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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锁的房间》
第一章
日下部雅友粗鲁地推开印有“新日本礼仪社”蓝色标志的玻璃门,完全无视屏风前方“有事请按铃”的牌子以及桌面上的铃,一个劲儿地往里头走。
“咦?代书先生?”
田代芙美子抱着一大箱文件,出现在走廊的另一侧,红框眼镜后方的双眼睁得大开,同时停下了脚步。她矮小微胖的身材,加上一张擅于交际却有些自视甚高的面孔,实在看不出是个身兼社长祕书及总务课长二职的女强人。
“我大概三天之前就突然联络不上社长了。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呃,这个……”田代芙美子支吾其词,她这位跟在社长身边已经将近三十年的元老,跟社长之间的交情可是平日也能无所顾忌地说笑呢。
“我有要紧的急事,无论如何都得跟社长谈谈。”
其实并没有那么紧急的事,只不过自从无法用手机取得联络后,日下部雅友就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社长再三交代,这阵子不希望任何人跟他联络。”
“这么说,社长现在在公司里啰?”日下部稍微松了口气地这么问道。
“不,社长目前不在公司。”
“他在哪里?”
“这个……我不便奉告。”田代芙美子依旧保持欲言又止的态度。
“田代小姐,妳真的知道社长在哪里吗?”日下部克制着不耐烦的情绪,面带笑容反问。
“当然。不过,很抱歉,即使是您也恕我不便告知。”
“这一点我知道。只是,你确定社长平安无事吧?”
“平安无事是指……?”
两人对话的节奏毫无交集,眼看着自己与生俱来的那股急躁就要冲上脑门,日下部只能深呼吸,克制下来。
“你也知道社长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吧?这三天来你跟社长联络过吗?”
“因为社长之前交代过,无论什么事都别去烦他。”
“那么,现在有谁跟社长在一起吗?”
“我猜没有吧。”田代芙美子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调整一下姿势,把手中的纸箱重新抱好。
这可不妙,日下部心想。社长大石满寿男没对公司员工透露,其实他罹患的胰脏癌已经到了末期,医生说只剩半年寿命,身体随时都可能出状况。
“是吗?这样就让人有点担心哪。总之,能不能请你至少确认一下社长是否平安无事呢?”
“呃……可是……”田代芙美子露出为难的表情,把纸箱放到地板上。
“这事情我不能擅自作主……”
“你想想看,社长现在是一个人对吧?万一他昏倒了该怎么办?”
日下部这句话就像导火线,让田代芙美子也突然担心了起来。担忧社长健康的心 情,和违反上司交代后恐怕将遭受斥责的明哲保身情绪,两者顿时在她的内心开始交战。
“那好吧……不过,礼貌上要先征询专务的许可才行。”
日下部皱起眉头。社长不在时,掌握公司大权的是社长的一名远亲,此人也是众人公认的社长接班人——专务池端诚一。这个人确实脑筋聪明,也有手腕,不得不承认他对公司的发展有其贡献,但日下部说什么就是不信任他。话说回来,大石社长连在病危时都得找个地方闭门独处,难道不就是因为在挑选接班人上感到一丝不安吗?
不过,现在也只能向他探消息了。
“专务在他办公室吗?”
“是的。可是他正在会客……”
日下部不理会田代芙美子的制止,跨着大步朝专务办公室走去。正打算敲门时却犹豫了一下,如果他正在接待重要的客户,或许稍等一下比较好。
这时,房间里传来谈笑声。
“……这个季节,还是黑鲫最赞啦。”
“夜钓是吗?不错耶。说得我手都痒啦。”
“我过一阵子又要去广岛了。怎么样?一起来吧。”
日下部对这个声音有印象。应该是公司主要往来的双叶银行分行副总经理,记得他姓田中。如果这两人是在闲聊,那么闯进去也无妨吧?
日下部敲了敲门,房里一瞬间变得沉默,然后是池端专务傲慢的声音回答:“什么事?”
“打扰了。”日下部打开房门。
“原来是……日下部先生。”
池端专务扬起淡淡的眉毛,用无框眼镜后那双如丝线般细长的眼睛凝视着这边。他跟日下部是同辈,应该也才四十五、六岁,但头发已经全白,令人联想到财政界重要推手的风采。
“哦,这位是担任敝公司顾问的司法代书——日下部先生。”他对分行副总经理田中这么介绍。
“你好。我们之前曾见过一面吧。我是双叶银行八王子分行的田中。真是好久不见了。”
“抱歉打扰两位……专务,我有紧急要事想联络大石社长。”
日下部对分行副总经理田中简单点个头打过招呼,就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求。
“是分秒必争的急事吗?”池端专务的语气中带着揶揄,但日下部不为所动。
“我从三天前就突然联络不上社长,他的手机好像也一直关机。”
“只是因为不想受到外界干扰才关机的吧?社长经常这样,在做重大决定时,习惯隔绝一切外界杂音。”
池端专务不耐烦地瘪着嘴,靠在沙发上。
“或许吧?不过,考虑到社长目前的健康状况……”
池端专务突然睁大双眼,举起拳头遮在嘴边,大声干咳。
“……我看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分行副总经理田中似乎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立刻站起身。
“是吗?真抱歉。难得你特地跑一趟,却还没聊到正题呢。”池端专务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哎呀,别这么说。广岛行的事,我会再跟您联络的。不打扰二位,我先告辞了。”
分行副总经理田中迅速离开办公室。过了一会儿,池端专务对日下部投以锐利的目光。
“代书先生,你在想什么啊?社长的健康状况目前对外完全不公开,你这样三两下就脱口而出,让我很为难啊。何况对方还是银行的人。”
“真抱歉。不过,这件事可能刻不容缓。如果社长病倒,那就不得了了。总之,能不能请你至少立刻确认他是否平安呢?”
日下部的用字遣词虽然有礼,口气上却不容对方推辞。他跟池端专务彼此对视了一会儿之后,池端专务似乎认输,拿出手机按下按键。
“……没人接哪。”过了一会儿后,他这么喃喃自语。
“手机一直都没人接喔。”
“嗯。不过,室内电话也没接。”
池端专务的眉宇之间第一次露出深深的皱纹。
“不管他在哪里应该都听得到电话铃声,而且能接起话筒才对呀。”
“大石社长现在人在哪里啊?”
池端专务听到日下部的疑问,露出为难的表情回了一句:“他在别墅里。”
“别墅?”
“你应该不知道吧。社长从以前就这样,在业务上要做出重大决定时,常会把自己关在别墅里。”
“地点在哪里呢?”
“奥多摩……就在中曾根首相招待美国总统里根的那座日出山庄附近……说得也是,可能过去一趟看看比较好。”
池端专务出人意料地迅速站起身来。
“直接联络警方不是更好吗?”
“但如果根本没什么事,我可会被社长狠狠批一顿呢。就公司的立场来看,社长的健康和公司股价有直接相关性,这时候可别冒出什么奇怪的流言啊。总之,我开车过去看看情况。”
日下部看看时钟。从八王子这里过去,大概三十分钟能到吧。
“那好吧。既然这样,请让我也一起去。”
日下部再度发挥强大的厚脸皮功力,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公司用车是一辆黑色的丰田皇冠,外表中规中矩,让人联想到警察用车或灵车,但内装奢华,全车配有真皮座椅。负责驾驶的是一名叫君冢的年轻员工。日下部得跟素来格格不入的池端专务肩并肩坐在后座,令他快喘不过气来。
“……不过呢,听到癌症末期的确会大受打击啦,但社长这段时间还是一如往常地执掌经营大权啊,实在看不出他的病情会在一两天之内有大转变。”
池端专务似乎也觉得场面有些尴尬,找个借口打破了沉默。
“但听说痛得很厉害吧?”
“好像背和胃部一带有时会感到剧痛。”
照理说应该没那么轻微。
“痛的时候会用止痛药吗?”
“对呀,一开始是口服吗啡锭剂,不过好像呕吐的情况很严重,最近似乎都是靠静脉注射。”
“静脉注射?谁帮他打针呢?”
池端专务瞪着日下部,似乎觉得他问得太多,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在公司的话会到同一栋大楼里的诊所,而其他时候都是自己打吧。”
“社长自己打针?”日下部吓了一跳。虽然糖尿病患者会有自行注射胰岛素的情形,但再怎么说,吗啡也是管制药品啊。
“照理说这应该不合规定啦,但社长好像从认识的医师那里拿到了静脉注射用的吗啡。”
“难道连注射方法也教了他吗?”
“社长毕竟是业界中到美国接受殡仪师训练的先驱之一,自然不是第一次接触到针筒之类的器具嘛。”
殡仪师,就是在告别仪式之前为遗体进行消毒、防腐处理的专业人士。的确,听说操作中有时需要切开、缝合遗体,还要从静脉抽出血液,再将防腐剂注入动脉等,进行这些类似医疗的行为。但话虽如此,就可以这么擅自做静脉注射吗?
日下部脑中突然浮现最糟的状况,用力眨了眨眼。
“请等一下。这么说来,除了病况恶化之外,比方说,社长一不小心注射吗啡过量而陷入昏迷……难道不会有这种可能性吗?”
“这个嘛……”面对身高一米八五的日下部在狭窄的车后座如此逼问,池端专务也不免露出仓皇的神情。
“每次的用量都定得很精准,我想应该不会有一不小心这种事吧。”
“话说回来,大家似乎都觉得社长的身体状况无关紧要,我认为应该要更关心一些才对。”
日下部终于出现责难的语气。
“不是啦……大家当然不可能不担心嘛。只是,你也知道社长的个性,凡事只要一出口就听不进去其他的意见,我们也很难给他建议啦。”
日下部顿时对于池端专务这种前所未有的低姿态感到不对劲。平常面对其他人责难的语气时,他不太可能完全不反击。
池端专务像是洞悉日下部的心思,接着说道:“对了,你说有紧急要事要见社长,到底是什么事呢?”
“没有得到大石社长许可之前,恕我不便奉告。”
“这样啊。这么说来,应该是社长的私事吧。如果是跟公司有关,也不可能不让我知道嘛。”
大石社长一旦过世,让这个人当上社长,保证会跟事务所解约,不再续聘自己为顾问吧。日下部看着池端专务不知在想什么的双眼,细细思索着。只是,这一切都得看社长遗嘱如何交代。
“社长最近没说要重立遗嘱吗?”池端专务仿佛会读心术般地,随口问了这句话,让日下部忍不住楞了一下。
“……这件事涉及大石先生的隐私,我不便告知。”
“但这同时也是影响公司状况的问题呀。”池端专务身体靠在座椅上,莫名温和地说着,“我印象中社长之前曾立过一次公证遗嘱,对吧?”
“这件事也无可奉告。”
前一次帮大石社长订立遗嘱的也是日下部代书事务所。遗嘱内容指示,包含新日本殡仪社过半股份在内的遗产,全数由他唯一的亲人,也就是远方外甥池端诚一继承。
总之,无论是什么样的变动,相信池端专务都不会乐见大石社长重立遗嘱。
丰田皇冠来到一条仅容一辆车通过的狭窄山路。大石社长的别墅似乎位于非常偏僻的地点,一路上偶尔才会看到其他建筑物。这或许是个很适合安静思考的地方,但想必连外出买个食物都很不方便。
穿过一片蝉鸣响亮的林地后,总算看到了目的地的别墅。一栋三十坪左右的平凡小屋,外墙是保留木头原色的杉木板,但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下已经成了灰色。
正面玄关前方停放了应该是大石社长驾驶过来的奔驰双门掀背古董房车。丰田皇冠在这辆车旁边停下,日下部立刻打开车门下车,池端专务也从另一侧下了车。
别墅正面玄关那道藏书网厚重木门上了锁。日下部按了两三次门铃,但始终没有回应。
“奇怪了。既然车子停在这儿,应该不太可能外出呀。”
背后传来池端专务的低语。日下部看看手表,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半。虽说这里地处山区,但盛夏的太阳依旧毒辣,实在不是外出散步的理想时段。
“你有钥匙吗?”日下部转过头问道,而池端专务摇摇头。
“钥匙只有社长有。另外一把备用钥匙,我记得交由总务保管……早知道应该带来才对。”
这种地方就算找锁匠,对方也不知道肯不肯过来,况且,要撬开玄关大门看来也没那么容易。
“绕到后面看看吧。”
左侧沿着建筑物长满了杂草,没留下通道。池端专务转往右侧绕到建筑物后方,日下部和君冢也跟了上去。
“等一下,把这里打破就可以进去了。”
日下部发现后门旁边有一扇小窗子。只要打破玻璃把手伸进去,相较起来很简单就能打开后门。
“先别急,另外一头是书房的窗户,总之我们先从那边看看屋内的状况吧。”
池端专务转过头瞥了一眼,但完全没打算停下脚步,日下部只好继续跟着他走。
“……窗帘拉上了。”
池端专务停下来,望着四扇大窗户这么说道。这里好像就是书房。日下部推开碍事的树枝,依序尝试推开窗户,但每一扇都从内侧上了锁。窗户下方还有空调室外机,连动也动不了。看来社长应该不在吧。
“啊!”正从窗帘缝隙往室内窥探的池端专务,突然发出了高八度的惊呼声。
“怎么了?”日下部跑过去问他。
“我看见一个人影……”
池端专务声音带点沙哑,让出一点空间。日下部双手遮住光线,从窗帘之间的一道小缝隙望进房间内。
宽敞的房间呈左右狭长的格局,大小约有十坪。昏昏暗暗,看不出里头的状况。
“在右方内侧……就是房门的位置。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照着池端专务所说,把视线投向右后方,然后一瞬间大吃一惊,全身僵住动弹不得。在客厅沙发另一头看得出来有个人影,靠坐在地上,背后还拉起一大块白色幕布,旁边悬垂着卷轴。
日下部努力瞪大了眼睛。虽然无法清楚确认,但看起来似乎是大石社长。他使劲摇晃窗户,但窗子却纹风不动。
“君冢!”池端专务高声命令,“快打破窗户!”
“是!”
君冢连忙环顾四周,找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后,摆出投掷炮弹的架势,把石头往窗子里扔。
刺耳的碎裂声,伴随着四散的玻璃片。君冢试图将手伸进破窗,却不慎被割伤,发出痛苦的呻吟,把手缩回来。
“笨蛋!搞什么呀!”
池端专务怒斥君冢。日下部推开君冢,自己上前,脱下鞋子用鞋跟把窗子上的碎玻璃敲掉,让窗子露出更大的洞。顿时一阵恶臭扑鼻而来。他伸进手想打开月牙锁,却发现打不开。接着尝试转动锁上的圆筒状把手,总算解开安全装置,打开了月牙锁,接着一口气拉开窗户。
一阵风吹得窗帘翻飞。日下部打了个冷战,先前闻到的那像瘴气般充满整个房间的,原来是可怕的腐臭味。
日下部把鞋穿好,从窗户钻进房间里。他用手帕掩住口鼻,走进那道人影。
那人身穿睡袍坐在地上,背后靠着松垮垮拉起的白色幕布,两侧放着装有白色鲜花的花篮,旁边还悬挂着写有“南无阿弥陀佛”的卷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日下部再次将目光落到坐在地板上的人身上。由于前方挡着一张四五十厘米高的玻璃桌,使得那人双腿膝盖在狭窄的空间中勉强弯曲立起,姿势显得很不自然。从幕布到玻璃桌的距离大概只有七十厘米,玻璃桌前方还用一张三人座沙发挤住,看起来像是那人自己挤进了这处狭小的空隙。
一群苍蝇好像已经闻到尸臭,马上从刚打开的窗户飞进来,嗡嗡嗡地来回盘旋。
日下部蹲在遗体前方,确认无力垂下的那张面孔。随着腐烂加剧,身体变得肿胀,样貌也随之变化,但此人的确是大石社长。
终究迟了一步,日下部闭上双眼。自打联络不上社长,他就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没想到却是以最糟糕的结果应验。
大石社长惨白的嘴唇之间似乎有东西蠕动着,日下部赶紧别过目光。是蛆!他拼命克制作呕的冲动。
“……警察先生吗?请你们马上过来,这里有人过世了。是的。没错。我叫池端诚一。亡者的名字是大石满寿男,地点是……”
背后传来池端专务打电话的声音。从房间里弥漫的这股臭味或许就能确定社长已经气绝身亡,但再怎么说,池端专务压根不想走近遗体的行为,实在让人感到十分不寻常。
不,不止这样。今天从一开始到发现遗体的整个过程,其间的种种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日下部看着遗体前方的玻璃桌。桌上有一支针筒,还有几个空的安瓿。旁边另有大石社长平常用惯的德国百利金钢笔和一个白色信封。靠过去仔细一看,信封上用歪七扭八的字迹写着“遗书”二字。
怎么可能,为什么要刻意这么做……日下部感到十分错愕。太奇怪了,表面上看来是做好心理准备后自杀,行为上却完全不合道理。
但即使再次环顾房间内部,除了自杀之外也看不出有其他可能性。玄关跟后门都上了锁,书房的几扇窗户也都锁上了附带安全装置的月牙锁。
日下部用目光搜寻着这个房间对外的房门,乍看之下完全看不见,但从一处门把形状的突起,才发现房门被遮在了白色幕布之后。遗体正是靠在房门上坐着。房门好像是往内侧开的,但在这种状态下,别说遗体,就连玻璃桌和沙发都很碍事,房门几乎打不开吧。如果有人先杀害大石社长,再打开房门走出去的话,不可能有办法让遗体紧贴房门内侧靠着——况且还隔着一块白色幕布,更别说设法把玻璃桌搬动到这个位置了。
换句话说,这个房间成了百分之百的密室。
一瞬间,有个想法如闪电般划过日下部的脑海。
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应该不可能,但假设,万一这真是一起凶杀案,虽然不懂凶手是怎么办到的,但将案发现场布置成密室的动机却很明显。
将凶案现场伪装成密室的最99lib.大目的,无疑是想让被害人看起来像自杀,凶手便能借此脱罪。不过,这次应该还有其他理由吧。
如果,个中理由如同日下部所想象,那么,凶手的名字就会清楚地写在这封“遗书”之中。
第二章
“坦白地说,殡葬业是一个隐形成长的产业。以日本国内来说,一年的死亡人数大约是一百一十万人,而且预计这个数字未来会以每年百分之二左右的幅度增加。因为这样,目前投入这个产业的新公司源源不绝。”日下部以无动于衷的冷静语气说道。
“原来如此。不少产业因为生育率低的关系逐渐衰退,只有殡葬业却随着老年人口增加而兴盛起来。”律师青砥纯子提心吊胆地附和。
“没错,新日本殡仪社其实有一段时间也传出经营上面临危机,但这几年持续增加营收、获益,未来还准备上市。目前既有的股份之中,有九成都由创办人大石满寿男社长持有,在他过世之后预计由远房外甥,也就是池端诚一全数继承,唯一的99lib?问题就出在遗嘱。”
“你刚才说这是把现场布置成密室的原因吧?”
光从“战斗司法代书”这个封号,就能了解他平常那股动不动就和人吵起来的气势,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双眼充血的关系,看起来更是凶狠。
“是的,凶手的目的就是要赋予那封‘遗书’正当性。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点。”
日下部粗鲁地打着方向盘,一边这么回答。他开起车来横冲直撞,坐在副驾驶座感觉像是丢了半条命。接近老古董车款的这辆日产蓝鸟,也到处留下碰撞、摩擦的痕迹,而且几乎都只用胶布贴上,敷衍了事。
“但话说回来,目前看来似乎缺乏他杀的证据……”
纯子再次感到后悔,不该坐在车祸时死伤率最高的副驾驶座。不知道后座的榎本径和田代芙美子是怎么想的。
“如果真是自杀的话,实在有太多让人纳闷的地方了呀。最可疑的还是那封‘遗书’。”
日下部直瞪着纯子。纯子真想对他大喊:“拜托你开车的时候看前面啦!”
“你知道吗?我接到大石社长的委托,说要重新拟一份遗嘱,都已经准备好了呢。”
幸好日下部宛如老鹰般的视线又转回去直视前方。
“大石社长上次也是找我的事务所订立公证遗嘱,他应该很了解整个流程。我猜他这次会把自己关在别墅里,也是为了深思熟虑该把遗产留给谁吧?结果,在他遗体旁边居然留下了那封自书遗嘱。”
“我可以提个问题吗?”后座传来榎本的声音。
“我是个锁匠,对法律知识不太了解,不过我想先弄清楚,案发现场是密室的说法到底有几分证据。那两份遗嘱差别在哪里?”
榎本的专业号称是防盗顾问。以往纯子在这一类的案子上——遇到密室时,都会去问问他的意见,但另一方面纯子也高度怀疑,榎本真正的专业并非防盗,而是窃盗。
“遗嘱分为公证遗嘱、从公证遗嘱演变出来的密封遗嘱,以及自书遗嘱,一共三种。我们司法代书建议的当然还是公证遗嘱。公证遗嘱需要有两位证人见证,但内容由当事人口述就行了。立好的遗嘱还可以安全地保存在公证机构,不用害怕失效。”
“也有公证遗嘱失效的判例啦。”
在律师职业病的驱使下,纯子一不小心就说了不该说的话。
“那是因为实际上并不是由当事人口述的状况吧?我们事务所才不会这么乱来!”
