乎没睡着,现在头痛得只想喝杯热茶。
到达飞机场后,因为班机还要将近两个小时才会起飞,所以她便走进餐饮部去叫了新鲜柳橙、麦片、熏肉片、蛋和一壶热茶喝,这次的经验真让人兴奋,霍金斯就像神一样。
她倒了第二杯茶喝,回想起上帝所赐的奇迹,祂说:“吉姆,吉姆。”,现在全世界都不会怀疑全能的主曾与她接触过,但是当堤莎拿餐巾擦溅到身上的油渍时,仍不得不羞惭的对自己承认:其实那根本不是我所听过的名字。
周一早上,在葛亚伦已过世十天之后,苏茹才抱着一堆信走进旅行社。
早就到的安娜和唐妮正在讨论为什么苏茹没有邀她们去参加葬礼,明明听到大学校长说务必要记得邀她的好友过去的呀!
安娜到现在还想不通。“大概是苏茹伤心过头了。”
康妮则另有>心思,她认为苏茹此举是为了不让亚伦的同事有机会询问旅行社的营运情形,像安娜这么直爽的人若被问起,一定会坦言惨淡经营多年了,而康妮敢以全副身家担保苏茹一定是一直让大学里的人以为生意亨通。
苏茹一到,讨论自然无法再继续下去,她跟她们寒暄过后便说:“这些信全是训导长帮我过去拿的,我想大部分应该都是慰问函,我虽然不想看,却又不能不看。”
夸张的叹口气后,她拿起拆信刀便行动起来,几分钟后突然失声叫道:“噢,我的天啊!”
康妮和安娜一起跑过来问:“怎么回事?怎么啦?”
“快打电话给克林顿警方,”苏茹面如死灰。“又是凯柔儿写来的信,又称自己为‘蕾尔’,这一次那个疯女孩说要杀了我!”
这一天的治疗毫无进展,柔儿的心情很低落,话也不多,只聊了昨天玩高尔夫球的事。“真糟糕,唐医生,我实在无法专心,脑袋里有好多声音。”他却无法劝服任何一个声音出来讲几句话。
稍后她去画图时,晚儿跟斯迪说她已经开始为陪审团听证会做准备。“我觉得事情越来越不乐观,昨晚我发现她拿了一叠相簿想整理,”晚儿顿觉热泪上涌,连忙硬压回去。“我只好跟她说现在并不适宜看爸妈的照片。”
斯迪唯一能做的便是静静听她说,姊妹俩在中午时离去,两点多时晚儿打了电话来,斯迪隐约可听见柔儿在尖叫。
她自己的声音也抖个不停。“柔儿的情绪整个失控,她一定又去整理那些相本,还撕了张照片。”
现在他听得清楚柔儿是在叫什么了。“我保证不说,我保证绝对不说出去。”
“告诉我要怎么到你家去,再给她吃两颗镇静剂。”
苏菲亚过来开的门。“他们在柔儿的房间里,医生。”她带领他上楼,晚儿坐在床边抱住已服下药的柔儿。
“我给她吃药了,”晚儿跟他说:“她现在很安静,几乎就要睡着了。”她扶柔儿躺好。
斯迪过去检查,发现她脉搏不定,呼吸沉重,瞳孔放大,皮肤又冰又凉。“她吓坏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回家后她还好好的,说她要去写日记,接着我便听到她尖叫起来,因为她桌上放着照片的碎片,所以我猜她八成又在看相本。”
“麻烦你把那些碎片全收起来,”斯迪说:“一片也别漏掉,”然后他开始拍柔儿的脸。“柔儿,我是唐医生,我要你跟我说说话,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她没有任何反应,斯迪不得不加重力气。“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最后柔儿终于盯住他看,首先是惊讶,再来便像是松了口大气。
“唐医生,”她喃喃而语:“你怎么来了?”
晚儿这才有空觉得四肢疲软,过去那一小时真难熬,药物虽然能让柔儿安静下来,但茫然的她让晚儿更害怕,怕现在的柔儿一旦藏起来就不肯再出来。
站在门边的苏菲亚说:“冲杯茶给她喝好吗?”
斯迪转头谢道:“那麻烦你了。”
晚儿走到书桌前去看那已支离破碎的照片,从她开始尖叫到自己与藓菲亚赶来,她已把照片撕到几近粉碎的地步,想再并拢恐怕得靠奇迹。
“我不要留在这里。”柔儿说。
晚儿闻言回头一看,发现柔儿已经坐起来抱住自己。“我不能留在这里,求求你。”
“好,”斯迪用他一贯平稳的声音说:“我们到楼下去,大家都喝杯茶。”他扶柔儿起来,晚儿跟在后头,一行人走至楼梯一半时,突然听到门铃声。
苏菲亚冲出来应门,站在那里的竟是两名警察,他们手执逮捕状,说因为柔儿写信威胁葛亚伦的遗孀,所以她的假释从此取消。
那天晚上晚儿坐在斯迪诊所的办公室里。“如果没有你在,柔儿现在一定被关在牢里了,真不晓得该如何感谢你才是。”
这是实话,柔儿被带到法官面前时,幸好有斯迪说她正在接受治疗,需要住院观察,法官才准他们把柔儿带回医院,经过这一番折腾,从纽泽西到纽约的路上,柔儿可以说是睡得人事不知。
若换个时候,或许斯迪会说:“就以和我作朋友当做谢礼好吗?”在现在他却只能小心的劝慰。“我很高兴能把她留在这里,从现在开始,她需要全天候的保护和观察。”
“以免她再寄出威胁信函?”
“也以免她伤害自己。”
晚儿站起来说:“我也累了,医生,我明天一早再过来。”她真怕再待下去会失态,做出如投入他怀中等等的事。
都快九点了。“转角的地方有间菜不错又上得快的餐厅,”斯迪说:“一起去吃个饭后我再叫车送你回去。”
晚儿早已打过电话给苏菲亚,跟她说了柔儿的情形,并说她今晚可以放个假;和斯迪去吃顿饭、喝杯咖啡总强过回那冷冷清清的房子去吧。“好,”她彻底放松下来。
柔儿站在窗前往外看,她很喜欢这个房间,不大,一眼就可..以看尽整个房间,让她觉得很安全,这扇窗子别人从外面也打不开,另有一扇面向走廊的窗子可以看到护士站,因为不想再身处黑暗中,所以她刻意拉开一点窗帘。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坐在书桌前写字,翻过一页然后……然后一片黑暗直到看见唐医生俯身看她,接着一起下楼时,警察就来了。
警察说她写了信给葛亚伦的太太,柔儿想不通自己干嘛写信给她,他们说她口出威胁,莫名其妙,信是什么时候写,什么时候寄的?
如果信是这几天收到的,那应该就不是她写的,对,明天记得跟晚儿说这一点。
她头抵着冷冷的玻璃,终于觉得有些累了,路上还有几个行人,头低低的,大概是因为冷的关系吧。
有一男一女正过街去,是医生和晚儿吗?她不知道。
柔儿转身上床去,眼皮又沉又重,能睡着是好的,若能一觉不醒,那就更好了。
周二一早木勃登就到克林顿大学去,打算仔细看看柔儿所住的那栋宿舍,葛亚伦的葬礼之后他曾匆匆一瞥,当时只知道这栋盖了五年的宿舍是专供高年级学生住的地方,每一间都很宽敞,还有小厨房和自己的浴室,最受像柔儿这种付得起高价位的学生欢迎。
柔儿的房间已被彻底检查过,勃登第一站就到那里去,床上空空荡荡的,衣服被翻查过后都随随便便的挂在衣架上,有些抽屉连关都没有关好,桌子也是乱糟糟的。
勃登知道打字机已经被拿走了,还有床单和衣服、表带和手镯也全成了证物。
既然这样,那他还来找什么?
假如有人这么问他,勃登一定会说:“不找什么。”意思是他并没有预设要找什么,只想看一看。
看得出来在出事以前这里是个相当舒服的房间,白色的窗帘加白色的床垫,墙上几幅漂亮的画,书架旁有半打高尔夫球杆;比较特殊的是这里并没有一般大学女生会摆的同学或朋友的照片,桌上唯一的一张照片是全家福,勃登把照片拿起来看,他认得凯家夫妇,这必是在他们家后院的游泳池边拍的,个个面带满意的笑容。
勃登叫自己设身处地为柔儿想一想,家破人亡,她又在拚命自责,难免不受一个对她好的男人吸引,更何况这男人老成持重,正好弥补了父亲的空档,结果他却拒绝了她,叫她怎么会不生气?
几乎毫无胜算的案子,勃登来到浴室里,看着浴缸想到柔儿还知道把床单、衣服洗干净,再拿到地下室去脱水,然后摺好收起来,最后还把浴缸洗干净,这些在在能成为检察官最有力的证词,一个凶手能如此井然有序的湮灭证据,他们如何还能证明她当时既惊且慌?
勃登在踏出房门前再看房间最后一眼?他实在是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帮助柔儿的东西,但为什么在心灵某个地方却老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晚儿一夜未眠,柔儿令人胆丧的尖叫、粉碎的照片、门口的警察、戴上手铐的柔儿和斯迪的证词一一在她心中重现,使得她直到黎明时分才睡着,却又频作法庭的恶梦。
于是她八点即起床淋浴,换上毛衣、长裤再加上一双短靴下楼去,苏藏书网菲亚已经来了,咖啡香味四溢,她正在榨果汁,一个大碗中盛满了橘子、葡萄、苹果和甜瓜,土司则放在烤面包机旁。
一切看来如常,好像.爸妈和柔儿随时都会下楼来似的,苏菲亚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她,圆脸上尽是担忧,接过一杯新鲜果汁给晚儿后说:“昨晚我快担心死了,柔儿是自愿到医院去的吗?”
“她好像真的明白那儿是医院,而不是监狱,”晚儿摸一摸额头说:“我还是不知道昨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柔儿却坚持不肯再回来这里睡,苏菲亚,如果前几天那位看房子的女士仍然想买,那就卖给她吧。”
苏菲亚不再像以前那样频频抗拒,反而叹气道:“或许你是对的,这儿已不再是甜蜜的家园,从去年九月后就不再是了。”
能得到苏菲亚的认同,晚儿的心情竟是不辨悲喜,只好藉着喝果汁把涌上的酸涩硬咽回去。“给我咖啡就好,”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找到所有的碎片了吗?”
苏菲亚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说:“不但找到了,而且还拼回原状,确定无误以后,索性就把它黏起来,比较麻烦的是她实在撕得太碎了,浆糊只好涂得满满,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哩。”
“只是一张她小时候的照片嘛,”晚儿也觉得不解。“怎么会惹得她不快?”她再看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道:“唐医生要看,我就带着好了。”
苏菲亚忧心忡忡的看着晚儿推开椅子起身,本来好希望她们能从这张照片中找出端倪,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往围裙的口袋里摸了摸,不在?当然不在,那块拼不回去的碎片是放在她昨天穿的那件衣服口袋里,不过应该无关紧要,她不再多想,专心做起家事,再帮晚儿倒了咖啡。
同一天早上八点收看新闻的海青和天白从报导中得知凯柔儿因写信威胁苏茹而被取消假释,现在住进了专门研究“多重人格错乱”的医学中心。
天白立刻紧张起来。“海青,他们会不会唤起她对农舍的记忆?”
“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唤起她童年的回忆,”他说:“我们得想法子掌握最新的情况,打电话找那个掮客。”
林蓓茜的电话在晚儿就要到纽约去时打进来。“晚儿,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霍金斯太太爱死了你们的房子,她想先买下来,而且你们也不必急着搬,可以再住一阵子,唯一的要求是希望能在你也方便的情况下偶尔让她的设计师过去看看,晚儿,我不是跟你说过像现在的市况恐怕卖不到七十五万吗?结果她不但一口应允,付的还是现金!”
“那就这样吧,”晚儿平静的说:“能把房子卖给么想要它的人也好,告诉他们八月就可 4ee5." >以搬进来,到那时公寓应该已经盖好了,带设计师来无妨,反正柔儿住在医院里,而我如果在家,也一定待在书房里。”
林蓓茜马上再打电话给珂玲。“恭喜,谈妥了,晚儿说她如果在家,一定待在书房里,所以你可以带设计师过去,”交易一成,蓓茜谈的内容就更亲密了。“我想你也知道最近她正忙着帮妹妹辩护,可怜的孩子。”
海青一直用分机听,蓓茜在说完:“再恭喜你一次,你们住在那漂亮的房子里,一定会很快乐。”后便收了线。
海青微笑着把话筒放回去。“我也相信我们会很快乐,”他走向书桌说:“珂玲,我那本特别的联络簿呢?”
她马上赶过去。“在这个抽屉里,”拿出来递给他。“海青,你想找哪个设计师?”他叹气道:“唉,珂玲。”然后不再做任何解释,找到号码后便拨到肯塔基州去。
晚儿想起柔儿什么也没带,幸好自己还没有出门,马上上楼去和苏菲亚一起帮她整理了简单的行李。
进医院检查行李时,护士把皮带和有鞋带的运动鞋都收了起来。“以防万一。”她歉然的笑道。
“你们全都以为她有自杀的倾向。”几分钟后晚儿跟斯迪说,又马上回避他了然的眼光,她知道自己现在最受不了的便是别人的同情,晚儿再次咽下喉头的苦涩,告诉自己绝不能输。
“晚儿,昨天我告诉过你柔儿现在很丧气、脆弱,但有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而且那也是我们最大的期望,就是柔儿也不想再伤害你,她会尽一切努力去避免。”
“那她知道最能伤害我的办法就是伤害她自己吗?”
“我想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我也相信她已经开始相信我,因为是我说服法官别关她的,昨晚她到底撕了什么?”
“苏菲亚黏好了,”晚儿从包包里掏出照片来交给他。“我不相信这种到处都是的旧照片怎么会惹恼她。”
斯迪仔细看过后说:“破破烂烂再加上胶水太多,的确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这就请护士去带柔儿来。”
柔儿已经换上晚儿带来的衣服,牛仔裤跟蓝色毛衣在她清丽的蓝眸很相配,头发自然垂落下来再加上没有化妆,使她看起来就像只有十六岁一样,看到姊姊,马上过来与她紧紧相拥,晚儿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想:等我们上法庭时,我就要她做这种打扮:年轻、脆弱。
想到法庭,她的精神马上为之一振,唯有在专心想该怎么帮柔儿辩护时,她的感情才不至于泛滥。
柔儿显然无意选择沙发,立刻坐到椅子上。
“你一定以为她会乖乖听话躺下来了吧?”又是那尖酸刻薄的口气。
“讲话的是凯琳,对不对?”斯迪开心的问道。
十六岁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硬,不,应该说是坚定的神情,柔儿彷佛在刹那间就变老。
“对,是凯琳,我要谢谢你昨天的拔刀相助,万一那呆子被闹进牢里就完了,我曾试着阻止她写信给亚伦的老婆,但她根本不肯听,现在倒大楣了吧。”
“信是柔儿写的?”
“不,是蕾尔写的,如果是那呆子,肯定会写结果一样糟糕的安慰信,我真受不了她,也受不了其他两个!一个对葛亚伦痴迷不悟,一个又老是哭个不停,她再哭的话,小心我掐死她!”
晚儿无法移开视线,这个叫“凯琳”的人格深植在柔儿体内,控制着她,也企图左右她的意志,万一她以这种傲慢的姿态在法庭上出现,陪审团根本不可能放过柔儿。
斯迪说:“你这次来得太快,我还来不及开摄影机,现在开可以吗?”
她耸耸肩:“可以,反正你都会开的。”
“凯琳,昨天柔儿的情绪很不稳,是不是?”
“你应该很清楚啊,你当时在场嘛。”
“是之后才到,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这个我们不谈。”
斯迪也不气馁。“好,那就不谈,告诉我柔儿当时在做什么好了。”
“不行,”她转头叫道:“不要再哭了!”
“是黛比在哭吗?”
“不然还会有谁?”
“我不知道才问你嘛!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不多,有些在柔儿回家后就走掉了,那样也好,免得太挤,叫你闭嘴听到了没?”
“凯琳,让我跟黛比谈一下,或许可以知道她为什么而哭。”
“谈吧,我管不了她了。”
“黛比,不要怕,我保证绝对不伤害你,跟我聊聊天,好吗?”斯迪的声音转语的哄劝。
变化又是在一瞬间,头发往前垂,表情变柔,嘴巴微张,双唇颤抖,双手环膝,双脚摆荡,泪水无声的滑落。
“嗨,黛比,你已经哭好几天了,是不是?”
她猛点头。
“昨天你出了点事?”
她点头说是。
“黛比,你知道我喜欢你,知道我会保护你,你肯相信我吗?”
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点头了。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被什么吓到的吗?”
她摇了摇头。
“不能说,可以用比的,当时你在写日记吗?”
“不,是柔儿在写。”声音如孩子般稚嫩却抑郁。
“是柔儿在写,但你知道她在写什么吧?”
“不全懂,我才开始认字而已。”
“好,那做柔儿的样子给我看。”
她拿起想像中的笔,打开本子开始写,迟疑了一下想半天,看看四周再翻一页。
接着瞪大眼睛,张开嘴做无声的呐喊,跳起来把本子扔掉,然后开始撕东西,两只手用力挥动,满脸恐惧。
突然间她静止了一切的动作大叫道:“黛比,回里面去,你听好,医生,我虽然不怎么受得那个孩子,但我会照顾她,你快把相片烧了,听到没有,别再让她看到了。”
凯琳又回来了。
治疗告一段落后,一名护士过来接柔儿。“你待会儿可以再来吗?”她求已经要离开的晚儿说。
“只要唐医生说可以,我一定会再来。”
柔儿出去后,斯迪把照片交给晚儿问道:“你看得出来她是被什么吓到的吗?”
晚儿说:“其实支离破碎的,已经看不太出所以然来,她抱着自己显得很冷,身上穿的是和我合照的那一张中相同的泳衣,合照那张我摆在书房里,全都是在她被绑前几天拍的,事实上她被绑前,穿的正是这一套泳衣,你想会是因而吓着了她吗?”
“有可能,”斯迪把照片拿回来夹进档案中。“今天她会很忙,早上画画,下午写日记,其他的一些测试她仍然不肯做,你放心,只要有空档,我就会去看她,希望她很快的就能如我所预期的同意与我一对一谈,不必再麻烦你每次都得在场。”
晚儿起身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再来?”
“她吃完晚餐后就可以,六点好吗?”
“好。”现在快十二点了,幸运的话,她应该可以在一点前回到家,为了避开塞车时段,最好在四点半就出门,这样她还有三个半小时可以工作。
斯迪一直把她送到接待处后才止步,望着她挺直的背影,不甘低下的头,不禁在心中暗叹:好女孩!她虽不比柔儿美艳,却绝对比她更吸引人,见她双手插入口袋寻求温暖,斯迪又忍不住心头一酸,什么时候他才能握住她的手,给她温暖和……怜惜呢?
第十一章
陪审团于二月十七日成立后,马上以蓄意谋杀葛亚伦的罪名起诉柔儿,并定于十月十五日开审判庭。
第二天晚儿与木勃登约在毕京郡法院转角处那素有盛名的“梭丽餐厅”碰面,进来的律师与法官都会过来和晚儿聊两句,勃登顿生感慨:她本来该是和他们一起谈笑风生,一起进餐的,而不是这样的寒暄而已。
晚儿整个早上都泡在法院图书馆里查阅有关精神病患或精神异常者的辩词,勃登看得到她眼中的哀愁,以及每次和人打完招呼后便迅速隐没的笑容,她的脸色苍白,双颊微微凹陷,幸好她点了一大份食物而且真的努力在吃。
“每样东西吃起来都味同嚼蜡,但我总不能在未打官司前就病倒,”晚儿皱着眉头说:“你呢?勃登,大学附近的东西好不好吃?”
“你想也知道好不好,”勃登大口咬着他的乳酪汉堡。“进展不大,晚儿,”他把记事本拿出来说:“最好但也可能是最糟的一位证人是住在柔儿对面的米书怡,你打过几次电话给她的那一个,打从去年十月开始,她就注意到柔儿常在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出去,十一点或更晚时才回来,她说柔儿的样子也都和平时不同,化上浓妆,看起来十分性感,头发狂野,牛仔裤搭配长筒靴,迥异平日的风格,她相信柔儿一定是出去会男人。”
“有任何证据显示她真的和葛亚伦在一起吗?”
“她写给他的每封信都有确切的日期,但内容却都不真实,”勃登说:“十一月十六日柔儿说她喜欢前一晚被亚伦抱在怀里的感觉,那一晚是十一月十五日星期五,正好是亚伦与苏茹连袂出席教职员晚宴的日子;同样的幻想又在十二月二日、十二日、十四日,一月六日及十一日重演,我一路查到一月二十八日,我们本来的重点是想放在她完全被葛亚伦所诱之上,但却发现她在他屋外流连忘返的事,亚伦可能完全不知道,事实上,所有的证词都往我们预设的反方向走。”
“你是说她信中所描述的一切可能都只是她的幻想,我们甚至无法假设葛亚伦曾趁她软弱之际占她便宜?”
“还有个人我想找,她是位教授,因为请病假找不到,她叫作魏维拉,有人谣传她最近和葛亚伦走得很近。”
杯盘声、谈笑声不断掠过耳旁,这些曾经是她生活中一部分的声音,如今却好比陌生的言语,听来甚至有点刺耳,勃登的话她完全明白,假如和葛亚伦的事全是柔儿自己的幻想,假如亚伦背着妻子交往的是另一名女子,偏偏被柔儿发现这件事,那检察官更有理由相信她是因妒火中烧才杀人。“你打算什么时候跟这个魏维拉谈?”
“当然是越快越好,找得到后就谈。”
晚儿喝完咖啡挥手要帐单。“我得回家去和想买房子的人碰个面,你知道吗?这位霍太太居然就是霍金斯的老婆。”
“霍金斯是谁啊?”勃登问道。
“‘空中教堂’那位热门的新主持人,帮贝小姐想出‘吉姆’那名字的牧师。”
“噢,是那个家伙啊,大骗子一个,他怎么会来买你们的房子,又和那姓贝的女人扯上关系,还真巧。”
“也不算奇怪啦,他太太从好久以前就开始找房子了,而且他会请贝小姐上节目,也是因为她主动写信给他的关系,哈滋堡警方有没有回应?”
勃登真希望晚儿没有提起这件事,他小心的斟酌字眼说:“有,晚儿,哈滋堡那里真的有个猥亵儿童的罪犯叫作布吉姆,犯罪纪录足有一公里长,柔儿被人在快餐店中发现时,他正巧也在附近,当时警方就拿他的照片给贝小姐看过,但她无法确定,警方本来也想找他去问,结果柔儿回家后,他人就不见了。”
“没有再出现过?”
“他已于六年前在西雅图一座监牢里过世。”
“什么罪名?”
“绑架及强暴一个五岁的女孩,她亲自出席指证关了她两个多月的人是他,证词我看过了,勇敢的孩子,居然能够超越那样严重的打击,当时还曾在报上喧哗一时。”
“换句话说,如果绑架柔儿的人真是他,我们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就算柔儿能够突破心结把过去的事全讲出来,检察官只要把西雅图的报纸呈交庭上,便可以说她都是在模仿抄袭。”
“我们还不能确定他和柔儿有没有关系,”勃登说:“但你讲的也对,不论柔儿能记得多少,只要他真是绑她走的人,那所有的证词都将如同在撒谎。”
两人此时的心思其实一样,但都没有说出来,如果情势继续糟糕下去,那他们可能真得被迫私下和检察官协议,如此一来,夏天结束之后,柔儿可能就得被关进牢里了。
海青和天白由林蓓茜接送到凯家去,为首度见面两人均换上正式、保守的服饰,海青是一袭灰色细条纹西服,白色衬衫配蓝灰色领带,手戴羊皮手套。
天白则特地去梳了头,穿上领口、袖口皆是紫色的灰色羊毛衣,搭配饰有黑貂皮领子的合身大衣,鞋子和皮包则全是黑色的鳄鱼皮名牌。
海青坐在蓓茜的旁边,蓓茜一边跟他说哪里有好玩的地方,一边偷偷瞄他,当同事问她知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时,她真是大吃了一惊。
她知道他常在电视上出现,却不知道他拥有自己的节目,见到他本人后,才晓得他多有魅力。
“被他们选定主持空中教堂时,我就知道房子一定得买在郊区,我并不是个适合住在城市里的人,打从珂玲担负起为我们找房子的工作后,就不时跟我聊起这栋。”
林蓓茜在心底叫道:赞美上帝。
“我唯一的疑虑是,”这位伟大的布道家继续用他那温文的声音说:“深怕珂玲期待过高,失望会越深,因为那种房子的卖家常常会突然后悔,声称不卖了。”
蓓茜心想:我也担心过。“凑巧那对姊妹想搬到小一点的地方去。”她说:“瞧,快到了,从林肯大道一直开下来,经过这些漂亮的房子,由这边转弯就是双橡路。”转上双橡路后,她便开始介绍邻居,有银行家,也有明星。
坐在后头的天白紧张的握住手套,每次到脊林市来,她都有如履薄冰之感,并觉得已越来越接近破冰之处。
一见在家等候他们的晚儿,天白心中便浮现一个字眼:迷人,而且是属于那种越成熟越好看的典型,她小时候的样子一定引不起海青的兴趣,如果小丽也不是金发蓝眸就好了,如果她那天没有一个人站在外面就好了。
和天白握手时,晚儿心想她把自己装扮得太年轻了,服饰虽然昂贵,却和四十多岁的年纪不太搭配,小小的嘴和尖尖的下巴也给人一种软弱无依,甚至有些畏缩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霍金斯本人太过引人注目的关系吧,他一个人彷佛就能占满整间屋子,而且精力充沛,马上把话锋转到柔儿身上。
“不晓得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已在节目中帮助贝堤莎小姐想起那绑架你妹妹的恶徒之名。”
“看到了。”晚儿说。
“那你有没有去查查看呢?上帝常以我们所不了解的方式展现神迹,有些很直接,有些很间接。”
“凡是有助于我妹妹的,我们都会去做。”晚儿明白的表示她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当然不会听不懂。“这房间真漂亮,”他指的是书房。“我太太就曾不止一次的跟我说我一定会很乐于在这扇大窗子前工作,我一向喜欢光线充足的房间;好了,不打扰你了,等林太太再带我们参观过一次后,我们双方的律师就可以开始签定合约……”
林蓓茜带他们上楼后,晚儿便再回到她所蒐集的资料中去,时间过得飞快,刹那间好像又该到纽约去了。
霍金斯夫妇和林蓓茜也在此时探头进来说他们要走了,他说他想尽快带他的设计师来,不过当然以不打扰到她为宜,什么时候来最好呢?
“设计师来自然连书房都得看,明、后天早上九到十二点,或者傍晚我不在时最好。”
“那就明天早上吧。”
当晚儿隔天下午离开医院回到家走进书房时,完全不知道从现在开始她在这房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经过录音装置,连同她99lib?和别人聊天的内容,都被录于客房衣橱内的录音机。
三月中旬时回到克林顿市的苏茹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亚伦死后这几个星期,每周六她一定回来整理东西,把要的运到纽约去,不要的请二手货店来载走,车子卖了,房子也已委托仲介公司,今天回来则是因为大学里的礼拜堂打算为亚伦举办一个追思会。
车子开上纽泽西高速公路时,苏茹想起明天将登上邮轮玩四天就喜不自胜,能离开一阵子真好,反正是旅游业工会的免费招待。
艾德温也会去,她的心跳不禁加快起来,到了秋天后,他们就不必再偷偷摸摸的了。
追思会办得就像葬礼一样,听到那么多人赞扬亚伦,苏茹马上又成了个泪人儿,坐在她旁边的露易莎连忙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若是他肯听我的劝就好了,”苏茹低语道:“我跟他说过那孩子很危险的。”
追思会后在赖家又办了个简单的餐会,苏茹一直都很欣赏这虽有一百年历史却装潢得很清雅的房子,这里总让她想起以前一些高中同学的家,她自己是在拖车中长大的,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年那些朋友用嘲弄的口气问她:“嘿,苏茹,今年你们家圣诞卡上的寄件人地址是不是只画一辆拖车啊?”
训导长今天请的除了教授和训导处职员外,还有十几个学生,有些向她致上哀悼之意,有些聊起和亚伦相处的种种,苏茹自己则在跟大家说她越来越想亚伦时泪盈于睫。
新来的四十岁教授魏维拉手执一杯白酒坐在另一头,一头自然鬈的黑色短发轻拢着她甜甜的圆脸,一双褐眸则躲在黑眶眼镜后,其实她没有近视,戴眼镜纯粹是怕双眼会泄漏出太多的心事,她再啜口酒,努力去回忆几个月前亚伦和她,而不是和他的妻子,在这里翩翩起舞的情景,希望病愈之后她能够拥有一段时间来平息自己那绝对不能让人得知的感情,她拂开一绺垂落到额前的发丝时,突然想起一句十九世纪诗人所写的诗:“无人可分担的痛苦是最深的悲恸。”
露易莎走过来对她说:“你回来了真好,维拉,我们都很想念你,你还好吗?”她用着追根究柢的眼神看着维拉。
“好多了,谢谢你。”
“白血球一过多,人就立刻衰弱下来。”
“就是说啊。”亚伦的葬礼举行之后,维拉就飞到她位于鳕鱼岬的别墅去,然后打电话给训导长说她病了。
“对于刚遭丧夫之恸的人来说,苏茹算是很坚强的了,你说是不是,维拉?”
维拉啜口酒,平静的说:“苏茹是个美丽的女人。”
“你好像瘦了许多,脸都变长了,我发誓如果我们素昧平生,人家又要我从你们两个当中挑一个的话,我绝对会说你才是未亡人。”露易莎满脸同情的拥紧她的手说。
走廊上细碎的谈话声吵醒了柔儿,反倒给她一种安全感,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二月、三月、四月,现在已经是五月初了,以前未到这里之前,不管是在街上、学校,或甚至在家里,她都有不停往下掉的感觉,反而到医院之后,人才安定下来,虽然缓刑结果可能还是救不了她,但对于目前的情况她已经很感激、很满足了。
她慢慢坐起来抱住屈起的双腿,这是每一天最好的时刻,尤其是在确定昨晚没被尖刀梦吓醒的情况下更好,它已被暂时挡住。
挡住尖刀的办法之一,便是勤写日记吧,她伸手去把活页本和笔拿过来,在穿衣出去吃早餐前,还有一小段时间可以写点东西,她把枕头竖起来倚着,然后打开本子。
有好几页是昨晚看时所没有的,上面涂满了稚气的笔迹。“我要妈咪,我要回家。”
稍后她和晚儿一起坐在唐斯迪桌前,在他看日记的时候,柔儿则仔细的看他,他有着宽阔的肩、结实的身子和浓密的黑发,算是个伟岸男子,她尤其喜欢他那双蓝得深邃的眸子,有时他大概是忙,会数天不刮胡子,映着他一口白牙,倒不会令平时最排斥男人留胡子的柔儿觉得讨厌,他还有一双宽大的手掌和修长的手指,肤色黝黑但寒毛不浓,说来也好玩,她不讨厌他偶尔不刮胡子,却绝对痛恨手臂毛茸茸的男人,柔儿听见自己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斯迪抬起头问:“柔儿?”
她耸耸肩道:“不知道我怎么会那么说。”
“你愿意再重复一遍吗?”
“我说我痛恨男人毛茸茸的手臂。”
“你怎么会有这种观念呢?”
“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晚儿马上就认出这是凯琳的声音。
斯迪照例用幽默的口气说:“不要这样嘛,凯琳,你不能老是把柔儿叫来叫去的,她想跟我说话,黛比也是,昨晚日记是黛比写的吧?像是她的笔迹。”
“反正不是我的。”三个月下来,凯琳和斯迪之间已多多少少取得一种谅解,所以她的口气和缓了许多。
“我可以跟黛比聊一聊吗?”
“好吧,但别再惹她哭,我真受不了她的哭声。”
“凯琳,你就不必掩饰了,”斯迪说:“你我都知道你一心一意只想保护黛比和柔儿,让我帮你一把好吗?你一个人挑这担子太重了。”
散落的头发是明显的信号,每次听到那惊慌孩子的声音,晚儿就觉得揪心,在柔儿被绑的两年中,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吗?惊悸、害怕、号哭、想念她所爱的家人?
“嗨,黛比,”斯迪说:“你今天好不好?”
“好多了,谢谢你。”
“黛比,很高兴看到你又重新拾起笔来了,你知道你昨晚为什么会再写吗?”
“因为本子里面没有东西,我事先摇过了。”
“你摇过了?你起先怕有什么?”
“我不知道。”
“你怕看到什么,黛比?”
“其他的照片,”她低语:“他们在找我,我得走了。”
“谁?谁在找你?”
但她已经走了。
最先传出的是一阵慵懒的笑声,柔儿盘起腿来,用一种充满挑逗的姿态撩拨头发。“她又跑去躲起来了,希望他们会找不到她。”
晚儿愣了一下,这是蕾尔,那个写信给葛亚伦的人格,那个“可能的凶手”,几个月来她只出现过两次。
“嗨,蕾尔,”斯迪倾身向前,表现出他很受这迷人女性吸引的样子。“我一直在等你出来。”
“这个嘛,女人也得想办法振作,总不能一辈子沮丧。去吧,有没有烟?”
“有,”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包烟来为她点了一根。“这阵子还是很难过吗?蕾尔。”
她耸肩道:“噢,你应该猜得到嘛,我真的很爱那个始乱终弃的人。”
“葛亚伦?”
“对,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我很难过,但事情却一件接一件的发生。”
“什么事?”
“他把我交给训导长和心理医生。”
“这件事让你对他很生气,是不是?”
“当然,柔儿也很生气,只是理由不同而已,她在走廊表演的那一幕实在太精采了。”
晚儿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如果在法庭上出现的是这个毫无悔意的人格,我还不如要求私下协议……。
“你知道亚伦已经死了……”
“噢,现在习惯了,刚开始真是吓了一大跳。”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当然知道,就是我们家厨房里的那把刀嘛,”虚张声势的她顿时萎靡下来。“那天晚上我把刀留着没带去找他就好了,我实在是太爱他了。”
二月初到四月底间,木勃登已成为克林顿大学的常客,不是和学生们在活动中心聊,就是到餐厅去找一些教职员,尤其常到柔儿以前的宿舍去。
虽然有几件事可能帮得上一点小忙,但是大部分资料都不管用,前三年柔儿堪称标准学生,颇得老师和同学们欢喜。
“很好相处,但却从不觉得亲近,”住在和她同一栋宿舍中三楼一个学生说:“认识一阵子后,同学间难免会聊起自己的男朋友、家人或心事等等,但柔儿从来就没有露过一丁点儿的口风,她和大家在一起时随和得很,可是若有人提起显然爱她至深的白乔时,她总是一笑置之打哈哈过去,反正她有些私人的事是绝不肯公开的。”
勃登也曾详细调查过白乔时的背景,他们家家道殷实,自己又聪明,虽曾休学过一阵子,但不久后便复学,并且一口气修两个学位,成绩优秀杰出,今年五月毕业后,九月将进入史丹佛念硕士班,是那种你会希望自己女儿带回家来的好女婿人选。
所有的同学都说柔儿的个性在父母死后有了戏剧化的转变,变得情绪不稳、退缩,并且常说头疼,不但缺课的次数多了,作业也常迟交。“有时打正面走过来一声招呼也没,或者用那种像根本不认识的眼光盯住我看。”一名大三的学生这么说。
勃登没有跟任何人提过柔儿的多重人格毛病,因为晚儿想留到开庭时才说,也不希望大众媒体紧捉住这点不放,甚至大事渲染。
有一部分的学生注意到柔儿最近常在晚上只身出外,很晚才回来,他们说大家也曾私下揣测过她约会的对象,后来有人开始把碰上葛亚伦的课,柔儿总是早到,下课又爱跟他聊上几句的事和她神秘99lib?外出的事联想在一起。
训导长的太太露易莎算是最爱和勃登聊的一位,跟他说最近亚伦好像喜欢上一位英文系新教师的人就是她,在她的指引下,勃登找到了魏维拉,无奈她拒谈此事。
“葛亚伦跟每一个人都是好朋友。”除此之外,她什么问题也不肯答。
她在逃避事实是勃登的结论,另一个困扰他的问题是学期快结束了,一些认识凯柔儿的大四学生即将毕业四散,白乔时便是其中的一位。
一想到这一点,勃登马上打电话给乔时,问他有没有空出来喝杯咖啡,乔时因为正要回家去度周末,所以就约在周一碰头,他照例问起柔儿的近况。
“根据她姊姊告诉我的,似乎还不错。”勃登说。
“跟晚儿说若有需要我之处尽管找我别客气。”
回家的路上勃登心想:又过了毫无所获的一周,结果回到家才知道今晚他太太要在家里举办一个和她陶艺班同学们互相切磋技术、心得的聚会。“我到梭丽去吃,”他在妻子额头上匆匆印下一吻后说:“你怎么会有兴趣搞那些东西,我实在想不通。”
“你去玩你的吧,亲爱的,免得日子太紧张了。”
他的确需要轻松一下,饭后和一些老同事把杯闲聊,话题自然转到凯家姊妹身上去,一般意见都认为晚儿应该跟检察官私下协议。“只要不当作蓄意谋杀来判,大概能争取到十五至三十年间的有期徒刑,再缓刑个三分之一,说不定她二十六、七岁时就可以出来了。”
“欧莫审判长向来公事公办,”一名助理检察官说:“再说一般法官都不怎么喜欢这种致命吸引力型凶手。”
“我真不希望看到凯柔儿那种甜姊儿被关。”另一个人说。
一名保险公司的探员比尔正站在勃登旁边,他一直等到这个话题过去了才说:“勃登,告诉你一件事,但你可别传出去。”
勃登头不动,但眼睛仍往四下探了探。“什么事?”
“认识欧托吗?”
“猎捕高手唐尼?当然认得,最近他在干什么?”
“这就是我要讲的事,前几天他又喝醉了,无意中透露出和凯家有关的事,在 5979." >她们父母死后,有人托他调查那对姊妹,内容似乎与保险有关,但妹妹被捕那天,这件工作便叫停。”
“是有点怪,”勃登说:“我会去查一下,谢了。”
“晚儿快被买我们房子的那些人弄得神经衰弱了。”柔儿跟斯迪说。
他有些着急的说:“怎么呢?”
“晚儿说他们太常来了,因为答应八月让他们搬进来,所以现在已大肆装修。”
“你有没有在电视上看过他们,柔儿?”
她摇摇头说:“我不喜欢那种节目。”
斯迪桌上放着图画治疗师送来的报告,上面说柔儿已一点一滴的展现出具体的东西,最后六张且出现相同的画面,一是一张铺着厚垫的摇椅,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另一个则是窗前一棵粗壮的大树。
斯迪指着它们问道:“还记得你画过的这些东西吗?”
她不以为意的瞥一眼道:“记得,画得不好,是不是?”
“会越画越好的,柔儿,你可以形容一下摇椅吗?”
他发现她开始退缩,双眸睁大,身子紧绷,但现在他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人格出现。“试试看,柔儿。”
“我头好痛。”她低嚷着。
“柔儿,你一向都很相信我,刚刚你才想起某件事,对不对?别怕,看在晚儿的份上说出来,告诉我。”
她指一指摇椅,抿紧双唇,双手贴紧身侧。
“柔儿,如果你说不出来,那就演给我看。”
“好。”那是小女孩稚嫩的声音。
“好孩子,黛比。”斯迪耐心的等待。
她用脚尖勾住桌脚,双手彷佛被人夹住似的贴在身侧,把椅子前后摇晃着,满脸恐惧。“伟大的恩慈,甜美深沉。”那是小女孩清脆的嗓音。
椅子恍如摇椅般摇动,而弓起身子、手臂不动的她就像是被抱坐在膝上的小女孩一样,斯迪再看画一眼,终于明白了,厚垫就像人的腿,有个小女孩被抱着坐在摇椅上,一边摇一边唱歌,前后,前后。
“……恩慈指引我返家。”椅子不摇了,她再度闭上眼睛,呼吸急促痛苦,她站起来踮高脚尖,好像被抱了起来。“该上楼了。”她用低沉的声音说。
“他们又来了。”看着深蓝色凯迪拉克开进来的苏菲亚说。
晚儿和勃登正在厨房里煮咖啡。“唉,天啊,”晚儿不胜困扰的说:“都怪我,这样好了,苏菲亚,咖啡好了之后送到书房来,顺便告诉他们我在开会,实在没有心情再接受他的祈福。”
勃登跟在她身后才关上门,那群人就进来了。“幸好你没有给他们钥匙。”
晚儿笑道:“我还没有疯到那种地步,起先是我发现有些东西我用不着,凑巧他们愿意买下来,而我有我理想中的价码,他们又带来一些专家来估价,刹那之间,我好像置身于拍卖大会上。”
“为什么不一次出清呢?”
“都怪我不够干脆,说要卖房子以后,我就把所有的杂物点收了一遍,发现小小的公寓绝对放不下这么多东西,便说家具也想卖,这下好了,他们不时就跑来问某幅画、某张桌子或某盏灯还要不要,结果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晚儿拂开散落下来的头发说。
“还有,”坐下来之后她又补充道:“爸爸从来没有动过装冷气的念头,但他们却打算在一般进来后就有冷气可吹,所以管线弄的到处都是。”
勃登告诉自己只听不说,可怜的孩子,让她发发牢骚也好,他知道霍金斯都没讨价,一口就应允下来,现在连家具都肯一并买下,那晚儿就不必多花心思再找二手货店来估价了。柔儿住院的费用昂贵,以往的学生保险只能为她涵盖一部分花费,诉讼也需要钱,而晚儿现在又没有工作。
“你应该有保险金可以拿?”
“是的,应该有,勃登,但我连半毛都没拿到,爸爸当初填上的受益人是我的母亲,而因为他俩双双过世,受益人就变成我们,所幸爸爸过去的时间比妈妈还慢了几分钟,所以保险公司并无争议,不幸的是除了卖掉这栋房子的所得外,所有的遗产全部冻结在信托基金内,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一切都没有问题,但现在我和柔儿前五年只可以分别从各自继承到的五十万里领到五万元的款项,而且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除这项限制。”
“巴士公司呢?难道你没有告他们?”勃登问道。
“当然告了,有什么问题吗?”听完勃登的转述,晚儿不解的问:“我们有什么好查的?错全在他们。”
“我会去找那个醉鬼侦探套问一番,希望会有意外的斩获,不过大半是和巴士公司有关而已;柔儿好吗?”
晚儿想了一会儿后才说:“在某些方面进步很多,比如说已能接受父母双亡的事了,唐医生真的很棒。”
“有没有想起任何有关葛亚伦去世的事?”
“没有,倒是开始说些她被绑那两年可能发生过的事,当然也不多,斯迪,也就是唐医生说当时她一定被猥亵过,但即便放她接受治疗时所录下的带子给她看,还是没有办法突破她的心防。”晚儿的声音开始由冷静转为沮丧。“勃登,都五月了,三个月来我仍然找不到可以用来为她辩护的有力证据,目前她好像有三个人格:凯琳像个保护者,脾气却很不好,叫柔儿笨蛋,常对她生气又忙不迭的要保护她,拚命守住往事不肯说;蕾尔是个性感小猫,对葛亚伦产生致命吸引力的人格,上个礼拜她才跟唐医生说她很遗憾那晚提了刀出去。”
“我的天啊。”勃登低语道。
“最后一个人格是黛比,四岁而已,老是在哭。”晚儿摊摊手道:“就这些了。”
“她会想起一切来吗?”
“可能,但没有人知道必须花多久的时间,她相信斯迪,也知道不想起来的话,可能会去坐牢,但她就是突破不了最后那一关,”晚儿望着他说:“勃登,别劝我去接受私下协议。”
“我没有那种想法,”勃登正色道:“至少现在没有。”
苏菲亚端了咖啡进来。“我留他们在楼上,”她说:“没有关系吧?”
“没关系,苏菲亚,人家毕竟是位牧师,难道你还怕他会偷我们家的小东西?”
“今天他们主要是来讨论要不要打通你和柔儿的浴室,把它们改造成一间三温暖室,我还以为牧师过的生活都很简朴呢。”她把杯盘放到桌上嗤之以鼻的说。
勃登丢进三颗糖搅动一番。“晚儿,白乔时是真的不知道他去年哪里得罪了柔儿,我想他到现在还是很爱她,葛亚伦死前一天的傍晚,有几个学生在活动中心闲聊柔儿的事,乔时在一旁听到后,当场就冲了出去。”
“因为嫉妒?”晚儿飞快的反应。
勃登耸耸肩道:“就算是,也没有办法和葛亚伦的死扯在一起,除非……”
“除非柔儿想起那晚的一切。”听见有人扣门,晚儿不禁翻了翻白眼道:“准备接受祈福吧,”然后扬声说:“请进。”
脸上都挂着热情笑容的海青和天白今天身着便服,海青已经把夹克脱下来,短袖T恤露出他布满灰白寒毛的手臂,天白则是一件棉衬衫加长裤。“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只想问声好。”她说。
晚儿只好把勃登介绍给他们认识,少不了一阵寒暄。
“你妹妹还好吗?”海青说:“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天天都在为她祈祷。”
第十二章
斯迪真不想跟晚儿坦承柔儿可能来不及在开庭前恢复任何有用的记忆,他和柔儿的图画及日记治疗师正在一起看柔儿的带子。“看那些不同的人格现在都肯相信我,也愿意交谈了,却都拒绝回想一月二十八日的事,以及柔儿幼时被绑那两年的种种,来讨论一下那三种人格。”
“凯琳三十二岁,和晚儿的年龄相近,我想她是柔儿所创造出来的保护者,也是柔儿眼中的晚儿,但凯琳和晚儿不一样的地方是她常对柔儿发脾气,动不动就叫她笨蛋,受不了她老是在惹麻烦,我想这代表了柔儿认为晚儿应该要常生她的气才对。”
“黛比是个四岁的孩子,她愿意谈,但却太害怕,或者应该说是根本不明白发生在她身上的是怎么一回事,我猜她和四岁时的柔儿很相像,有时还会流露出一点幽默感,晚儿说在被绑前,柔儿就是个很有趣的孩子。”
“蕾尔则是个十分性感的女人,毫无疑问的对葛亚伦充满狂热而深深嫉妒他的妻子,也毫无疑问的可能在遭他背叛之后杀了他,但现在聊起他来却又是款款深情,好像在谈老情人一样,争执过去恨意全消,只记得他的好。”
他们三人坐在斯迪办公室对面的会议室里,晚春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从他坐的地方,斯迪可以看到有几个病人在阳光室内享受温暖,柔儿也正好跟晚儿肩并肩走进去。
图画治疗师佩蒂拿好几张新的图画问道:“柔儿在家里撕碎的那张照片拿来了没?”