日下部愤慨地说道。光是说说还没关系,不知道他是不是一气起来就露出以前当流氓的本性,恶狠狠地瞪着纯子。
“这样很危险哪,麻烦你开车时眼睛看前面!”
纯子终于再也忍不住地脱口而出,日下部也乖乖听话。
“另一方面,自书遗嘱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样,必须由当事人亲笔立下才行。机器打字等一概不被认可,除了全文都得亲笔书写之外,没有加注日期也不具效力,风险很高。而且就算满足一切要素,还得委托笔迹专家来鉴定是不是当事人亲笔写下的,经常导致日后引起纷争。”
“原来是这样啊。你认为既然都特地做好准备,要立公证遗嘱了,根本不必刻意又立一份不保险的自书遗嘱,对吧?”
“就是这样。”日下部满意地用力点点头。
“大石社长因为生病的关系,手已经抖得很厉害了。在这种状态下,根本没理由勉强自己立下必须全文亲笔书写的自书遗嘱吧?”
“不过,如果情况是这样呢?大石社长到别墅之后疼痛才突然恶化,让他下定决心自杀。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遗产跟公司接班人,可是身体实在痛到让他再也无法忍受,也没气力下山订立公证遗嘱了,所以决定用尽最后一口气,亲笔写下遗书。”
听到纯子的反驳,日下部扬起一侧嘴角笑着回答:“不可能啦。从那份遗嘱的内容看来,压根就没有另外再写的必要。”
“什么意思?”
“留下来的那封自书遗嘱内容,其实跟大石社长之前立下的公证遗嘱几乎没有差别。两份遗嘱都只交代要把所有财产赠与池端诚一……大石社长之前很欣赏池端专务的能力,他曾说过为了让公司继续下去,手上持有的股份最好尽量不要分散。”
纯子沉默不语。若是这样,大石社长的行为的确有太多令人不解之处。反过来说,如果那份自书遗嘱是伪造的,就说得通了。捏造这份新遗嘱的人,并不确定原先那份遗嘱的内容,反正就算内容完全重复,也不影响继承的效力。
“大石社长原本打算重新拟一份内容完全不同的全新遗嘱吗?”
“事实上,我曾私底下听到大石社长有这种想法。他这阵子好像对池端专务的人品开始存有重大质疑。倒没有明确的证据啦,只是社长甚至怀疑池端专务盗领公司的资金。所以,社长想重新拟一份遗嘱,不再把所有财产全数赠予池端专务,而改成将股份分散留给几位重要干部跟员工……”
“……留下的那份遗嘱,是社长的笔迹吗?”
“就是这一点很微妙呀。乍看之下确实像大石社长的笔记,不过,只要是长年待在社长身边的人,应该有办法模仿吧?况且,我刚才也说过,社长因为生病,手抖的很厉害。目前已经送去鉴定笔记,但我想就算质疑,也很难百分之百判定是伪造的吧。”
日下部明明正在开车,却转过头直盯着榎本的双眼。纯子差点忍不住尖叫。
“我猜,正因为这样,凶手才要把现场布置成密室。在密室里同时发现自杀的遗体和遗书——这么一来,就能有力地推断遗书是由本人写下的了。”
日下部转回头向前,发出野兽般的声音低喃:“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就是彻底被那个混蛋利用了!那家伙刻意让我发现大石社长的遗体和遗书——我被设计当证人啦。我真是太大意了……算啦,总之这笔帐我一定要讨回来。”
日下部除了司法代书原本的业务——制作登记或信托等文件之外,还经常涉足只有律师才能处理的一些高争议性的法律案件及交涉谈判,恶名昭彰。这种行为明显违99lib.反了律师法。不过跟他接触过的律师却从来没人检举过他,可能是因为日下部的行为都发自于单纯的正义感吧。看他挺身和作恶的地下钱庄、高利贷吸血鬼周旋,救助那些负债累累的可怜人,那副摸样也引起纯子大大的共鸣。
“但是,老实说我已经束手无策了。我完全看不出来那小子用了什么手法,所以才找青砥律师商量。无论如何都要揭发那小子的罪行,提出刑事诉讼。”
本人跟案件没有直接利害关系,而是以司法代书顾问的个人身份来委托律师,这倒是相当罕见的案例。话说回来,揪出真凶的话就能伸张正义,加上委托人确实会支付费用的话,纯子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不过,为什么会找上我呢?你应该认识不少律师吧?”
纯子跟日下部没什么特殊交情,甚至有一阵子再某个案件中还因为对方当事人日下部夸张的违法行为,让两人的关系变得非常紧张。
“要说经手过多起密室案件的刑事律师,除了青砥律师之外我还想不到其他人。”
纯子内心有些尴尬,因为并非所有谜团都是她自己解开的,但表面上还是连大气也不吭一声。
“……总之,在看到案发现场之前都很难说啦。”
一切都靠后座的榎本,看看那双小偷的眼睛能不能看穿凶手的伎俩。
日产蓝鸟在别墅前停了下来,四周没有其他车辆。
“可以麻烦打开玄关大门吗?”日下部对田代芙美子这么说。
“好的……不过,这么做好吗?”田代芙美子不安地反问。
“田代小姐,等到池端当上社长,你也会被开除喔。得快点趁现在揪出他做的好事。”
等一下!纯子心中响起警铃。
“日下部先生,你确实已经取得进入别墅的许可了吗?”
“当然。”日下部回答时没正视纯子。
“真的吗?既然都来到了这里,我实在不想说这种话,但如果这是非法入侵,我们可不要当共犯。”纯子双手交叉在胸前说道。
“不用担心。这栋别墅是新日本殡仪社持有的建筑物,田代小姐身为总务课长,随时都有进入公司设施的权限。再说,先前发生那种事,这栋建筑物也要处理掉,今天她是来检查一下屋内状况的。只要有田代小姐的许可,我们就能进入这栋建筑物。”
纯子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没问题。
“田代小姐,就麻烦你了。”
“好的。”田代芙美子答应了一声,从皮包里拿出钥匙打开玄关大门,厚重的木制大门上只有小小的金属门把,除了钥匙孔之外并没有信箱口等缝隙。
“这把钥匙平时收在公司吗?”榎本问她。
“对。平常放在总务课的保险箱里。”
“既然这样,池端专务发现社长遗体时,为什么没带着钥匙来呢?”
“呃……大概是他认为社长平安无事,会来开门吧?”
“没这回事。”日下部不以为然地咂了下嘴。
“那家伙知道社长已经死了。就像榎本先生说的,他是不想用钥匙打开玄关大门啦。就连我们破窗闯入这件事,也是那家伙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吧?”
“嗯,有可能。”榎本表示赞同。
“不过,为什么会希望我们从窗户进入屋里呢?”
“为了保持现场完整吧。凶手希望尽量保持原封不动的密室状况,让警方看到。”
“你是说保持玄关大门上锁的状态吗?”
“有可能是这样。或者是大石社长遗体所在那件房的房门。假设当初你们从玄关正门进入别墅,用力推开房门就会推动遗体和玻璃桌,说不定会因此改变相对位置。”
“原来如此。”日下部语气中带着佩服。
“等等,那把钥匙可以让我看看吗?”
榎本从田代芙美子那儿接过钥匙,和钥匙孔进行比对。接着进入玄关,从内侧检查。
“了解什么了吗?”日下部怀抱期待询问道。
“这是国产弹子锁里防盗性能最高的种类。如果以不当手法开锁,就会启动锁死状态,使锁芯动不了。所以不论是撬,或是最近流行的撞击开锁手法,都没办法轻易打开。”
榎本的表情似乎暗示如果是他的话还是有办法。
“这里用的锁还不错哪,有什么特别原因吗?”纯子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啦,只不过这栋别墅前年曾经重新装潢过。毕竟屋龄已经五十年,到处都损坏得很严重,应该是那时候连玄关门锁一起换新了吧。”
田代芙美子这么解释着。
“这种锁的另一个卖点,就是不通过正规厂商很难制作备用钥匙。田代小姐,钥匙一共有几把呢?”
“只有两把。一把由社长带着,另外一把就是这一把。”
“除了大石社长之外,比方说像池端专务,可以从保险箱拿走这把钥匙吗?”
“不行。”田代芙美子肯定地摇摇头。
“总务课保险箱的钥匙是由我保管。平常保险箱也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我想任何人都没办法随便拿到钥匙,之后再偷偷放回去。这把钥匙没有其他员工用过,除了社长之外应该从来没有人借出过。”
这么说来,这栋别墅本身果然成了牢不可破的密室啊。
看向榎本,他正拿出放大镜,检查玄关大门内侧的锁头。他似乎对旋钮特别在意。
“有什么发现吗?”
听纯子一问,榎本露出微笑。
“有啊。你看看这里。”他指着圆形喇叭锁上那根扁平的旋钮。
“这是……”纯子眯起眼睛看,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你仔细看看旋钮表面,有没有看见很细微的刮伤?”
“呃,是这个吗?”
纯子用榎本递过来的放大镜看看,觉得有些无趣。听他一说才发现的确有宛如细线的两三道刮痕。
“要在经过镀锌处理的表面上留下这种损伤,很不容易。除非是非常尖锐并坚硬的物质才有办法,像是钢之类的。”
“也就是说,那几道细微刮痕是动手脚时留下的啰?”
日下部接过纯子手中的放大镜,仔细观察旋钮并发问。
“嗯。即使没有钥匙,如果能直接转动旋钮的话,也可以锁上玄关大门。”
“是用转动旋钮的工具之类吗?”
纯子在和榎本相处的过程中,对小偷的手法也越来越解。所谓转动旋钮的工具,就是一种带有活动关节的棒状工具,可以从外侧的小洞穴或缝隙之间伸入,转动内侧的旋钮来开锁。
“……可是,这里的玄关好像完全没有和外侧相通的洞呀。”
门上没有信箱,甚至连能穿过细线的缝隙也看不到。
“要找开口的话,那边就有呀。”
榎本指着后方,从玄关直走到走廊尽头处,有―扇采光窗。
“不好意思。”
榎本脱了鞋径自往屋里走,到了走廊尽头开始检查窗户。纯子、日下部和田代芙美子也紧跟在后。
“这是以前在公营住宅经常看得到的、用来换气用的双扇推拉窗。因为加装了弹簧窗挡,所以也能从外头关闭。如果凶手先把这扇小窗子打开,然后从外面以工具转动旋钮,应该可以锁上玄关大门,之后再把窗户关上。”
“可是,从这里到玄关不会离得太远吗?”
日下部的表情有些纳闷,纯子也有同感。从走廊尽头的小窗子到玄关大门有七八米之遥。
“这样的距离还是有办法的。嗯……比方说,池端专务平常会去钓鱼吗?”
听到榎本这么问,日下部跟田代芙美子同时露出吃惊的表情。
“哦,没错!那个人很迷钓鱼啊。”
日下部说了上次他到专务办公室时,听到池端专务跟双叶银行的分行副总经理田中,两人不务正业地大谈钓鱼经。
“既然这样,就省事多了。本流竿上可以加装小节的继竿,连接起来有些长度甚至可达八九米,从这边的小窗子伸进去,轻而易举就能够到玄关大门附近。”
榎本再次回到玄关,其他三人也依序跟在他身后。
“大概是这样操作吧。先在旋钮上钩上钓鱼钩,然后绕几圈钓鱼线。接下来到外头去,把玄关大门关上后,绕到走廊尽头那扇小窗子的外侧,用卷线器把钓线卷起来。钓线一拉紧,就能带上旋钮,这下子玄关大门就锁上了。确认成功之后,将钓竿前端的钓线往反方向转动,让钓线从旋钮上松开就行了。这一连串操作并不困难,而且万一失败还可以再打开玄关大门,重复多做几次直到成功就行了。”
听着榎本说明的同时,日下部的表情涌现怒意。
“那家伙……居然干出这种好事!”
田代芙美子似乎只感到惊讶、异常,说不出话来。
“那么,大门内侧旋钮的刮伤,就是钓鱼钩造成的啰?”纯子问榎本。
“钓鱼钩前端或弯钩的部分,的确可能造成这样的刮痕。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
如果这真是一起密室凶杀案的话,很快就突破了第一道关卡,纯子觉得这是个好预兆,日下部似乎也有相同感觉,斗志十足地领着其他三个人。
“接下来看一下案发现场的房间吧?就在这里。”日下部一边说着,指着走廊左侧的一扇门,扭动门把打开。
门框上还拉着表示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但日下部随手就将其撕掉。地板上也还留有标示遗体位置的白色胶带。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高四五十厘米,长度一米左右的玻璃桌。至于玻璃桌的另一头,则有一组大沙发。
密闭许久的房间感觉相当闷热,距离案发已经一个星期了,房间里却似乎还弥漫着尸臭。
纯子率先冲到窗户旁,迅速将四扇窗户中的三扇打开。另外一扇则是当时日下部等人闯进来时破坏的窗子,现在整片玻璃已经移除,只用胶布贴了一块透明塑料布。从外头吹进一阵凉风,众人也稍事喘息。
“日下部先生,你当时看到遗体是什么姿势?”
纯子这么问后,日下部毫不犹豫就坐在标示位置的白色胶带上,背靠着房门,重现当天尸体的姿势。感觉是个很不舒服的姿势。
“大概就像这样吧。我还记得当时心想,为什么会摆出这么别扭的姿势。”
日下部紧紧环抱双膝,把脚尖伸到玻璃桌下方。
“玻璃桌就被那边的沙发抵着,没办法轻易移动。还有,现在已经拆掉了,不过我当时还看到这扇门上拉了一大块告别式上用的白布,旁边吊着卷轴。还有告别式上使用的供花花篮。啊,那个该不会就是白幕布吧?”
日下部手指的方向有一把大梯子靠在墙边,旁边地板上有一个半透明的大型垃圾袋,里面好像有叠起来的白幕布和卷轴。如果警方判断可能是凶案,照理说幕布也会被当作证据没收才对,看来是光凭当天现场状况就判定是自杀了。
话说回来,就算是礼仪公司的社长为了自杀还特地拉起白幕布,也实在不太正常。
“这块白布当时是怎么拉的呢?”榎本提起垃圾袋问道。“上面靠近墙壁天花板的地方是用大图钉和双面胶带固定。然后两侧好像也都从上到下用图钉钉牢。”
靠近墙壁仔细观察,会发现壁纸上有一排类似图钉留下来的小洞。彼此相隔约十厘米,纵向排列。
“好像钉了很多图钉哪。”纯子惊讶地说。
“是啊,总共有一百多颗左右吧。”
“一百颗?会不会太多啦?”
“告别式会场上么会用白色头的专用图钉来固定,不过一般也不会用到这么多。”
这次是由田代芙美子回答。
爬上梯子,前后钉上一百颗图钉,应该是一项相当耗体力的工作。实在不像是个死期将近的老人家会做的事。
“还有,白幕布只有一个地方是用双面胶带贴在门上的。”
顺着日下部指的地方望去,在房门正中央还留有胶带撕掉的痕迹。看起来并没有贴满整片门板,只朝横向贴.99lib.了大约二十厘米。
榎本从垃圾袋里拿出带有光泽的白幕布,摊开,上面好像沾了尸臭味,只见他皱起脸。
根据田代芙美子的说明,告别式会场上在室内拉起的白色丝绸幕布,尺寸为长八尺(约两百四十厘米),宽十二尺(约三百六十厘米)。
“这里的天花板高度应该超过两百五十厘米吧。”
榎本看着天花板说道。
“是啊。所以当时白幕布的下摆和地板有段距离,大概二十厘米吧。”
“白幕布拉得很紧吗?”纯子发问。
“没有,左右两侧感觉稍微松垮……”
“卷轴吊在哪里呢?”
“就在白幕布旁边的墙上。”
印象中告别式上卷轴通常会挂在正面。
“花呢?”
“就放在社长的两侧。”
“这怎么看都像是仿效告别式的布置啊,是大石社长安排的吗?”
“很难讲啊。”
日下部的表情带着困惑。
“只不过,我实在无法想象大石社长会做出这么不寻常的事。从这件事来看也不像自杀。”
“遗体的穿着怎么样?”榎本突然换了一个问题。
“丝质睡衣,外头罩着丝质睡袍。似乎是社长平常休息时的服装。”
“睡袍上的衣带呢?”
“绑得很整齐。”
“脚上有穿什么吗?”
日下部想了一会儿:“我想是脱掉拖鞋,露出赤脚。”
“脚尖就像你刚才示范的,伸进玻璃桌下方,对吧?”
“对,没错。”
榎本双手交叉在胸前。
“玻璃桌的状态也和发现遗体时一模一样吗?”
玻璃桌有上下两层,距离地板几厘米高的下层塞满了殡葬业的专业刊物。
“位置在这边。然后,桌面上有针筒、安瓿,还有钢笔和装有遗书的信封。”
“这样啊……”榎本频频侧头思索,一会儿之后,他不再追究房门,转身检查起窗户。他把纯子刚才打开的窗户一扇扇关起来,检查月牙锁和安全装置的状况。
“日下部先生打破玻璃窗的时候,窗子是什么状态?”
“每一扇窗的月牙锁都锁上了,打不开。”
根据日下部的证词,发现遗体之后,现场保持完整,到场的警察检查过,除了被打破的窗户之外,其他窗子的月牙锁也都锁上了。
“……看来,这个案子比想象中棘手。”检查完几扇窗户之后,榎本面带凝重的表情说道。
“果然从窗户出去之后,不可能从外头锁上月牙锁吗?”
榎本听了纯子的疑问之后摇摇头。
“如果单是锁上月牙锁,某些状况下还是有办法啦。”
“咦?是什么样的手法?”
“推理小说的话,会用磁铁或其他工具,但实际状况里有一些小偷会用的特别技术。比方说,窗框不密合的话,只要摇晃的手法得当,就能靠震动打开月牙锁。相反,也可以用这种方式上锁。”
“这几扇窗能用这种手法吗?”
“这里的窗户都做得很好,完全没有关闭不密合的问题。光是这样就够要命了,更惨的是每一扇窗户的月牙锁都有安全装置。只要扭动月牙锁上的锁扣,锁头就动不了。而且,不可能从外头隔着窗户扭动锁扣。因为这个房间里完全看不到通往室外的开口。”
纯子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像获得天启。
“我知道了!”
纯子顿时一阵兴奋,激动不已。密室之谜破解了!竟然会有这么天才的灵光乍现,真佩服自己。
“看来你好像有些想法,就姑且说来听听吧。”
榎本没礼貌到了极点,脸上也没有任何期待的表情。
“既然不能从大门进出,其他窗户也都锁死的话,凶手只能从日下部先生闯入的这扇窗户脱逃吧?”
“不对啊,这不可能。”日下部提出异议,“我刚才讲过,一开始这扇窗的月牙锁也上了安全装置,一动也不动。”
“是啊,所以说窗户是被锁上的。凶手越过玻璃窗锁上的。”
“越过玻璃窗?怎么可能?”
日下部露出一脸困惑。
“榎本先生刚才说这个房间没有开口处,但事实上是有的。只是在打破窗户时遭到了破坏。”
榎本搔搔头。
“呃……你是说类似在玻璃上钻一个小洞吗?”
“没错!如果只是要锁上月牙锁的安全装置,有一个很小的洞就够了吧?顶多是通过一根细线的大小。”
“这样讲是没错啦。”
“在又硬又脆的玻璃上钻洞,算是心理上的盲点吧?不过,如果用锥子或是金属专用的钻头,有耐心一点还是有可能在不弄破玻璃的情况下钻洞。然后,这个小洞再借由之后玻璃被打破而顿时消失……对了!如果是这样,表示一开始就已决定要打破哪一扇窗,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只有这边的窗帘是拉开的了。”
“嗯。这个想法是挺有意思的啦……”
日下部的表情似乎无法接受。
“但在我打破窗户之前,曾经透过玻璃窥探室内。如果窗子上有个小洞,当时应该就发现了吧??”