“在这..里。”斯迪从档案夹中拿出来。
她看了半晌,然后把它和柔儿的几张图画摆在一起。“来,看看,”她指着那个人影说:“这个,还有这个,你们有什么看法?”
“她开始帮画中人儿穿泳衣或其他的便服。”
“对,再仔细看看这三张里人儿都有长长的头发,这两张则不同,头发很短,她画的这张脸给我一种感觉,好像画的是男孩,环抱双手的样子和照片中一模一样,我想她是把自己重塑成男孩,这张照片没有被她撕得这么碎就好了,她可真能撕。”
日记治疗师菲丝拿着柔儿最近的一篇日记说:“这篇是凯琳出来时写的,但你们看看笔迹,和二月时大不相同,与柔儿的反而越来越相近,内容是这样:我渐渐累了,柔儿总会有坚强起来接受一切的一天,她喜欢到中央公园去散步,喜欢到俱乐部去打高尔夫球,如果能打入职业巡回赛中一定很有趣,一年前他们不是才称赞过她是全纽泽西州中高尔夫球打得最好的年轻女孩吗?也许监狱和这里的差别不大,甚至就和这里一样的安全,也许尖刀梦进不到监狱里,有守卫在,别人更休想带刀溜进去,在那儿连邮件都得接受检查,换句话说,照片也不能自己‘走’进本子里,”她把日记递给斯迪说:“医生,说不定这是凯琳想帮柔儿认罪的徵兆。”
斯迪往外望去看到柔儿正傍着姊姊坐在那里,不晓得晚儿说了什么,惹得柔儿哈哈大笑,她们本来应该是坐在自家阳台或乡村俱乐部中的两位迷人女孩啊。
佩蒂跟随着他的凝视说:“昨天我刚跟晚儿聊过,我觉得她的精神状况已绷得很紧,唐医生,柔儿一旦被关,我保证你马上就会有个新病人。”
斯迪闻言心头大震。“她们再过十分钟就要到我的办公室来了,佩蒂,你说的对,她把这张照片撕得真碎,你有没有办法找到能帮我们把它上头的胶水洗掉、拆散再重新组合起来的人?看能不能弄得清楚一些。”
她点头说:“我试看看。”
他再转向菲丝说:“你想如果我们让柔儿或凯琳明白她坐牢之后对晚儿可能会有什么影响,她是否就会打消认罪的念头?”
“有可能。”
“好,那我们分头去进行,我想找柔儿的前任男友白乔时来问一问,看她开始怕他的那一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勃登一走近梭丽的吧台,就注意到猎捕高手唐尼平日显得可爱的圆脸现在整个松弛下来,舒缓的表情和红通通的面颊大概全拜纯曼哈顿鸡尾酒所赐。
唐尼以一贯的热情招呼道:“勃登,好久不见。”
勃登按捺住马上问他的冲动,想到唐尼一向酷爱曼哈顿鸡尾酒,便请酒保再给他一杯,同时问他认为这一季球赛的动向如何。
“棒透了,”唐尼指的是他酷爱的那支球队。“绝对会赢,万无一失!”
一个小时后,勃登才喝第一杯,唐尼已喝掉三杯了,勃登见时机成熟,就把话题转到凯氏姊妹身上。“最近我在查个案子,”他故意压低声音以示亲密道。
唐尼眯细眼睛说:“听说了,可怜的女孩,疯了是不是?”
“似乎是,”勃登接口。“父母双亡之后就疯了,如果她早一点去找心理医生就好。”
唐尼往左右看了一下后说:“她有啊,”声音压低道:“听完就忘掉是我说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仍被蒙在鼓里。”
勃登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你是说她找过心理医生?”
“就在脊林市。”
“你怎么知道,唐尼?”
“话不传六耳?”
“当然。”
“就在她父母死后,有人委托我调查那对姊妹的背景和日常活动。”
“真的,一定是保险公 53f8." >司,和巴士公司的赔偿有关吧?”
“勃登,你知道干咱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对客户的一切守口如瓶外加全然信任?”
“当然知道,但那辆巴士实在开得太快了,煞车又坏掉,保险公司当然会紧张想少赔一点,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想调查凯家姊妹?”
唐尼却不再说下去,勃登只好再向摇头的酒保招手。“没关系,我会送他回家。”现在最好先转变话题。一个小时后把唐尼塞进他的车里开上车时,才再重提凯家姊妹,终于在把车开上唐尼家前的车道时,回报来了。
“勃登兄弟,你是个不错的朋友,”唐尼的声音浊重又缓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在套我的话,现在我当着你的面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雇我的人是谁,神秘透了,只知道是个女人,自称青青,我们从来没有碰过面,她每周都打电话来要报告,然后我得将报告寄到纽约市一个秘密的信箱去,你知道我认为是谁吗?是那个教授的老婆,那个凯家小姐不是写了一大堆情书给他?而且谋杀案一发生,我这案子不就结束了?”
唐尼推开车门走出去说:“今晚很愉快,下次你如果想问我问题,拜托你就直说好吗?也不必多花好几杯酒钱了。”
海青最早带到凯家去的那位“设计师”其实是肯塔基州一名前科累累的人,书房里、电话中的录音装置和书房上头客房内的录音机,全是他的杰作。
每次海青和天白带着卷尺、壁纸到楼上时,就可以方方便便的换下录音带,一上车海青便开始听,回到酒店后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听。
晚儿固定每晚都会与唐斯迪通电话,那也是最珍贵的资料来源,起先天白要控制的是对海青那么狂热探听小丽一切消息的不满,渐渐的便既怕她会复元,又搞不清楚她到底会想起多少往事,偏偏对于她向医生描述摇椅的事,竟令海青一阵狂喜。
“99lib.那个小甜心,”他满足的叹道:“还记得她有多漂亮,歌又唱得有多好吗?我们实在把她调教得不错,”他轻摇着头说:“老天,老天,”然后又皱起眉头。“但是她竟然开始讲起话来。”
窗户早被他打开,五月的暖风在室内浮荡着,轻轻撩动窗帘,海青的头发这次长了点,被风一吹都乱了,身上仅穿着便裤和一件T恤,露出天白最爱戏称为枕头的浓密寒毛,她贪婪的欣赏着他。
“你在想什么,天白?”他问道。
“你会说我在胡思乱想。”
“试看看?”
“我是在想像现在一头乱发、仅着T恤的你,只要再戴上以前常戴的金耳环,霍金斯就会立刻消失,再度成为夜总会中的歌手海青。”
海青深深、深深凝视了她好久好久,看得天白心底直发毛:我不该跟他说这些的,他恨不得能忘掉过去,我为什么偏偏还要提起?但他却说:“天白,这一定是上帝透过你来说这番话,我刚刚正在想宾州那间旧房子,想我常抱那甜蜜宝贝坐着的摇椅,一个计划突然涌现心头,而你凑巧又来画龙点睛。”
“什么计划?”
亲切的表情立刻消失。“你知道规矩的,凡是有关我与主之间的事,都不准你问问题。”
“对不起,鲍伯。”她知道这么叫他能够平息怒气。
“没关系,以前我接受大家的意见从不穿短袖衣服出现,不过现在人们已越来越不介意男人露出浓密的寒毛,还有件事你注意到没?”
她等着他往下说。
海青冷笑道:“有没有注意到爱情的火苗正在滋长?晚儿和那医生聊天的口气越来越温柔,他也越来越关心她,小丽上天堂后有人来照顾她姊姊总是件好事。”
苏茹抬起头来粲然一笑,那头发微秃的矮小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请他坐下接过他的名片之后,才想起他是为凯家工作的侦探,葬礼时他来过,露易莎也跟她提过他常到校园中去找人问事情。
“葛太太,如果这时候不方便,你尽管说。”勃登看一下办公室后说。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她跟他说:“今早事情不多。”
“我事先查过这段时间一向是旅行社的淡季,”勃登闲闲适适的说:“至少我的朋友是这么跟我讲的。”
“噢,和每一个行业一样,都有旺季、淡季之分,我能向你推销某一趟旅游吗?”
犀利的女人,勃登在心里想:才貌兼备。今天苏茹穿着一袭蓝绿色亚麻布套装,让她的绿眸更加出色,勃登知道这套衣服和她领上的钻石、翡翠新月型别针都绝不是一般成衣店的便宜货。“改天再看看,”他说:“我可以问你几个有关你丈夫的事吗?”
笑容不见了。“要提亚伦实在是挺难过的,”她说:“露易莎跟我提过你,你在帮凯柔儿的忙,木先生,我很为她今日的处境感到遗憾,但她杀了我先生后还威胁要我的命啊!”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有很严重的病,”勃登不愠不火的说:“而我的工作便是帮陪审团明白这一点,我看过几封或许是由她,也或许是由别人写给葛教授的信的影本,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久了?”
“起先亚伦并没有拿给我看,大概是怕我会不开心。”
“不开心?”
“因为信实在是写的太露骨了,有几封且大书特书他们‘共度的夜晚’,其实那几天亚伦根本是和我在一起,所以内容显然全是她的幻想,但那便是如此,看到那种信,做妻子的难免会不舒服,有次我凑巧在抽屉里看到了那些信99lib.,便拿去问亚伦,他才全告诉我。”
“你和柔儿熟不熟?”
“不算太熟,知道她高尔夫球打得很好,报上曾大肆报导介绍,和她父母在大学一些活动中也见过面,乍闻噩讯时觉得颇遗憾的,我还知道亚伦一直认为她已快崩溃。”
“他遇害那一晚你在纽约?”
“到机场去见一位客户。”
“和丈夫最后一次通话是在什么时候?”
“八点时曾打过一通电话给他,当时他心情正坏,把和凯柔儿起冲突的事说给我听,他说他应该先找柔儿、晚儿坐下来谈的,而不是把信直接交给训导长,这事实在处理得不好,因为柔儿既震惊又生气,似乎真的忘了她曾经写过那些信。”
“你知道如果你肯上法庭重复刚才那段话,对柔儿将大有帮助。”
苏茹的美目中立时充满泪水。“先夫是我生平所见最善良仁慈的人,他肯定是最不希望看到我去伤害那女孩的人,所以我也不想撒谎来伤害她。”
勃登眯细眼睛说:“葛太太,难道你一点儿都没有疑心过自己的丈夫可能真的爱上了柔儿?”
她大吃一惊的答道:“太荒谬了,她才二十岁或二十一岁吧,亚伦都四十岁了。”
“年龄向来不是问题,所以如果你曾疑心,甚至暗中查探这件事,我觉得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雇用一个像我这样的私家侦探……”
泪水消失,苏茹显然被惹毛了。“木先生,我不会那样侮辱我的先生,而你现在已经侮辱了我,”她站起来说:“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再往下说的了。”
勃登也慢慢的站起来说:“葛太太,对不起,请你谅解我的立场是站在为柔儿找出那样做的理由来,你刚刚说葛教授觉得柔儿已濒临崩溃边缘,和他是不是有关?如果他们两人之间真有点什么,结果他背叛了她,因此她气疯了,所以……”
“木先生,请不要因为必须替那杀了我丈夫的女孩辩护而污蔑了他的人格,亚伦是个正派男子,最怕学生对他产生不必要的幻想,你不能为了解救凶手就颠倒是非。”
在低头道歉的同时,勃登飞快的看了这间办公室一眼:豪华装潢配上红色沙发,墙上挂着各地美丽诱人的风光,苏苑桌上插了一把漂亮的鲜花,沙发前的茶几上也有一束,但她的办公桌上却不见任何文件,从他走进来之后电话也未响过一声。“葛太太,走之前我想让你的心情好一些,小女是美国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十分热爱她的工作,总是说旅游业是会让人上瘾的,我希望你也有相同的感受,但愿忙碌的工作会让你尽快自丧夫之恸中振作起来。”
她的表情总算和缓了些。“如果没有工作,我早就完蛋了。”
他可看不出来。“你们公司有多少人?”随意的问。
“我的秘书出差去了,负责人安娜请了病假。”
“那今天就由你坐镇罗?”
“安娜就快要退休,以后公司将由我接掌。”
“这样啊,我想我已经占用你太多时间了。”
勃登并没有立刻离开饭店,反而坐在大厅中暗地里监视旅行社,过了两个小时仍没见到一个客人,透过玻璃也没见苏茹拿起过一次电话,放下伪装的报纸后,他慢慢走到柜台前去和领班聊起来。
白乔时由高速公路的匝道转进林肯隧道,温暖微湿的天气不像五月末,倒像已进入七月,今天他开的是祖父送给他的毕业礼物——野马敞蓬车,这份礼物让他收得坐立难安。“爷爷,我已经二十五岁,可以自己赚钱买车了。”妈妈一听他在争辩,马上把他拉到一旁去。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乔时,骨头别这么硬行不行?爷爷因为史丹佛收你骄傲的不得了,你又何必泼他冷水?”
其实乔时还宁可开他那辆十年的二手福特,至今脑中犹清楚的浮现他把高尔夫球袋扔进车厢里,然后坐进驾驶座由着柔儿取笑他球技不佳的画面。
柔儿。
他把车子转入三号车道,交通照例壅塞不堪,他看一眼仪表板上的钟,才三点四十,没问题,他特地提早出门,就为了有充分的时间赶赴医院,希望自己的样子看起来还可以,临出门前考虑了半天才选了白衬衫、淡灰色西装裤、便鞋,再套上一件轻便的深蓝色麻质夹克,如果穿得太浮华怕柔儿会认不出他来,想到分开多月后将再度重逢,他便不禁口干舌燥。
晚儿在接待处等他,他马上趋向前去亲吻她的面颊,看得出来她这阵子很难过,除了淡淡的黑眼圈,还有衬着深色眉、睫毛显得更加苍白的皮肤;她立刻就带他去见柔儿的医生。
斯迪开门见山,毫无隐瞒。“有一天柔儿或许会告诉我们在她失踪的两年以及葛亚伦去世那一晚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从目前的进度看起来,可能赶不及在开庭前想起一切,现在我们只能多方测试,企图从她对各个事件的反应来拼凑出可能的结论,看看到底是什么事造成了她的性格分裂,你告诉过晚儿以及勃登一年前你公寓里发生的事,今天我们就想模拟当日的情景。”
“柔儿已经同意做这项实验,我们会录下所有的过程,希望你形容一下她所站的位置,你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彼此又有多亲密,拜托你,为了她好,请不要掩饰或隐瞒任何细节。”
乔时点了头。
于是斯迪拿起话筒说:“麻烦带柔儿进来。”
乔时也不知道自己原本想像中的柔儿是什么样子,但绝不是T恤、棉布短裙加细皮带及凉鞋的清秀模样,乍见他似乎让她僵了一下,乔时的直觉叫他别站起来,于是他只轻松的摇了摇手。“嗨,柔儿。”
她紧张的盯住他看,在晚儿身旁坐下,然后一语不发的点了一下头。
斯迪把摄影机打开了。“乔时,柔儿一年前去找你时曾为了不明原因而惊惶失措,你可不可以谈谈当时的情形?”
因为这件事常在他心头环绕,所以乔时回忆起来毫无窒碍。“那是个礼拜天,所以我睡得晚,一直到十点柔儿来叫门时我才醒过来。”
“形容一下你住的地方。”斯迪插进来说。
“那是距离学校三公里的一间小套房,有简单的厨房和小小的浴室,家具包括坐卧两用的沙发椅,书架、书桌、两个衣橱和一组餐桌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晚儿发现柔儿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
“好,”斯迪说:“有没有想到柔儿会来?”
“完全没有,因为那天她回家去了,本来是邀我一起去的,但因为我有份报告要赶,所以就没去成,她参加完九点的弥撒后到面包店去买了一些东西,我还记得我打开门时她说:‘热乳酪面包换你的咖啡,可以吗?’”
“她的神情如何?”
“很轻松,笑咪咪的,星期六我们去打高尔夫球时我才刚被她打败嘛,那天早上她穿着一件白色洋装,美得好似清晨的微风。”
“你有没有吻她?”
乔时瞥了柔儿一眼。“吻在颊上,我通常都见机行事,有时她的反应很热烈,但有时则像会吓着她,所以每次我轻拥她入怀亲吻她时,总是慢慢的,看她紧不紧张,如果全身绷得紧,我马上就松手。”
“那样不会令你很沮丧吗?”斯迪马上接下去问。
“当然会,但我一直都晓得柔儿有她害怕的事,我愿意耐心等待她的信任,”乔时望着柔儿说:“我不会伤害她,也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柔儿回望着他,不再躲避他的视线了,接下来便由她开口。“我和乔时一起坐在餐桌旁用餐,边喝咖啡边分食第三个面包,聊什么时候再去打一场球,那天我觉得好开心,美丽的早晨使万物都变得清新且干净。”提到“干净”两字时,她的声音低了些。
乔时站起来了。“然后柔儿说她得走了,亲我一下后开始朝门走。”
“她没有恐惧或慌张的表示?”斯迪又插进来问。
“没有。”
“柔儿,我要你像那天一样站在乔时旁边,就像正要离开他的公寓一样。”
柔儿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照做了。“就像这样。”她低声的说,伸手握住想像中的门把,背朝乔时。“而他就……”
“我开始抱她起来……”乔时说:“我是想开开玩笑,再吻她一次。”
“做给我看。”斯迪命令道。
“就像这样。”乔时站在柔儿身后,扣紧她的双臂把她抱起来。
柔儿的身子一僵,马上抽抽噎噎哭起来,吓得乔时立刻放开她。
“柔儿,告诉我你在怕什么?”斯迪紧接着问。
抽噎声转为孩子般抑制的哭声后,她仍然没有回答。
“黛比,是你在哭,”斯迪说:“告诉我为什么。”
她指着右下方用细弱的声音说:“他要带我到那里去。”
乔时一脸的震惊。“等一下,”他说:“如果是在我的公寓里,那她指的地方就是我的沙发床。”
“形容一下当时你床铺的样子。”斯迪提醒道。
“因为才刚起来,所以连被子都还没收。”
“黛比,为什么以为乔时要带你上床会让你这么害怕?在床上发生过什么事?告诉我们。”
她把脸埋在掌中,仍像个孩子般哭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黛比?我们都爱你啊。”
她突然抬起头来跑向晚儿。“晚——晚,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每次我们到床上后,我都立刻飘走。”
魏维拉是天天数着日子熬到学期结束的,要维持必须冷静的外表真是越来越困难,现在期末考考卷已放在四方袋中,夹在她的腋下,只希望能赶在哭出来之前回到租来的房子。
那栋位于巷底的小屋深得她喜爱,是向一个大宅的园丁租的,之所以会挑中克林顿大学外文系这份工作,大半是因为在三十七岁那年重返校园,四十岁终于拿到博士学位后,觉得在波士顿的日子似乎过得太单调了,想要改变一下。
克林顿凑巧是她喜爱的那种规模虽小却很扎实有名的大学,加上她一向酷爱看舞台剧,能够离纽约近是再好不过了。
四十岁了,生命之中当然出现过不少追求者,有时她也会希望能够找到真正适合她的人,不过最后却有点相信或许她命中注定要一辈子单身,就像她那些姑姑们一样。
直到她碰到了葛亚伦。
直到一切已嫌太迟时,维拉从来没有想过会爱上他,对她而言,他不过是一名同事,一个好人,一个才智值得欣赏,也知道他极受学生欢迎的老师而已。
事情始于十月间,有一晚亚伦的车子发不动,也刚听完季辛吉演讲步出礼堂的维拉便提议送他一程,到他家时他邀她进去喝一杯饮料,维拉欣然接受,根本不晓得他妻子不在。
他家豪华的装潢颇出她的意料之外,因为一般教授一个月能拿多少薪水呢?更令她惊讶的是家具虽美,却没有得到妥善的保养,她知道他的妻子苏茹在曼哈顿工作,只是不知道她在那儿有间公寓。
“嗨,魏教授。”
“什——噢,嗨。”维拉强迫自己对走过去的学生挤出笑容来,从他们活泼轻快的表情中可以轻易感受到学期快结束了,没有一个学生会害怕空虚的暑假,空虚的未来。
在亚伦家的第一晚,当他去拿威士忌和苏打水时,维拉自告奋勇去拿冰块,结果看到一冷冻柜的披萨、义大利面、苹果派和一大堆谁晓得是什么东西的食品,老天,这就是那个可怜的男人吃的东西?
两天以后亚伦帮她送了本书来,当时她正在烤鸡,一屋子诱人的香味,他跟她这么说后,她马上冲口而出邀他共进晚餐。
亚伦一向有在晚餐前散步的习惯,渐渐的就常在苏茹留宿纽约的夜晚过来,当然事先他都会打电话过来问她想不想要个伴?如果想,要他带什么来?他戏称自己为“晚餐食客”,所以每次来一定带酒、乳酪或者水果,也总在八至八点半时离去,他对她一边深情款款,不过在大庭广众之前自然就与一般同事无异。
然而即便如此,维拉仍常常为不知何时会有流言传出而失眠,用不着问她也知道他一定没跟妻子提他们的事。
蕾尔寄来第一封信时,他就拿给她看了。“我不想让苏茹看到这些信,”他说:“她看了之后会烦恼。”
“她应该不会相信这些吧?”
“相信是不会,但在骄傲自信的外表下,其实苏茹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而且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依赖我。”几星期后他跟她说苏茹发现那些信了。“就像我说过的一样,她很不高兴,也很烦恼。”
维拉就是在那时候觉得苏茹很矛盾的,既然那么挂念先生,又常常和他分开,真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女人。
交往之初,亚伦似乎一直在避免聊太亲密的话题,但渐渐的便谈起了童年往事。“我爸在我八个月大时就丢下我们不管了,而我妈和外婆……真是天生一对宝,她们对钱真是精打细算到极点,”他哈哈笑道:“外婆有间大房子,她把房间全租给一些老年人,所以我常爱说自己是在养老院中长大的,其中四、五位房客是退休的老师,我的功课因此不愁没人教,我妈妈则在当地一间百货公司做事,她们母女俩省下的每一分钱除了做我的教育费外,便是拿去投资,我敢说在这世上大概只有她们两个人会因为儿孙拿到耶鲁大学全额奖学金而觉得失望的;妈妈和外婆都烧得一手好菜,直到今天我都还记得再次在图书馆内赶完一篇报告,饥肠辘辘加上冷风飕飕的回家,推开门那一刹那时的温暖以及一屋子的菜香。”
亚伦在死前一周跟她说了这些,接下去还讲:“维拉,那就是我在你这儿感受到的气氛,温暖和一种回到家的感觉,而且里头有我想要以及我希望她也想要和我在一起的人,”他环住她说,“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去解决一些问题吗?”
亚伦被杀的那一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聚,他的情绪低落到极点。“我应该先与柔儿和她姊姊谈的,结果却先去找训导长,现在训导长反过来问我对学生们是不是太好,又问我和苏茹之间是否出了问题,不然她干嘛老住在纽约不回来?”送他到门口时,他给了她一个缠绵的吻说:“一定要有所改变,我太爱你,也太需要你了。”
某种莫名的直觉警告她留他下来,如果那晚她听命于直觉而不怕所谓的谣言就好了,但她却让他走掉,十点半后她打了通电话给他,发现他的口气十分轻快,他说刚和苏茹通过电话,很高兴事情都摊开来讲了,待会儿他要吞颗安眠药,最后又说:“我爱你。”想不到那竟成为她听到的最后三个字。
挂上电话后她因为睡不着,所以看完十一点的新闻后又整理了起居室,拍拍枕头,堆齐杂志,看到亚伦的车钥匙落在沙发椅中,八成是从他裤袋掉出来的。
她内心突然涨满不知名的恐惧,想到钥匙是个好藉口便再打电话过去,但电话响了又响就是没人接,于是维拉叫自己安心,说一定是安眠药的药效太强了。
今天她觉得心中好空,在疾行过鹅卵石步道时,亚伦的面庞不时在眼前浮现,使她不禁伸出手臂。“亚伦,亚伦,亚伦。”
骤然触及等在她家门前勃登那锐利的眼神时,维拉才知道自己竟大声叫出了亚伦的名字。
第十三章
人虽已坐在距离脊林市好几公里路外的希达市内凯萨餐厅里,晚儿却仍然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答应和霍金斯夫妇共餐。
他们在她刚从纽约回家的五分钟后来访,说凑巧为熟悉环境在外面闲逛,与她在林肯大道上错身而过。
“你好像需要帮忙的样子,”霍金斯说:“所以我就听从主的指示过来打声招呼。”
七点离开医院,又和乔时道再见后,晚儿只觉得又累又饿,苏菲亚也不在,她一进入空荡荡的家就不想待下去,于是想起了她一向酷爱的凯萨餐厅,龙虾、鲜蛤、白酒再加上义式咖啡,还有一屋子的温暖气息,才决定要过去用餐。朝门走时,霍金斯夫妇就到了,而且陪她到餐厅来。
她不断朝熟客人点头,告诉自己他们都是心存好意的人,而她也的确需要每个人来帮忙祈祷,想得太出神,好半天之后才发现霍金斯正在问她柔儿的近况。
“时间迟早的问题而已,”她解释道:“斯迪,呃,我是说唐医生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卸下心防谈论葛教授遇害那晚的事,但那段记忆似乎与发生在她过去的某些恐怖事件纠缠在一起,医生说一切都要顺其自然,希望上帝能保佑她早日想起来。”
“阿门。”鲍伯和珂玲一起说。
晚儿发现自己戒心减轻,似乎说了太多关于柔儿的事,这两个人虽买了她们家,但终究还是陌生人而已。
房子,嗯,那是个安全话题。“以前我们家的景观由我母亲一手包办,好让我们时时都有花好看,”她咬一口硬面包说:“郁金香很抢眼,而我最喜欢的杜鹃大概再过一个星期就会开了,我们家的杜鹃是不错,但美得教人屏息的却属转角的安家。”
天白笑道:“是有绿色百叶窗那一家,或原本是粉红色,现在改漆成白色的那一家?”
“原本粉红色的那一家,老天,那个颜色,我爸爸简直恨透了那间房子,他还说因为那景观太丑,市政府应该退我们一些税呢。”
天白发现海青狠狠的看了她一眼,惊觉到自己犯下多大的错误,老天!她怎么会突然提起转角那间粉红色的房子?它又是在什么时候改漆成白色的?
幸好凯晚儿似乎没有注意到,开始聊起她看中的公寓有多好。“八月一日应该可以搬进去,”她说:“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房子让给你们了,谢谢你们愿意等那么久。”
“柔儿可不可能再回家来?”海青在侍者送上他的小牛排时装作不经意的提起。
“为她祈祷吧,霍牧师。”晚儿告诉他:“唐医生说她并不会攻击别人,近日内他就会请检察官派个精神科医生来诊断她,让她出院,他相信唯有柔儿克服那种认为关在房里才安全的想法,她才有可能和我合作,不会认罪。”
“希望早日看到你妹妹重回脊林市。”海青拍拍晚儿的手说。
当天晚上晚儿上床时,老觉得心里怪怪的,好像偏偏想不起来某件似乎挺重要的事。
最后她心想大概又是柔儿的事,便进入了梦乡。
斯迪照例由医院走路回家,今天因为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所以根本没有余力去注意到随着气候在蜕变的纽约;七点钟,距离太阳下山大约还有四十分钟,渐渐回暖的天气同时带出人潮,第五大道上尽是翻看路边书架上新书画报的人,或者干脆欣赏街头艺术家的作品。
路边小贩做完一天的生意,急着把摊子收好回家休息,但残余的香味仍不时飘过鼻前,耐心的马儿拖着装饰豪华的马车排在第五大道和中央公园南路的转角处,饭店前则有川流不息的房车……这些今天全进不到斯迪那涨满凯柔儿的心中去。
她是他截至目前为止最具挑战性的一位病人,幼时曾被猥亵的女性长大之后会误以为她们自作自受或自取其辱是常有的反应,但只要接受治疗,通常也都会因为了解了当时她们并没有能力阻止那样的事发生而谅解自己,凯柔儿却一味在抗拒这件事。
所幸进展的成果也不是没有,在离开诊所前他特地去看了看她,她已用完晚餐坐在阳光室中,安静且带点凄凉的说:“乔时今天肯来看我真好,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斯迪连忙把握住机会说:“他不只不会伤害你而已,柔儿,他还帮你看到只因为开玩笑的抱起你,就会触动你某项记忆的事实,如果你肯说出,我们可以更进一步的帮你,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她说:“我知道,我保证我会尽力,医生,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就是飞到苏格兰去打高尔夫球,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疯狂?”
“我觉得很棒。”
“不过那也只是我的空想而已。”
“如果你不肯帮你自己,那就永远是空想而已。”
走进住处后斯迪心想自己有没有给了她太大的压力?向检察官提出复诊的要求,请他派医生来检查柔儿,以便恢复她的保释会不会是个错误?
几分钟后当他坐在阳台上啜饮从澳洲带回来的啤酒时,护士长突然打电话进来,先道歉一番后才说:“是凯小姐坚持要找你,说她一定要跟你说话。”
“柔儿?”
“不是柔儿,医生,她已转变成凯琳,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转进来。”
那刻薄的声音说:“唐医生,听好,这件事早该让你知道,有个孩子好想跟你说话,但柔儿不敢放他出来。”
“那个孩子是谁?”斯迪急促的问道,他果然没有猜错,柔儿心中还有另一个尚未浮出来的人格。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不肯说,只知道他大约是九岁或十岁,代替柔儿承担了好多事,他不想再继续沉默下去,面对柔儿多下点工夫,医生,她快投降了,今天那个小男孩差一点点就能现身。”
电话“卡答”一声收了线。
六月十五日霍金斯接到一通来自“人物”杂志的电话,记者帕丽莎说她打算以九月号人物专访的方式来写他。
海青先是推辞了一番,接下来才说他很高兴、很荣幸。“能透过文字宣扬教义是一件快乐的事。”他说。
但电话一挂上,所有温暖的气息立时不见。“天白,如果我一口回绝,那个记者一定会以为我在隐瞒什么,还不如像这样来得好,至少我可以左右她所写的内容。”
勃登怜惜的看着晚儿,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天气已经有些湿热,至今仍未看她开过书房里的窗型冷气机,才八点半,但她已穿好深蓝上衣加雪白裙子打算到纽约去了,四个月的念兹在兹,除了天天在图书馆、家中、医院三处奔波外,哪儿也不去,连吃饭、睡觉时几乎都不忘感激上帝,妹妹是在诊所内,而非监牢里,而现在他竟然是要来粉碎可能是她的最后一个希望。
苏菲亚在扣了一下门后,马上不等回应的端进咖啡、蛋卷和新鲜柳橙汁。“木先生,”她说:“希望你可以说服晚儿把这个蛋卷吃掉,最近她几乎什么都没吃,快要变成皮包骨了。”
“噢,苏菲亚。”晚儿抗议道。
“少来给我那套‘噢,苏菲亚。’,我说的全是实话,”她满脸的挂虑。“对了,今天那个‘奇迹’男人会不会来?晚儿,你应该跟他们收租金才是。”
“我才应该付他们租金哩,”晚儿说:“房子在今年三月时就卖给他们了。”
“但他们也同意你在八月时才搬出去啊。”
“他们并没有打扰到我,事实上对我还算不错。”
“我看过他们礼拜天的节目,老天,他们真可说是天生的一对,我个人认为那家伙根本只对附有现金的奇迹感兴趣,偏还要弄出好像上帝每天都下凡来跟他讲话的样子。”
“苏菲亚。”晚儿再叫一次。
“好好好,你在忙,我不吵了。”苏菲亚虽退了出去,但重重的脚步仍充分显露出她不以为然的心情。
晚儿递一杯咖啡给勃登。“有新话题吗?”
勃登接过咖啡照例投下三颗糖大声搅动。“很希望我有好消息,”他说:“但我没有,我们本来期望事实是葛亚伦乘虚而入,始乱终弃,把她骗得意乱情迷后突然又出卖她。晚儿,但就算他真的占过她便宜,恐怕我们永远也找不到证据了。他的婚姻早就一团糟,我不但感觉得出来,也亲自去查过他的妻子,她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根据旅馆里的人说,她有一大堆异性朋友,不过在过去的一年多中,她不但只和固定的一个男人约会,而且好像还很为他着迷,他叫作艾德温,是那种外形俊俏,专门在女人堆中打滚的男人,年约四十或四十五,职业是旅游作家,身家不足以过活,却总有办法让世界各地的各式各样单位邀他去玩,总而言之,是个有办法利用别人的钱过日子的人。”
“葛亚伦知道有这个人吗?”晚儿问道。
“不太确定,苏茹回家后和丈夫好像也处得不错?”
“但是假设他知道,而且觉得深受伤害,转而投向为他着迷的柔儿怀抱,那和我们的假设不是又肳合了?”
晚儿越讲越有信心,看她这么努力的想捉住任何一个机会,让勃登再度为之心酸bbr>:可怜的孩子。
“还是说不通,”他不得不硬起心肠来说:“亚伦近来也和一个新来的教师魏维拉走得近,维拉不久前才声泪俱下的跟我说他们俩最后一次通电话是在亚伦死前的十点半钟,她说他当时的口气很愉快,因为一切都已摊开来讲了。”
“什么意思?”
“她认为是他已跟他的妻子提出了离婚的要求。”
勃登不忍见晚儿绝望的眼神便挪开视线说:“其实他的妻子应有条件被列为嫌疑犯,因为葛亚伦的母亲留下了一笔信托基金给他,每年大约都有十万元的收入,将近一百万,且年年还在增值的本金却要到他六十岁时才能动用,可见她母亲早就知道儿子不善理财。”
“根据我所打听来的情报可知,葛家的经济大权一向握在苏茹的手中,一旦离婚,她将无法继续染指不属于共同财产的那笔基金,而光凭旅行社的薪水,她铁定无法再保有饭店里的房间,没有办法再买昂贵的衣服,那个作家男友一定也会马上离开她,不过若换成亚伦死掉,一切就都将落到她手中。”
“问题是,”勃登做了结论道:“苏茹并没有借用那把刀子杀了她丈夫后,再放回柔儿的衣橱里。”
晚儿并没有注意到咖啡已经半凉,为了松懈紧绷的颈背和干涩的喉咙,照样灌了一大口。
“韩德顿郡的检察官办公室传出消息说他们已派出医生去看过柔儿所有的治疗带,他们可能会接受她有‘多重人格错乱’的事实。”
她拂开垂落下来的发丝,好像想一并拂掉恼人的头疼。“如果柔儿肯认罪,他们就不会从重量刑,说不定最多坐五年牢便可以出来,但如果我们坚持上法庭,罪名或许将是蓄意谋杀,而他们要打赢这场官司99lib?,简直是易如反掌。”
“凯琳是在一个月前打电话给我说另外有一个九岁或十岁的小男孩想跟我谈谈的,”斯迪告诉晚儿:“但你也知道之后凯琳对这件事却一概否认到底。”
晚儿点点头。“我知道,”该告诉斯迪她和勃登已决定为柔儿好,他们愿意接受私下协议了。“我已经有所打算。”
斯迪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晚儿的脸,如果他是个画家,又能捕捉到她的神韵的话,画名一定叫作“悲伤”。
“现在的情形是这样,”晚儿的结论是:“他们派来的医生已经相信柔儿幼时曾被虐待过,导致今天的多重人格错乱,但若以一级谋杀罪起诉,她仍有可能被判三十年有期徒刑,反之若我帮她提出私下协议,以情绪一时失控的二级谋杀来起诉的话,最多她只会被判十年,法官还有权改判五年左右,那样她至多一、两年后就能假释出来,我没有权利拿她的三十年来做赌注。”
“你又怎能叫她为根本想不起来的罪行负责?”
“程序完全合法,在她的陈述中会明白交代记不住的原因,因为当时她太慌乱了,她和她的律师在回顾种种证物后,确定她真的曾犯下罪行。”
“你还可以争取到多少时间?”
晚儿的声音开始不稳定起来。“再拖又有什么用?站在为柔儿好的立场,我现在宁可不再强迫她去想任何事情了,放手吧。”
“不对,晚儿。”斯迪起身走到窗前,忽然懊恼自己为何要站起来,因为从这边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柔儿站在阳光室的玻璃墙边,双手抵在墙上往外看,即便两人相隔有段距离,他仍然能够感觉到她好像一只被困的小鸟渴望再度飞翔,斯迪转过身来跟晚儿商量道:“再给我一段时间,你想法官什么时候会准她回家去?”
“下个礼拜。”
“好,你今晚忙吗?”
“我看看,”晚儿的话声急促,显然正在极力控制自己奔腾的情绪。“如果我回家去,一就是碰上陆续搬他们的东西进来的霍家夫妇坚持邀我出去吃饭,不然便是.99lib?看到我亲爱的苏菲亚在为我整理父母的东西,甚至做我绝对办不到的事:把他们的衣服送掉;最后一个可能是我继续想怎么帮柔儿做篇精采的辩论。”
“应该有朋友来约你出去吧!”
“我是有一堆朋友,”晚儿说:“真正的好朋友,还有一些表兄妹,每个都诚心诚意的想帮我的忙,但长期下来,我已厌倦了跟每一个人解释近况,听那种空洞的安慰词,说一切终会好转,尤其受不了听他们说如果多年前柔儿没被绑架,这件事就不会发生,这我也知道,再听下去真会疯掉,对了,我也不想听说毕竟爸已经七十多岁了,妈妈几年前也动过大手术,一起走或许是最好的,你瞧,这些其实我都知道,也都能接受,但我实在不想再听。”
斯迪知道现在只消一句安慰的话,晚儿就会哭出来,哭出来不是不好,事实上他还希望她能发泄一下,但现在不成,因为柔儿快过来了。“那好,我正想邀你去吃晚餐,”他温文的说:“这儿有件东西给你看一下。”
他从档案夹中拿出一张八乘十寸的照片,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
“这是柔儿住进这里那天撕碎的照片,我们找人重新组合再放大了,你看怎么样?”晚儿一看立刻睁大了眼睛。“上次看没看出柔儿在哭,还有这棵树和这栋破破烂烂的房子,后面是什么?谷仓吗?一点都不像脊林市,是在哪里拍的?”
然后她皱眉道:“等一下,当时柔儿每周有三天下午到间托儿所去上课,保母们常带孩子到公园或湖边去做做运动,公园附近不乏这种农舍,但这张照片怎么惹得她歇斯底里呢?”
“我们来探索看看。”柔儿已走进来,斯迪同时打开了摄影机。
柔儿强迫自己正视那张照片。“房子后头有鸡舍,”她轻声的说:“那儿出了坏事。”
“什么坏事,柔儿。”斯迪问道。
“别说,你这个笨蛋,被他发现的话,他对你也会如法炮制。”
晚儿握紧拳头,老天,这个强硬的小男孩声音是她从前没有听过的,连柔儿的脸都好似起了变化,双唇抿成一线,两手互相拍击着。
“嗨,”斯迪招呼道:“你是藏书网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回去!”那是蕾尔猫样的声音。“听着,医生,我知道那个自以为是老大的凯琳想甩掉我,她休想。”
“蕾尔,你干嘛老找我们麻烦呢?”斯迪逼问道。
听他充满挑衅的口气,晚儿知道他打算改变策略。
“因为大家老怪我、背叛我,我相信亚伦,他却把我当成笨蛋,我相信你写日记有好处,你却偷放照片进去。”
柔儿的头发散落下来,被蕾尔以性感手势撩拨回去。
“不可能,你并没有在你的日记中看到照片。”
“谁说没有,就像我在包包里找到刀子一样,我心平气和的想去找亚伦摊牌,发现他睡得正熟就没有吵醒他,结果现在大家都把他的死算到我头上来。”
晚儿屏息静气告诉自己不要有任何反应,别扰乱她。
“你没有叫他起来?”斯迪也在试探她。
“没有,我打算在他面前表演一下,我是说我已被逼得走投无路,厨房的刀子不见以后,晚儿、苏菲亚、柯医生都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拿刀子,但我没有拿啊,接下来亚伦又当众羞辱我,你知道当时我已决定要做什么了吗?”她迳自往下讲:“我打算在他面前自杀,让他一辈子后悔莫及,反正我活下去也没有意思了,每件事都不顺心。”
“你到他家去时窗子是开着的?”
“没有,我不是从大窗子爬进去的,是从书房那个落地窗,窗扣没有扣上,我到他房间去时他早睡着了,嘿,你有没有烟?”
“当然有,”斯迪为她点燃烟后再问:“你进去的时候,亚伦在干什么?”
她的双唇往上翘说:“他在打鼾,你相信吗?我的幻想一下子就破灭了,他像个孩子般蜷起身子抱住枕头,头发乱乱的,而且正在打鼾!”她的声音放软下来。“我爸以前也打鼾,妈妈常说那是他唯一要改进的地方,他一打起鼾来,恐怕连死人都吵得醒。”
晚儿在心头默认:是,的确是这样。
“你手上握着刀子?”
“噢,那个,我把包包放下,提起刀子走到床边去,当时我好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说说看。”
声音起了变化,马上又变成四岁的黛比。“我突然想起自回来后,我就不要让爹地抱我或亲我,于是我躺在亚伦的身边去,但他只会打鼾,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黛比?”
噢,求求祢,上帝,晚儿在心中狂喊着。
“接下来我开始害怕,怕他会突然醒过来生我的气,又跑去跟训导长说我怎么样,所以踮起脚尖走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醒来过。”
然后她像个调皮得逞的孩子般轻笑起来。
当天晚上斯迪带晚儿到东五十七街的“老尼的店”去用餐。
“我是这里的常客,”当店主老尼亲自出来迎接他时,斯迪介绍晚儿说:“这里有个需要你喂胖的人。”
坐定之后他微笑道:“今天你也受够了,我讲点澳洲的故事给你听如何?”
晚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把一块牛排全吃光,还吃下一整盘薯条,当斯迪要他们拿瓶红酒来时,她不得不抗议道:“嘿,你可以走路回去,我可是要开车的。”
“我知道,但现在才九点,我们待会儿还要散步回我那儿去喝咖啡呢。”
坐在小小的阳台上啜饮蒸馏咖啡,俯视万家灯火,看树丛、马车和散步的优闲人儿时,晚儿在心中暗叹一声:“纽约的夏夜,这些全是在铁窗内看不到的景色。”
“来谈一谈吧,”她说:“今天柔儿,不,应该说是黛比告诉我们躺在亚伦身边,又趁他还在睡时溜走的事,有可能是真的吗?”
“是黛比说的,就可能是真的。”
“你的意思其实是正当黛比要走时,蕾尔可能突然出现取而代之。”
“蕾尔或另一个我们尚未发现的人格。”
“我明白了,柔儿看到那张照片时,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
“我认为那鸡舍可能就是关了柔儿两年的地方,那张照片让她想起了某件往事,过一段时间我们可能就会查出是什么事来。”
“但时间已经快用光了。”直到泪水滑下,晚儿才知道自己哭了,她慌忙掩住嘴巴,深怕哭出声来。
斯迪则忍不住轻拥她入怀说:“哭出来吧,晚儿。”温柔的声音,清爽的气息终于使晚儿放纵的依在他怀里痛哭出声,这是她寻找已久的温暖怀抱啊!
勃登的理论是:只要有耐心,不怕等不到契机,而他的契机果然在六月二十五日从一个想都没想过的人身上爆发出来。那是克林顿一个大三的学生弗思坦,因贩卖毒品而被捕,知道自己因是现行犯难逃牢狱之灾,他立刻暗示自己有情报可供交换,是有关凯柔儿在杀掉葛亚伦那晚的行踪。
检察官什么也没答应,但说他会尽力而为,在高中附近三百公尺方圆内贩毒可判三年有期徒刑,而弗思坦正是在这个范围的边缘被逮到的,所以检察官只能答应若他提供的情报真的有用,可以不强调他是在校区附近被捕。
“我还要享有说出这件事的豁免权。”他坚持道。
“你若是做律师,肯定能打赢官司,”检察官讽刺道:“我再说一遍,你提供的东西若有用,我们也会帮你,就这样了,要不要讲都随便你。”
“好,好,一月二十八日晚上我凑巧在北教堂与枫树路的交叉口。”
“凑巧!那是几点的事?”
“十一点十分。”
“好,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几个朋友在那里聊天,他们先走,我继续等一个一直没来的朋友,天冷所以我想干脆回宿舍去好了。”
“那时是十一点十分。”
“对,”弗思坦开始小心翼翼的遣词用字。“那小妞突然跑了出来,我和大家一样马上认出她是凯柔儿,因为报上常报导她高尔夫球打得好的消息,接着她父母又出了事。”
“她的穿着打扮怎样?”
“雪衣、牛仔裤。”
“身上有没有血迹?”
“没有,一点也没有。”
“你有没有跟她讲话?”
“她主动走过来, 90a3." >那样子让我以为她要钓我,实在很性感风骚。”
“等一下,你站的地方离葛家只有十条街,对不对?”
“差不多,反正她过来问我有没有烟。”
“你怎么说?”
“现在说的话日后不会反而对我不利吧?”
“不会,你怎么说?”
“我以为她要大麻,就拿出一些来要给她。”
“然后呢?”
“她却大发雷霆说她要真正的烟,我正好有几包,就问她想不想买一包。”
“没说干脆送她一包?”
“嘿,我干嘛那么慷慨?”