“是吗?你当时所有的注意力应该都集中在室内,尤其是遗体上吧?就算没发现玻璃窗表面隐隐约约的小洞也很正常。”
“不是啊……我想真的没有啦。”日下部摇着头。
“打破窗户的一刹那,有一股很浓的臭味扑鼻而来。那是因为密闭的房间里充满了尸臭味。如果窗子上真的有个小洞,臭气应该多多少少会往外散啊。”
“凶手当然会在事后把小洞塞住,可能是用透明黏着剂之类的吧。”纯子立刻提出反驳。
“……不过,我还是不认为当时玻璃上有什么小洞啦。只是现在说得再多也不会有结论。”
日下部看来还是难以认同。
“呃,我找到这个……”
田代芙美子从房间角落抱来一个纸箱。纯子看了一眼就无话可说。
“看来警方把破掉的玻璃碎片完整回收,而且还重新粘好了。”榎本说道。
“嗯,没错。这就是我们闯进来时破坏的玻璃窗。”
日下部直盯着纸箱肯定地说。
纸箱上有一块将碎片整齐拼凑好粘起来,重新复原的玻璃。很清楚,既然没有丢失的碎片,也没有变得粉碎的部分,证明玻璃上并没有被钻洞。
第三章
“这样啊,谢谢。不好意思还要你特地抽空帮忙,很有参考价值。”
纯子拿起夹在肩颈间的手机,通话结束之后,她看向笔记本。
她有个高中同学刚好是医师,而且是在照顾癌症末期患者的安宁病房工作,刚才打给他就是请教吗啡的致死量。这方面每个人的个体差异很大,而且常使用的人好像也有抗药性。一般的半数致死剂量,采用静脉注射的话,在500mg上下,但如果是癌末病患,可能注射1g也死不了。
不过,据日下部说大石社长的体内检查出超过5g的吗啡含量,这样的剂量当然没人受得了。从这剂量来看,也不太可能是意外,要不是决心自杀,就是冷酷的谋杀。如果是后者,那么凶手也会是个懂得如何注射的人。
“刚才你说大石社长曾受过殡仪师训练,所以会使用针筒。池端专务也一样吗?”
日下部面对纯子的疑问,点了点头。
“是啊,社长应该没在现场处理过遗体吧,但池端专务不但在美国取得资格,而且四五年前都还在第一线带领着全公司的殡仪师。”
根据日下部的解说,殡仪师的工作内容不单要清洁擦拭遗体全身、消毒,还要抽出血液注入防腐剂,有时候甚至得摘除容易腐败的内脏,非常繁重。
“……那个,我曾经看过专务帮社长打针止痛。我们那栋大楼的诊所当天休诊,社长本?99lib.来要自己打针,结果专务就提议由他代劳……”田代芙美子畏怯地说。
“真的吗?”
事实上,越听越觉得这个叫池端的男人很可疑。如果凶手真是他,大石社长应该很放心让他打止痛针。毕竟社长大概想象不到,对方会有动机杀害他这个来日无多的人吧。
但是,无论如何,对于解开密室之谜却没有任何进展。
榎本和日下部两人从刚才开始就在认真布置那块白幕布,想要还原成发现遗体时的状态。这次用的图钉数量少了根多,但还是花费了将近一小时。好不容.99lib? 易总算完成,却不知为何,榎本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有什么发现吗?”
听纯子一问,他露出苦笑。
“坦白说,如果只有房门和遗体,我觉得应该不难,总有办法解决。不过,加上这张玻璃桌还有白幕布,我就没辙了。”
“现在只有你是救星哪,要是你这么轻易投降可就伤脑筋了。”
纯子轻声抱怨。还好日下部去了洗手间,现在不在旁边,没听到这些丧气话。
“该不会事到如今你还打算说这是一起自杀案吧?”
“实在不太像自杀。光是玄关大门旋钮上留下的刮痕,就让人怀疑动过手脚,再说现场还布置得像告别式会场,实在不像正常人的行为。决心一死的人,无论精神状况如何,都不会干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事吧。何况死者是殡葬业人员,更不可能这样。”
“可是,把这个案子当成凶杀案也很奇怪呀,凶手为什么要刻意做出这些令人起疑的举动呢?”
“可能真正需要的只有白幕布吧。但我现在还没弄懂它真正的用意。真讽刺,黑幕倒还懂,白幕的话……”
榎本看到纯子的眼神,没继续说下去。
“总之,我认为凶手是为了不让人只注意到白幕布,所以才加上卷轴、花篮,把现场布置成告别式会场的样子。”
榎本低头看着当时陈尸的位置。
“不过,比那些装饰更莫名其妙的,就是遗体跟玻璃桌的位置。”
“我也觉得这部分很诡异。”
“这张玻璃桌,少说有二十公斤重吧。癌症末期体力衰退的大石社长,究竟为了什么要搬动这么重的东西呢?”
这一点,纯子也一直想不通。玻璃桌原本应该是放在沙发之间的吧?搞不懂有什么原因得特地搬动这张桌子。
“因为要写遗书吗?这张玻璃桌的高度跟榻榻米上的矮桌子差不多。”
“如果是这样,有必要背靠着房门坐在地上吗?而且隔着一块丝质幕布,靠在硬邦邦的木门前面坐起来不会舒服吧。想写东西的话,房间里还有成套的书桌椅呀。就算因为腰腿无力而想坐在地板上,也可以把沙发往后推,自己坐到玻璃桌前面,这样不是简单多了吗?”
“……说得也是。”纯子点点头。
大石社长的遗体紧贴在房门内侧,这一点怎么想都很古怪。怎么看都像是为了打造密室,由凶手搬到这个位置的。
“不过,如果大石社长是在死后才被搬动到这个位置,不就表示凶手是走出房间后才移动遗体的吗?有办法办到吗?”
“也就是说,凶手得先走出房间才行。”
榎本不耐烦地看着像窗帘一样垂下的白幕布。
“这块白幕布有三边都用图钉牢牢固定,根本就像个倒过来的大口袋。往内开的房门完全被封在幕布之后,没办法开得太大。但刚才做过实验,白幕布因为保有弹性,还是可以让门稍微打开,容下一个人钻进白幕布下方,设法滑到走廊上。”
“这样不就解决了吗?”纯子吃惊问道。
“可是,白幕布还用了双面胶带贴在房门正中央,这种状态下就办不到了。房门只能打开几厘米的缝隙,人根本无法进出。”
换句话说,即使只有这块白幕布,还是能构成密室。
“……不过,这一点似乎还有办法解决。假设先将双面胶带贴在门上,留下表面那层胶纸,走出房间到走廊上,再用绳子之类的东西把胶纸拉掉,粘住白幕布加以固定就行了。”
榎本双手交叉在胸前。
“比这个更难的是要从房间外面移动遗体,但如果只有遗体的话,也不是没办法。”
榎本锐利的目光转向房门。
“比方说,我现在马上想到的是这个手法。先让遗体坐在离房门稍远的位置,然后凶手走出房间到走廊上。接着从房门下方拉紧事先绕在遗体腰部的绳子,把遗体拉到门边。房门下方有门缝,扁平的绳子或天蚕丝之类的材质应该能轻松穿过。”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个简单明了的方法。只要在遗体靠在房门上之后拉掉细绳藏书网,就大功告成。
“只是,这么一来,这张玻璃桌就成了阻碍。这张桌子占掉遗体和沙发之间宝贵的空间,遗体就没办法先放在离房门稍远的位置了。”
的确,只要遗体在玻璃桌和房门之间,凶手就不可能打开房门出到走廊。
“……如果先把遗体拉到门前,然后用另一条绳子拉玻璃桌呢?”
“玻璃桌前面还有个更大的障碍物,就是三人座的沙发。三者最初都在不同的地方,要按照遗体、玻璃桌、沙发这样的顺序移动到正确的位置才行。若要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超越现实了。”
简直就像滑板拼图游戏。
“况且,玻璃桌和沙发都有一定的重量,能不能用细绳拉动还是问题,加上勉强拖行的话,也会在地毯上留下痕迹。眼前这套沙发就留下了从先前位置移动的痕迹。”榎本牙痒痒地说道。
就像锁上月牙锁安全装置的锁扣—样,光是这张玻璃桌的出现,就让移动遗体的手法变得困难许多。因为这么—来就少了动手脚时需要的空间。
纯子闭上双眼思索。问题在于如何空出打开房门时所需要的空间。如果遗体更贴近玻璃桌倒还好,但因为桌子下层塞满了杂志,使得遗体的双脚没办法伸到里头。
下一个瞬间,纯子感受到这一天的第二次天启。
“我知道了!放在桌面上就行了!”纯子大喊。
刹那间。她深信不疑,认为自己已经洞悉真相。
“凶手是让大石社长的遗体坐在玻璃桌的桌面上啊!用强韧的绳子绕在腰部,这么一来,房门就打得开了吧。然后凶手自己出去到走廊上,从门下的缝隙用力拉扯绳子。遗体在这股力道下就从玻璃桌上掉下来,刚好掉在房门和桌子之间的狭窄空间……哎呀,只能这样解释了啦!”
“完全不合逻辑。”榎本冷冷地说。
“很可惜,你说的这个方法我认为根本不可能。”
日下部不知从何时听着两人的对话,来到旁边。
“我发现大石社长的遗体时,玻璃桌上还有针筒、安瓿、装遗书的信封跟钢笔。看起来并没有可以放置社长遗体的空间。况且,社长遗体被发现时,脚尖还伸进玻璃桌下方。如果是从桌面上掉下来,双脚不可能还会伸进桌底吧。”
“那……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纯子无话可说。
“不知道。但凶手恐怕都排除了这些可能性。照理说推测犯罪手法应该远比实际执行容易才对呀……”榎本懊恼地说。
“看来需要换个方向思考……可能必须是比我们之前讨论过的还更能跳脱空间性的另类想法。”
纯子看了看日下部递给她的遗书复印件。
钢笔字迹抖得很厉害,有些地方歪七扭八。就像日下部所说,要送笔迹鉴定可能也有难度。
遗书
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忍受癌症末期的痛苦了。我决定为自己的人生画下句号,唯有―事放心不下,就是目前仍未上轨道的新日本殡仪社。在我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结论,能受我托付这项重责大任的,除了池端诚一专务之外,不做第二人选。
我非常了解,有很多关于池端专务的恶意传闻以及诽谤中伤,然而,在我过去从事房地产投资失败、导致公司差点分崩离析时,挺身拯救公司的就是池端专务。多亏了他到银行花费多日说服对方,更为两千万圆的支票背书,才让我们公司得以有今天。
除了他对公司的卓越贡献之外,无论人格、见识,我认为旁人都难以取代。
希望池端专务能更勤奋、努力,让本公司业绩蒸蒸日上。此外,我也衷心恳请社内所有员工能支持池端新社长。
本人谨将持有之一切财产,遗赠下列人士。
籍贯:富山县砺波市二番町六丁目一番地
住址:东京都八王子市七国七丁目十一番地三号
受赠者:池端诚一
昭和四十年八月九日生
平成二十年七月二十八日
住址:东京都八王子市晓町四丁目五番地十六号
立遗书人:大石满寿男
前半段要说遗书的确是遗书吧。虽然在法律上没有太大意义,但在董事会遴选新任社长时,相信还是会尊重前任社长的遗愿。
话虽如此,自己临死之际居然不是对人生感慨,而是通篇都在写池端专务,令人感到极不寻常。
后半突然转变为自书遗嘱的制式化文章。该具备的项目不多不少,如果遗书确定是社长真迹,在法律上就百分之百有效了。
只不过有个令人好奇的地方,就是名字下方盖的不是般印鉴,而是指印。确实以往曾有自书遗嘱盖指印仍.99lib.
具效力的判例,但大石社长决定了断性命,连白幕布、图钉、双面胶带都准备齐全带来了,难道竟然会一不小心忘了带印章?
“大石社长平常用什么样的印章呢?”
“工作上有社长印章跟银行的印章。再有就是社长私章,也使用只刻姓氏的简易图章。”田代芙美子回答。
“印章都放在哪里呢?”
“平常都收在公司保险箱里。由我管理负责。”
这么说来,印章除了大石社长和田代芙美子之外,其他人应该不能随意拿走。如果遗书是假的,也只能盖上遗体的指印吧。
“遗体旁边有没有留下任何大石社长用来参考的范例,或是笔记之类呢?”纯子问日下部。
“范例吗?没有,什么都没有。”日下部皱起眉头。
“对了,写的时候完全没有参考资料的确有点怪,而且竟然还连池端的地址和户籍地都清楚写出来了。”
“另外,这里写的是真的吗?池端专务为公司开出两千万圆支票背书。”
“这我就不知道了。”日下部摇摇头,看向田代芙美子,“田代小姐知道吗?”
“不知道。我才大概是泡沫经济刚瓦解之后的事吧,那部分的事应该只有社长和专务知道。”
也就是说,写这封遗书的如果不是过世的大石社长,就是池端专务,但不管是谁写的,都没办法从遗嘱内容证明是伪造。
纯子不经意转头望向窗户,愣了一下。外头有人。破掉的玻璃窗已经拆下来,现在贴了一块透明塑料布,隔着塑布可以看到有个人影。
纯子走到窗边,打开原本上锁的窗户朝外面环顾,却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了?”日下部问她。
“我以为有人在这里……”
“在这种地方?刚才来的路上没看到附近有其他别墅或民宅呀,会不会是你看花了眼?”
“不是的。我看到映在塑料布上的人影,身材矮小,感觉应该是个小孩子。”
“哦,可能是那个小孩。”田代芙美子点点头。
“哪个小孩?”
“从这儿再往里头走一点还有另一栋别墅。我有时候会奉社长命令来这里检查各项设备,夏天偶尔会看到有个小男孩出来抓昆虫。现在差不多已经念小学了吧。”
“真的吗?我到外面去看看。”
纯子说完就从房间走到玄关,穿上鞋子走出去。书房的那扇窗,其实出了玄关之后往右转比较近,但那边树丛过于茂密,无法通行,所以得从反方向绕过整座别墅。这应该和日下部等人发现大石社长遗体时走的是同一条路。途中会先看到后门,旁边还有一扇小窗子。其实要进入别墅的话,敲破小窗打开后门会比较容易,但肯定是受到了某人希望从书房窗户发现尸体的想法所影响。纯子再绕过建筑物半圈,来到书房外侧。
她透过取代玻璃片的塑料布窥探书房,看得出来房间里有三个人,日下部和田代芙美子稍微望向这边,正站着交谈,榎本则独自默默挑战密室之谜,此刻他似乎专心盯着白幕布。
看得出来,从左边数第二扇窗户是发现房门前遗体最理想的位置。最靠左侧的窗户不但距离较远,角度也太偏,感觉不容易看到。右边两扇窗虽然和遗体的距离近了一些,但窗外生长的树木没有修剪,形成阻碍。
碰巧只有这扇窗的窗帘稍微拉开,这一点做得太过明显了。
纯子转过头,确认这里是否有人留下痕迹。
这种类似侦探做的事,做过几次之后似乎自然而然便熟能生巧,没多久她就发现了脚印。虽然在沙地上不太明显,但从尺寸能清楚判断应该是个孩子。
从发现脚印的地方往前走几米,听见了踏在草地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纯子一抬头,看到有个小孩躲在一棵大铁木之后。他大概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草帽帽檐却露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别墅周围都是茂密的树林和草丛,不容易穿过。想绕出来就只能沿着刚才纯子的来路走反方向,朝别墅玄关走。
“你好啊。”纯子对小孩打招呼。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但对方可能知道自己没被发现的幻想已经破灭,于是从树干后面露出一张脸。是个念小学二三年级的男孩。他头戴复古草帽,身穿深蓝色POLO衫和短裤,手上拿着一根看似昂贵的金属柄捕虫网,肩膀上还背了捕虫笼。
“你好啊,你从哪里来的?”
纯子蹲下身子,露出亲切的微笑问道。小男孩默默指着山上。
“我叫青砥纯子。你叫什么名字?”
“……松田大辉。”男孩回答得很无奈。
“你叫大辉啊,你平常都在这里捕昆虫吗?”
“嗯,有时候会来这里,也会去其他地方。”
这孩子说起话来比纯子想象中来得清楚。
“你刚才在这里看着屋里对吧?”
大辉可能以为纯子生气了,用力摇着头。
“别担心,没事的。你知道这里一星期前出事了吗?”
大辉点点头。
“有警车来过。”
“这样啊。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有人死掉了。我爸爸说的。”
大辉突然皱起眉头:“阿姨,你是什么人啊?”
“我不是阿姨,我是大姐姐。”
这么小的孩子,还没有办法判断,大人年龄上微妙的差距吧。
纯子没有跟他计较,仍旧笑眯眯地说:“大姐姐是律师喔。”
“律师?来这里做什么?”
即使他搞不清楚阿姨跟大姐姐的差别,但说话的口气,听来倒是知道律师这个行业。
“嗯,因为这里出了事……”
“我知道啊,有人自杀对吧?”
“嗯……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自杀哪,因为没有人看到案发时的状况。”
“可是,我看到啦。”
“你看到什么?”
“死掉的人。”
“死掉的人?你说的是警察来了之后运出来的时候吗?”
“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是指?”
“我从这里看到的。”大辉指着窗户。
“等一下,意思是……”
这孩子在日下部他们抵达之前就发现遗体了吗?但不确定他究竟知不知道那是遗体,纯子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会对他造成心理创伤。
“那个人,是坐在那里头的房门前面吗?”
大辉摇着头。
“什么意思?不是在那里吗?”
“他是站着的。”
“站着……”纯子愣住说不出话。
“他就站在房门那边看着这里嘛。”大辉显得不耐烦。
“那个人头发都是白的,而且凶巴巴地瞪着我,所以我就跑掉了。”
纯子大吃一惊。这孩子大概不知道大石社长的长相吧。这么说来,他看到的可能不是遗体,而是当时在房间里的凶手。
有了这孩子的证词,说不定根本不需要了解使用的手法,就能逮到池端专务。
纯子带着大辉回到别墅时,听见房间里传来声音。
“不会是看错了吧?”
“不会的,我真的看到社长嘴唇间有蛆蠕动……”
这些话还是别让孩子听到比较好。纯子带着大辉到走廊右侧的厨房,打开冰箱发现有罐果汁,确认保存期限没问题之后倒了一杯给他。
“你在这里稍等一下好吗?”大辉喝着果汁点点头。
纯子回到书房时,看到榎本站在梯子上,正在检查天花板上的通风口。
“怎么啦?”
榎本转过头回答纯子:“刚才日下部先生说,他发现大石社长的遗体时,看到嘴边冒出蛆了。”
纯子光是听到,都觉得背脊凉了起来。
“实在不愿意去想象那个画面啊。”
“是啊。不过,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纯子感到困惑。
“你知道吗?苍蝇产卵之后,不可能一瞬间就变成蛆,需要一天、最短也要半天的时间才会孵化。换句话说,日下部先生打破窗户时飞进来的苍蝇,并不是产卵的那―只。”
“找出产卵的苍蝇很重要吗?”纯子还是没搞懂榎本想说什么。
“我猜这间书房里平常不太可能有苍蝇飞来飞去。苍蝇是在有人死后闻到尸臭才聚集过来,表示是在大石社长死后才飞来的。若是这样,代表苍蝇是从外面进入这个处于密室状态的房间的。”
“就算号称密室,苍蝇还是飞得进来吧?”
“我也这么想所以又在房间里检查过一次。不过,真的似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窗户全都关上了,而且通风口—当然不是能供人通过的大小—表面还有网眼很细的滤网。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开口。”
“房门呢?你刚才不是说过房门下有缝隙吗?”
榎本试着关上房门。
为了防止风从下方门缝吹进来,下方门框上贴了泡棉胶带。就算绳子能穿过,也很难让苍蝇闯进来。至于房门的上侧和左右则一点缝隙都没有。”
“这么说来,也找不出苍蝇是从哪里飞进来的啰……说不定是一开始就在房间里。”纯子环顾着房内,这么说道。
“也有可能。不过,我始终觉得如果知道苍蝇是怎么进来的,应该就能找到解开密室之谜的线索。”榎本深思熟虑地说道。
纯子想起了还在厨房等候的大辉。
“榎本先生,我掌握到―个可能很重要的线索。”
“是什么?”
纯子还没回答,别墅正面玄关就传来很大的声响。好像有车子开过来了。
“不妙。可能有人来碍事了。”日下部低喃。
车子停下来,接着是开门声,引擎熄火。然后是玄关大门打开,走廊上响起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是谁在这里?”
书房房门被粗鲁推开,出现一名中年男子。一头白发,细细的双眼透过无框眼镜直盯着众人,全身上下散发出宛如谋士的气质。
第四章
“司法代书和律师……还有防盗顾问?简直莫名其妙。”池端专务以带着威吓的低沉嗓音说道。
“这里是社长在世时最后停留的地方,希望你们别玷污了。”
“我们不会做有损亡者名誉的事。”纯子平静应对。
“只是大石社长的死因还有很大的疑点,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进一步确认。”
“奇怪了,这些应该是警方的工作吧?警方都已经做出结论,认为没有他杀的可能,昨天才圆满举办完告别式呢!”池端专务不屑地说。
“我可以告你们非法闯进公司的设施。”
“专务,是我允许他们几位进入别墅田。”代芙美子的声音略显颤抖,态度却很坚定。
“田代小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原本我还希望前社长过世之后你能协助我,没想到你却跟外人勾结图谋陷害我。你被开除了,马上给我离开这里!”
“不对,你没这个权力。”日下部挺身上前。
“依照新日本殡仪社的规定,只有社长和人事主管有权解雇员工。你现在还不是社长,况且,开除田代小姐很显然是不当解雇。”
“哼,你真以为这个人保得住你吗?”池端专务对着田代芙美子语带嘲讽地说。
“我这两三天就会接下社长。到时候你就得面临惩戒解雇,你做好心理准备吧,管你已经在职几十年,照样领不到半毛退职金!”