“那她买了没有?”
“没有,她伸手在皮包里摸了一阵然后说:‘该死的,我得再回去一趟,那小笨蛋忘了带走。’”
“什么小笨蛋?忘了带走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小笨蛋,心想她大概是在对皮包自言自语,她要我等她二十分钟,马上回来。”
“你等了?”
“我想何乐不为?说不定我朋友也会来?”
“你就站在那里等?”
“没有,我怕被人看见,所以就躲进转角房子前面那块草坪的两丛树丛间。”
“柔儿多久后回来?”
“大约是十五分钟后吧,但她没停下来,反而像疯子般跑掉。”
“接下来这个问题很重要,她有没有带着包包?”
“两手间捉着样东西,所以应该是有吧。”
勃登与晚儿谈论这段证词的过程全录进海青和天白一听再听的带子里,“正好和柔儿告诉我们的相符,”晚儿跟勃登说:“那个小孩性格的黛比记得她已经离开了葛家,但柔儿其他的人格却都拒谈回去之后的事。”
海青阴郁的说:“溜出男人的家,再回去杀了他,可怕、恐怖。”
天白压下醋意,安慰自己一切就快结束了,只要凯晚儿搬到公寓去,海青就再也没办法接近她们。
他把最后一段听了又听。“法官同意让小丽在七月八日时回家,也就是下个礼拜三,”海青说:“到时我们再到脊林市去欢迎她回家。”
“海青,你不会是真的想与她面对面吧?”
“天白,我们好好的打扮,虽说不让主同行令我难过,但这次我们也将绝口不提上帝,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对她很好很好,这样她若已想起什么,也会被我们混淆,我们不必待太久,说正好在附近逛,进去打个招呼而已,来,戴上这个让我看看可不可爱?”
接过盒子打开来,天白看到一顶假发,她走到镜前去戴上,再转过来面对他,“天啊,真是完美极了。”
电话铃响,天白接了起来。
是哈雷伯从贝瑟尼汉市的“韦西”电台打来的。
“还记得我吗?”他劈头就问:“我是你们多年前在这里播音时的经理,现在我已是老板了。”
天白要海青拿起分机来听。“我当然记得,雷伯。”
“打这通电话是想恭喜你一声,你们俩真可说是飞黄腾达,对了,今天‘人物’杂志有个人来问我你们的事。”
天白和海青交换个警戒的眼神。“她问了些什么?”
“唉,没什么,不过是些普通问题,说你们是什么样子的人啦,我说鲍伯是我们这里最杰出的一位布道家,然后她问我有没有你们当时的照片。”
天白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和海青一样的惊慌。“你有吗?”
“可惜一张也找不到,十年前我们搬了一次家,你们的照片大概是在那个时候扔掉的。”
“噢,没关系,”天白觉得胃不再痉挛了。“等一下,鲍伯想跟你说几句话。”
海青大声的说:“雷伯老友,真?99lib?高兴再听到你的声音,我永远都忘不掉是你给了我们第一次的机会,如果不是在你的电台闯出名气,现在我会不会在空中教堂上就难讲了。对了,如果你找到几张旧照,还是把它撕了为妙,那时我们太像嬉痞了,恐怕会不讨现在这节目的长老们欢心。”
“没问题,鲍伯,还有件事我希望你别介意,我带了那个记者去参观你当时住的地方,老天,想不到全烧光了,我想八成是不良少年或醉汉的杰作。”
海青的食、拇指不断互相摩挲,再朝天白眨眨眼道:“这种事常发生嘛,但听到了还是有点难过,我和珂玲都好喜欢那里。”
“不过他们还是拍了些照片,听那记者说是不一定会用在文章里,不过鸡舍还在,我想那已足以证明你们当初过的是如何简朴的生活了。”
第十四章
苏苑九点进入办公室,发现安娜还没来时不禁满足的叹了口气,她越来越掩饰不住对即将退休的负责人的不满,她一直不肯把股权转让干净,就为了参加“新世界航空公司”到澳洲的首航,但因为艾德温也已应邀参加该项活动,所以苏茹想和他一起去玩。
苏茹也跟安娜讲过她实在没有必要天天再到旅行社来,生意不多,凭她一个人就可以应付了,毕竟安娜已快七十岁,从她住的地方赶到这里来又费时费钱,但安娜却出奇固执的表示做一天的和尚就该撞一天钟,每天都不厌其烦的告诉老主顾说苏茹往后一样会好好的照顾他们。
她这样做当然是有她的用意,因为往后三年,安娜依合约仍可按年支领百万之一的红利,而这两年来生意虽然不怎么好,往后看来是有渐渐复苏的希望。
安娜走了之后,艾德温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使用这间办公室,但在秋天前两人还是无法同居,苏茹知道在凯柔儿受审期间,扮成忧伤寡妇的样子会比较合适一些,除了安娜老是拖拖拉拉和那个侦探总是阴魂不散之外,苏茹觉得自己的生活还算是满愉快的,她爱死了艾德温,亚伦的信托基金又已在手,接下去二十年,她年年都可领到至少十万元的红利,而且本金仍在增值中,暂时动用不到本金的事倒困扰不了她,因为一来她或许不会永远迷恋艾德温,就算会,艾德温也一向比她有钱,何必担心?
她平生最爱宝石,每次经过对面的皇冠珠宝店,她总忍不住要看看橱窗里又进了什么货,以前每次买新东西时,都要提心吊胆的怕有日亚伦会突然清醒,要求看看帐本或存款簿,他一直以为她每个月都记得把信托基金的红利所得存进银行里,现在再也不必担心了。而且有了亚伦的保险金和信托基金,她下半辈子都不必发愁,等克林顿那栋讨厌的房子也卖掉后,她马上要买条翡翠项链奖赏自己,麻烦的是大部分的人对凶宅总怀有莫名其妙的抗拒心,害她已连降了两次价格还卖不出去。
今早她一直在想该买什么东西给艾德温当生日礼物,不过没关系,反正还有两个礼拜的时间。
门开了,苏茹不得不挤出笑容来迎接安娜,心想又得听她没有睡好,然后在火车上打盹的事了。
“早,苏茹,你今天好美,是新衣服吧?”
“对,昨天刚买,”苏茹忍不住亮了牌名。“是‘莎辛’设计的。”
“看起来就像是,”安娜叹口气,把盘在头上的辫子垂落下来的发丝塞回去。“今早我真觉得自己老了,半夜就醒来,然后在火车上睡得不省人事,幸好坐在隔壁的是我的邻居,他总是叫我‘睡美人’,并开玩笑说总有一天我会被直接载到总站去。”
苏茹表面和她一起笑,心底却在想:老天,我还要听多少遍睡美人的故事?随即又安慰自己再三个礼拜而已,等安娜退休以后,她就不必再受罪了。
再说……,这次她给了安娜一个真挚的笑容说:“你的确是位睡美人。”然后一起笑开。
木勃登一直在外面等,等到十点十五分康妮进去而苏茹出外。安娜说葛亚伦遇害那一晚她和苏茹一起在机场,这件事一直在勃登的心中绕,所以在找过安娜一星期后的今天,他决定再来找她一遍,推开门时,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一般顾客无异。“早安,魏太太,我凑巧打这里经过就想到进来跟你打声招呼,你气色很好,我还怕你已经退休了。”
“难得你还记得这件事,木先生,我要等到八月中才会完全退出,坦白说因最近这一行有复苏的现象,有时我还在想是不是该再多做几年,但到早上赶火车,又想起我那老伴整天在家也没个伴时,我就想够了,够了。”
“你和苏茹对于‘宾至如归’的道理真算得上身体力行,”勃登坐下来后说:“像上回你跟我说葛教授去世那晚,你和苏茹正在机场里吗?就算顾客再好,也少有旅行业者会亲自到机场去接送的。”
安娜显然被他捧得很开心。“我们去接的那位女士年纪大了,她个人很热爱旅行,常出钱邀一大票朋友或亲戚陪她出去玩,去年我们才帮她及八位同行的亲友安排了坐头等舱环游世界的旅程,那一天晚上是因为她身体突然不适,所以提早回来,又因为她的司机临时有事,我们才主动表示要过去接她,举手之劳又能让她开心,何乐不为呢?苏茹开车,我则坐在后面陪她聊天。”
“我记得飞机是九点半到的。”他闲聊似的说。
“不,是预订九点半到,结果我们九点抵达机场时,才晓得那班飞机在伦敦误点,十点才会到,我们就到贵宾室去等。”
勃登拿出本子来看一下后说:“后来飞机真的在十点时到?”
安娜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我弄错了,后来我回去想了一下,其实飞机是在十二点半时才到的。”
“十二点半!”
“对,他们说因为电脑当机的关系,延误的时间会更长,幸好贵宾室中有电视长片可看,所以时间过得还算快。”
“我想也是,”康妮突然笑着插嘴道:“安娜,说不定你中间睡掉一大半哩。”
“才没有,”安娜很认真的说:“他们那天播放的是我最喜欢的旧片之一——‘真假公主’,把以前剪掉的一些片段全接回去了,我看得目不转睛。”
勃登改变话题道:“苏茹有个旅游作家的朋友叫艾德温是不是?”他没有忽略掉秘书那抿紧的唇和不以为然的表情,找个机会一定要与她单独谈谈。
“木先生,做我们这一行的女人有太多机会接触男顾客了,一起吃午餐、晚餐也是常有的事,”安娜冷硬的说:“苏茹是位迷人的职业妇女,幸运的是她丈夫不但是位聪明的教授,而且还很体谅她对事业的企图心,他自己有收入,对妻子也慷慨,每次苏茹谈起他来总是眉飞色舞、浓情蜜意,她和别的男人之间绝对没有任何的私情。”
康妮的桌子就在安娜后面,看到勃登在看她,马上翻眼看天,做个“鬼才相信”的表情。
七月八日医院中的例行会议已近尾声,只剩下一个病人好讨论了——凯柔儿,斯迪知道大家都关心这个案例。
“我们已逼近临界点,”他说:“说不定可以一并把她那失去的两年找回来,问题是我们的时间不够,柔儿今天下午就要回家去,再过几个星期便要上法庭认罪,检察官接受协议的日期也只宽限到那一天。”
室内一片安静,除了斯迪之外,另有两名精神科医生及佩蒂和菲丝。日记治疗师菲丝率先摇头说:“医生,不管写日记的是哪个人格,都没有人承认杀了葛亚伦。”
“我知道,”斯迪说:“我也曾要求柔儿和我们一起到葛家去,把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演’给我们看,因为她演起被绑那一段日子曾给人抱着坐在摇椅中的情景,可说是栩栩如生,但却死都不肯答应对葛亚伦的死做同样的事。”
“那是否代表了她或其他人格都不愿意想起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
“可能。”
“医生,最近她画中那消瘦的女人越来越清楚了,你们看看这几张,”佩蒂把画展开说:“那女人好像戴了个特别的坠子,她肯不肯谈谈这个?”
“不肯,若问她,她就会推说自己不是个画家。”
一小时后身着粉嫩上衣配白色打摺裙的柔儿走进斯迪的办公室,陪着她的晚儿看得出来他很喜欢柔儿这身活泼的打扮。“昨晚我去逛街时,一眼就看中这套衣服,”她解释道:“想起今天也是个特别的日子,该穿得漂亮一些。”
“自由,”柔儿说:“虽然短暂,仍值得高兴。”然后她出乎两人意外的讲:“我想试一试那张沙发。”
斯迪轻松的笑道:“请坐,为什么今天会想.试呢?”
她踢掉鞋子上去躺好。“也许是因为和你们两人在一起感觉很舒服,穿上这套衣服好像又回到从前,再加上能在搬走之前看看老家,所以心情特别好吧,”她迟疑了一下再接下去说:“晚儿说私下协议后至正式宣判前有六个礼拜的时间,检察官已答应说服法官让我自由自在的过完那六个星期,一旦宣判就得去坐牢,所以我一定要善用那四十二天,我和晚儿已约好要去打高尔夫球, 518d." >再把公寓布置好,这样我不在的时候,才有美丽的家好想。”
“可别忘了和我的约会,柔儿。”
“噢,不会,我们每天都会来,只是想做的事实在好多,我想再开车想死了,以前我就爱开车,乔时说他有一辆敞蓬车,下个星期我要跟他一起去打高尔夫球,”她笑道:“乐意与他出去,不再怕他会伤害我的感觉真好,这也是我愿意躺下来的原因,因为你也不会伤害我。”
“对,我不会,你爱乔时吗?柔儿。”
她摇头道:“那个字眼太强烈了,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要爱什么人,但与人快快乐乐的相处总是第一步,对不对?”
“对,柔儿,我可以跟凯琳讲讲话吗?”
“你想找她的话,好啊。”她的口气很轻松。
斯迪已有好几个星期不必再催眠柔儿,就可以找到其他的人格,柔儿打直身子坐起来,双眼微眯道:“这次又有什么大事,医生?”的确是凯琳的声音。
“凯琳,我有些烦心,”斯迪说:“我希望柔儿能够接受过去所发生的事,好好善待自己,但除非真相大白,否则她永远办不到这一点,现在她把秘密埋得更深了,是吗?”
“医生,我实在很受不了你!她把药都吃了;以前她说死都不肯回家去,今天她却充满了期待;她知道父母死于一场意外,不再自责;你们也已经查出来她之所以取消和加油站的约会,完全是因为那名检查汽车的工人有一双毛茸茸的手臂,把她给吓跑了;这些她全明白了,你为什么还不知足?”
“嘿,凯琳,你错了,我们并不知道,也没有人去查那加油站工人的长相,是一直都知道的你到现在才肯说,为什么?”
山姆,去年才到加油站来的小伙子,晚儿也常给他加油,他身材高大,手臂的确毛茸茸的,她昨晚还看见穿短袖衣服的他,所以记得很清楚。
凯琳耸肩道:“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守秘密了,再说那笨蛋关在牢里也比较安全。”
“因为躲开什么人、什么事而安全?”斯迪问道:“凯琳,别对她这样,把你所知道的事都告诉我们。”
“我知道她一到外面,他们就捉得到她,她自己也知道逃不掉了,不进监牢,铁定会出事。”
“谁在威胁她,凯琳,我拜托你好吗?”斯迪求道。
她却不为所动的猛摇头。“医生,我真是受够了,有些事我是真的不知道,知道的那个孩子他又不肯出来说,他比较聪明,你光逼我有什么用?”
晚儿看着柔儿失去了精力充沛的表情,躺回沙发椅上,闭起眼睛,呼吸恢复平稳。
“凯琳已不太管事了,”斯迪跟晚儿耳语道:“不晓得因为什么理由,她自认已到功成身退之时,你看看这个,”他拿出几张柔儿的画作来,“看这个瘦巴巴的女人,你看得出来她戴的是什么项链吗?”
晚儿微皱眉头道:“挺眼熟的,好像在哪里看过。”
“再比较一下这两张,”斯迪说:“这两张画得比较仔细,中间好像是椭圆形的,她还用四方形来表现亮度,有没有引发你的灵感?”
“我在想是不是……”晚儿说:“我妈妈有几件漂亮的首饰,目前全存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其中有个坠子和这个有点像,是一圈碎钻围着一块什么……土耳其玉……不,不是,我明明记得是……是……”
“不要说出来,那个字不准说。”突如其来的是一个惊慌但坚定的小男孩声音,柔儿已坐起来直视晚儿。
“什么字不准说?”斯迪问道。
“不要说。”由她口中传出的男声一半命令一半哀求的说。
“你是上个月出来的那个小男孩,”斯迪说:“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不能说。”
“你或许不能,但晚儿能,晚儿,你想起来那坠子中间镶的是什么宝石了吗?”
“是蛋白石,柔儿小时候不会说,都说成天白石。”
“‘天白’两字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斯迪转过身去问柔儿。
坐在沙发上,已变回自己的柔儿一脸迷惑的摇摇头说:“我睡着了是不是?突然觉得好困,你在问我什么?天白?应是蛋白石才对,一种宝石嘛,晚儿,妈妈不是有一个很美的蛋白石坠子?”
每次看到那“欢迎进入脊林市”的牌子,总让天白觉得整个人开始紧张起来,只好一边轻抚蓝白相间洋装的裙面,一边安抚自己说:我们的外表已大不相同,V字领、长袖加细腰带,另外搭配蓝鞋子和同色皮包,一条单排珍珠项链和结婚戒指算是唯一的首饰了,几小时前才修剪了头发并且染色,深金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大大的蓝色调太阳眼镜不但遮住了她的眼睛,也盖去了大半张脸。
“你看起来真典雅,”离开酒店时海青说:“放心,小丽根本认不出我们,你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他穿一件雪白的衬衫,搭配黑白条纹领带,再穿上黑色薄西服,头发现在已全白了,虽然有点长,但全往后梳,便不复见昔日他引以自豪的鬈曲,他还把手毛都刮了,活像一个奉公守法的公务员。
车子转上双橡路。“这栋房子以前是粉红色的,”海青冷嘲热讽的说:“以后别再乱讲话了,还有记得叫她柔儿,别叫成小丽。”
天白差点就回嘴说是他在节目中误把柔儿叫成小丽的,但她哪里敢真的讲,只能在心中复习待会儿该讲的话。
车道上有三辆车,一辆是管家的,另一辆是晚儿的BMW,还有第三辆,挂着纽约车牌的奥斯摩比,谁的啊?
“她们有客人,”海青说:“更好,想必是上帝派来为我们和她的重逢做见证。”
现在才下午五点钟,午后的阳光照在那一大片草地上,也使得蓝色的水仙花更形娇媚。
海青开上车道后说:“即便她们竭力挽留,我们也只待一分钟左右。”
其实晚儿想都没有想过要留霍金斯夫妇,她和柔儿、斯迪一起坐在小偏厅里,而刚才紧紧拥住柔儿大约有一分钟之久的苏菲亚则忙着泡茶去了。
柔儿回医院房间去整理行李时,斯迪突然说要陪她们回来,吓了晚儿一跳。
“这样比较好,”他解释道:“我虽不敢说她一定会有负面的反应,但她毕竟已离家五个月,恐怕乍见之下,会有许多感触,你载我一程到我的公寓去,然后我开车跟着你们走。”
“你其实仍不死心,想看看她会不会有所突破。”
“对。”
“事实上我一直想求你一起回去又不敢,恐怕我和柔儿是一样害怕吧。”
晚儿不自觉的伸出手去,立刻被他一把握住。“晚儿,等柔儿开始服刑后,我要你答应我也找个心理医生聊聊,放心,我不会毛遂自荐,你恐怕也不愿找我,只是到时一定难熬,你不要再自己苦撑。”
他的手如此的温暖,口气如此怜惜,刹那间晚儿突然不再害怕柔儿回家后的反应,甚至不再恐惧下周即将陪柔儿上法庭认罪,一切有人与她分担,不是吗?
尤其是在门铃响的这当口,晚儿更庆幸有斯迪陪着她们,但即便原本很开心有医生作陪的柔儿,此刻也难免惊慌。“我不想见任何人。”
苏菲亚喃喃而语:“我赌十块钱是那对夫妇。”
晚儿气得咬住下唇,老天,他们似乎越来越无所不在,霍金斯正在跟苏菲亚解释他刚急着找个盒子,后来才想到八成是忙中有错,送到这边来了。“如果能地下室去拿,当真感激不尽。”
“是买了这房子的人,”晚儿跟斯迪与柔儿说:“放心,我不会邀他们留下,不过总要打声招呼,他们一定看到我的车了。”
“我想你大概不必出去了。”果然斯迪话声才一落,海青与天白已来到门前。
“亲爱的晚儿,对不起,我的会计师急着要看我公事上的那本帐,只好打扰你一下,这位一定是柔儿吧?”
本来坐在晚儿身边的柔儿站起来说:“晚儿跟我提起过你与霍太太。”
海青并没有走进来的意思。“很高兴看到你,柔儿,你姊姊是个了不起的女孩,而且常提起你。”
“的确了不起,”天白说:“我们很高兴买下了这栋房子。”
海青转向斯迪,晚儿只得为他们介绍。
令她松口大气的是介绍完,霍金斯就说:“那我们不打扰你们的聚会了,到地下室拿了我们要的东西后,就从侧门走,再见,各位。”
晚儿明白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两分钟,但霍金斯已微微破坏了柔儿回家的欢乐气息,之后她一迳沉默,对于斯迪聊的澳洲风光,在养羊的牧场中长大的趣事也都毫无反应。
幸好斯迪答应留下来用晚餐。“苏菲亚煮的东西够一军队的人吃了。”晚儿说。
晚餐的气氛终于好转过来,苏菲亚精致的手艺将霍金斯夫妇带来的不悦气息一扫而空,斯迪和晚儿喝了点酒,柔儿则喝矿泉水,咖啡也品尝完后,柔儿悄悄告退,再下楼时,手上已多了那个她才提回来不久的行李。“医生,bbr>”她说:“我没有办法,我还是跟你回医院去睡好了;晚儿,对不起,但我知道待在这房子里,我一定会出大事,今晚我真的没有办法留下来。”
隔天早上勃登打电话给晚儿时,不断听到开门关门声,还有家具移动的声音。“我们要搬出去,”晚儿跟他说:“柔儿不适合再住下去,公寓还没有完全弄好,不过也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收尾的部分,可以慢慢做。”她把昨天的事说给勃登听。
“今天下午我会过去接她,再直接到新家去,藉着帮我整理新家,应该可以转移她的心情。”
“可别把新家的钥匙也错拿给霍金斯夫妇。”勃登提醒道。
“我没那么疯吧,他们真是快令我忍无可忍,但是一想到……”
“我知道,他们付了高价,还让你继续住了一段日子;你怎么有办法这么快就搬?”
“所以有一大堆事要办啊。”
“我过来帮你忙,至少可以帮你打打包。”
勃登到时,看到头发用橡皮筋束起,穿一件卡其短裤配粗绵上衣的晚儿正忙着在霍金斯已买下的家具间穿梭。
“今天不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她告诉勃登:“反正我还可以待到八月二十五日,忘了什么东西再回来拿就是。”
苏菲亚在厨房里忙。“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乐于离开这里,霍金斯他们真敢,居然问我以后可不可以来帮忙他们打理家务,答案当然是: 4e0d." >不可以。”
勃登好奇心立起。“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他们,苏菲亚,晚儿不是也说就某方面而言,他们算是帮了大忙。”
苏菲亚冷哼一声,圆圆的脸上充满嫌恶的表情。“你记住我的话,他们有问题;看个房间或衣橱,决定要加大或缩小,你需要来多少次?我觉得次数已多得离谱,几个月来,他们的车子彷佛已成了这个房子的指标,还有那一大堆他们放在地下室的箱子,随便拿一个起来看看,全轻如羽毛,我敢说连半满都没有,但他们还是不停的运来,我认为根本就是他们想过来的藉口而已,要不要跟我赌?我觉得在节目中利用柔儿做宣传才是他们主要的目的。”
“苏菲亚,你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勃登说:“也许你捉到重点了也说不定。”
晚儿由着勃登帮她整理书桌里的东西,包括最下层整个抽屉有关柔儿的档案。“次序不要弄乱,”是她唯一的要求:“我还是不停的奢望有天奇迹会出现。”
勃登注意到最上面一个档案夹写着:“鸡”,“这是什么?”
“我跟你说过柔儿那张唐医生拿去重组放大的照片是在鸡舍前拍的,而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吓着了她?”
勃登点头道:“是,你说过。”
“这件事一直在我心中盘旋下去,最近我才想到原来是因为去年冬天柔儿所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对‘鸡’这个字眼特别敏感,当时她持续的在看我们脊林市这边的一位心理医生,就在葛亚伦死前几天,她正要离开柯医生的诊所时,突然吓昏了过去,只因为下楼时在大厅踩到了一个鸡头。”
勃登彷佛是头闻到猎物的猎狗般,全身肌肉立刻绷紧。“晚儿,你现在是在跟我说一名心理医生的诊所内会突然出现一颗鸡头?”
“柯医生说他有个情绪相当不稳的男病人有时会突然跑去,警方认为那种砍鸡头的事八成是他的杰作。勃登,当时我或柯医生都没有想过那个鸡头说不定是冲着柔儿来的,现在我的想法又不同了。”
“我暂时还不去想那么多,”他跟她说:“但我知道有个女人曾委托唐尼调查你们的行踪,他知道柔儿找过脊林市心理医生的事,这表示找他调查的人也知道。”
“勃登,鸡头有可能是清楚柔儿看到之后会有什么反应的人故意放的吗?”
“我不知道,只能说我打心眼底觉得委托唐尼的是保险公司的想法恐怕不正确,唐尼认为他的委托人是葛亚伦的老婆,但我对这个看法也一直存疑。”
他可以看得出来晚儿因疲倦及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放轻松,”他连忙说:“我明天就再去找唐尼一趟,我向你保证一定追查出那个调查你和柔儿的人来!”
第十五章
昨晚载她回医院的途中柔儿十分安静,今早斯迪才到医院,夜班的护士就向他报告说柔儿夜里似乎睡得不太安稳,而且梦话不断。
“你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吗?”
“有一句没一句的,医生,我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她不停的说什么‘缔造的良约’。”
“缔造的良约?”斯迪皱眉道:“第一下,这好像是一句圣歌,我想想看,”他哼了几声。“有了,是‘愿缔结的良约……’。”
稍后进来的柔儿显得很平静但也很疲倦。“医生,晚儿刚刚打电话给我,说要到下午才能来,你猜为什么?因为我们要搬到新家去了,是不是很棒?”
“嘿,怎么会这么快?”聪明的晚儿,那房子充满太多不愉快的回忆,他还是不太清楚昨晚到底是什么事改变了柔儿,似乎是发生在霍家夫妇来过之后,但他们才停留一分钟左右啊,只因为他们是陌生人,柔儿就倍感威胁吗?
“我喜欢那公寓的主因是全天有警卫,”柔儿说:“若有人按门铃,我们还可由对讲机的萤光幕看到来人,绝不会错放陌生人进去。”
“柔儿,昨晚你说自己若留下会出大事,谈一谈好吗?”
“我不想谈,医生,反正我再也不回去了。”
“好,那就谈昨晚你不停说的梦话。”
她深觉有趣的说:“有时?爸爸常说如果白天我有不想说出来的话,就会在夜里说出来。”
“护士说她听不太清楚,但能捕捉到什么‘缔结的良约’,你还记得自己作了什么梦吗?”
斯迪看到柔儿唇如死灰,双目微垂,双手交叠,腿晃呀晃的。“愿缔结的良约……”稚气的声音清楚的唱出来。
“黛比,是你对不对?告诉我这首歌你是什么时候学的?”
她又开始唱起来。“我们的心笼罩在主的爱里……”然后突然掩住嘴大叫:“滚开别碰她,先生,”一个男孩的声音下令道:“你真想知道的话,我跟你说好了,是在鸡舍那里学的。”
这一次勃登没有再灌唐尼酒,准九点就冲进他的办公室坐定,想在他最清醒的时候问个明白。
“唐尼,”他说:“我有话直说,你知道凯柔儿获准回家了?”
“听说了。”
“有没有人再付钱请你调查她?”
唐尼为难的说:“勃登,你明知道侦探和客户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神父和信徒之间的告解一样,是不能外泄的。”
勃登用力一槌桌面道:“这件事不同,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是个优秀的侦探,所以可能会害惨一个无辜的人?”
唐尼面色如土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有个熟知柔儿日常活动的人故意在她一定会去的地方丢鸡头吓她,意思是我很肯定雇用你的绝不是什么保险公司,也绝不是葛亚伦的寡妇。”
“唐尼,我只有三个问题,而且你非答不可;第一,是谁花钱雇你,又是怎么付款的?第二,你把凯家姊妹的行踪报告寄到哪里去?第三,那些报告的影本呢?回答完这些问题后,再把报告的影本给我。”
他们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唐尼起身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档案柜,找出一份来递给勃登。“所有的答案都在里面,有个自称青青的女人打电话给我说她代表凯氏夫妇意外事件中可能挨告的对象,想调查一下那对姊妹,正如我上次告诉你的,始于她们父母亲的葬礼之后,终于那个妹妹因葛亚伦遇害被捕。我把报告和帐单寄到纽约市一个秘密信箱去,基本消费和帐单全部由一个开自芝加哥银行的支票帐户支付。”
“支票帐户,”勃登冷哼道:“秘密信箱,你不觉得对方很可疑吗?”
“如果你像我这么缺钱用,就会发现付钱越干脆的客户,通常越神秘,”唐尼反唇相稽:“用我的影印机影印报告吧,出了这个门后就忘了一切。”
.99lib.
隔天勃登到公寓去时只看到晚儿和苏菲亚,柔儿到纽约去了。“她自己开车去的,是不是很棒?”
“不会害怕?”
“随时都锁紧窗门,车子就停在医院大门边,加上我们已在车里装了电话,她觉得安全多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勃登说完这句话后便改变话题。“这地方感觉满好的。”
“我也觉得不错,过不了多久就能装潢好,我要柔儿开开心心的住下,直到……”晚儿没有说出“服刑”两字,反而改口介绍起房子。“三层楼足够我们上上下下的运动了,最上面这层做书房正好,你觉得呢?二楼充当卧室,然后起居室、餐厅、厨房就设在一楼,送货员什么的则从后门进来。”
勃登看得出来晚儿很乐于藉着这份工作暂时抛开柔儿的问题,但有些事他却不能不向晚儿报告,他把档案放在她的书桌上说:“看一看。”
才看不久她便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啊,这么详细,是谁要这些东西?怎么会有人把我们查得这么详细?”她望着勃登问。
“就算得炸开芝加哥那家银行的保险箱才拿得到资料,我也要查出这个人是谁。”勃登肯定的说。
“勃登,如果我们能证明有个知道怎么吓她的人一直在威胁柔儿,相信法官一定会有所反应。”
勃登不忍再看晚儿那充满期盼的表情,并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她凭直觉他认定苏茹十分可疑的事,而且已开始暗中调查她,他一定要找出答案来。
纽约市那个秘密信箱是以青青的名义开的,租金早用现金付掉,管信箱的是个留着长头发,穿着宽松衣服的小个子,对于谁来开信箱已毫无记忆。“从二月份到现在,那个信箱已易了三次手,”他跟勃登说:“我是被雇来分信的,又不是开什么笔友俱乐部。”
勃登知道租用这种信箱的,大部分是贩卖色情刊物、录影带或者推销什么致富秘方的人,那些人当然都不愿留下任何可以被用来查探他们的线索;他下一通电话是打到芝加哥的人民银行去,心中不停的祈祷,有些银行是有钱就可以换得支票的,有些则会记下客户详细的资料,勃登当然期望结果不会再落空。
银行经理跟他说只有在他们那里设有储蓄户头的人才能同时开设支票户头,但如同勃登所预料的,也只有凭藉传票,他才可以询问客户的资料。“我会申请到传票的。”勃登肯定的说。
他改拨给晚儿。
“我以前有个同学现在就在芝加哥任职,”她说:“我会请他去帮我弄到法院的传票,可能得花好几个礼拜的时间,不过至少有个新的开始。”
“期望别太高,”勃登说:“我另有一个看法是苏茹也有钱雇唐尼,我们都知道柔儿‘本人’很喜欢,也很相信葛教授,假设她曾跟他提过她怕什么,而他又拿去跟他太太讨论呢?”
“你是说苏茹或许会因此而怀疑他们之间真有着什么,所以就想办法来吓柔儿。”
“这是我目前所能想得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当然也可能全错,不过晚儿,有件事我却再肯定不过:那女人根本就是个冷血动物,所有的伤心全是装出来的。”
依傍在晚儿的身边,柔儿于七月二十四日在法庭上承认犯下杀死葛亚伦教授的罪行,愿意接受刑罚。
媒体席上坐满各大电视台、电台和报社、杂志社的记者,身着紧身黑色洋装搭配金链、金耳环的苏茹坐在检察官后面,另外旁听席上则挤满克林顿大学的学生和一些专下注赌重大案件结果的无聊人,所有的人都仔细聆听着相关人士的一言一语。
斯迪、乔时和勃登就坐在晚儿姊妹身后的第一排上,当法庭人员喊出:“全体起立。”时,斯迪顿觉全然无助,法官已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柔儿今天穿着一件将她细致的美完全展现出来的天蓝色套装,用低沉但稳定的声音回答法官种种问题的她看起来不像是二十二岁,倒比较像只有十八岁,相形之下,晚儿反而是比较脆弱的一个,暗红色头发飘拂在略显松垮的银灰色外套上,斯迪真不晓得自这场恶梦开始后,她瘦掉了多少公斤。
听柔儿平静回答每一个问题,让法庭内充斥着一股愁透人心的气息。是,她知道自己的要求代表着什么;对,她已回顾过整件事;有,她和她的律师已仔细考虑过,确定她是因不满葛亚伦把她的信交给学校当局,才在盛怒中杀了他,最后她说:“证物显示我的确犯下了罪行,我不记得过程,但我知道自己有罪,事后我真的后悔死了,他对我一向是那么的好;他把信交给训导处,我既难过又生气,但那也是因为我同样想不起来自己曾写过那些信的关系。我想向葛教授所有的朋友和学生以及同事们道歉,就因为我,他们失去了一位好人,而且我又没有办法弥补他们的损失,”她转身对苏茹说:“我真的很抱歉,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以求换回你的先生。”
法官宣布将在八月三三十一日宣判,晚儿闭上眼睛心碎的想: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不到一年前她才失去她的父母,现在连唯一的妹妹都保不住。
法警带他们从侧门出去避掉媒体的追踪,飞快离开,乔时开车,勃登坐在他旁边,斯迪则陪晚儿、柔儿坐在后面,往二零二号公路开时,柔儿突然说:“我要到葛教授家里去。”
“柔儿,你一直都不肯去,现在为什么会改变主意?”晚儿问道。
柔儿握住姊姊的手说:“站在法官面前时,脑里有个声音一直砰砰作响,一个小男孩尖叫着说我在骗人。”
乔时立刻违规回转。“我知道路。”
草地上立着仲介公司的牌子,而那栋白色平房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草实在该剪了。“我想进去。”柔儿说。
“牌子上有掮客的电话,”勃登说:“我们打过去跟他拿钥匙。”
“面向庭院那扇落地窗的窗闩扣不拢,”柔儿笑道:“我常开的。”
晚儿一阵心寒,她认得那性感的声音是属于蕾尔的。
他们静静的跟着她从侧面走进铺着石板的庭院,晚儿注意到因有两人高的常绿树木丛密,所以行人根本看不到这扇落地窗,难怪蕾尔虽在信中多次提及她从这里进屋里去,但从来没有被人看过。
“看起来像是扣上了,但只要你轻轻一拉……”门开了,蕾尔率先进入。
灰尘味扑鼻而来,还残留着几件家具,晚儿看着蕾尔指向一张附有脚垫的旧皮椅说:“那是他最喜欢的椅子,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我最爱在一边看了,有时他回房上99lib.床之后,我也会在那里坐一会儿。”
“蕾尔,”斯迪说:“葛亚伦去世的那一晚,你曾回来拿你的包包,黛比说你第一次离开时他睡得正熟,你的东西则丢在他身边的地板上,让我们看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她点点头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带他们穿过走廊往卧室走,然后停下来说:“好静,他不再打鼾了,会不会醒过来了呢?”她踮起脚尖走到门前再停下来。
“门是开着的?”斯迪问道。
“对。”
“灯亮着吗?”
“浴室里的小灯亮着,噢,不好。”
她跌跌撞撞的走到中间低头看,口气马上变了。“看他,他已经死了,他们又要说是柔儿的错。”从她喉中传出的男声满是惊恐。“得把她弄走。”
斯迪心想:我必须留住这个男孩,他是这事的关键。
晚儿震惊的看着已不是柔儿的柔儿,她的双脚敞开,表情变成了丰颊薄唇,闭着眼睛弯下腰去,不晓得在用力拉着什么。
晚儿随即明白她是在拔刀子,噢,我的天啊!斯迪、乔时和勃登站在她身边旁观,使这里在刹那间彷佛成了表演凶案的现场,地毯虽然已清洗干净,但晚儿似乎仍能看到那夜鲜血四溅的画面。
那个男孩在找另一样东西,晚儿知道他是想把刀藏进包包里。
“快带她离开这里。”那慌张的声音再度下令,不是柔儿脚步的快步伐冲向窗口,不是她的躯体的身子转过来,不是她的双眸的眼睛扫过室内,弯下腰去捡起东西塞进口袋里。
晚儿心想:难怪会在她牛仔裤的口袋里找到手镯。
打开窗子,男孩带着那想像中的包包轻易跨过低矮的窗台跳进后院。
斯迪低声的催促众人:“跟出去。”
等着他们的人格又已变回蕾尔。“那天晚上那孩子用不着开窗子,”她坦白的说:“因为我回来的时候,窗子早开着了,所以屋里才会那么冷;你身上有没有烟,医生?”
海青和天白并没有到法院去,他是很想去,但也知道一去定会被媒体认出来。“身为主及所有朋友的牧 5e08." >师,如果再出席那种场合岂不显得有点公私不分,”他说:“偏偏晚儿一直不肯让我们请她和小丽用餐。”
现在他们常待在纽泽西那栋房子里,天白真是恨透了这一点,尤其受不了海青常爱到小丽以前的房间去,坐在一张和以前农舍里那张类似的旧摇椅里,一坐便是好几个小时,手里拿着那件已褪色的粉红泳衣,摇来摇去,有时哼歌,有时则一遍又一遍的听小丽那个音乐盒。
“环城玩乐……男孩女孩……”
“人物”杂志社的那个记者帕丽莎已和他们联络过多次,核对事件与时间。“感受到上帝的召唤时,你人正好在纽约州北边,首先你在宾州的贝瑟尼汉市电台布道,再来是俄亥俄州的玛瑞达市,然后是肯达基州的路斯维拉,乔治亚州的亚特兰大,最后又回到纽约来,对不对?”
丽莎把她们待在贝瑟尼汉市的时间捉得那么准,每每令天白心生胆寒,幸好当时没人看过小丽,任何一个认识他们的人都可以作证那时没有人和他们住在一起,天白一再的跟自己说:没事,你别吓自己。
小丽去认罪的那一天,丽莎正好打电话来问有没有更多的照片可拿,她说杂志社已选定他们做八月三十一日出版的那期的封面人物,里面且有报导他们的封面故事。
勃登的车还停在韩德顿郡的法院,本来打算庭讯结束后就直接回家去,但在看完柔儿的表演后,他决定要找个机会和唐斯迪私下谈一谈,所以当晚儿建议大伙儿一起到她们新家去用午餐时,勃登一口就应允下来。
他在晚儿请唐斯迪起火准备烤肉时逮到机会,马上跟着医生到院子去,压低声音问:“柔儿和其他转换的人格讲的有可能是真话吗?会不会她第一次离开时他还活着,再回来时却发现他已经死掉了?”
“我怕的却是另有我们尚未看到的人格杀了亚伦。”
“你想她有没有可能真是无辜的?”
斯迪把木炭摆好,伸手去拿火种。“有没有可能?我认为任何可能性都有,今天你看到了两种人格:蕾尔和那个小男孩,但尚未浮现的可能还有成打的人格,也许他们永远都不会出现。”
“我还是觉得——”因为晚儿已走出来,勃登不得不及时改口。
“谢谢你周五陪我们上法庭去,唐医生。”躺在沙发上的柔儿如是说,她的神情堪称平静,可惜交握的双手仍显示出心头的纷乱。
“我想一直陪着晚儿和你,柔儿。”
“你知道吗?认罪的时候,我甚至比担心自己还要担心晚儿,她已经吃太多苦头了。”
“我知道。”
“今天早上六点钟时我听见她在哭,连忙跑到她房间去安慰她,好奇妙,这么多年来都是她跑来安慰我的,你知道她在干什么吗?”
“不知道。”
“坐在床上列表找更多她想拜托他们写信给法官帮我求情的人,她一直希望我服两年刑后就可以提出假释之请,现在却担心法官会判我其间不得要求假释的五年有期徒刑,我去坐牢后,希望你能跟她保持联络,她很需要你。”
“我一定会与她保持联络。”
“乔时很棒对不对,医生?”
“对,他是很棒的一个年轻人。”
“我不想坐牢,”柔儿突然说:“我想留在家里,和晚儿、乔时在一起,我不想进牢里去。”
她打直身子坐正,双脚牢牢钉在地上,双手握拳,表情坚硬。“听我说,医生,不能让她有这种想法,柔儿一定得关起来才行。”
“为什么,凯琳,为什么?”斯迪紧迫盯人的问道。
她没有回答。
“凯琳,还记得几个星期前你才说有个男孩已准备好要跟我谈吗?昨天在葛家时他出来了,他和蕾尔说的都是实话吗?我还应该找谁谈?”
柔儿的表情又变了,变得比较柔和,双眼微眯。“你不该问那么多有关我的事。”男孩的声音客气但坚定。
“嗨,”斯迪轻松的接口:“昨天很高兴看到你,葛教授去世的那一晚,你把柔儿照顾得无微不至,虽然只有九岁,但你堪称聪明绝顶,不过我是个大人,我想我可以帮你的忙,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肯相信我?”
“你根本没有好好的照顾她。”
“你怎么会这么说?”
“因为你让她向大家承认她是凶手,其实她根本没杀人,你这样还能算是她的朋友吗?哪门子的朋友?”
“说不定是还没有跟我见过面的人杀的?”
“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凯琳、蕾尔、黛比和我四个,我们都没有杀人,所以昨天我才拚命想阻止柔儿跟法官说话。”
木勃登驱不散心中对苏茹的怀疑,等传票实在等的不耐烦,所以上星期他忍不住又跑到麦迪森饭店的大厅去闲逛,魏安娜终于退休了,她的桌子马上被张豪华气派的樱桃木桌所取代,办公室内的装潢在做了番变动后也显得更加明朗大方,勃登相信现在是再拜访安娜一次的适当时机,这一次他得到她的家去。
安娜毫不迟疑的展露她的尊严深受苏茹打击的事实。“她一直催我让出所有的股权,合约书上的笔墨都还没干呢,马上就说以后我不必去了,一切她都应付得来,接着便把我的东西全换掉,为她的男朋友添购全新的家具,想到>99lib?当别人说她的闲言闲语时,我还不停的为她辩解,就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什么可怜的寡妇嘛!”
“魏太太,”勃登说:“这件事很重要,我认为凯柔儿有可能真的没杀葛亚伦,但除非我们能够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否则下个月她就要去坐牢了,你可不可以再仔细回想一遍案发当夜和苏苑在机场的情景?不管事情显得多么微不足道,也请你从头到尾说一遍给我听,就从出发开始说起好了。”
“我们是在八点时离开,苏茹一直在谈她的先生,心情好像很不好,我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她说有个神经质的女孩最近一直在威胁他,而亚伦便借题发挥,转向她泄怒。”
“转向她泄怒?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平常就不爱说闲话,也不会多问。”
是吗?勃登再问一次:“魏太太,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茹这几个月留在纽约住处的次数越来越多,尤其是在认识艾德温后,简直就是变本加厉,我觉得葛亚伦已表明态度说他不喜欢这样,在去机场的途中,她说了句什么:‘我现在应该是在家中和亚伦谈个清楚,而不是在这里做什么接送服务!’”
“于是我提醒她说这位客户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位,而她生平凑巧最讨厌坐计程车。”
“结果飞机误点。”
“对,所以苏茹更火大,但我们还是到贵宾室去喝饮料,电视上正在演‘真假公主’,那是我——”
“最爱看的片子,片长不短,你又有点瞌睡,你能够确定后来苏茹一直坐在那里把片子看完吗?”
“我知道其间她有出去查几次班机到达的时间,也打了几通电话。”
“魏太太,她家在距离机场六十三公里处的克林顿,你有没有将近两小时到两小时半的时间内没看到她?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可能离开你开车回家去一趟?”
“我想自己应该没有睡着,但是……”她停了口。
“魏太太,你想到什么?”
“接到客户要离开机场时,苏茹的车子停在不同的地方,到的时候因为人多,我们走了一大段的路才到机场内,但要离开时,车子竟然就停在大门口的对面。”
勃登重重叹了口气:“这件事你早说就好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说:“以前你又没问。”
在天白的感觉里,日子好像又恢复到小丽被关在医院里的时候,她和海青总是开着租来的车跟踪她,有时就停在对街看小丽匆匆忙忙的从车库跑进医院里,再不管耗时多久的等到她出来,海青每每紧盯住大门看,唯恐漏掉任何一瞥,看她翩然出现,总让他紧扣方向盘,冷汗频冒。
“不晓得她今天又说了什么?”口气中充满疑虑。“一个人和那个医生在一起,天白,也许他会迷上她。”
周一至过五小丽每天上午一定到医院去,下午则常和晚儿到附近的球场去打高尔夫球,因为怕被晚儿发现有人跟踪,海青开始改变策略,打电话到各个球场去查询有无姓凯的人预约练球,有的话,就和天白开车过去,装作突然在咖啡厅中巧遇的样子。
他从不坐下,都是打声招呼后就走,但小丽的一切已全落入他眼中,之后他总是满怀激情的形容她的打扮。“那套高尔夫球装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全强调出来了……我差一点儿就伸出手去拉掉她的发尖,好抚摸那一头金发。”
因为空中教堂,他们每个周末都得回纽约去,天白对这件事当真庆幸不已,因为偶尔在周末或周日偷看到小丽,她身边除了晚儿外,总还伴随着令海青气恼的乔时和那个医生。
八月中旬有一天,他叫天白陪他到小丽的房间去,天色已暗,他坐在摇椅中说:“我的祈祷已获得回答,小丽现在不都是一个人开车来回于纽约吗?她的车子加装了电话,我要想办法去取得电话号码。”
海青扭曲的脸和眼中陌生的光彩让天白不禁心生怯意。“天白,”他大声的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吃醋,不过你最好别再给我惹麻烦,小丽在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在永别的日子来临之前,你总要让我再多看看那漂亮小孩,再多听听她的声音,再多闻闻她的气息。”
接到晚儿要求她写封信给将判柔儿刑的法官,告诉他柔儿幼时遭遇的信时,堤莎真是又惊又喜。
你记得她当时是多么的无助、惊悸,晚儿写道:而且你也是唯一一位看到她和歹徒在一起的人,我们必须让法官大人知道可怜的柔儿在幼时受过多深的折磨,别忘了告诉他你依稀记得的名字。晚儿跟她说他们在哈滋堡的警方档案中找到了一个名叫吉姆的人,而他的确犯有儿童猥亵的前科,虽然他们无法证实,但她觉得那可能便是绑架她妹妹的人。
这故事堤莎已跟人说过太多遍,要转化成一封信并不难,只有一点她颇为踌躇。
那一天那女人叫的名字不是吉姆,现在她已肯定不是,如何跟法官撒谎?想到晚儿曾费心费力在追踪一个错误的对象上,她的良心便很..不安。
堤莎对霍金斯已失去信心了,她曾写过好几封信给他,跟他道谢也顺便提及她自然不敢怀疑上帝行事有误,但祂也许另有美意,所以才先给她一个不对的名字,他们可以重来一遍,再试一下吗?