“惩戒解雇在工作规则的要素上有严格的规定。”
“光是损毁公司名誉这个条件就够了。”
日下部和池端专务激烈争辩,纯子甚至担心起激动的日下部会不会动手打人。
“池端专务,你刚说我们图谋陷害你?我们只是想弄清楚大石社长的死因,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阴谋呢?”
池端专务瞪着纯子。
“这个问题应该要问这位日下部代书比较清楚吧,他以前就不断用恶意传闻和诽谤中伤我。有—群人很想把我从大石社长的接班人名单中除名呢。”
恶意传闻和诽谤中伤……纯子发现这几个词汇跟遗书的用词一模一样。
“总之,请你们几位立刻离开这里,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真是奇怪呢。”纯子冷静说道。
“有什么奇怪?”
“我从刚才就三番两次提到大石社长的死因可疑,你对这件事却不闻不问,为什么呢?”
“这还用说吗?因为死因一点都不.99lib.可疑呀。社长饱受癌症末期之苦,自己选择了保有尊严地离开人世!”
池端专务涨红了一张脸。
“不过,看现场状况实在有太多可疑之处了。大石社长为什么要特地背靠着房门死去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啦,会不会因为要拉起白幕布,所以在房门附近比较方便呢?”
“那么,为什么需要拉起白幕布呢?而且甚至还用了上百颗图钉固定。”
“社长这么多年来经手过无数告别式,应该是想在亲手布置的严肃气氛中走完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程吧。”
池端专务直瞪着纯子。
“不过,也可能是暂时性的精神错乱啦……总之呢,警方已经调查过一切状况,而且判定是自杀了。”
“我们已经掌握连警方都不知道的真相了。”纯子决定亮出王牌。
“警方也不知道的真相?……那是什么?”
“目击者,有人从窗外目击到当时在房间里的凶手。”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撼不已。池端专务的脸色顿时阵青一阵白。
“你在唬人吧!真有这样的人就带来啊!”
“好的。”纯子走出房间,带着在厨房等候的大辉回来。
“哎,你该不会相信这孩子……”池端专务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大辉,你看看这个人。”池端专务被纯子指着,一动也不动。
“你看到的人,是不是就是这个人?”
“什么看到的人?”大辉惊讶地反问。
“咦?你刚才跟我说的呀。站在门边看着你,头发白,很凶地瞪着你的人啊。”
纯子在大辉身边蹲下来,手贴在他的背后以示鼓励。但大辉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不是。”
“咦?不是?怎么可能……你要不要看仔细点?你不说头发全白吗?”
“头发是全白的呀,但不是这个人。”
当场响起一片惊呼。池端专务则像解开魔咒般,脸上一下子重现血色。
“这到底是什么闹剧啊!你真的是律师吗?是哪里的律师工会?我要提出申诉惩戒你!”
“大辉,你看到的真的不是这个人吗?”榎本又问了大辉一次。
“嗯,不是这个人。”
“但是,那个人站在那边看着你?”榎本指着房门。
“是啊。”
“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比方说,长得像谁。”
大辉想了一下说:“像卖炸鸡的老爷爷。”
“你是说肯德基的那尊人像?”
“嗯。”
纯子再次感受到房间里笼罩着不寻常的寂静。环顾四周,包括日下部、田代芙美子、池端专务,三个人的表情都像冻僵了。
“怎么了?”
日下部铁青着脸看向纯子,然后抚摸着长长的下巴低语:“那是大石社长。”
“什么?”
“身材微胖,戴着黑框眼镜,一头白发还留着白胡须。他的外貌的确很像肯德基爷爷。”
请田代芙美子送走大辉后,纯子转身面向榎本:“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孩子的证词。”
厨房里隐约传来日下部跟池端专务苦闷的对话。听过大辉说的话之后,池端专务不知为何态度软化,似乎正努力想说服日下部。
“……那孩子说的话,确实不像小孩子乱说谎或弄错。不过,他说看到大石社长站在门边是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也就是二十九日早上。而根据验尸结果,大石社长的死亡时间是在二十八日白天到傍晚之间。该怎么解释其中的矛盾,我也还没弄清楚。”
看来榎本目前也没有有力的假设。
纯子脑中浮现一名男子伫立门边的模样。样貌神似肯德基爷爷,背对着房门,凝视着窗外。
“我想到一件事。”
“请说。”
“大辉说他看到的不是池端专务,这是真的吗?这两人都是一头白发,大石社长身高一六六厘米,池端专务是一七〇厘米,其实也差不多。这样的话,只靠黑框眼镜和白胡须来让人留下印象也不奇怪吧?”
“你的意思是……”
“换句话说,如果大辉看到的其实是假扮成大石社长的池端专务呢?你觉得这个看法如何?”
“这样假设的话,刚才那个小男孩说看到大石社长站在门边的证词或许就说得通。不过,池端专务是为了什么原因变装呢?不但令人搞不懂意义何在,对于解开关键的密室之谜也没有任何帮助。”
“……那好吧,先把肯德基爷爷之谜放一边,来想想密室之谜吧。”
纯子公布先前想好的假设。
“凶手事先把门板拆下来,把遗体移到那个位置后,再重新把门板装回去呢?……这是我从你最擅长的闯空门手法想到的。”
纯子的讽刺似乎没达到效果,榎本点点头。
“这个观点还不错。这扇门是往里推的,所以铰链的螺丝位于面向走廊的外侧。不过,从走廊这边就能一目了然,房门关上时是看不到铰链的―也就是隐藏式的铰链,除非整个房门开到底,否则不可能拧上铰链的螺丝。”
果然行不通啊,这下子再也没什么新的内容能建立假设了。
纯子叹了口气。形形色色的谜团错综复杂,没有一个能解开,沮丧一点滴不断累积。
凶手是怎么打谊密室的?苍蝇如何闯入这间密室?为什么小男孩大辉会看到照理说藏书网已经死亡的大石社长站在门边呢?
“榎本先生,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榎本要她猛提假设,然后又一一推翻,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嗯……很可惜,没办法合理解释一切状况。如果能去掉其中一个条件的话,倒还能勉强说得通。”
“比方说?”
“比方说、刚才已经说过没有玻璃桌的状况,但如果没有这块白幕布,连密室之谜、肯德基爷爷之谜也都能解开。”
“真的吗?”纯子非常惊讶。“这么说来,不就离解开全貌只差一步了吗?”
“小男孩松田大辉说他看见大石社长站在门边。但那是社长过世的隔天,也就是七月二十九日的事。既然这样,他看到的就是尸体。不过,尸体看起来为什么是站着的呢?问题就出在这一点。”
纯子点点头。
“我想得到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大石社长的遗体是吊在门上,从窗外看进来就会以为他站在门边。”
“原来如此。”
榎本一脸神秘,纯子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意。
“遗体吊在门上的理由很清楚,就是要将房间伪装成密室。如果遗体坐在房门跟玻璃桌中间,凶手就没办法离开房间。不过,若是换成吊在门上,凶手就有足够空间打开房门逃脱。然后等到凶手到了走廊上,再把房门关到最小,九九藏书解下吊着遗体的绳子。让遗体落在房门跟玻璃桌之间狭窄的空间,之后房门就几乎打不开了。密室就此完成。”
听了榎本的说明,纯子点点头。的确,这么一来就解开了两个谜……
“但实际上有了那块白幕布,遗体就不可能吊在门上。”
“是啊。而且不只上方,就连左右两侧也密密麻麻钉满图钉。”
只不过是一块布,只是用了图钉和双面胶带固定罢了。但在构成密室时,白幕布就变得跟铁板―样强韧坚固。
“不过,这里,追根究底,凶手为什么要拉起这块白幕布呢?”
纯子的疑问让榎本露出意外的表情。
“为什么……呢?”
“也就是说,我实在不觉得这块白幕布是原本密室手法中必备的条件,当然,因为白幕布用双面胶带固定在房门上,可以说是构成密室的一部分。不过,双面胶带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法。这个密室难以破解的最大谜团,就是怎么把遗体移到紧贴着房门内侧。有了白幕布确实让这个状况陷入无解,但白幕布不就等于否定了凶手没用到的手法吗?我觉得凶手好像根本是为了排除掉其他答案,才刻意拉起白幕布。”
“……原来如此,排除掉其他答案吗?的确如你所说。”榎本的表情出现变化。
“这可能是凶手的想法。为了让其他人认为遗书是真的,布置密室时也一样……换句话说,他是用消去可能性来将别人的思考引导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上。”
纯子觉得有一股寒意袭来,全身像起了鸡皮疙瘩。
“移动玻璃桌、在下层塞满杂志、桌面上摆满了东西、门上拉起白幕布,如果把这些都当成是为了排除密室其他解答来看,的确有道理。凶手很自信,认为真正的伎俩绝对不会被看出来吧。凶手认为只要消除将遗体移动、吊挂的可能性,就能让案发现场成为完美的密室,大石社长的死也会被视为自杀。”
“真夸张……”以往也见过很多罪犯,但印象中没有任何人的想法如此桀骜不驯。
“不过,这同时也是凶手的弱点。”榎本自信满满地下了结论。
“弱点?”
“凶手‘真正’该做的,只是掩饰真相,不需要特地排除其他解答。不过,这个人不知是不是有种想操控一切的欲望,猛做些多余的小动作。想排除其他解答,结果可能反而导出唯一一条通往真相的路。”
然而,真相至今还是看不出来呀。纯子实在感到不可思议。任凭池端诚一这个人再怎么狡猾,榎本调查得这么仔细竟也抓不到他的小辫子,究竟是为什么呢?
“凶手很明显是走出房间之后才把遗体移动到房门内侧。不过,却不需要为此将遗体吊在门上,或是用绳子拉。”
榎本全神贯注的程度令人讶然。
“如果凶手一切作为都只是为了排除其他答案……”
“等一下!”纯子发现了一件事。
“怎么了?”
“白幕布乍看之下是布置密室必要的物品,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排除其他答案吧?不过,玻璃桌的话,会不会其实兼具了两者的可能性?”
“两者?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排除其他解答是其中一个目的,但同时可能也是打造密室必备的要素……”
榎本默不作声。但看到他眼中的光彩,纯子意识到自己提出的论点并非全无道理。
“那好吧。来整理一下……先做个假设,密室手法中需要有玻璃桌,加上那个小男孩的证词属实,照理说应该死亡的社长看起来像站在门边。”
榎本像在唱歌一眼,一项项列举。
“还有,看似完全密闭的这个房间里,不知为何有苍蝇飞进来。好啦,从这里能导出什么呢……”
“果然还是需要更能跳脱空间性的思考方式啊。”
纯子不经意的低喃,却引发榎本敏锐的反应。
“更跳脱空间?”
“是啊,你先前这么说过吧。一开始我们的推理就像解开二维空间的拼图,移动遗体、移动玻璃桌之类的。不过,后来又加入三维空间的要素,像是把遗体放在桌面上,或是吊在房门上等等。所以我想,要找出真相说不定还得连多元的空间条件也一并考量进来。”
“还要更多元的空间啊……原来如此。”
榎本皱起眉头。
“如果凶手是借由四维空间来进出密室,那我也认了。不过,先前在我们的认知上忘了还有另一个空间存在。”
“另一个空间?”
“就是时间。先前我们几乎没想到时间这个条件。”
榎本突然脸色大变。
“时间……对了。我怎么没发现呢!随着时间过去,有些状况也会改变呀!青砥律师,这个密室需要靠时间来完成!”
“什么意思?”
“可以稍等我一下吗?有些地方超出我的知识范围,我得先确认一下。”榎本这么说道,“不过,这下子大概就能解开密室之谜了。”
第五章
“你们有完没完啊?到底还要让我等多久?”池端专务大刺刺地瘫坐在单人沙发上,傲慢地说,“我可是很忙的。没有闲工夫一直在这里耗时间。”
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没看到他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看来他也很好奇如何解开这个案子的谜团。
“池端先生,这里有十五年的格兰杜雷特喔,要不要来一杯?”
日下部似乎是在书柜旁边的柜子里找到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态度和先前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心情大好。
“不用了。”池端专务瞪了日下部一眼,然后把头一偏。
“这样啊。唉,也难怪啦,你待会儿还得自己开那辆宝马回去呢。”日下部露出微笑,“对了,你今天怎么没搭公司的车?上次那个叫君冢的司机没跟你来呀?”
“除了公事之外,我不用公司的车子和司机。公私要分明。”
“换句话说,你今天到这儿来九九藏书是私事啰?如果想湮灭证据的话,应该早点来才对。”
日下部擅自倒了一杯威士忌,没加任何水或冰,品尝原味。
“喂……你不要太过分。”
就在池端专务面露愠色时,书房房门打开了。
“久等了。我在警视厅有个熟识的刑警,不过他实在太难找了。”榎本边挂掉手机边说道。
“什么意思?你报警了吗?”池端专务抓着沙发扶手,作势起身。
“不是不是,没这回事。只是向他请教一件必须确认的事。因为我几乎没有任何法医学方面的知识。”
法医学……这个意料之外的字眼让纯子竖起耳朵。原本突然起身的池端专务,不知道为何像被一股气势压倒,又坐回沙发上。
“算了,不管你要解谜还是做什么,赶快说吧。不过,要小心你讲的话,说不定听完之后我就要提出损害名誉的诉讼。”
榎本对池端专务的恫吓一笑置之。
“我知道了。那么,就从苍蝇之谜开始说起吧。”
“别管那些小事了,快直接讲重点啊!”
池端专务的样子就像是个白发红鬼。
“我也很像这样,不过事情都有顺序。要解开密室之谜,首先得从解开苍蝇之谜说起。”
“好啦好啦,那你就快说吧!”
他似乎拼了命克制自己,上气不接下气。
“因为过世的大石社长嘴里冒出了蛆,于是我开始思考苍蝇闯入密室的方法。不过,其实该想的还有其他事。青砥律师,蛆生长的必备条件是什么呢?”
突如其来被问到,原先站在窗边的纯子先是愣住。
“呃……食物?还有什么呢?水?温度?”
“当然,这些条件都需要。但最少不了的,就是时间。”
时间……榎本刚才也说过。但纯子再怎么绞尽脑汁,也弄不懂“时间”代表的意义。
“简单来说,苍蝇从产卵到孵化成蛆,通常需要一整天,即使在夏天也需要半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是在大石社长一过世后马上产下的卵,到发现时也已经超过了半天。”
“但是,这件事不需要特地举出苍蝇来证明,也已经很清楚了吧?”日下部拿着酒杯说,“从验尸结果已经知道,社长在被发现的两天前就身亡了。”
“没错。不过,如果一并思考苍蝇是怎么飞进密室的,就会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其实这个房间在发现遗体时是完美的密室,即便是小小的苍蝇,也不可能飞得进来。既然这样,结论就只有一个,就是在大石社长身亡之后,这个房间曾被打开过。”
现场陷入短暂寂静,打破沉默的是纯子。
“意思是密室曾经被破坏过?”
“正确说来,在房间打开时还不算密室。不过,重新关上门,又经过一段时间,最后就成了密室。”
日下部搔搔头。
“我听不太懂,而且我想应该不是我喝醉了的关系……可不可以用更简单易懂的方式解释啊?”
“重点就是,整起案件的关键就在于时间。凶手仔细计算过从下手犯案到遗体被发现的时间,否则现场不能成为密室。再怎么样都要留一段从苍蝇在遗体上产卵到孵化成蛆的时间。”
一点都没有更简单易懂。在场听着解释的三个人,因为各自不同的理由而感到难忍的失落。
“接下来,我就以时间顺序来说明凶手的行动。”
榎本维持自己一贯的节奏继续说:“大石社长为了一个人静静思考接班人选的问题,才来到这栋别墅。凶手在他抵达之后随即就来了,目的是杀害大石社长,留下伪造的遗书。只要让案发现场成为密室,不但能让社长看起来像是自杀,假造的遗书也能成真,这就是凶手的如意算盘。”
凶手指的是谁,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本以为池端专务会情绪激动,没想到他只是用一双鳄鱼般的眼睛瞪着榎本,不发一语。
“凶手先以公司经营问题之类的事情为借口,跟大石社长讨论了一会儿。然后他等待的瞬间终于到来,也就是大石社长因为癌症产生疼痛之时。凶手假装关心,主动为社长打止痛针,正中下怀地为他注射了超过致死量数倍的吗啡。”
日下部眼神犀利,似乎带有杀气,直瞪着池端专务,但池端专务始终凝视着榎本。
“最后,大石社长陷入昏迷。凶手便将大石社长的身体横放,我猜就在这个房间里吧。”
“横放?不是坐起来吗?”纯子以为榎本说错了,遂开口反问他。
“是横放。笔直横放。这也是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点。”榎本回答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情绪。
“过了一会儿,大石社长断了气,但还需要再等一下。凶手在这段时间里要做好布置密室的准备。移动玻璃桌的位置,然后从书柜里拿出业界刊物塞到桌子下层,另外还移动了三人座沙发挡住玻璃桌。接下来,凶手搬来梯子拉起准备好的白幕布,上端用双面胶带固定,最上方和左右两侧则需要钉上上百颗图钉,但时间多得很。不仅如此,他还挂上卷轴,摆好花篮。一切工作就绪后,时机仍未成熟,密室还没完成。我没确认过凶手的不在场证明,但他很可能暂时把遗体丢下,自己离开。”
“离开?就放着遗体不管吗?”纯子惊讶问道。
“凶手是个大忙人,不能离开太久。这时候用的是社长的钥匙,所以要锁上玄关大门很简单。然后他飞车回到八王子,处理累积的公事。我刚才问过田代小姐,凶手本来就经常忙得东奔西跑,平常也会一大早或深夜还出现在公司里,并不会特别让人起疑。然后,确实时间不清楚,推测大概过了十二小时,凶手再度来到别墅。”
这些话究竟要导向哪里呢?纯子还看不透。
“距离行凶已经超过半天时,凶手打开了这扇房门。不仅因为这个季节很闷热,房间里应该还很臭,凶手大概是忍不住,所以把窗户都打开了。我猜苍蝇就是在这个时候飞进房里的。”
日下部遮着嘴,多半是想起了发现尸体时的情景。
“死后约经过了十二小时的遗体,出现了凶手所预料的变化。”
“变化?”纯子忍不住低喃。
“没错。我说的变化就是死后僵直。”榎本就像在闲话家常般,语气平淡。
“我刚请教了熟识的警视厅刑警。一般来说,遗体在死后两小时左右会出现僵直状况,依序从下巴到上肢,最后是下肢,大概在十二小时达到最大程度。到了这个时候,遗体总算达到最适合凶手设计密室的状态。凶手关上所有窗户,并锁上月牙锁的安全装置。”
总算看出一些眉目,纯子不禁哑然失声。
“然后,凶手把如同雕像一样僵硬的遗体头朝上地靠在门边。当然,隔着那块白幕布。这里的关键就是那张玻璃桌。玻璃桌固然排除了以其他方式打造密室的可能性,但真正目的是支撑立在门边的遗体的双脚脚尖,加以固定。由于脚下是地毯,如果没有玻璃桌的话,遗体可能会滑倒。这么一来,就破坏了密室。”
“你这恶鬼……”日下部紧握酒杯,瞪着池端专务。
“后来在遗体呈坐姿时无法打开的房门,也因为这时遗体还直立着,可以将房门打开一个足以让凶手硬挤出去的空间。凶手钻到白幕布之下,从仅能容身的门缝脱身之后,静静关上房门,让遗体不至于滑落。这下子凶手能动手的部分就大功告成,接下来便交给时间解决。”
“时间一久,又会怎么样呢?”纯子问道。
“刚才说过,遗体在死后十二小时达到僵直最严重的程度,但接下来又会慢慢放松。原本立着的遗体,僵直状况又从上半身逐渐缓和,关节也能弯曲。靠在门上支撑着体重的脖子慢慢往前弯,变成用肩膀撑在门上。大石社长身上穿的是丝质长跑,背后又是丝质白幕布,应该很滑顺吧。接下来股关节、膝盖等僵直状况依序消解,遗体便顺着房门滑下来,最后完全呈现坐姿。另外,僵直状况完全消除所需的时间会因为季节而不同,据说夏天的话,平均在死后四十八小时,冬天则是七十二小时。”
太夸张了,纯子心想,想得出这种计谋的家伙真是恶魔。
“所以,凶手为了牢牢固定白幕布,不只用双面胶带,还用了多达上百颗图钉,为的就是遗体在下滑时不会拉扯白幕布一起滑落。”
“等一下。把白幕布固定在门上的双面胶带,又是怎么贴上的呢?”纯子忽然想到发问。
“凶手让大石社长的遗体靠着房门中间直立,在遗体和房门接触点稍下方事先贴好双面胶带。起先房门跟白幕布之间有点空隙,但遗体下滑时将白幕布往房门上推,自然而然就粘在双面胶带上了。使用的手法就是这样,这也是完成密室的最后一道封印。”
纯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这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在彻底了解尸体状态之下想出的计划,但话说回来,此人的冷酷无情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你可以证明这些事吗?”一个听来有如从地底响起的异样声音,让纯子抬起头。
“你刚才说的全是出自猜测、想象,没有任何证据,对吧?社长的遗体也已经火化了。”
池端专务直盯着榎本的那双眼睛,宛如昆虫般不含一丝情感。
“不过,即使只是散播这些没凭没据的谣言也很让人苦恼。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你这家伙究竟烂到什么程度啊!”