霍金斯却连信都没回一封,噢,她一定还在他的通讯名册上,因为每次附上两元后,必定会收到请她捐更多钱的道谢函,太差劲了。
她的侄女帮她把上节目那一集的空中教堂给录了,堤莎简直就是百看不厌,但随着对鲍伯厌恶的加深,她注意到的细节也越多,她听到那个名字时,他的嘴巴似乎就贴在她耳旁,还有他连柔儿的名字都讲不清楚,居然叫她小丽。
寄走那封文情并茂,用心形容柔儿的恐惧、惊慌,但没有提到吉姆那个名字的信后,堤莎觉得很心安理得,同时寄了份影本跟晚儿解释,并提到霍金斯把柔儿叫成小丽的事。
第十六章
“越来越近了。”柔儿踢掉鞋子躺上沙发,用认命的口气跟斯迪说。“什么东西,柔儿?”
本以为她指的是牢狱生活,结果她却说:“刀子。”
他等她说下去。
接下去开口的却是凯琳:“医生,我想我们两人都已尽力了。”
“嘿,凯琳,这么说话都不像你了。”柔儿难道又起了自我毁灭之心?一抹冷笑。“凯琳走了,医生,有没有烟?”
“有,你最近还好吗?蕾尔?”
“还不错,对了,你的高尔夫球技大有进展。”
“谢谢。”
“你很喜欢晚儿,是真心的,对不对?”
“比你所想像的还真、还深。”
“别让她不开心,要让她从此快乐起来,好吗?”
“好,但她怎么会不开心呢?”
柔儿伸个懒腰。“头好痛,现在又不是晚上才会看到,连昨天和晚儿在打球时,我也突然看到一只拿刀的手。”
“柔儿,回忆已越来越清楚,你愿意全讲出来吗?”
“我逃避不了,我有罪,”是柔儿、蕾尔或凯琳?这是斯迪首度分辨不出来。“我做过坏事,恶心的事,有一部分的我还没有忘掉他们。”
斯迪突然有个点子。“走,我们到公园去散个步,在游乐场上坐一会儿,看看那些孩子们玩。”
孩子们穿梭在秋千与滑梯,铁拦杆与跷跷板间,椅子上则坐满了看着自家孩童的母亲或保母,孩子们笑闹不休,争着坐下一个空出来的秋千。斯迪看到一个年约四岁的小女孩正开心的在拍球,好几次她的保母叫道:“别跑太远,克莉丝。”而那全心全意都在球上的孩子似乎没听到,最后保母不得不起身赶过去捉住球说:“跟你说过要待在游乐场里,追球追到路上,小心被车撞到啊。”
“我忘了嘛,”小女孩一脸后悔、退缩,然后转身迎上柔儿与斯迪的视线,表情立刻又为之一亮,跑到他们跟前说:“你们喜欢我这件漂亮的毛衣吗?”
保母跟过来了。“克莉丝,不要打扰别人,”她笑着道歉:“克莉丝以为她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都很漂亮。”
“是很漂亮啊,”柔儿说:“一件漂亮的新毛衣。”
几分钟后他们慢慢走回医院去。“假设说,那个小女孩因为玩球玩得太专心,一路玩到马路上,被人一把抱起塞进车里带走,然后虐待她,你认为多年以后,她有必要为此而怪罪自己吗?”
柔儿的双眸蒙上一层泪雾。“比喻得好,医生。”
“那就原谅你自己,就像刚才那个小女孩若无力阻止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你也一定会原谅她一样。”
回到斯迪的办公室后,柔儿躺回沙发上。“如果那个小女孩被抱起来塞进车里……”她犹豫了。
“想像一下她可能会出什么事?”斯迪诱导道。
“她想回家,妈咪会生她一个人跑到马路上的气,有个新邻居的十七岁儿藏书网子就因为开快车而撞断脚,但还是爱开快车,所以妈咪不准小女孩一个人跑出去,万一她被车撞了怎么办?他们好爱她,她是他们的奇迹。”
“但是那些人不送她回家去?”
“对,他们一直开车,一直开车,她哭了又哭,女人就狠狠的打她耳光,又叫她闭嘴,那手臂毛茸茸的男人把她抱坐在他的膝盖上。”柔儿的双手交握后松开,松开后又交握。斯迪看到她环住自己的身子。“为什么要抱住自己?”
“他们叫那小女孩下车,外面好冷,她想进浴室里去,但他却要给她照相,叫她站在树下。”
“让你跑到医院里来住,被你撕碎的那张照片是使你回想起这件事,对不对?”
“对,对。”
“小女孩一直跟他在一起……你一直跟他在一起……”
“他强暴我,”柔儿尖叫出来:“我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总之每次我们在摇椅上唱完歌后,他就会把我带上楼去,每次都那样,每次都那样,他一直伤害我,一直伤害我。”
斯迪冲过去安慰这个哭个不停的小女孩。“没事了,”他说:“告诉我,这是你的错吗?”
“他那么高大,我反抗过,但我没有办法阻止他,”她哀号道:“我没有办法阻止他。”
可以问了。“天白在场吗?”
“她是他的妻子。”
柔儿倒抽一口冷气闭上嘴,双眼微眯。
“医生,我跟你说过那个字眼是不准提的。”九岁的小男孩再不肯透露丝毫口风了。
八月十七日趁乔时带柔儿去看一场歌剧兼吃晚饭时,晚儿与勃登相偕至机场,他们在八点五十五分时开进停车场。“正是葛亚伦遇害那晚,苏茹与安娜到这里的时间,她们客户搭的那班飞机大约晚三小时后才会到,其他一些班机也都误点了,所以车停得满满,安娜说她们走了一大段路才走进机场。”
勃登把车停在边边上。“健行一下,”他说:“就用正常步伐走,至少要五分钟吧。”
晚儿点点头,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要乱抱奢望,不要像她起诉过的许多被告家属一样:否认到底,死不肯面对事实,他们的丈夫或女儿或姊妹或兄弟绝对不会犯罪,即使铁证如山摆在眼前,他们依然认为那是绝大的错误。
但是当她跟斯迪提起这件事时,他却谨慎的附议勃登对于苏茹的怀疑,因为她既有动机,又有时机;他还说他也开始相信柔儿应该只有他们..t>所碰过的那四个人格,而他们都异口同声的说柔儿是无辜的。
和勃登走进有空调的机场,令饱受八月夜晚湿热之苦的晚儿顿觉精神一振,办理报到的柜台让她想起一年多前与父母、柔儿一起到义大利去玩的事,旧欢惆怅如梦。
“苏茹和安娜一走进来就发现因电脑当机,所以她们要等的那班飞机大约在十二点半时才会到,”勃登停下来看起降飞机的告示板说:“如果你是和丈夫关系本已不佳的苏茹刚刚打过电话给他,他又说要离婚,使你心情更坏,这时看到飞机将误点那么久,你会有什么反应?”
苏茹的模样突然浮现在脑海里,近几个月来,她一直认为苏茹是个情况悲惨、处境堪怜的寡妇,柔儿认罪那天,她身着一袭黑衣……现在想来难免奇怪,她是不是有点过了头?
现在三十几岁的人已不再时兴穿一身黑来表示心中的哀恸了。
他们一边朝贵宾室走,晚儿一边将这个想法说给勃登听,他听了频频点头道:“那个寡妇从不放过表演的机会,我们知道当晚她们两人坐在这里边喝饮料边欣赏九点开始播放的‘真假公主’,那晚的服务员今晚也在,我们过去找她聊聊。”
服务员已忘了一月二十八日晚上的事,不过她认识也很喜欢安娜。“我在这里服务十年,”她解释道:“从没看过比她更好的旅行业者,唯一的问题是,每次安娜需要打发时间时,一定霸着电视不放,锁定电影频道后就不理会别人要看新闻或其他的节目。”
“的确是个大问题。”勃登深表同情的说。
想不到服务员笑了起来。“其实也不会,我通常都告诉那些想看别台的人耐心等个五分钟,五分钟之内安娜一定睡着,等她睡着,不就可以转台了吗?”
在从机场到克林顿的路上,勃登提出他的推论:“假设那晚苏茹在机场里晃,越晃越担心她没有办法劝服丈夫放弃离婚的念头,而不管安娜是看电影看得出神或睡着了,都不会注意到她,连飞机都要到十二点半时才会降落。”
“所以她开了车就回家去。”晚儿说。
“对,假设她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直接走进卧室,亚伦睡着了,她看见柔儿的包包和刀子丢在一旁,突然临时起意,心想如果杀了他,自然有柔儿为她顶罪。”
他们顺便聊起动用了传票去查芝加哥那间银行,结果仍是一场空。
帐户是一个叫青青的人开的,所填的地址经追踪后发现是设于巴哈马州的另一个邮政信箱,钱则由瑞士一个银行密码户头直接汇过来。
“想查询瑞士银行的资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勃登说:“现在我又有点怀疑雇用唐尼的人可能是苏茹了,也许她把葛亚伦部分的信托基金转走,身为旅行业者,她应该会一、两手这种偏门。”
到克林顿后,发现仲介公司的牌子还插在草地上。
他们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一直看着房子。“有可能,说得通,”晚儿说:“但我们要怎么证明?”
“今天我又去找那个秘书康妮,”勃登说:“她证实了我们所知道的一切,苏茹用葛亚伦的钱过着豪华恣意的生活,刻意表现得像个哀恸逾恒的寡妇,但那只是表演而已,康妮说最近她的精神其实好的不得了,等魏安娜八月二十六日从澳洲回来后,我要你跟我一起去找她谈谈。”
“八月二十六日,”晚儿说:“距离柔儿去坐牢的日子只剩下五天。”
“这是我在外头的最后一周了。”八月二十四日时柔儿跟唐斯迪说。
他看她轻轻松松的躺到沙发上,双手垫在脑后。
“昨天很好玩,是不是,斯迪?噢,对不起,在这里我还是叫你医生比较习惯。”
“的确很好玩,你是个优秀的高尔夫球手,把我们全打倒了。”
“连乔时都打不过我,不过很快的我就没得练习了;昨晚我醒来老半天睡不着,想起许许多多的往事,甚至想到被绑的那一天,我看见自己穿着新的粉红色泳衣,跑到路边去跟丧家挥手,我一直以为那是在游行。”
“当那个男人把我抱起来时,我手里还抱着音乐盒,那首歌到现在还在我脑里转:‘东边西边,环城玩乐……男孩女孩……。’”她停了下来。
斯迪也没有催她。
“那个手臂毛茸茸的男人把我塞进车里,我问他要到那里去时,那个音乐盒还在持续不断的唱着。”
“有没有特别让你想起什么的事?”
“慢慢会有吧,昨晚你和乔时离开之后,晚儿和我又聊了好久,我跟她说我被带走的那一天,当车子转过转角那间房子时,也就是漆成难看的粉红色那一栋,我看到吴尔老太太坐在前廊里乘凉,想起这种小事很好玩?99lib?吧?”
“其实所有的事一直都在,就像堤防一样,一旦决口,恐惧感也会渐渐消失。”
“男孩女孩……”柔儿轻轻哼着:“所以才会有那几个人来陪我,我们是男孩和女孩们。”
“男孩们?柔儿,还有另一个男孩吗?”
柔儿撇下脚,一手又开始往另一手击拳。“没有,医生,只有我,”声音压得更低。“她不需要别人,反正每次海青伤害她时,我都会把她送走。”
斯迪没有听清楚。“谁伤害她?”
“唉,”男孩说:“说溜了嘴,幸好你没听清楚。”
治疗过后,斯迪跟自己说这次没听清楚无妨,男孩人格既然已会在无意中提到,表示真相就快大白了。
但下个礼拜的现在柔儿已在牢里,每隔几个月能见心理医生一次已属大幸。
而他的同行有些根本不信什么“多重人格错乱”!
八月二十六日一早安娜与夫婿便从澳洲返国,勃登立刻鼓起如簧之舌,终于说服她在中午时与他与晚儿见面,结果两人才坐定,她便出人意料之外的坦诚。“我把亚伦遇害那晚的情景想了又想,”她说:“你们应该也赞成没有人喜欢被当成傻瓜,如果没有证据,苏茹就可以否认到底,说她没有动过车子,但我凑巧有证据可以证明她的确动过车子。”
勃登抬起头来,晚儿的嘴唇干涩。“什么证据?”
“我跟你说过要去机场时,苏茹很不高兴,却忘了告诉你当我指出油快没时,她甚至对我小发了顿脾气,但在去机场,及后来从机场回来时,她都没有加油,到隔天我陪她回克林顿去时,还是没加油,你想,油从哪里来?”
“你知道苏茹平常加油都付现金或刷卡?”
安娜回应勃登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我跟你打赌她那天晚上用的一定是公司的信用卡。”
“一月份的收据放在哪?”
“在办公室里,苏茹当然不会再让我翻阅,但康妮会听我的话,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她跟以前的秘书聊了好久,挂上电话后说:“你们运气不错,苏茹外出参加美国航空公司一个活动去了,康妮很乐于帮你们找收据,最近她想要加薪被苏茹一口回绝,都快气疯了。”
在回纽约的路上,勃登提醒晚儿说:“我想你应该知道就算我们能够证明那一晚苏前的确曾回克林顿去,目前也还找不到任何她和丈夫遇害有所牵连的证据。”
“我知道,”晚儿答道:“但是勃登,一定有我们可以切进去的角度。”
康妮面带胜利的笑容跟他们说:“距离克林顿六公里处,七十八号公路旁艾克索加油站的一月份收据,上头有苏茹的亲笔签名;唉,我要把这份工作辞了,她实在太刻薄,去年一整年因为这行不景气,我也不敢要求加薪,但现在景气已明显好转,她却还是连一毛都不肯加,告诉你们,她买一件首饰都比我一年的薪水还高。”
她指着对面的皇冠珠宝店道:“她买珠宝就像我们一般人买化妆品一样的轻松,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不怎么爱惜吧,丈夫死掉那天,她又买了个手镯,刚买就掉,还要我趴在地上帮她找,隔天人家打电话来通知她时,她正巧在对面跟店员吵说那环扣没做牢,手镯又掉了,哼,掉的好;其实根本不干那环扣的事,是她漫不经心没扣好,不过对方还是赔给她一个新的。”
手镯,晚儿在心中沉吟道:手镯!那天在葛亚伦的卧室里,柔儿,不,应该说是那个男孩曾捉起一样东西塞进口袋里,从来没有人想过那塞在柔儿沾血的牛仔裤中的手镯可能不是她的,连晚儿本人都没有想过该调出来看一看。
“康妮小姐,你真是帮了大忙,”勃登说:“你还会在这里待多久?”
“最多待到五点,我是绝不会多便宜她一分钟的。”
“好。”
皇冠珠宝店那年轻的店员一下子就相信了勃登自称是为某家保险公司来的说辞,也乐意回答一些有关他的客户丢掉的手镯的事,甚至拿出纪录来看。
“噢,有,先生,葛太太在一月二十八日时的确买过一个镯子,那是我们的新产品,金银两股线条交缠扭转,再以钻石做缀饰,定价一千五百元,但我们已经赔她了,没想到她还对你们提出申请,她是在隔天早上气冲冲过来,说东西才买不久就掉了。”
“她凭什么这么有把握?”
“因为她跟我们说在丢掉之前,早掉了次在办公桌上,害她还叫秘书趴在地上帮她找过,坦白说,先生,那锁扣是新式的,安全得很,但是如果不花点时间好好扣的话,就会扣错。”
“你们不是有纪录吗?”勃登问道。
“当然有,但我们还是决定赔她一个新的,因为葛太太是常客嘛。”
“你们有没有相同的手镯,或是照片可看?”
“两样都有,一月之后这式样大受欢迎,存货很多。”
“每个样子都一样?丢掉的那个没有比较特别的地方?”
“扣子不同,先生,发生过葛太太那样的事件后,我们就把环扣的样式换了,以免事件重演,”他拿出照片来。“你看旧的是这样……新的则改成这样扣,再加一道小闩。”
那个店员堪称艺术家。
带着珠宝店一月二十八日的买卖纪录影本和那个手镯的彩色照片,勃登和晚儿再回旅行社去,好奇的康妮很乐意帮他们拨电话到安娜家去,再把听筒交给勃登。
“魏太太,”他问道:“在机场里,苏茹有没有提到她丢掉手镯的事?”
“噢,有,就是在送客户回纽约的路上她突然说:‘噢,该死的,又丢了。’,然后转过头来问我刚才到机场时,我有没有注意到手镯是不是还在她手上?”
“你怎么说?”
安娜犹豫了一下道:“这个嘛,当时我撒了个小识,事实上进贵宾室时,我还看到手触在她手上,但之后她却相信了我的话,以为手镯又掉在办公室里了,因为……我不希望她在客户面前大发雷霆,我跟她说她没戴到机场去,八成又掉在办公桌或哪里,不过后来我有打电话到机场去,以防有人捡到交到服务台,反正最后珠宝店赔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天啊,晚儿在心中叫道:天啊!
“再拿那个手镯给你看的话,你认得出来吗?”
“当然可以,她说那是新产品,跟我和康妮大大炫耀了一番。”安娜的声音从录音装置中传出来。
康妮听了猛点头。
“魏太太,我们待会儿再回你那里去,你真是帮了个大忙。”勃登挂上电话。
现在剩下最后一个环节,晚儿一边拨韩德顿郡检察官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一边在心中祈祷,接通以后,她马上跟检察官提出要求。“我等,”她转跟勃登说:“他们派人去证物处找了。”
十分钟后,勃登看到晚儿的表情如雨后放晴的天空,双眸则浮现恍如彩虹的泪雾。“金银交缠扭转,”她说:“谢谢你,明早我就过来,欧莫审判长也会在吧?”
周四早上不见康妮,苏茹气都快气炸了,她用力按下电话答录机,立誓要开除康妮,却发现答录机中传出的正是康妮的 58f0." >声音,说她有件急事要办,办完就过来,哼!那小妮子会有什么急事?苏茹坐下来从抽屉拿出她打算送到法院去的声明的草稿,首句是:“葛亚伦是无与伦比的好丈夫。”
和安娜一起坐在检察官办公室外的康妮真想让苏茹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凯晚儿和木勃登在里头和检察官谈,这地方的气氛让康妮彷佛进入全新的世界,电话不停的响,年轻律师不断来去,腋下夹着厚厚的档案,其中一个转过头来叫道:“叫他留言,我现在要到法庭去,没空接。”
凯晚儿打开门说:“请进,检察官想跟你们谈一谈。”
她们和李维里检察官碰了面,安娜突然看到他桌上一个装在塑胶袋里的东西。“噢,我的天啊,这不是苏茹的手镯吗?”她说:“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一小时后,李维里检察官和晚儿一起来到欧莫审判长的办公室。“法官大人,”李维里说:“实在不知该从何讲起,我和晚儿已达成共识,是想请你延后两周判凯柔儿的案子。”
法官挑起眉毛问:“为什么?”
“法官大人,过去我从没碰过这种事,尤其是在被告已认罪之后,但现在我们有理由怀疑凯柔儿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凶手,你也知道凯柔儿其实并不记得她曾犯下罪行,只是因为罪证全指向她,她才甘心认罪。”
“现在却有惊人的新发现,让我们开始怀疑起或许凶手另有其人。”
晚儿静静的听检察官跟法官说手镯、珠宝店店员的说辞、克林顿加油站的收据,同时呈上魏安娜和康妮的具结书。
他们又等了三分钟,让欧莫法官细读证词以及证物,看完后他摇着头说:“当法官二十年了,还没碰过这种事,不过照目前的情势,恐怕我不延期宣判也不行了。”
他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紧捉住椅子扶手,表情复杂的晚儿。
“不要对自己太苛,晚儿,”法官道:“我们大家都知道为了帮她辩护,你已付出太多,只要还来得及,你就不算对不起她,”他停顿了一下又笑道:“我想我们所有的人都期待你能尽快回来。”
李维里深表同意的扶起晚儿说:“本来我和葛太太已约好要看看她将在审判终结时所做的声明,现在我看我得先跟她聊聊她丈夫是怎么死的了。”
“不会在周一判刑是什么意思?”苏茹愤慨的说:“为什么要这样拖拖拉拉?李先生,你知不知道这样对我会产生很大的困扰?我并不想再面对那个女孩,光是准备那份呈递法官的声明已够我难过的了。”
“一些技术性的问题有待解决,”李维里毫不碍口的说:“你明天早上十点过来一趟好吗?我想跟你好好的谈一谈。”
康妮在下午两点到达办公室时,本来早已准备好让苏茹骂个狗血淋头了,检察官特别叮咛她什么也别说,结果显得心事重重的苏茹什么也没问。“电话全交给你去处理,”她跟康妮说:“就说我人不在办公室里,我得把这份声明写好,让那个法官知道我走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隔天早上苏茹认为若再穿黑就显得有点做作了,所以特地挑了件深蓝色套装搭配同色鞋子,脸上的妆也不敢化得太浓。
检察官没让她等。“进来,苏茹,很高兴看到你。”
他长相不错也很迷人,所以苏茹不介意对他多笑几次。“声明已拟妥了,我想该写的都已经写进去。”
“那个等一下再看,有几件事我想先跟你说,要进来吗?”
想不到他们不是到他的办公室去,而是到另一个比较小的房间,里头早有几个人和一名速记打字员在,其中两名是在亚伦尸体被发现时,曾到过她家的警探。
李维里检察官好像也有点不同了,说起话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苏茹,我现在念你的权利给你听。”
“什么?”
“你有权保持沉默,你知道吗?”
苏茹顿觉血色尽失。“知道。”
“你有权要求律师来……现在你所说的一切,也可能成为将来在法庭上对你不利的证词……”
“这些我都知道,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是受害者的未亡人啊!”
他却继续宣读她的权利,问她是否已全部了解,最后他才询问道:“你是否愿意看一下这份弃权文件,然后签个名,接受我们的侦讯?”
“我愿意,但我觉得你们都疯了。”她颤抖着签下名字。
问题开始了,渐渐的她只听得到速记打字员敲打键盘的声音,完全忘了另有摄影机正对着她拍。
“不,那晚我当然没有离开过机场,不,我没有把车停在不同的地方,那个老太婆是迷迷糊糊的,我一直陪着鼾声不断的她看完那部老掉牙的片子。”
他们让她看加油站的收据。
“日期弄错了,那些加油站的老粗总是在出错。”
手镯。
“他们卖出一大堆这种手镯,你以为我是那家店唯一的顾客吗?是在办公室里掉的,连安娜都说我没戴到机场去。”
当检察官指出手镯环扣的不同,而安娜誓言到机场去时手镯的确还在苏茹手上,她事后也曾打电话到机场去报遗失时,苏茹的头已开始痛起来。
在她对各种问题嗤之以鼻时,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她和亚伦的关系如何?“好的不得了,我们爱死对方了,那晚他当然没在电话中跟我说要离婚。”
艾德温?“只是个普通朋友罢了。”
手镯?“我不要再谈那个手镯了,没有,我没把手镯掉在卧室里。”
苏茹的心跳不断加快,双眼含泪,一双手不停的绞动着手帕。
检察官和探员都看出她已渐渐有些明白自己是无法脱身的了。
年纪比较大的那位探员法兰克便扮白脸说:“我能够理解当时的情境,你本来是想回家去和丈夫讲和,他睡着了,你看到凯柔儿的包包丢在他床边,心想原来他说没和那女孩怎样都是骗人的,你满心委屈,顿生不满又看见刀子,一秒钟后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却已经无法挽回,我想你听见我们说凶器是在柔儿房里时,必定惊讶万分兼无法相信。”
苏茹头低低的,整个身子呈颓倾之势,眼中涨满泪水,苦涩又冷硬的说:“看到柔儿的包包时,我想原来他都在骗我,在电话中他说要跟我离婚,说他另外有情投意合的人,原来都是在骗人;当你们说已找到凶器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无法相信亚伦真的死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杀了他。”
她一脸哀求的看着检察官和探员。“我真的真的很爱他,”她说:“他是那么的慷慨大方。”
室内只剩下她痛哭的声音。
第十七章
“好一个周末假期。”斯迪对躺下来的柔儿说。
“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柔儿说:“你知道本来这正是我听判的时候吗?”
“对苏茹有什么看法?”
“说不出来,我想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和她丈夫的死真的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吧。”
“那是事实,柔儿,应该要相信,”他仔99lib?t>细的看她,发现原有的恍惚不见了,他相信太过震惊的表情也会渐渐淡去。“我认为你该和晚儿好好出去度过大假,你还记得不久前曾跟我提到想去苏格兰打球吗?现在可以去了。”
“可以吗?”
“当然可以,柔儿,我想跟那个一直在照顾你的小男孩道谢,他是最坚信你无辜的人,我可以跟他聊聊吗?”
“你想要的话,当然可以。”
她闭上眼睛停了一下, 7136." >然后坐直再睁开双眼,抿紧唇,表情温和,姿势变了,男声客气且清晰。“>医生,我来了。”
“只是想告诉你你很棒。”斯迪说。
“也没有那么棒啦,如果没有拿那个手镯,柔儿也不必多吃那么多苦头了。”
“不能怪你,你才九岁,这样已经很棒了,柔儿她已经二十二岁了,我想你、凯琳、蕾尔和黛比是不是应该开始考虑与她合而为一,最近我有好几个礼拜没见到黛比,凯琳和蕾尔也很少出来,你不觉得该是说出柔儿所有的秘密,帮助她赶快好起来的时候了。”
柔儿重重叹了口气道:“老天,今天我头真痛,”她恢复成正常的声音躺回沙发去。“今天有些不同,医生,其他几个人似乎都要我自己说话。”
斯迪知道机不可失。“那是因为他们想成为真正的你,柔儿,”他小心的挑选字眼。“其实他们一直都算是部分的你,你知道吗?凯琳是你想保护自己的渴望,蕾尔是你体内的女人味,你把女性应有的思慕心情压得太久,最后只好以这种方式发泄出来。”
“用性感小猫的方式。”柔儿笑道。
“她的确很性感,”斯迪深表同意。“黛比则是那迷失的小女孩,一心想回家,现在你已经回到家了,柔儿,已经平安无事。”
“是吗?”
“只要让那个九岁小男孩把剩余的碎片再拼起来就会完全好起来,他已经说出你不准讲的一个名字是天白,再放松一点,让他释放出所有的回忆,你知道那个小男孩的名字吗?”
“现在我知道了。”
“说给我听,柔儿,我保证不会出任何事。”
她叹口气说:“但愿不会,他叫作小丽。”
电话几乎是没有停过,恭贺声倾巢而来,晚儿发现自己一遍又一遍的直说:“我知道,真是个奇迹,到现在我都还飘飘然的呢。”
一束束、一篮篮的花不断送进来,最大、最五彩缤纷的一篮则伴随着霍家夫妇长篇大论的祷词、贺词而来。
“多到都可以办个葬礼了。”苏菲亚嗤之以鼻道。
晚儿顿时打心眼底不舒服起来。“苏菲亚,你走的时候可不可以将花一并带走?拜托,你拿去卖掉也成。”
“我提早走真的无妨?”
“嘿,你也该休息一下了,”晚儿走过去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如果没有你,我们一定熬不过来,乔时待会儿就来,史丹佛的课下周开始,他明天得飞到旧金山去,所以今天要和柔儿腻个够。”
“那你呢?”
“我要待在家里好好睡个够。”
“唐斯迪医生今天不来?”苏菲亚一脸关切的笑问。
“今晚不了,他要到康乃狄克州去开个会。”
“我很喜欢他,晚儿,你也该交交朋友了。”
“我也很喜欢他。”
苏菲亚刚跨出门时电话铃声大作,晚儿挥手道:“没关系,我接就好。”
是斯迪,轻快愉悦的口气中有着引起晚儿注意的什么。“有什么事不对吗?”
“没,没有,”他马上说:“只是柔儿今天提到一个我老觉得像是最近才在什么地方听过的名字。”
“哪个名字?”
“小丽。”
晚儿锁起眉头。“我想想看,噢,有了,几个礼拜前堤莎写给我的信中,就是我跟你提过她说再也不相信霍金斯什么奇迹的那一封,信中她说当他在她耳边祈祷时,错把柔儿叫成小丽。”
“你这样说我就想起来了,”斯迪说:“看节目那一天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柔儿怎么会提起这个名字?”晚儿问道。
“是那个男孩人格的名字,说不定也是巧合而已,晚儿,我得走了,楼上有人找我,柔儿已在回家的路上,我待会儿再打电话给你。”
晚儿慢慢挂上电话,一个太惊人、太不可思议,偏偏挥之不去,彷佛合理至极的想法在她心中熊熊燃起,她不再犹豫,马上拨了林蓓茜的电话。“林太太,麻烦你把我们老家的档案抽出来,我马上过去一趟,我要知道霍家夫妇每次到那里去的确切日期时间。”
柔儿已在路上,但乔时随时会到,所以晚儿不忘把钥匙塞在他也知道的门垫下。
柔儿正横过九十六街西边大道跨过华盛顿桥,然后转上四号公路往西,十七号公路往北,她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时间快用完的恐怖感觉了。
因为她不该说出那些名字,不该说他们对她怎么样,电话响起,她按下答键。
是霍金斯牧师。“柔儿,电话号码是晚儿告诉我的,你正要回家去吗?”
“对,晚儿在哪里?”
“就在这里,她出了点小意外,不过没什么大碍。”
“意外!什么意外?”
“她过来拿一些邮件,不小心扭到了脚,你可以直接过来一趟吗?”
“当然可以。”
“那就快过来,亲爱的。”
封面是霍氏夫妇的“人物”杂志投入全国每一家订户的信箱。
哈滋堡的堤莎看到他们悲悯的表情,几乎就要原谅他们对她的漠视了,翻到封面故事那几页,看到他们二十年前所拍的照片,和现在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时,使堤莎倒抽了口冷气,他的金耳环,毛茸茸的手臂和胡子,她长长的、直直的黑头发,他们还人手一把吉他,回忆在她读到:“差点成为摇滚巨星的海青和天白。”时于脑中森然炸开,“海青”,正是她思索多年未可得的名字。
和晚儿通过电话的十五分钟后,斯迪离开办公室要到康乃狄克州去,就在走过秘书身边时,他注意到她桌上翻开的那本杂志,凑巧看到的照片令他全身血液骤冷下来,猛捉起杂志仔细的看;树很高大,房子不见了,但鸡舍还在后头……照片下有一排字:“霍金斯牧师宗教生涯的发源地。”
斯迪立刻跑回办公室去把柔儿撕过的那张照片拿出来和杂志上的那张比照,新照片上的树更加高大,但一样是那粗壮多疙瘩的树干,鸡舍的位置一模一样,树旁也有相同的一面石墙。
他再飞快冲出医院,他的车子就停在街上,待会儿可以用车上的电话打给晚儿,现在他知道当时霍金斯在节目中祈祷什么了,他一定是在拚命祈祷堤莎想不起那个绑架“小丽”的人是谁。
按照惯例,忙完一件工作后,勃登总会休息上几天,他瞥了妻子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杂志封面一眼,不以为然的说:“真受不了这两个人,”不过还是从她后面边看边念着:“这两个怪胎有什么好写的?”
贝蒂翻到封面故事那一页。“我的天啊,”勃登喃喃而语:“差点成为摇滚巨星的海青和天白……”
“我是怎么了?”勃登叫道:“事实不就摆在我眼前吗?”他冲向玄关,拿了枪后就往外跑。
晚儿坐在林蓓茜前翻阅资料。“珂玲第一次来你这里是在我们的房子已推出市面后。”晚儿指出来说。
“但我并没有立刻向她推销你们家。”
“后来呢?”
“是她自己从介绍本中看到的。”
“你有没有让她单独去过我家?”
“绝对没有。”林蓓茜近乎叫着否认道。
“林太太,我们厨房里在一月末时掉了把刀,我看在那之前,珂玲曾多次到我家去,可是除非她有点独处的时间,否则想从架上偷把刀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再想想看,你到底有没有留她一个人在厨房里过?”
林蓓茜咬咬嘴唇。“有,”她不情不愿的说:“她不小心把手套掉在柔儿的房间里,所以我上去拿时,她只好一个人留在厨房里。”
“好,还有另一件事,买房子不讨价还价不是显得很奇怪吗?”
“晚儿,能卖到你要的价钱是你运气好。”
“幸不幸运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了,而且在付钱以后,还容许前任屋主住下来,连一毛租金都不收更加奇怪。”
“的确很不寻常。”
“我反而不觉得意外了,你再看看这些日期,珂玲当初看房子常挑周六,十一点多时来。”
“是。”
“那是柔儿去看医生的时间,”晚儿想清楚一切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们很清楚。”吓坏柔儿的鸡头,那把刀子,她日记里的照片,那些不断送进来,连一磅都不到的箱子;从医院回来的第一晚,在霍金斯夫妇打声招呼后,柔儿便坚持要回医院去,还有……那栋粉红色的房子!和他们一起吃晚饭的那一天,珂玲曾经提到它!
“林太太,你有没有跟霍太太提过我们那条街转角的房子以前是粉红色的?”
“连我都不知道它以前是粉红色的哩。”
晚儿慌忙捉起话筒。“我得打通电话回去。”乔时接了电话。
“乔时!谢天谢地你到了,守住柔儿,千万别离开。”
“但她不在,”乔时说:“我还希望她跟你在一起;晚儿,勃登已经来了,斯迪也已经在路上,晚儿,当初绑架柔儿的人就是霍金斯夫妇他们,斯迪和勃登确定是他们,柔儿在哪里?”
晚儿毫无理由的冲口而出道:“老家,我马上回老家去。”
柔儿开上熟悉的道路,拚命抗拒猛踩油门的冲动,有家房子前聚集了一堆孩子又玩又闹,多年前妈妈曾因为那个爱开快车的男孩而不准她一个人跑出去。
晚儿,她告诉自己只扭伤脚应该不算什么,.但不是的,是快要出恐怖的事,她知道,她感觉得到。
把车子开上车道,才不过短短几个星期,房子就显得不一样了,妈妈以前挑的百叶窗和淡蓝色窗帘是多么的漂亮,霍家夫妇却全换上黑色,让房子给人一种阴暗、排斥的感觉,使她想起另一间漆黑、封闭,曾发生过可怕的事情的房子。
她连忙下车冲到门前,对讲机的灯亮了,一定有人在看她,因为她根本还来不及按门铃,已经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门没锁,进来。”
她转动门把走进去后把门关上,原来能藉着客厅的光线显得明亮的玄关,如今却是昏暗不明的,柔儿眨眨眼四处看看,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晚儿,”她叫道:“晚儿。”
“我们在你以前的房间里,等着你来。”声音从远方传来。
她开始上楼,起先轻快,继而用拖的。
额头上冒出冷汗,扶在栏杆上的手心也湿答答的,摸过就留下汗渍,觉得舌头又厚又乾,呼吸转为急促,她已经来到二楼,转个身一看,房门关着。
“晚儿!”她叫道。
“过来!小丽!”这一次那男人显得很不耐烦,就像她以前不肯上楼时一样的不耐烦。
她绝望的站在门外,知道晚儿不在里头,一直都明白总有一天他们会在这里等她,现在时候终于到了。
门自里头打开,开门的天白眼神冰冷且充满敌意,就像多年前和她首次见面时一样,唇边浮现一种不似笑容的笑容。天白穿着一件短的黑裙子,一件凸显出胸部的T恤,长长直直的黑发有点乱的披散下来,柔儿任由她将自己带到海青面前,他坐在摇椅上,光着脚,黑长裤的裤头没扣,脏兮兮的T恤露出毛茸茸的手臂,倾身向前来拉她时,金耳环晃呀晃的,他握住她的手,叫这淘气的孩子站在他跟前,在他腿上有块陈旧的粉红布,是她的游泳衣,室内唯一的光线来源是插在壁脚的那个贝壳形小灯,以前因为柔儿怕黑,所以妈妈特别给她装了这个脚灯。
巨大的声音开始在她脑里尖叫。
一个愤怒的声音斥责道:你这个小笨蛋,根本不该来。
一个孩子在哭:不要强迫我。
一个男孩的声音催道:快跑,快跑。
一个疲惫的声音说:死了就好事坏事全一了百了了。
“小丽,”海青叹口气说:“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对不对?你把我们的事全说给医生听了。”
“是。”
“你知道你会怎么样吗?”
“知道。”
“那只鸡后来怎么了?”
“你砍断了它的头。”
“你希不希望自我了断呢?”
“希望。”
“好女孩,有没有看到那把刀?”
他指着角落问,她点了点头。
“捡起来,然后回到我跟前。”
在她走过去的时候,那些声音再度此起彼落的响起:不要拿,快跑!
拿起来,就照他说的去做,我们已经跑不掉了。
握住刀柄站起来,她回到他跟前,回想起无头鸡跑到她脚边的情景,不禁颤抖了一下,现在轮到她了。
他和她贴得好近,热气都呼到她脸上来,她一直都知道总有那么一天她会像今天这样走进屋子里来,看到他坐在摇椅上等她。
他抱她坐在他的腿上,她的脚悬空晃荡,他则用脸摩挲她的面颊,开始摇晃椅子,后仰前俯,前俯后仰。“你一直是我的诱惑,”他低声说:“等你死后,我就自由了,唱那首我们常一起唱的歌祈求宽恕,然后你就起来跟我吻别,走到角落去,把刀对准心脏插进去,不听话的话,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伟大的恩慈,甜蜜深沉……”
摇椅压在地板上晃呀晃。“唱,小丽。”他冷硬的下令。
“拯救我们这种罪人……”他的手滑过她的肩膀、手臂和颈项,等一下就快结束了,她跟自己保证,并用清亮甜美的声音唱道:“我曾迷失,如今知返……曾经盲目,现在眼见。”她的指尖滑过贴在胸前的刀子。
不用再等下去了,蕾尔催促道:现在就动手。
斯迪一边告诉自己柔儿没事,一边飞车从纽约赶到纽泽西,她会直接回家去与乔时会合,但今早她的样子一直困扰着他,好像要……听天由命的样子,为什么?
刚才他一坐进车里就打电话想警告晚儿有关霍金斯夫妇的事,但公寓里的电话没有人接,急得他每五分钟就重拨一次。
在开上十七号公路往北时,电话终于有人接了,乔时说只有他一个人在,晚儿出去了,他说柔儿应该随时会回到家。
“盯牢柔儿,”斯迪吩咐道:“霍金斯夫妇就是当初绅架她的人,我很确定。”
“霍金斯!那个狗娘养的!”
听到乔时愤慨不已的粗口,斯迪更加清楚的意识到柔儿吃过的苦,晚儿担过的重担,这几个月来,霍金斯夫妇还不停的在她身边打转,折磨她、吓她,想把她逼疯,斯迪猛踩油门,车子往前直射出去。
就在即将转上往脊林大道的出口匝道时,电话响了。
是乔时打来的。“我和勃登在一起,晚儿认为柔儿可能已被霍金斯拐骗到老家去,我们马上就要出门。”
“我去过两次,再跟我说一次要怎么走。”
随着乔时的指示,记忆全部浮现,绕过火车站,经过药房,卡德温大道直走,林肯大道左转……
在经过葛莱游泳池时他不敢再开快,因为人多,而且多数是跟着父母要去游泳的孩子。
斯迪脑中突然浮现脆弱的柔儿此刻又站在那曾在她四岁时掳走身穿粉红泳衣的她的怪物前,那个万恶不赦的魔鬼!
柔儿的别克果然停在车道上,晚儿将车一停,马上冲过去猛揿门铃,然后扭动门把,想不到门居然没锁,她连忙推开门冲进玄关,正好听见二楼某处传来关门声。
“柔儿。”她急得大叫。
顶着一头蓬乱金发的珂玲一边穿睡袍一边赶下楼来,神色慌张的说:“晚儿,柔儿几分钟前带了把刀来,说要自杀,鲍伯正在劝她,你可别去火上加油,就跟我留在这里。”
晚儿一把推开她冲上楼去,见柔儿的房门紧闭,马上飞也似的冲到那边停下来,听到里头传来男人高低起伏的声音,连忙使尽全力把门推开。
柔儿站在角落里,眼神空洞的盯住霍金斯看,手握的刀尖已刺进肉里,上衣泛开一团血迹。
霍金斯身穿及地白长袍,头发散乱。“一定要照上帝的意思去做,”他说:“别忘了祂对你的期望。”
晚儿心想:他要害死她。偏偏在恍惚状态中的柔儿根本不知道她来了,晚儿也怕突然叫她会弄巧成拙。“柔儿,”她轻声的说:“柔儿,看着我。”柔儿却把刀再插进一些。
“罪人就必须接受惩罚,”霍金斯用催眠式的声音吟唱道:“不要再错下去了。”
晚儿看妹妹脸上出现诀别的表情,惊骇不已的叫道:“柔儿,不要,不要啊!”
所有的声音不停的尖叫着。
小丽嘶声说:住手。
黛比哭个不停。
凯琳在吼:笨蛋,傻瓜。
蕾尔的声音却是最响亮的:快结束一 5207." >切。
还有一个人在哭喊,晚儿,晚儿,永远那么坚强,永远在她身边守护的晚儿正朝她走来,敞开双臂,泪流满面哀求道:“不要离开我,我爱你。”
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柔儿丢开刀子跑过来把晚儿拥进怀中。
刀子落在地上,令他眼中发出诡异的光芒,他的头发蓬乱,刚刚天白听到门铃声匆匆为他套上的浴袍滑落了,海青弯下腰去捉起那把刀子。
小丽已不再属于他,多年来的渴望、担心必须告一段落,他的宗教生涯也将结束,她一直是他的诱惑与堕落,既然她的姊姊坏事,那就让她们死在一块。
柔儿听到那纠缠她多年的冷飕嘶声,瞥见握在那只毛茸茸手臂中的刀子正大幅度的挥舞下来。
“不!”柔儿呻吟一声,用力将晚儿推开。
晚儿被推开,一阵踉跄头不偏不倚的撞上了摇椅。
海青则带着邪恶的笑容,一步步逼向柔儿,把她再逼至墙角,这一次她终于无路可逃了,柔儿背抵着墙,无助的面对生命中的煞星。
勃登踩尽油门转上脊林路,“她们两个都在。”把车子开上车道,乔时已经冲下车,为什么门没关呢?
暗沉沉的房子里有着不寻常的静默。“乔时,你到这楼看看,”勃登说:“我到楼上去。”
走廊尽头的房门开着,是柔儿的房间,他跑过去,凭直觉抽出枪来,听到呻吟声的同时也看到了骇人的景象。
晚儿躺在地板上,额头不停的滴血,正摇摇晃晃想站起来。
珂玲呆立在她身边不动。
柔儿则被困在墙角,双手捂住喉咙瞪着那张大眼睛,手挥尖刀,步步逼近的疯子。海青高高举起刀来,望着仅隔数公分的柔儿说:“再见了,小丽。”
勃登再没有丝毫犹豫,扣下扳机,子弹正中目标,射进绑架柔儿的人的咽喉。
斯迪在乔时冲向楼梯的当口跑进屋里来。“在楼上,”乔时狂吼一声,而枪声在两人已跑上二楼时响起。
一直就知道会这样,刀子会刺进她的喉咙,黏绸的血会喷得她一头一脸。
但刀子不见了,溅在她脸上的不是她的血,是海青的,不是她的血,他倒下去了,瞪大的眼睛也是他的,而不是她的双眸。
柔儿看着那一向闪烁不定的眼眸在眨了几下后,终于永远闭上了。
斯迪和乔时同时赶到门口,正好看见珂玲跪在尸体旁哀哭道:“回来,海青,给我一个奇迹,你可以创造奇迹的啊。”
低垂的手中仍握牢枪的勃登面无表情的盯住她看。
三个男人一起看着晚儿站起来,柔儿则敞开双臂一步步走向她,两人对看了好一会儿,接着柔儿用坚定的声音说:“结束了,晚儿,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两个星期后,斯迪陪着晚儿站在机场的登机室外,目送柔儿走进登机检查口,打算搭乘联合航空公司第十九号班次飞往旧金山。
“有乔时在一旁照顾,到旧金山大学去完成大学学位,对现在的她可说是最佳的选择。”注意到担忧之色又取代了方才在她脸上展现的灿烂道别笑容,斯迪连忙安慰晚儿说。
“我知道,她可以好好的练她的高尔夫球,完成学业,参加比赛,学习独立,又有乔时的呵护,两人甜甜蜜蜜的,她再也不需要我了,至少不再是以同样的方式。”
柔儿在转角处回过身来,满脸笑容的给了他们一个飞吻。
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柔儿了,晚儿心想:比较有信心,对自己也充满着把握,过去从没有见她如此神采飞扬过。
她也在指尖上按个吻飞给柔儿。
就在柔儿的身影隐没时,晚儿感觉到斯迪的手臂围拢过来,难得霸道的将她扣牢。
“其余的吻,以后就留给我了,亲爱的。”
晚儿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最温婉柔媚的笑容,于是斯迪再顾不得这是人来人往的机场,俯身便提早兑现了他的请求。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