日下部手中的酒杯滑落,掉到地毯上。他的声音大概因为过于愤怒,听起来反而没有抑扬顿挫。
“别激动。这里请交给我处理。”榎本出手制止日下部。
“池端先生,可惜我不能答应你的交易。我呢,虽然也跟歹徒做生意,但毕竟还是只跟‘人’做生意。”
榎本话中有话,池端专务露出轻蔑的笑容。
“是吗?那该怎么办呢?毫无证据就指控别人是杀人凶手,我可以告你损害他人名誉。你跟那位律师好好商量吧。”
“……遗体已经火化,的确很可惜。”榎本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仔细检查遗体,应该能找出很多证据来支持我的说法。遗体直立整整两天之下,血液往下流,照理说会双脚浮肿、出现尸斑。”
“真是的。至少警方也该做个司法解剖嘛。针对有异状的尸体,在探究死因时居然这么草率,这种现状实在太令人寒心了。”
池端专务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笑容。
“话虽如此,也不是完全没留下证据。”榎本平静地继续说,“首先,有那个小男孩的证词。他虽然是个孩子,但说起话来很清楚,应该能完全符合证人的条件。”
“无聊。这样到底能证明什么?”
“还要加上这块白幕布。”
榎本提起放在桌子上的垃圾袋,池端专务脸上闪过一丝仓皇。
“只要检查这块布,应该能发现附着在纤维上的大石社长DNA等证据。怎么说遗体头部都长时间和白幕布接触,而且当时身体组织也逐渐腐烂。此外,还能推算出白幕布吊起来时的高度,由此证明遗体原本是立着的。”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下的手。”
“是吗?只要一确定大石社长是死于谋杀,凶手必然会锁定你喔。”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问题就出在留在密室里的遗书。遗书上好像写了你为两千万支票背书的事,不过,这件事不是只有大石社长跟你知道吗?”
池端专务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的企图是一旦案发现场成了密室,社长的死就被视为自杀,遗书自然也会被当作是真的。但是,另一方面你也过于局限了其他可能。既然已经厘清密室有可能破解,你就再也难以脱身了。当然,只要社长的死有他杀嫌疑,遗书也会百分之百被视为伪造吧。”
榎本露出微笑。
“好啦,我问个问题。那封遗书如果不是社长写的,究竟是谁写的呢?”
第一章
伸向门铃的手突然停在空中。
会田爱一郎感到犹豫不决。事到如今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孩子们呢?该怎么解释这五年来音讯全无呢?
第一次造访这里的记忆,犹如昨天的事一般历历在目。姐姐绿温暖地迎接他这个多年来下落不明的不肖弟弟。大树和美树还在念小学低年级,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可疑舅舅时却非常亲昵,一直黏着他,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吵。当时的惊喜与感动,至今仍常存他心底。打从高中时离家出走,多年来过着孤独生活的他,这下子得以短暂享受到所谓的家庭温暖。
自此以后,他每年都会拜访这里好几回。关于他的工作他始终含糊其辞,但偶尔一不小心露出奢豪的异样态度,也曾让姐姐忍不住皱起眉头。只是,自从想给两个孩子大笔压岁钱被姐姐指正过后,他就再也不这么做了。因为会田绝对不想破坏和他们母子三人的关系,对他来说,这份感情无可取代。
然而,这一切都在五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消失了。虽说都是自作自受,但同时也因为令人难以置信的霉运,而发生了那件憾事。
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状况。无论何时都袒护着混蛋弟弟的姐姐绿,三年前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过世。自己却因为身在监狱中连葬礼也无法出席,这股悔恨就像一把火灼烧全身。或许那是第一次对自己所作所为打从内心感到后悔吧?当然,自己受到折磨是天经地义的报应,但一想到大叔和美树的心情,就觉得胸口难受到快炸开。两个人当时多么需要有人安慰啊。
现在大树已经是十七岁的高二学生,美树也已经十五岁,念中学三年级。他们应该不晓得服刑的事,但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待自己吗?会田不确定。在想念两人的同时,另一方面似乎也有些害怕见到他们俩。
话说回来,在这个地方继续犹豫不定也不是办法。会田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风瑟瑟卷起落叶从背后吹过。
就在他下定决心要按下门铃时,玄关大门冷不防地打开。
“哎呀,欢迎你来。”门后慢慢露出一张脸,这人是高泽芳男。
姐姐不到二十五岁就结婚,生下大树和美树之后,丈夫就过世了。她后来再婚的对象就是高泽。姐姐在世时,他是自己的姐夫,但现在该算什么样的关系呢?
“好久不见了。今天,呃……”不擅长这种正式问候的会田,三两下就语塞。
“别客气了。来,先进来吧。”
高泽还是以前那副难以捉摸的态度,招待会田入内。高泽身材修长瘦削,国字脸的额头下方服帖地戴着一副方方正正的钛金属框眼镜,给人的印象就像一具机器人。也因为镜片后面那双看来聪明的眼睛几乎没有眨过,更加深了机器人的感觉。
会田很怕这位大他五岁的姐夫。虽然说不上来有特别不好的印象,但在他身上感觉不到所谓的情绪,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中学自然老师,但实在很难想象他平常怎么跟学生相处。
“打扰了。”
暌违五年,再次踏进高泽家家门。一看到鞋柜上的日本人偶,会田忍不住心头一热。那是美树出生时姐姐亲手做的。
“好啦,放轻松点。”
高泽领着会田到了客厅。会田放下斜挎包,脱下运动外套了。高泽好像已经99lib.到了旁边的厨房里冲起红茶。
“请问……他们俩呢?”会田拘谨地问道。
“哦,美树应该快回来了。她好像跟朋友有约。不过,出门时说过三年之前会回家。”
今天是星期六,学校大概放假吧。时间已经快三点了。
高泽把两只茶杯和玻璃茶壶放在两侧有把手的托盘上,端到客厅里。
“大树的话,是在家里啦,但是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二楼的房间里。”
会田听了心一沉。既然在二楼,应该也知道自己来了吧,即便这样也不肯从房间里出来,大树果然不肯见自己。
高泽似乎看穿了会田的心思,说道:“没有啦,他最近几乎足不出房。就是人家一般说的‘茧居族’吧?似乎这个年纪的小孩很多都这样。”
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大树在名义上也是儿子,加上高泽本身从事教职,可是他说起来的口气却事不关己。
“另外,老实说,我没跟他们俩说你今天要来的事。”
“……这样啊。”心脏突然怦怦迅速跳个不停。
“对了,最近怎么样?生活慢慢稳定了吗?”
高泽在会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要他趁热喝红茶。会田低头示意。
和高泽两人独处感觉有些尴尬,但会田也无可奈何。
“托大家的福……在保护司的辅导人员介绍下,已经找到暂时的住处,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找工作。”
“这样啊。唉,现在到处都不景气,应该很辛苦吧。”
高泽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但实情正如他所说。才刚出狱的四十岁男人,就算完全不挑,也找不到什么工九九藏书作。如果还有一技之长的话,状况或许会不同吧。
……嗯,会田自嘲地想着,倒不是没有一技之长啦,而且在这个领域中他还对自己的技术相当有信心,无人可及。不过,这些技艺他已经发誓再也不用,把“指”完全封印。
“我给姐夫你添了麻烦。不知道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真的很对不起。”
会田深深低下头。
“嗯?没事啦,我不觉得有什么麻烦啦。”
“我真的很感谢你没让大树和美树知道真相。不过,我入狱服刑的事还是会让你没面子……”
“好啦好啦,别再老想着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更重要的是你的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人生。”
从高泽口中完全听不到责备会田的话语,照理说应该会很感激他才对。
但话说回来,高泽的言辞中还是少了人性的情绪。他明明表示出这么大的宽容,却一点也无法打动自己的心,这是为什么呢?会田自己也觉得很纳闷。
“谢谢……我再也不会做出给大家添麻烦的事。”
“好啦,别再耿耿于怀了。人难免会犯错,而且你也已经付出代价。只是没办法参加你姐姐的葬礼,有点可惜。”
可惜……会田可不想用这短短二字轻易代过。
“那个,方便的话,我想给姐姐上个香。”
高泽楞了一下:“上香?……啊,对了呀。不过,我们家里可没有设佛坛哪。”
“竟是这样啊。”
“你之后再去扫墓就行了。”
“扫墓的话我已经去过了。一出狱就去了。”
“哦,是吗,也是啦……这个嘛,我不太喜欢宗教这一类事情,宗教本身就让人感觉很虚假,让我不太舒服,尤其佛教的堕落更教人看不下去。被戏称是只注重葬礼的佛教,给人的印象就像是满脑子思考如何在法名上排前后,要不就是想着怎么借此敛财。所以,我家里一概不设佛坛之类的东西。想悼念过世的人,只要每个人都能在心中好好怀念,不就行了吗?”
高泽连珠炮似的说完,喝了口红茶。
“哦……”会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低着头。
这时,响起玄关大门打开的声音。会田的心脏简直快跳出来了。
“我回来了。”是女孩子的声音。美树回来了。脚步声直接沿着楼梯往上,每上一阶,就发出木板的轧轧声。
“美树!到这里来。有客人来了。”
高泽用他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大喊。虽然没听到回答,但随着咚咚咚的下楼脚步声,有个纤细的女孩子出现在客厅门口。
她留着一头中学生常见的利落短发,穿着朴素的深蓝色厚毛料连帽短大衣。不知道来者是谁?她带着质疑的眼神盯了一会儿,然后马上恍然大悟。
“舅舅?”
她长好大了。即使只是一瞥也看得出她是个率直的孩子,神情中隐约有姐姐年轻时的模样。
“美树……真抱歉。”会田对外甥女深深一鞠躬。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我妈她……”
“美树。舅舅也有他的苦衷。”高泽解释,但美树连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我跟哥哥都一直等着你,结果你却……”
“对不起。”
我因为做了坏事,入狱服刑。这句话已经来到喉头。
“我真的……没办法过来。”
众人之间出现凝重的沉默。会田无法正视美树的双眼,只能将头低下。
“别杵在那里,坐下吧。”高泽说道。
美树依旧站在原地不动,过了一会儿,总算在会田的旁边坐下。会田提心吊胆地抬起头看着美树。美树脱下外套搁在旁边,双手紧握,放在穿着格子裙的腿上,却始终不肯与会田的眼神交会。
就这么过了一段尴尬的时间,美树突然问高泽:“我哥呢?”
“哦……应该在房间里吧?”
“为什么?没叫他出来吗?”
美树立刻起身,小跑步上了二楼。陆续传来楼梯轧轧作响的声音,然后是走廊上的脚步声。“哥?我!开门啦!”二楼传来美树的声音,接着是扭动门把手的声音。不过,房门好像打不开。
美树再次将门把手扭得喀喀作响,不死心地敲打房门。
“哥!开门啦!舅舅来了!是舅舅啊!”
但房内毫无回应。美树立刻快步下楼。
“好奇怪,哥完全没应声,房门也打不开。”美树的表情严肃,显得很担心。
“唉,这种事不也常发生吗?”高泽瘪了瘪嘴,露出苦笑。
“才没有呢。我叫他,他一定会回。而且,门打不开也奇怪呀,之前从来不会这样……”
话还没听完,会田就站起身。他直觉发生了什么事,大树似乎遭到了什么不测。
他一口气冲上二楼,脚下响起老旧阶梯的轧轧声,美树紧跟在他身后。
“大树的房间在哪儿?”他转过头问。
“走到底就是了!”美树如此答道,看来跟从前一样。
会田三步就冲到走廊尽头。
“大树,是我。我是舅舅。你怎么了?没事吧?”
会田用力敲打房门,但没有回应。然后他猛抓着门把手扭动。这是往内侧开的房门,会田使尽全身力气推,却纹丝不动。会田虽然身材瘦削,力气倒不小。然而门后方就像有个巨人挡着般毫无动静。
“哥!哥!”美树的声99lib?音听来快崩溃了。
“他不肯出来吗?”高泽缓缓走上楼梯。
“这道门到底是用的什么锁啊?”
门把周围没看到钥匙孔。看来似乎连室内房间常用的房门锁也没装。
“没有锁啊!”美树大喊。
“没有吗?”会田皱起眉头。既然这样,为什么打不开呢?难道是用棍棒卡住的吗?
“呃……这个嘛,大树好像今天加了锁。”
高泽似乎想起什么,抚着下巴说道。
“乱讲!什么时候?”美树转过头,厉声问道。
“就你出门之后没多久吧?我听见了好像在门上钻洞的声音……坦白说这栋破旧的房子,没什么隔音效果。然后我就上楼看看状况,发现大树打开房门在施工,不过他一看到我就马上关起房门。只是我清楚看到他在房门内侧加装了辅助锁。”
这句话的后半段是对着会田说的。
“哪种辅助锁?”
“玄关大门上经常看到的那种。锁身装在门上,插销孔座则在门框上用旋转钮上锁的那种。”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完全没跟我提这事呀。”美树露出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
“总之,无论如何要先撬开门。”
会田瞪着房门。说什么房屋破旧应该只是高泽谦虚吧,其实房子相当坚固。他心想用全身去撞力量应该比较大,于是使劲踹门。一瞬间还以为把房门撞歪了,但仔细一看,连动也没动。想再踹一脚时,却被高泽阻止了。
“……等一下。”
高泽打开走廊正中央的一扇小门。这间房间是储藏室,里美整齐收放着工具箱、吸尘器等。
“要凭蛮力撞开那扇门是不可能的,用这个吧。”
高泽拿出一把电钻,手法熟练地装上钻头、把手,用一条延长线把插头插在走廊的插座上。
“危险,你们退后一点!”
高泽的语气出乎意料的严厉,让会田跟美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高泽单脚跪在房门前,动作谨慎地用电钻前端对着比门把手稍高的位置。
“我记得应该是在这附近……”
随看马达的轰轰作响,钻头穿入门板,眼看看越来越深。突然间木屑剧烈飞散,另一头似乎再也没有阻力,看来已经贯穿。高泽接下来调整电钻的转速,沿着钻开的小洞慢慢扩大。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真让人不耐烦。但高洋总算抽出钻头关掉电源,从圆孔窥探房内。
“什么都看不到耶。只有另一侧的窗户。咦,那是什么?炉子吗?”
“哥!你怎么啦?没事吧?”美树在后面拼命喊叫,依旧没人应答。
“辅助锁应该就在这个小洞的上面吧,只要有弯曲的棒状工具,就能转动旋钮打开才对……”
高泽说完,从储藏室里拿出工具箱打开,取出一样样工具放在地板上检视。
“快点啊!再不快点哥哥就……”美树悲痛得高喊。
会田迅速跑下楼梯,回到客厅,一把抓了自己的侧背包又往上冲。
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要使用已经封印的“指”。一旦让其他人看到,就再也无法回头了。要是高泽知道自己还偷偷藏着“指”,会认为他说的改过自新都是谎言吗?
此外,自己过去犯下的罪行,美树还不清楚……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眼前的状况分秒必争,说不定还攸关大树的性命。
回到二楼时,高泽还在端详着工具。
“请让让,我来开。”
高泽的肩膀被一把抓住,他惊讶地让出位子。
会田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折伞。他握住伞柄,按下伞轴中央的小小凸起处,瞬间从伞轴上冒出一根隐藏的棒状物。
旁边两人都不解会田要做什么,只是一脸茫然。
会田把这棒状物—他命名为“会爱中指”的旋钮开锁工具,插进先前电钻钻出的小孔。
第二章
会田爱一郎有个“旋钮魔术师”的封号,是个专业的梁上君子。
他的本名叫松藏爱一郎,松藏家历代相传都是开业医生,家境相当富裕。起先是姐姐绿背负着成为医师的期待,到了长男爱一郎出生后,这个任务就交棒给他。从小学家里就为他请家教,开始拼命用功地生活。然而,爱一郎在高三时,面对喘不过气的生活以及成天唠叨的父母,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一时冲动就离家出走。好一阵子借住在朋友家,或朋友的朋友家里。不知道算不算幸运,即便孩子莫名其妙带了朋友回家住,对此漠不关心的父母竟比想象中来得多。而像爱一郎的父母这样,对离家出走的儿子毫无眷恋,压根不想认真找寻他的行踪的,或许也可以视为同类吧。
寄人篱下的结局大多会面临相同的命运。等到所有人都感到麻烦时,爱郎便无处可去了。爱―郎在闹市区徘徊不定时,主动来跟他攀谈的是道上有名的闯空门窃贼。
这名闯空门窃贼要爱一郎替他把风。只要有警察或是貌似该住户的居民靠近,就吹口哨示意。在这期间,闯空门窃贼的行窃步骤就是:撬开门锁,潜人住宅,在四五分钟之内搜刮出值钱的东西,然后逃脱。
两人的搭档非常成功。外表看来平凡善良的爱一郎很少引人起疑,在把风时意想不到地有利。闯空门窃贼则拜爱一郎之赐,得以放心专注于打开眼前的门锁。
后来,闯空门窃贼也传授了爱郎撬开门锁的技巧。生来一双巧手加上有天分,爱一郎立刻学会了基本技巧,两分钟就能打开排片锁心的锁,拆解其他类型锁的速度也逐渐变得跟熟练的锁匠差不多不过。两人合作了三年左右之后,爱一郎心中出现个疑问。
即使在门上、锁上不留痕迹,大功告成侵入,可是一旦住户发现现金和贵金属悄悄消失,马上就会察觉到遭遇小偷了。既然这样,与其小心翼翼注意痕迹,还不如缩短闯入时间,这种做法比较聪明吧。
于是,爱一郎锁定的目标就是旋钮。
旋钮是锁身在室内一侧的把手。只要能用某种方法直接从门外转动旋钮的话,就不需要用撬锁那种把锁孔内每根锁心都拨到同一位置的复杂方法了。
爱一郎同时发现,多数家庭的玄关大门构造都非常脆弱。当时虽然正值泡沫经济巅峰,但几乎所有新盖的建筑物玄关大门,都跟纸箱糊的差不多,在防盗上不堪一击。
首先,多数的玄关大门上都会开个小信箱,以便投递邮件。只要从这里伸进―根长棍棒,就能轻易够到旋钮。没有信箱的话,多数大门也会为了采光留―扇嵌死的窗户。原本这类窗户应该采用防盗用的双层玻璃或是厚重的钢化玻璃,但大多数都只使用一般玻璃,尤其他还看到过为了美观而镶嵌一片彩绘玻璃的,更让他忍不住笑出来。
另外,一般认为防盗性较高的大厦和公寓也是同样状况。不知道为什么,大门的铁板一年比一年薄,近年来甚至用尖锥一刺就能轻易贯穿。
爱一郎想到的独特手法很简单。首先,如果门上没有信箱等开口,就使用不会发出声音的钻子在门上打个洞。虽然比电钻花时间,但一样不花三十秒就能贯穿。
接下来,将“会爱中指”从小孔里伸进去。工具分成长短两种尺寸,长款可以从门上信箱等距离较远的开口处转动旋钮,短款则用于在旋钮旁边钻洞的状况,睽违五年再次拜访高泽家的今日,爱一郎随身携带的是短款。
两者乍看之下都像一般的铁棒,但前段附有用铁丝调整可弯曲的关节,末端则包覆着橡胶,做成指头的形状。只要这根指头能碰到旋钮,几乎就能在瞬间转动、开锁。
这时,爱一郎已经成了闯空门窃贼的养子,改名为会田爱一郎。“会爱”就是他的小名,在日文发音上刚好跟栖息在马达加斯加的稀有猿猴一样,这种稀有猿猴又称“指猴”。事实上,指猴在栖息地被称为“恶魔使者”,是一种令人感到诡异的猴,前脚的中指格外细长,日常习性是将树木啃出一个洞,然后从洞穴中挖出小虫来吃。
爱一郎之后仍持续改良“会爱中指”。五年前在他入狱之前,刚完成了带有锯齿的测试版本。为了对付旋钮开锁工具,坊间出现越来越多的称为“旋钮保护套”的塑胶套,带有锯齿的新版本就是精心设计来破坏这种塑胶套的。
像这样顺利闯入住宅后,拖延事迹败露时间的工作也不能疏忽。为了不让钻子挖出的小孔透光,要用纸粘土填补,外侧再贴上像是哆啦A梦、皮卡丘的卡通贴纸。这么一来,就算邻居碰巧看到也不会起疑。
在闯空门窃贼养父因为前列腺癌过世之后,爱一郎靠独创的手法自立,没多久就成了全日本各地小偷的样板。有一段时间,会田每个月的收入高达几百万,但就像人家说的“来得容易去得快”,这些钱全都花在吃喝嫖赌上。
然后,五年前因为连续几个几乎不可能遇到的倒霉状况同时发生,让他惨遭逮捕。会田从大约一个月前便持续监视那户人家,竟百密一疏地没发现这户人家有个茧居族——八年来足不出户的儿子在家。
更想不到这个儿子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满脑子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想试试杀人的感觉,不管是谁都好。
会田全神贯注在“指”的前端。他有信心,就算有五年时间的空白,自己的感觉并未退步。即使闭上眼睛,也能透过“指”的触感,用手感觉到旋钮的状态。旋钮就位于小孔稍微上方的理想位置,照理说应该能在一瞬间打开才对。
然而……一种意想不到的触感让会田感到疑惑。
辅助锁的旋钮好像是圆筒状,这种类型多半都是往左开锁,往右转就是上锁。不过,感觉怪怪的。
想要往左边转时(因为是从房门背面操作,以会田的方向来说是往右旋转),“会爱中指”却出现过去经验中几乎没发生过的滑动。
表面包覆着橡胶的“会爱中指”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光滑表面,应该都能牢牢抓住才对。然而,无论会田再怎么努力试图把旋钮往左转,他那引以九九藏书为傲的指头始终还是滑动、无法固定住。试着换成往右转动,结果也一样。
“舅舅……加油!”美树压低声音喊道。
为什么会这么滑呢?即使旋钮使用的材质是摩擦系数低的氟素树脂,也不太可能会有这种现象。难道是表面沾了油吗?如果使用锯齿咬着表面的话应该就能固定住,不巧今天没带在手边。
会田搬出至今为止职业生涯中累积的所有经验,聚精会神地操作“会爱中指”。虽然几次从旋钮表面轻轻刮过扑了空,但最后终于成功牢牢抓住。
好,接下来直接转动就行了。
圆筒形是旋钮中最不容易转动的款式。但会田谨慎操纵“会爱中指”,慢慢转动,总算听到传来一声金属声响,固定在门上的插销回到锁身上了。
“打开了!”会田把“会爱中指”从小洞里抽出来,转动门把推开房门。
门才推动几厘米就受到另一股阻力,似乎又有东西挡住使门打不开。
门缝被贴住了……会田直觉地这么想,同时感受到一种让他眼前一黑的绝望。这暗示了最坏的状况。
他用尽全身力气,硬是推动房门。房门四周贴满类似胶带的东西,噼噼啪啪应声撕开。在他背后的美树似乎这时才了解门缝被贴住所代表的意义,倒抽了一口气。
会田抵抗着反吹而来的空气,扯下贴在门缝上的胶带,终于推开房门。瞬间从密闭的室内倒灌出一股闷闷的热风。
一小块类似纸胶带碎片的东西飘在空中,朝会田的胸前飘过来。他反射性地抓住,同时看着房间内的状况。
房间里的空调似乎侦测到温度的变化,电源灯亮起,发出声响九九藏书开始运作。
房间另一头的窗户也用像是银灰色胶布之类的东西密密封住。窗前有一具野外用的烤肉炉,外形像是切成一半的圆筒,下方有脚架立起,长度为五六十厘米。炉子里能看到几乎已经化成灰的蜂窝煤。
不寻常的是整个房间装饰得就像圣诞节一样,天花板上用五颜六色的纸胶带做成摺纸跟纸环,右侧墙壁用胶布贴了一张大图画纸,上面用红色和绿色纸胶带贴出了“再见”两个字。
视线往左侧移动,发现床上躺着一名身穿蓝色运动服的男子。
“大树!”会田跑到他身边,触摸他的颈部。别闹了,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呢!但……已经来不及了。
“哥!”会田站起身,抱住从后方冲上来的美树。
“放开我!哥!哥,你怎么啦?你还好吗?没事吧?”
“不行……你们俩快出来!”
后方的高泽连忙冲进房间,把两人拖出房外。
“房间里可能还充满着一氧化碳。九九藏书”
“大树他……”会田茫然地望着高泽。
“嗯,很遗憾,但看来是自杀。”美树当场放声大哭。
这一切实在太不真实了。
感到呼吸困难是受到一氧化碳的影响吗?好不舒服,简直就像五年前的噩梦冷不防再次闪现。
对自己来说,当时就像世界已经完全走到尽头了。
在两个人争执之下有一方所亡时,在判决上要不是有极其特殊的状况,通常郡会归咎于入侵者。因此,会田虽然主张自己是正当防卫,但他列举的种种佐证都不被采信。
即使如此,他还是死心了。追根究底是自己起的因,对方死亡也是既成事实。
但这次……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会田只熊确定一件事,就是再也看不到大树了。
究竟是什么事让十七岁的男孩非得选择走上死亡这条路?
而且还在自己暌违五年再度来访的这一天!如果早一天来的话说不定就能阻止他了,一想到这里,会田就感到无尽的懊恼与悔恨。
会田整个人失魂落魄,连警方的讯问也只能茫然应答。
从现场状况来看,警方似乎已判断是自杀,但会田在供述中提到用“L型六角扳手”转动旋钮打开门,瞬间让刑警眼中闪过一丝质疑目光。在高泽家的工具箱里,这是唯一看来能取代开锁工具的东西,但实际尝试之下,发现要夹住圆形的旋钮转动,实在比登天还难。
刑警在讯问之前就掌握了会田的前科,因此怀疑他可能偷偷携带了旋钮专用的开锁工具。假设真是如此,他若能迅速开锁及时救大树一命,或许可以从轻发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事实上会田打开房门时大树已经死亡。既然没有救助人命的功绩,接下来就只剩持有特殊开锁工具的罪行。假释期间发生这种事,重回苦牢也不是不可能。
话虽如此,警方大概没发现妥善藏回折伞里的“会爱中指”,也就没再进一步深究。
刑警最后说了一句“可以了”,挥挥手示意要会田走。对一般民众而言,这算非常没礼貌的态度。
“……大树真的是自杀吗?”
会田站起身,同时喃喃低语。刑警挑着肩,一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表情。
“如果不是自杀,还会是什么?”
“………我实在无法相信。那孩子绝对不会自杀,他不是这种人。”
“你知道的是五年前的状况,后来都没碰过面吧?”
“话是没错………”
刑警看着会田的眼神依旧像对待受刑人一般冰冷藏书网,但表情突然略微缓和。
“唉,我也了解你不愿意相信啦。但这个案子呢,嗯,非常典型啦。”
“典型?”
“就是从前一阵子流行的烧炭自杀变化而来的呀。把房间里的缝隙全部塞满,然后在烤肉炉里放进蜂窝煤点火。从遗体的状态看来也能证明,遗体脸色带点粉红对吧?那就是一氧化碳中毒身亡的特征。”
“可是,那个房间……该怎么说呢,感觉不太正常吧?”
满满的纸胶带布置,拼贴出“再见”二字的图画纸,不仅和大树的作风不合,怎么想都只有精神异常的人才做得出这种事情。
“任何人在自杀之前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吧?我们反而一看到那个状况,就直觉认为这是自杀。”
会田一时语塞。总觉得不太对劲。
“……还有啊,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除了自杀没有其他可能性吧?那个房间除了死亡的大树之外,没有其他人进得去呀。”
刑警说得没错,会田如此心想。那扇房门不可能从外头上锁,而且连门缝都从内侧紧紧封住。
“嗯,如果在场的所有人共谋说谎,就另当别论了。当然,这只是我随便举个例子而已。如果不是这样,也只能判断是自杀了。”
刑警的这番话听来已经没有辩驳的余地。然而,会田心中还是留有疙瘩,感觉相当奇怪。
就在会田尚未掌握事情真相时,案发现场的采证已经结束。警方把大树的遗体移出房间,在房问门口拉起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之后,就收队离开。
会田突然担心起美树。父母双亡之后,又失去哥哥这99lib.
个唯一的亲人,这打击不知道有多大。
“美树在哪里?”会田询问高泽。
“不知道,应该在自己房间里吧。”高泽回答。
会田敲敲美树的房门,没人回应。
他轻轻打开门,看到美树屈膝瘫坐在地板上,脸趴在床上。
“美树……你还好吧?”
听到会田的话,美树微微动了一下身子。
“我还不敢相信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大树怎么可能……”
美树突然坐起上半身,望向会田。她的脸上爬满泪痕,但眼中带着意想不到的严肃光芒。
会田在闲惑之下,收回了原本想搭在她肩上的手。
“美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会田以为美树问的是大树自杀的原因,他无力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啊。”
“不清楚?为什么好不容易见到舅舅的这一天,哥就出这种事呢?”
会田支支吾吾:“这……只是巧合吧。不,如果我能早一天来,说不定就能阻止大树了。”
“那是什么?”
“咦?”
“舅舅藏在雨伞里的那个奇怪的工具,是什么?”
“那是……”会田答不上来。
“告诉我啊。为什么你会带着那种东西?”
“美树……”
“不要叫得那么亲昵!”美树厉声打断他的话。
“还有,为什么警察来之前你要慌慌张张把那个东西藏起来?舅舅刚才还骗警察说开门时用的是其他工具吧?我听得一清二楚!”
会田无话可说。毕竟他在入狱服刑之前维生的勾当,违背了美树和大树对他的信任。
“你会觉得不对劲也很正常。我过去一直都瞒着你们,能不能听我解释呢?”
“你出去!”美树沉痛地大喊,“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美树再次把脸埋进床里。会田想再开口,结果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会田的内心深处蹿过一阵剧烈的痛楚。
相隔五年再次来访,以为可以重逢时,大树竟然死了,现在连美树也……
这股失落感,就像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一样。
第三章
“这样啊……我了解了。”青砥纯子语带同情地回答。
“不过,要委托我的是什么状况呢?听了刚才的叙述,大树应该是自杀没错吧?”
会田先前说明时双手十指紧紧相扣,摆出类似祈祷的姿势,这时他总算抬起头看向纯子。一头蓬松的头发,搭配略长的脸,凹陷的双眼周围泛着黑眼圈。黑白双色的运动外套让人联想到一只戴着马脸面具的熊猫。这张脸虽然不至于讨厌,但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关系,怎么看都像个罪犯。
“那个……我认为大树……绝对不是自杀身亡。”
会田的话让纯子愣住:“不是自杀?请问有什么证据吗?”
“大树并没有任何非得寻死的原因。不管我怎么查也查不出来。我也问过他同学,没有一个人有线索。最重要的是,大树根本不可能丢下美树一个人寻短见。那孩子非爱他妹妹!虽然我们已经五年没见,但这一点我相信一定没变。况且,现场也没有遗书吧?”
光凭这点证据要辩称不是自杀,应该很勉强吧?纯子心想。不过,会专程来找律师,想必当事人的确这样认定。
此外,至少会田身边的男子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采取行动的人。
“青砥律师,警方之所以判断大树是自杀,原因在于现场是密室。但如果能破解密室之谜,就会一举增加他杀的可能。”
榎本径露出少见的严肃表情。身材矮小、肤色较白的榎本,穿着类似克什米尔材质的白色毛衣,给人的印象像是脑袋灵活的北极狐。
“在那之前我想先请教一下,两位究竟是什么关系?”
纯子带着质疑的眼神看着两人。榎本是新宿一家防盗用品店的店长,先前纯子也借助他的能力解决了几个密室案件,但纯子越来越怀疑他的本行不是防盗而是窃盗。
“我们是老朋友。”榎本正色回答。
“该不会是同行……没这种事吧?”
换个更不含蓄的说法,就是共犯。
“同行?不是啊。据我所知,会田并没当过防盗顾问,对吧?”
“呃。”榎本维持一贯讨人厌的故作糊涂的态度。
“……那好吧,所以榎本先生认为,密室可以破解?”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榎本点点头。
“其实我昨天听到这件事时,也认为就是自杀。但整理归纳了由警方那边得到的各项讯息后,让我改观了,说不定这真是一起预谋凶杀案。”
“这样的话,凶手会是谁呢?”
“除了高泽芳男之外,想不到其他人了吧。他一整天都在家里,如果有其他凶手,想避开高泽从外头闯进家里,行凶之后还要布置现场并成功脱逃,这不可能办得到。”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纯子皱起眉头。就刚才听到的状况,实在一筹莫展。
“这的确相当棘手……先整理一下吧。”
榎本拿出笔记,依照时间先后念出他已经从警方那里确认的信息。
首先,当天高泽和美树在早上十点左右吃早餐。
跟平常一样,美树烤吐司、煎培根蛋,还做了西红柿沙拉,高泽则冲咖啡。之后美树送了一整份早餐到哥哥的房间。这时大树开了房门,据说态度也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朝里开的房门,一打开之后会遮住门内侧的状况,所以不清楚这时房门是否已经装上辅助锁。如果已经装设,门框上应该能看到插销,但美树并不记得。另外,美树还进房间里跟哥哥闲聊了一会儿,当时没看到烤肉炉等物品。
“先从大树的早餐来看,有没有可能咖啡里被掺了强效安眠药呢?高泽应该很容易趁美树不注意时动手脚。”
“嗯,我认为很有可能。”
纯子想起以前接触过的凶杀案。在密室状态的办公大楼社长室睡着的社长,以想象不到的手法惨遭杀害。让社长不省人事的就是掺入咖啡里的安眠药,因为咖啡能掩盖掉安眠药的苦味,或许是适合作为理想溶剂的饮品。
等一下,“这么说来,大树体内检测出了安眠药成分吗?”
“听说从血液中检测出大量的Flunitrazepam,俗称FM2,能够迅速诱导睡眠。在房间的垃圾桶里找到了空的药锭包装,好像是几年前高泽囚为失眠而拿到的处方药。”
不过,烧炭自杀经常都会事先服用安眠药,所以体内检测出安眠药残留也不奇怪,加上只要知道药物收放在哪里,大树也就能取得……话说回来,一听到药物来源是高泽,又冒出其他疑点。
榎本继续说下去。在那之后没多久,美树就出门找朋友了,高泽则在一楼书房准各上课要用的教材。听说高泽为了防止中学生出现自然科能力衰退的现象,会特别花心思设计很多实验。
之后到了上午十一点左右,高泽说听到二楼大树房间传来电钻打洞的声音。他上二楼查看时,大树正在房门那里装辅助锁,而且一看到高泽就把门关起来。根据高泽的证词,这时已目击到大树装设好辅助锁了。
“不过,这不是很奇怪吗?大树为什么要在自己房间装辅助锁呢?”会田耐不住性子大喊。
“我也这么觉得。”榎本在一旁附和。
“如果是因为注重隐私就另当别论。但打算自杀的人,不可能特地花工夫去做这种事呀。”
“会不会是……怕自杀过程中被发现,遭到阻挠呢?”
“烧炭自杀的案例过去也很多,但从来没听过还有人为此特地装锁的。”
把这一点当作非自杀的根据,非常微妙。
“如果装锁的不是大树,而是凶手——高泽的话,这样有理由可以说明吗?”
“当然,目的就是要将现场布置成密室。”
榎本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说道。
“奇怪的不单是加装辅助锁的理由,这一连串行为在时间上也很不寻常。”
“怎么说?”纯子还完全搞不清楚哪里不对劲。
“据说大树加装辅助锁的时间是在上午十一点左右。另一方面,推测死亡时间则是当天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之间。从直肠温度和胃部内容物消化状况来推估,两者时间一致,所以可信度应该很高。习惯上来说,前后会多加一小时,总之应该是在正午左右。”
“……这么一来,时间好像太紧迫了。”
“是啊。如果十一点还在加装辅助锁,有点太晚了吧。就算已经装饰好房间,而且也把窗户封死了,但接下来还要把门缝堵得密不透风,然后把煤炭放进烤肉炉后生火,最后还要服用安眠药而且得睡着。况且,烧炭自杀并不是准备周全之后就会马上死亡,四坪大小的房间要让一氧化碳浓度高到致命,最快也要一小时左右。”
“警方采信了推估的最晚死亡时间,下午一点吗?”
“就算这样,我认为这套剧本还是有问题。”榎本的眼神变得严肃。
“事实上,蜂窝型煤炭并不是燃烧后就会自动产生一氧化碳,还必须设法让它燃烧不完全。有很多花了几小时最后还是失败的案例,大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成功烧炭自杀,反而该说他的手法实在太巧妙惊人。”
“反过来说,如果是高泽下手就简单多了。”会田低吟。
“他是自然老师,实验又是他最拿手的,应该很清楚怎么样能最有效地制造出一氧化碳。”
纯子背脊上蹿起一股凉意。
“……十一点之后就没什么值得参考的信息了。”
正午左右,高泽收回放在大树房外的早餐托盘。据他说当时曾对着房内招呼一声,但没听到回应。
“早餐的餐具呢?”
“高泽已经洗干净了,当然咖啡杯也是。听说高泽平常不太收拾,只有这一天特别勤快。”
在那之后,到下午三年会田到访之间,并没有什么特殊状况。
“……听起来的确有些疑点,但除非解开密室之谜,否则怎么想都不可能行凶。”
纯子对榎本提出疑问:“榎本先生目前有什么假设吗?”
“不能说没有,但为了再次确认还是必须亲眼看看案发现场。”
榎本回答时有种莫名的自信。
“因此,我希望能得到青砥律师的坦诚相助。”
对女性来说,这句话已经充分构成性骚扰的标准,不过纯子接着问:“要我做什么呢?”
“首先,想请你运用律师职权,调查一下高泽有没有行凶的动机。我们虽然也想试着自行调查,却因为遇到个人信息保护的障碍,比想象中困难。”
“是哪一类的动机呢?”
会田回答:“我姐姐应该在父母过世后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如何,说不定大树一死,高泽就能因此获益……”
的确,如果真是如此,就能成为有力的动机。
“会田先生也继承了父母一部分遗产吗?”
“没有,我完全没有。”会田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撤销继承……是这个名词吗?父母也知道我犯了罪吧。”
撤销继承是因为有重大的不当行为,以此接触继承人权利的制度。
“令尊、令堂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呢?”
“八年前。是我姐姐和高泽再婚之前。”
“不过,当时你还没被捕吧?”
以犯罪为由,向日本法院申请撤销继承,通常必须是重罪且判决确定才会通过。
“……因为父母过世时,我没提出异议。我想我这个过去舍弃家庭的人没资格继承99lib.遗产,而且由姐姐接受,留给大树和美树是最理想的安排。”
听了会田的解释后纯子才了解,由这一点可以看出会田有多疼爱外甥和外甥女这两个仅有的亲人。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麻烦情敌律师,请和高泽联络一下,说我想看看案发现场。”
榎本这时也探过身来。
“嗯,联络的话是无妨啦。”
身为一名律师,却被当成小妹一样指使,真感无趣。会田似乎看出纯子没什么意愿,坐直了身子。
“青砥律师,我无论如何都想了解真相。如果就这样草草结案,大树岂不是太冤了吗?我希望能找出真相,还那孩子一个清白。”
会田深深吸了口气,想克制住激动地情绪。
“不过,现在更令人担心的是美树。如果大树是被人杀害的,美树可能现在也很危险。我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美树的安全!”
会田一口气说到这里,对纯子深深低下头。
“求求你,请帮帮我。榎本也说过,青砥律师一定能帮我想到办法。”
纯子叹了口气。身为标榜辅助社会的Rescue法律事务所的一员,作为律师的自己无法拒绝这项委托。
“好吧,总之,我先打个电话给高泽看看。”
“等等,更优先的是……”榎本又插嘴道,“可以先请你跟美树见一面吗?”
“为什么?”
“要解决这件事,少不了她的协助。再怎么说,案发当时她也在现场,而且可能还知道其他高泽家的信息……不过目前会田跟美树之间好像有些隔阂,所以第一要务是取得她的理解。”
榎本露出苦笑。
“就算我跟会田一起去,多半也只会有反效果吧。”
的确,就算榎本跟去也只会让可疑程度倍增。纯子虽然不愿意对榎本言听计从,但这件事还是得帮忙。
“有道理,我知道了,我会去找她谈谈。”
一名身穿蓝色毛料连帽大衣,身材娇小看似聪明的女孩,来到咖啡厅。
“你是青砥律师吗?”
女孩好奇张望四周,不太好意思主动开口。似乎看到女律师意想不到的美貌(这纯粹出于纯子个人的解读)而有些疑惑。
“是的。你是高泽美树吧?不好意思临时找你出来。”
美树脱下大衣,在纯子斜对面的位子上坐下,对前来招呼的女服务生点了花茶。
“听说你要问我哥……家兄的事。”
“是的,告别式还没举行,我想你的心情应该也尚未平静下来,但还是有些事想请教你。”
“请等一下。”美树厉声打断纯子的话。
“既然是律师来找我,表示是受人委托吧?是谁委托的你?”
纯子一瞬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我舅舅吧?对不对?”
“嗯,是的。我是受到松藏爱一郎先生的委托前来。”
美树沉默了一会儿。等到花茶端上来,啜了一口之后说道:“舅舅根本不姓松藏吧?”
纯子虽然感到意外,还是点点头。
“没错,他现在户籍上登记的姓名叫会田爱一郎,你怎么知道?”
“五年前,舅舅突然不再来家里,我们当然觉得很奇怪。然后我哥发现了判决的报道。妈妈大概以为不同姓就不会被我们发现,不过‘爱一郎’这个名字也不是那么常见。”
“原来是这样啊……”
纯子心想,真是一对聪明的兄妹。既然她已经知道会田入狱服刑的事,就少了一个障碍,问题在于美树对会田可能感到不信任。
“舅舅最近怎么样?”美树似乎看穿了纯子的心思,问道。
“他很好,只是很担心你。”
美树又不说话了。
“会田先生认为你哥哥不是自杀。”
纯子单刀直入地这么一说,美树大受震撼地抬起头。
“你觉得呢?你认为你哥哥真的是自杀吗?”
对一名刚失去至亲的十五岁少女而言,这样的问法或许太过残酷,话虽如此,这问题却无可躲闪,即便稍加修饰包装也减轻不了痛苦。而且,看来纯子的判断并没有错。
“我哥绝对不会自杀!”
美树直视着纯子,回答得很肯定。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纯子也认真注视着她。
“我们俩无话不谈。我哥虽然有点自我封闭的倾向,但他并不是情绪低落,我想不出任何他会自杀的理由。”
美树十分懊恼,嘴唇忍不住颤抖着。
“而且,我哥也不可能丢下我一个人自己寻死,我们约定好永远要互相扶持。”
“这样啊……”纯子温柔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居然连一封信也不留就死掉,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没人相信我,连警察也……不过真的不是这样,请相信我!”
“我知道了。”
美树和会田说的话不谋而合。当初觉得会田已经五年没见到大树,他说的话可能多少要打点折扣,不过,如果一直以来在大树身边的美树也持相同的看法,非自杀的可能性真的很高。
“不过,为什么你哥哥会自我封闭呢?是不是还是多少有点问题?”
美树坚定地摇摇头。
“他不是因为遭到霸凌这类的状况,他只是渐渐搞不懂为什么要上学,他不再相信学校老师,还说自学也可以。我哥的成绩很好,他还说要参加高中同等学力考试,然后进大学念计算机相关科系。”
如果他这么认真地考虑未来,自杀这件事就越来越可疑了。
“他为什么不信任学校老师呢?难道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班的导师日比野好像没什么不好,也没听到过我哥抱怨其他老师。”
美树把花茶端到嘴边。
“只是,他说不再像以前一样会天真相信挂着‘老师’这个头衔的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美树看着纯子的双眼。
“他说已经认清了那家伙的真面目。”
“那家伙?”
“就是高泽芳男。”美树放下茶杯,语带不屑地说。
“你们兄妹俩受到过高泽先生的虐待吗?”纯子谨慎问道,不让紧张的情绪表现在声音中。
“没有。”美树回答得很干脆。
“虐待不光是指身体上的喔,就跟霸凌一样,包含刻意忽视这类在精神上的行为。”
美树思索了一会儿:“……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能算虐待。因为他表面上非常和善,而且有什么要求,他也大多会答应。”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这么讨厌高泽先生呢?”
“那家伙在我们学校担任自然老师。他平常会像经常上电视的那位米村传治郎老师一样,做些有趣的实验,所以在学生和家长之间风评很好。他本身具备的自然科学知识好像真的很丰富,跟他不太熟的人会觉得他的个性很潇洒……”
美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说清楚,露出焦急的表情。
“不过,只要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那家伙,根本不是人。”
“不是人?意思是像外星人吗?”
一些理工科出身、不擅于表达自我的人,有时的确容易招致这类误解。
“不是这个意思,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跟水蟒住在一起。”
“水蟒?是一种蛇吗?”
“对。那家伙是爬虫类,就是冷血动物。当心情好,粮食充足时可能不会有事,但一旦肚子饿了,感觉他会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吃掉旁边的人。”
纯子皱起眉头。这孩子感觉很聪明,对人的观察也很深入,但这番形容未免夸张了点。会不会只是因为对方式母亲再婚的对象,她就用有色眼镜来看待呢?
“不过,高泽先生并没有具体做出什么不寻常的事吧?”
美树沉默了一会儿,才决定开口:“他做过……只不过我没有证据。”
“他做过什么?”
“我念小学的时候,家附近飞来一大群乌鸦。邻居老奶奶好像会偷偷喂乌鸦。那家伙最初觉得很烦,结果没多久连他也莫名其妙开始喂起乌鸦来了。”
“然后呢?”
“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不寻常的事情,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乌鸦一年比一年少,最后几乎再也没看见。”
“他该不是喂乌鸦毒饵吧?”
纯子闹钟浮现一名男子挖洞掩埋乌鸦死尸的模样。
“那个人不会做那种一下子就露出马脚的事。但我看到他在开始喂食之前看过一本书,之后我偷看了一下,发现是讲农药的书。书上写道农药成分在鸟类体内囤积之下,会让蛋壳变薄,孵不出小鸟。”
纯子打了个冷战。
“还有,以前有游民长期住在附近的公园里不走。那家伙经常唠叨地说什么治安会变差、地价会跌……后来……”
美树咽了口口水。
“游民搭的帐篷失火,有关单位就趁这个机会把游民赶出公园了。”
“不过,总不会是高泽先生去放的火吧?”
“嗯。邻居说那是……收什么火灾。好像是游民的金鱼缸成了透镜,因为阳光聚焦才酿成火灾。”
她所指的应该是所谓的收敛火灾吧?
“这么说来,不就是意外吗?”
“可是我对那个金鱼缸有印象啊,之前家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后来就突然不见了。我只是不确定是不是那家伙送给游民了。”
纯子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这问题听起来相当严重。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如果这孩子的直觉没错的话……
“你哥哥说看清高泽先生的真面目,指的是你刚才说的这些吗?”
美树摇了摇头说:“我想应该不是。好像还有其他事,我哥说我不需要知道。”
果然不能忽略。
“这纯粹只是假设喔。只是,就你的印象而言,高泽先生如果被逼急了,有没有可能杀人呢?”
“有!我猜杀我哥的一定就是那家伙。”
美树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不过那家伙脑筋非常好,一定是动了手脚杀害我哥,还弄得看起来像自杀。我绝对要把真相揪出来,不然我哥实在死得太冤枉了。”
美树讲到后来已经语带呜咽,却仍旧坚强地忍住泪水。
“我猜那个人一定也想杀了我。不过他不会马上动手,如果我哥一过世,我又跟着死掉,势必会令人起疑。所以这阵子我应该很安全吧?我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内找出证据……让那个人被判死刑。”
“我知道了。”美树双手放在桌上,用力紧握的拳头连关节都泛白了。纯子伸出手,轻放在她的拳头上。
“我们并肩作战吧。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再坏、再聪明的凶手,我们也一定会把他揪出来。”
第四章
高泽家位于东京近郊的住宅区,这里同时也是著名的鬼片拍摄地点。
“请进。”
美树打开家门,纯子、榎本和会田三人说了声“打扰了”,在这句毫无必要的寒暄中陆续进入屋内。
“我们不会因为闯入民宅之类的理由被控告吧?”
会田担忧地看着纯子。
“别担心。是美树让我们进来的。”
仍在假释期间的会田似乎对于违反法令特别神经质。纯子反倒对于要美树逃课过意不去。话说回来,在这种非常状况下也情非得已,如果不揭发高泽的罪行,说不定连美树的生命都有危险。
“那家伙学校有课,傍晚才会回来。”
美树边上楼梯边说。纯子看看手表,才下午一点,应该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展开调查。
到了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时,门外已经没有禁止进入的胶带了。
榎本身穿印有“F&F保全商店”标志的夹克,从关上的房门仔细观察电钻钻出来的小洞。
“看得到什么吗?”
听纯子一问,他回答:“只看得到对侧窗户。”
然后他打开门,进到房间里检查房门内侧。纯子也跟着观察,发现电钻钻的小洞刚好就在据说是大树加装的辅助锁的正下方,间隔不到两厘米。纯子心想,居然能这么精准地在这个位置钻洞。
榎本摸了一下房门周围。
“胶布的黏着部分还残留着,摸起来黏黏的。先前用来封门缝的胶布呢?都丢掉了吗?”
“没有。我全都留下来了。”美树回答时表情僵硬。
“那家伙一得到警方许可就想马上把胶布撕下来丢掉,但我觉得先收起来比较好,里面一定能找到什么证据。”
纯子再次感觉到美树的聪明伶俐。
“所以我跟他说,硬撕下来会在房门上留下痕迹,我来弄就好。我先用吹风机加热,然后用专用的剥除剂小心撕下来……之后,等那家伙把胶布装进塑料袋里丢到垃圾场时,我再偷偷捡回来,一直藏在房间衣橱里。”
美树拿了一个大垃圾袋给榎本。榎本打开袋子,谨慎地用两根手指捏着“胶布”拿出来。一大串胶布似乎还保持着先前贴在房门周围的“口”字形外框。平常很少见到的银灰色胶布,比一般的胶布要宽一些。榎本量了一下胶布宽度,仔细观察。
“这些胶布有什么问题吗?”纯子发问道。
“嗯……这是聚氯乙烯,也就是一般说的PVC胶布,宽度有7.5厘米。一般家里不太会有这种胶布。”
“是什么特殊用途的胶布吗?”
“倒也不算特殊用途。一般会用来封住管线连接处,或是缠在金属外层避免生锈,如果只是要封住门缝,我觉得普通胶布就够用了。为什么要用到这种呢?”
纯子摸了摸胶布,质地非常轻薄柔软。
“意思是说,这种胶布在凶手布置的机关上不可或缺吗?”
“我认为应该是这样。”榎本表情凝重,陷入沉思。
“换句话说,如果要从房外封住门缝的话,没有一定宽度、质地柔软的胶布就办不到。是这个意思吗?”
会田似乎想到了什么如此说道。
“什么意思?如果用这种胶布就办得到吗?”美树厉声反问。
“嗯。印象中以前在电视连续剧里看过……”
会田打开走廊中间储藏室的门,工具箱、吸尘器等等依然收拾得井井有条。
“榎本,那家伙是不是用这个啊?”
会田从里头拿出吸尘器。榎本依旧面无表情。
“在门边上先贴上半边胶布,然后关上门就行了。之后只要用吸尘器从门缝吸,刚才没贴上的半边胶布受到吸力就能自动贴住,这么一来就把门封死了。”
“太厉害了!舅舅。一定是这样!”美树激动大喊。
“嗯……没做过实验还很难说。”榎本的反应还是很冷淡。
“我觉得应该没那么简单。”
“等一下。我去拿新的胶布过来。”美树立刻冲了出去。
“你知道放在哪里吗?”纯子在她背后高喊。
“嗯!应该就在那里。”
美树迅速冲下楼,令人不禁担心她会跌倒。不到两分钟,她就拿了一捆新的胶布上来。
“你们看!是这个吧?”
果然没错。纯子看着她手上的胶布,跟用来封死门缝的是同一款。银灰色胶布比一般质感相似的绝缘胶布更宽一些。
“美树,这个放在哪里?”榎本问她。
“在车库里。如果没收在储藏室,大概就会在那里。一些体积比较大的东西,或是那家伙自然课实验要用的小道具也都在车库里。”
“你哥哥房间里的烤肉炉,该不会平常也放在车库吧?”
“是啊。”榎本双手交叉胸前,陷入自己的思考中。
“……好。那就赶紧来实验看看吧。”
会田依照先前的说明,沿着纵向门框贴上一半的胶布,另一半留在外头。为了确认实验效果,美树先待在房内,关上房门。接下来将吸尘器插头插入走廊上的插座,将吸头贴上门缝,然后打开电源。
会田拿着吸头不断沿着门缝上下移动,同时问房内的美树:“美树,怎么样?”
一开始没听见回应,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大失所望地回答:“好像不行。”
“不行吗?为什么呢?……要不要试着把胶布贴得更近门框呢?”
“还是不行。胶布完全没受到吸力作用。”
会田打开房门。胶布就跟刚才贴上时的状况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看来用这个方法没办法从房门外把门缝封死。
“榎本先生,为什么无法成功呢?”纯子质问的口气,好像完全是榎本害的。
“我想原因出在门框的形状吧。”
榎本指着往内开的房门门框说:“如果房门的结构是沿着外围直接留空隙,用强力吸尘器确实可能把胶布吸得封住门缝。但多数房门为了防止从空隙透风,会在门和门框上留下几厘米的落差。也就是说从房外用吸尘器吸,那股吸力也会被门框挡住,没办法直接吸附到房内的胶布。”
纯子大失所望。这么一来,封住门缝的手法有得回到推论的原点。
榎本似乎看透了纯子的心思。
“首先是封住门缝的问题。除非解开这个谜团,否则就破解不了这次的密室。”
“对呀。到底是用什么方法从房外封住门缝的呢?”
“不单是这样。在找出用什么手法之前,更重要的一点是为什么需要把门缝封住。”
纯子大吃一惊。
“咦?不就是为了布置成烧炭自杀吗?”
“当然,如果事先封住门窗,看起来会更像自杀。不过,就算不这么做也没有不妥吧。现在的建筑气密性都很好,就算不刻意封住门窗,也可以烧炭自杀。”
“这……也不是不可能。”纯子的思绪变得混乱。
“不过,这么一来不是能让密室变得更牢靠吗?”
“当然会有这样的效果。”榎本又在胸前交叉起双手。
“只是,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目的。而且是得刻意用这种特殊胶布来封住门缝才能达到目的。”
他刚刚才说过这不是什么特殊胶布吧?这个人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呀?
“我觉得,这次的密室可能是有史以来难度最大的一个。话说回来,我们也有个小小的优势,就是我们了解凶手的个性。凶手是个理工科出身,凡事都会套用理论来思考的类型。不过,也不免有过于朝理论一面倒的弱点。”
“弱点……像是什么呢?”感觉几乎是无敌了嘛。
“也就是一旦能站在凶手思考的原点就可以轻易找出他的思考模式。所以扑克牌高手中绝对不会有这类人。”
知道凶手不精于赌博,听起来不算什么大好消息。
“不过,万一找不出思考的原点,也就是最初的切入点,不也是没辙吗?”
“理工科出身的人,思考上的一大特色就是喜欢简洁。这个凶手应该也会尽可能制订出简单的计划。如果计划中不是必须封住门窗的话,他应该会省略掉。换句话说,封住门窗是凶手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而且选用这款胶带也有明确的理由。只要了解个中道理,在推理上就等于进展了一大步。”
“美树。这很重要,请你仔细回想。”榎本.99lib.语带保留地说道,“事情发生前后,高泽有没有可能到房间里捡起什么东西呢?”
美树冷冷地摇摇头。
“不可能。没有那个时间。”
“你真的确定吗?当时你的注意力应该都在你哥哥身上吧?”
“是没错啦。”美树偏着头回想。
“那时候我就站在哥哥的房间门口。一开始是舅舅先进房间,看到哥哥的状况。然后我……”
“对呀。榎本。想想还是不可能。”
会田也点点头。
“美树跑过来的时候我转身抱住她,当时高泽还在外头,我看得很清楚。然后那家伙突然冲进来,把我们俩拉出去,说房间里还有很浓的一氧化碳。”
“那时候房间里有烧炭的臭味吗?”
“嗯……没什么印象。我想应该不怎么臭吧。”
“这么说来,可能已经是通风之后吧。他之所以急着把你们俩拉出去,真正的原因可能是怕被发现房间里根本没有一氧化碳。”
榎本双手交叉在胸前思索着。
“榎本,你说高泽捡了东西,是什么意思呢?你觉得他到底捡了什么?”
“我还没弄清楚,不过,很可能是用来转动辅助锁旋钮,让房间变成密室的东西。他一定动过手脚。”
榎本嘴上这么说,却没什么信心。
“还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在房内封住门缝,就先来想想锁上辅助锁的手法好了。如果门缝没被封住的话,现在辅助锁的旋钮上缠绕细丝线,然后将细丝线从门缝穿过,由外头用力拉或许就能上锁。不过,门缝既然已经完全封住,就不可能用这个手法。”
“这方面警方也照例检查过了。”
会田向纯子补充说明。
“这扇房门原本一关上就几乎没有空隙。连想使用细丝线也没办法,况且又被完全封住。”
“既然这样,就是设下了什么机关……会不会是机械装置呢?”
榎本摸摸旋钮。
“像是从门外传送讯号,以远程操作来上锁的设备。他身为自然老师,应该做得出来吧99lib.。”
榎本转动旋钮,把辅助锁锁上。一瞬间他皱起眉头,露出不解的表情。
然后他又打开辅助锁,想起插销退回的清脆金属声。接着再次上锁,开锁。不知道他为什么频频皱眉。
“只不过,这么一来,当会田打开门的时候,那个机关应该还留在辅助锁旁边才对呀。但根据你们俩的说法,高泽根本没机会把装置收走。”
“如果是装在门上,是不是可能在进入房内的瞬间迅速收掉呢?”
如果是门把手附近,刚好是手很自然够得到的高度。纯子提出这个看法,但这次换会田摇着头。
“不可能,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当时想扯掉封住门缝的胶布,很用力推开门。房门是这样的。”
会田把门推开到底。这么一来,装有辅助锁的房门内侧便紧贴着墙壁。
“这种状态下,看来根本没办法偷偷拆除装在房门内侧的机关。”
“是呀。那家伙一进房门就把我们拉出去。前后才一两秒钟。我猜他连门都没碰到,更没时间做其他事。”
“之后的状况呢?”
“确定大树已经没了气息,我们三人就一起到楼下,立刻打报警电话。在警察来之前,没有人再回到事发现场。”
这么说来,就算真有装设的机关掉在地上,也找不到能收回的时机。
纯子看着制造噪音的榎本。他还是像小孩子一样重复开关门锁,借此检查辅助锁,还拿出光笔准备照亮辅助锁插销孔座内侧。
“你从刚才到底都在做什么呀?”
纯子的口气已经变成对坏小孩不耐烦的保姆了。
“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你听听看这个声音。”
榎本转动旋钮,把锁打开,顿时想起插销回到原位的金属声。
“有什么问题吗?”
“接下来换成上锁。”
榎本朝反方向,也就是顺时针方向转动旋钮。插销立刻冒出来插入门框上的孔座里,但声音很细微,几乎听不见。
“开锁时有声音,上锁时却几乎没声音。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什么不寻常吗?”
“一般来说,两者声音应该会差不多。这个声音是从辅助锁内部构造发出的,我刚刚想检查一下为什么上锁时没声音。”
榎本又开了锁,把房门稍微打开后再上锁,这次发出了跟开锁时相同的金属声响。
“咦?这次怎么又有声音了?”
在一旁观察的会田发出质疑。榎本用光笔照亮装在门框上的插销孔座内侧。
“秘密应该就在插销孔座上吧。里面好像有东西。”
榎本拿出镊子,从孔座内侧挑出一团白色物体,好像在哪里看过。
“这是什么啊?……脱脂棉吗?”
“对。剪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刚好能塞到孔座里。”
看来是因为插销打在脱脂棉上,才能降低辅助锁内侧零件撞击的声响。
“问题是谁动的手脚,又是为什么呢?不太可能是过世的大树。”
“一定是凶手干的吧?”
根据高泽所说,这道辅助锁是大树装设的,这个说法十分可疑。
“很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凶手就犯了很大的失误。照理说,他随时都能从孔座里取出脱脂棉,非常简单。我刚才说过凶手有个往理论一面倒的弱点,但他可能同时也是事前准备跟执行能达到完美的人,却不擅于事后收拾。”
“不过,这算重大失误吗?不就是一小团脱脂棉吗?”
纯子语带讽刺反问。棉花上又不可能沾有指纹。
“不,这真的是重大失误,对凶手而言搞不好是致命伤。”
榎本一脸严肃回答:“当然,棉花本身不是什么重要证物,但问题就出在隐含其中的讯息。这表示凶手必须让辅助锁消音,而且仅限于上锁时。这一点在推测行凶手法上是很重要的线索。”
“呃,这个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会田从运动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语带保留地说道,“听到榎本的说明,让我想到一件事。这个会不会是凶手计划中的一部分啊?”
三人立刻激动地围到会田身边。
会田手掌上放着很普通的白色纸胶带,宽度不到两厘米,长度在七八厘米左右,两端都有不平整的裂痕。
那是非常轻薄的纸胶带,似乎稍微用力拉扯就会破掉。这难道能用来动手脚,转动门把旋钮吗?
“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一打开房门的瞬间,就飘散在整个房间里。”
会田说明当时的状况。在他们强行推开密闭房间的房门时,似乎一瞬间有股空气压力扬起了纸胶带。
“告诉警方了吗?”
“讯问的时候拿给他们看了,不过警方似乎漠不关心。毕竟他们对我还存有疑心。后来我就把纸胶带随手塞进口袋,忘了这回事。”
榎本从会田手上接过纸胶带,仔细端详。九九藏书
“不过,案发现场有这种东西不太寻常吧,为什么警方会忽略不管呢?”
纯子提出单纯的疑问。
“因为发现遗体时房间到处都用纸胶带装饰,也有多余的一小段胶带掉在地上。”
纯子这才想到,先前的确听过案发现场的描述。这么说来,会田捡到的这一小段纸胶带身价更是暴跌,简直只是一般的纸屑。
不过,榎本凝视着纸胶带的双眼却发出不寻常的光芒。他出然问美树:“原本在房间里的纸胶带是什么时候收拾干净的?”
“应该是在拆掉封起门窗的胶布之前吧。等我回过神,发现那个人全都收拾干净丢掉了。就连用胶带贴出的‘再见’也拆了。那两个字说不定是我哥的遗书啊……”
美树噙着泪水。
“那是假的啦。大树怎么可能会弄那种东西呢?”
会田安慰她。
“那一小段纸胶带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纯子一问,榎本脸上立刻浮现别有意味的笑容。
“没错。说不定这会成为关键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高泽芳男使用的密室手法。”
榎本拿出放大镜,仔细观察纸胶带,口中念念有词。
“关键就在高泽本身的行为显示出这段胶带的重要性。所以比起贴住门缝的胶布,他更急着要收拾掉这些纸胶带。”
“不过,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纯子实在很难想象光凭一小段普通纸胶带,能够打造出如此牢不可破的密室。
“这一点还不清楚。不过,你不觉得这两头看起来很奇怪吗?感觉不像是用剪刀剪断的,也不像用手撕的。”
榎本递到纯子面前的那段胶带看起来的确怪怪的。两端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用钝刀截出来的。
第五章
会田和美树小心翼翼地从垃圾袋里取出仍旧维持“口”字形的胶布,花尽心思尽可能恢复当初发现遗体时的状态。
在这期间,纯子打电话问Rescue法律事务所,确认先前调查的事项是否有了回复。包括高泽美树和大树原先应该继承自外祖父母的遗产有多少,还有兄妹俩和高泽芳男目前在法律上的关系。
“谢谢。多亏有你帮忙。”
纯子向同事今村律师道谢后挂断手机。至少就动机而言,可以说收获可观。
接着她听见楼下传来的声音,不由得皱起眉头。三个人各自展开工作时,榎本居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纯子下了楼梯往客厅走。榎本坐在沙发上探出身子,直盯着大屏幕液晶电视,有时还用遥控器快进影像。
“有什么收获吗?”
纯子原本想挖苦他,没想到榎本双眼紧盯着屏幕点点头。
“收获还不少。尤其我已经很了解高泽芳男这号人物了。”榎本指着画面说,“先不谈他的为人,就一名自然老师来说,他应该很优秀。很多实验看起来虽然像抄袭电视上那位米村传治郎老师,但偶尔也有些不同的巧思。总之,在引发学生兴趣上算是很成功了。”
榎本认真看的是高泽在学校里进行自然科实验的录像DVD,还有高泽写的物理参考书。
“像是使用莱顿瓶的静电实验,还有压扁空罐实际感受大气压力的实验,我觉得都设计得很好。不过,最让我感兴趣的事这本书上写的……”
“我现在知道高泽是一名很好的自然老师了。”
纯子忍不住焦急地打断。
“但是你找到什么跟这起案子有关的线索了吗?”
“……这个嘛,你先看看这里。”
榎本将DVD影响快速倒带到前面。身穿白色实验衣的高泽,手上拿着海绵球,同时进行解说。然后他把球放进准备好的三个杯子之一,慢慢调换三个杯子的位置。
“这是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他在变魔术。而且是在观众身边表演的近距离魔术。”
“但这又怎么了?”
“为了不让学生们对自然实验课感到无聊,偶尔也需要搭配魔术之类的表演。但高泽的表现已经超越模仿,而是真正的魔术。”
纯子愣在原地,不知道榎本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高泽先生的兴趣是变魔术吗?”
“嗯。在他写的参考书作者简介上市这么写的,学生时代好像还加入了魔术社。”
“不过,这跟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我认为这起案子本身就是一场近距离魔术。”
榎本暂停了DVD影像。画面上是高泽的脸部特写。嘴角虽然泛起一丝微笑,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却不带任何笑意。纯子顿时感觉到背脊一阵凉。
“什么意思?”
“意思是凶手需要观众——也就是目击者呀。”
榎本关掉画面。
“仔细想想,为什么要在会田暌违五年首次来访的当天犯案呢?这当然不是巧合。凶手——高泽芳男一开始就计划要利用会田。”
“为了要他当发现遗体时的证人吗?”
“没错。另外,高泽还需要另一项要素。”
榎本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弯曲成钩状。
“小偷吗?”
“他需要的是转动旋钮的工具。”榎本面色凝重地回答,“要让警方认为案发现场是密室,最理想的是让房间在保持原状下报警,但这次没办法这么做。”
在怀疑大树自杀的情况下,当然得立刻破门而入。
“所以凶手要制订出另一个计划,设法让会田从凶手在门上钻的洞放进转动旋钮的工具开锁,然后会田就会做出房间确实上锁的证词。在这种特殊状况下,‘旋钮魔术师’的证词会比一般人来得有说服力。”
“原来是这样,我被摆了一道。”
声音从楼梯那头传来。一眼望去,会田的眉宇间透着怒气。
“那家伙一开始就设计好要利用我!”
“等一下。但会田先生使用转动旋钮的工具时,房间确实上了锁,对吧?”
纯子向会田确认。
“没错。是我打开那道锁的,还费了一番功夫呢。”
“费一番功夫?”
榎本皱起眉头。
“为什么?这种程度的锁,你应该一秒钟就解决了吧?”
“照理说是这样呀,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会爱中指’滑得不得了。我本来猜想会不会是旋钮上涂了油,结果好像也不是……可能当时太心急了吧。”
“不可能。就凭‘旋钮魔术师’的技巧,应该几秒钟就能开锁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榎本双手交叉在胸前,喃喃自语。纯子当场看傻了眼。现在不是讨.99lib.论这种事的时候吧?若是要召开提升窃贼技术的反省大会,之后请便。
“可以先回到正题吗?现在知道会田先生遭凶手利用,但关键的密室手法还是没厘清呀。”
榎本露出神秘微笑。
“不对喔,我已经知道一半以上了。”
“真的吗?”
“在录下高泽实验状况的DVD里,还有这本书里,都有重要的线索。我差不多已经看出房间里封死门缝的手法,还有需要这么做的原因。”
榎本看看会田。
“已经还原门窗当时封起来的状态了吗?”
“差不多了。”
“那我们上楼说明吧。看看门缝封起来的状态,应该就知道我的推测对不对了。”
门窗四周全都贴上了银灰色胶布。原来的胶布似乎已经不太黏了,还另外用透明胶带固定在门窗上。
“门和窗上用来封死缝隙的胶布,用的同样都是PVC材质,粘贴管线专用的。只是这两处的贴法不同,窗子应该是使用一般的贴法。”
榎本拿着一捆胶布,做出贴起缝隙的动作。
“而贴住门缝的就不同了,看起来像另外动过手脚。当初美树很小心撕下胶布保存,所以两者的差异、特色就能一目了然。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其他三人围到房门旁,仔细观察胶布的状态。为了做比较还跑到窗边看看窗框上的胶布,然后再回到门边。纯子这时大吃一惊,其他两人也是相同反应。
“胶布上有褶皱!”
美树高喊。
“刚刚重新贴上的时候没注意到,现在发现只有贴在门上的……你们看,到处都有细细的褶皱。”
“答对了。”榎本拍手示意。
“这边窗框上的胶布并没有细褶皱。从一捆胶布拉出来贴的话,一般来说不会有太多褶皱。那么,为什么门上的胶布会出现褶皱呢?”
“这是……”纯子边思索边说,脑子里好像出现个模糊的印象。
“是因为胶布不是由人撕下贴上的吗?”
榎本点点头。
“没错。大家仔细看这里,出现细褶纹的都是贴在门框上的这半段,另外半段贴在门板上的,就跟贴在窗子上的一样,没有出现褶皱。换句话说,当时的胶布只是纵向地把要贴在门上的的这半段贴牢,剩下的半段则还浮着没有贴实。就跟会田刚才做的那个实验一样。”
意思是说,凶手先沿着房门四周把半段胶布逐一贴实后,就把房门关上,然后再用某种手法让剩下的部分贴到门框上吗?
“这感觉好像胶布是自己贴上去的一样。”美树低喃。
“没错。但胶布不可能自动贴上去。榎本,那家伙是怎么样让胶布的另外半段贴上门框的呢?”
会田好奇地探出身子。
“用静电呀。”榎本若无其事回答。
“静电?塑胶胶布的确容易带静电……”
纯子皱起眉头。这方法真的能把门缝封起来吗?
“多亏这本书,我才知道这个方法确实可行。”
榎本高举起高泽芳男写的那本物理参考书?99lib.。
“你们知道‘带电列’这个词吗?”
三人同时摇摇头。
“静电相关的详细说明我先省略,多数物质在互相摩擦时会带正电或负电。所谓的带电列,就是将物质通过带静电的难易度来排序而制成的表。”
榎本翻开参考书给其他三人看。书上列出这样的表格。
“从这个表就看得出来,这种胶布的材质是聚氯乙烯,非常容易带负电。至于一般用牛皮纸制成的胶布,则接近表格中央的‘纸’,无论正电或负电都不容易带电。所以高泽才会刻意挑了PVC材质的胶布。”
“不过,具体该怎么做才能让物体带电呢?”
纯子提出疑问。她从以前就最怕物理,而且兴趣缺缺。
“小时候大家不是会拿垫板在头上摩擦,然后让头发竖起来吗?我刚说过,静电是因为摩擦不同物质而产生。要让PVC带负电,只要尽可能跟容易带正电的物质互相摩擦就行了。在这种状况下,最理想的就是尼龙或羊毛吧。”
榎本示范给大家看。他撕下贴在门缝上的胶布,另外剪一段三十厘米左右的PVC胶布。然后他用毛衣衣袖摩擦胶布,再迅速关上房门。
然后胶布就像受到门框吸引似的贴上去,外观可发现出现了许多褶皱。
“要让胶布贴上整个房门周围而不光是只有一处,可能需要其他技巧。话虽如此,只要摩擦胶布的一部分,就能让整块胶布带电,而胶布一部分被吸引到门框上,周围也会跟着被拉过去,也就是说,只要有一段充裕的时间,最后终究会全部贴上。”
“可恶!”会田发出了激动的声音,“那个家伙居然使出这种贱招……”
纯子突然有个疑问:“等一下。房门下方的胶布又是怎么贴上的?下方跟两侧不一样,而且跟地板之间没有间隔,不会在关门之前就贴上吗?”
“据我想象,他可能先将胶布稍微弯曲到不会粘到地板的程度。PVC这种材质,只要加热就能简单弯曲。即使胶布前段摩擦到地面,在绒毛材质的地毯上应该不至于粘住拔不起来。”
“嗯……这样啊。这么说来,密室之谜就算解开一半啰。”纯子摸着封房门的胶布说到,“不过,费这么大工夫把门封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呢?你先前说除了让烧炭自杀看来逼真之外,还有其他原因吧?”
榎本点点头。
“我之所以觉得另有其他目的,就是我听说连窗户也封得密不透风。”
“窗户吗?”
这倒令人意外。先前全副精神都放在房门,没注意到窗户。
“我之前也说过,这个凶手应该是个做每件事都有明确目的的人。如果光是为了让烧炭自杀看来逼真,不需要连窗子也密封。现在的铝门窗姑且不论防盗功能,就气密性来说是很高的。”
“气密性是什么?”美树问会田。
“就是不会漏出空气之类的气体……所以你的意思是,封住窗户除了保持房间密闭之外,还有其他作用啰?”
会田皱起眉头问榎本。
“不对,封住门窗当然还是为了提高气密性。”
榎本露出神秘的笑容。
“不要卖关子了,快点简单地说明啦!”纯子等不及大喊。
“好吧。重点就是凶手必须让室内达到比烧炭自杀时还要更高的气密性。”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打造密室。”
要打造密室,就必须提高室内气密性——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纯子思索了一下,又发现另一个问题。
“如果需要这么高的气密性,房门下方不就连一点缝也不能留吗?”
房门下方离地板只有大概两厘米,加上地板铺了地毯,总觉得还是会有空气漏出来。
“这倒是。光是用静电让胶布吸附到门框上,还是很难达到尽善尽美。不过,之后这个房间里封住门窗的胶布在其他力量作用下,从内侧强力压迫,这么一来就达到完全密闭的状态了。”
“其他力量?”纯子皱起眉头。
“你怎么从刚才就一直打哑谜啊?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凶手到底还做了什么?”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玄关大门开锁的声音。纯子立刻噤声。
“他回来了!”
美树铁青着脸说。
“高泽先生?但他不是在学校还有课吗?”
“我也不知道呀。但不可能有其他人,怎么办?”
美树脑中一片混乱,显得仓皇失措。会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别担心,有舅舅在。”
“说不定这反倒是个好机会喔。”
榎本倒是非常淡定。
“正面对决吧。”
走进玄关的人,似乎一瞬间停止动作。大概是因为看到了成排的鞋子吧。
接下来是缓缓上楼的脚步声。来人的动静在房门前停下来。榎本慢慢地将房门从内侧打开。
“不好意思在你外出时登门打扰。你是高泽先生吧?”
高泽芳男身材比榎本高上十多厘米。高耸醒目的额头下方,四四方方的钛金属框眼镜闪闪发光。镜片后面那双看来聪明的眼镜直盯着榎本,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我是高泽。请问你是哪位?”
纯子发现他的眼睛几乎连眨也不曾眨一下。
“我叫榎本。这位是青砥律师。你认识会田先生吧?”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高泽的双眼中不带一丝情感,目光从纯子到会田,再移到美树身上,简直就像机械依序扫描似的。
“我们是受会田先生和美树的委托前来调查。关于大树死亡这件事,死因上还有一些疑点。”
纯子抱定对方听了会情绪激动,但高泽依旧面无表情。
“这样啊。不过,如果真有这种事,照理说不是应该先跟我联络吗?这里是我家,完全不告知,还刻意趁我不在时来访,我觉得太没礼貌了。”
“你说得对。我为我们的失礼向你郑重道歉。”
纯子先摆低姿态。
“今天……不是有课吗?”
美树虽然铁青着一张脸,依然直视高泽询问他。
“嗯。我请学校减少我的上课时数。”
“减少?这样可以吗?”
“我请学校让我调整成科任教师,我想多留点时间在研究上。”
“我以为多数老师会比较喜欢从经济上不稳定的科任转任为导师,但你看来健康上没问题却逆向操作,真是罕见。”榎本语带讽刺说道。
“是不是在经济状况上已经很有把握,才会这么做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看来我被当成嫌犯了?”
高泽的目光望向会田。
“不过,大树自杀的事没什么好怀疑。爱一郎,你应该很清楚吧?这个房间从里面上了锁,而且连门缝都贴上了胶布不是吗?”
“可惜啊,你的诡计已经被拆穿一半啦!”
会田气得咬牙切齿地说道。
“诡计?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你是利用静电来贴上门缝的胶布的吧?”
“静电……静电啊。原来如此。我倒没想到,的确有可能。”
高泽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假设能用这个理论来说明门是如何封上胶布的,但还是无法改变房间上锁的事实呀。”
高泽直视着纯子。
“这位小姐是律师吧。说起来我根本没有杀害大树的动机呀。导演这场闹剧的是会田爱一郎这个人吧?这个人呢……”
高泽露出蛇一般的眼光瞪着会田。
“他是名惯偷,而且五年前还杀了人,因为强盗杀人罪入监服刑呢。我过世的太太绿,生前也为了这个素行不良的弟弟感到十分心痛。”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会田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情感。
“还有呢,这个人企图陷害我的理由我也大概猜得到。说起来我都觉得很恶心,他对自己这个还在念中学的外甥女美树,根本心怀不轨。趁着大树自杀的这个好机会,把事情赖到我身上,然后就能借机收养美树当他的女人。”
美树捂住耳朵。会田作势要痛殴高泽,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榎本拉住。
“从律师的立场来看,最好别把这个人的话当真而轻举妄动。即使说是获得小孩子的许可,但有些状况下我还是可以因为擅入民宅而提起诉讼,要求惩戒律师。”
纯子干咳一声。这时是不是该来一记反击呢?
“高泽先生,你刚才说没有杀害大树的动机,但根据我的调查似乎不是这样。”
“你调查了什么?”
“过世的尊夫人——高泽绿女士的父母,留给了大树和美树巨额遗产呢。”
“是吗?”美树的表情显示头一次听到这件事。
“是的。金额上大概每个人有两亿圆。”
“所以总共有四亿圆?”美树惊讶地睁大了眼。
“不过,就顺序上来说,应该是由舅舅继承吧?”
“你外祖父母过世时特别留下遗言,交代财产由你们兄妹俩继承。虽然制度上是留给亲生子女,不过你们的母亲放弃了。然后你舅舅……”
纯子瞄了会田一眼。应该没必要特别解释撤销继承的事吧,而且事实上,主要也是因为他没提出异议。
“……他也没提出要继承。总之,全部财产就留给了你们兄妹。”
纯子看看一旁没有任何动静听着的高泽。
“绿女士在前一任丈夫过世后跟你再婚。在她过世之后,你就成了两兄妹的亲权人,可以管理所有财产。”
“这对兄妹是绿的遗孤,由我来管理财产天经地义呀。但你调查一下就会知道,我可是一毛钱都没中饱私囊。”
“你说得没错,这一点你倒是区分得很清楚。不过,一旦大树身亡,大树的所有遗产就会进你的口袋……”
“真的吗?”榎本提出疑问,“从血缘关系上来看,不是应该由美树或是会田来继承吗?”
“不,实际上不是这样。因为高泽先生在绿女士过世之前就提出收养的申请,现在他成了兄妹俩的养父。”
“这……我根本不知道!”美树痛苦低喃。
“要收养未成年者时,原则上需要法院许可,但如果申请收养的是配偶子女,就不需另外获得许可,只要提出文件申请就可以了。而且如果被收养人未满十五岁,也不需要征询当事人同意。”
美树一脸茫然地盯着高泽。
“所以,大树的遗产就能由直系亲属,也就是高泽先生你来继承。没错吧?”
事已至此,高泽眼中依旧没有任何仓皇的神色。
该不会连绿女士意外身亡都是高泽动的手脚吧?一个极其阴暗的质疑突然涌现纯子心头。纯子瞥了美树一眼。当然,在没有确切证据下,这种事不能轻易说出口。
“这样啊。确实以这种恶意的猜忌,我可能真的有动机。”
高泽还是不露任何情绪。
“不过,大树自杀是客观事实。这一点毫无疑问。”
“是吗?其实我有几个疑问,方便现在请教一下吗?”榎本开口问道,高泽沉默以对。
“据说大树自杀是用烤肉炉和蜂窝煤。这些东西平常都放在哪里?”
“……在车库里。”高泽面无表情地回答。
“这样啊。美树,你十点多端早餐上来的时候,在房间里看到烤肉炉了吗?”
“没有。”美树坚定地摇摇头。
“之后美树就出门找朋友去了。高泽先生,你说你在一楼书房吧?”
“没错。”
“然后,十一点左右你听到二楼传来电钻的声音,上来一看发现大树正在房门上装辅助锁。”
“对。”
“这时候房间里有烤肉炉吗?”
“我不知道。大树一看到我就把门关上,我看不见。”
“后来你又回到书房。到了十二点左右上楼来把早餐托盘端走,除此之外,你那里都没去,直到大概三点会田来访之前,你都在书房里准备教材吗?”
“是的。所以你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高泽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不耐烦的情绪。纯子不禁心想,连这种没感情的冷血动物都会被激怒,难怪自己也经常对榎本感到很不耐烦。
“大树究竟是什么时候把烤肉炉搬到房间里的呢?车库就在书房窗外,如果高泽先生一直都待在一楼书房的话,看到大树在车库里忙进忙出,应该会察觉到吧?再说,光是大树下楼也会有脚步声呀。但证词里都没提到这些事呢?”
高泽沉默了一两秒钟。
“……可能他事先早已把烤肉炉搬上二楼了吧?”
“那么,他放在哪里呢?至少美树进来时不在房间里。衣橱里也没有足够空间,走廊上虽然有储藏室,但里头也放不下体积庞大的烤肉炉。接下来只剩下美树的房间了,但那样的话她不可能没发现吧?”
高泽那双像弹珠一样冰冷的眼睛直盯着榎本。先前美树用水蟒来形容高泽,说的就是那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吧。纯子暗自在内心赞同。
“来报告一下我的见解吧。”身材矮小的榎本,仿佛是锁定毒蛇动静的狐獴。
“我能想到的情境只有一个。你确定大树喝了混有安眠药的咖啡之后陷入昏睡,就把烤肉炉从车库搬到这个房间。至于蜂窝煤,可能是先前就已经点燃,产生一氧化碳之后毒死了大树。”
“你还真是突发奇想。大树死的时候房间是牢不可破的密室吧?那么,我是怎么离开房间的呢?”
“就跟平常一样,打开这扇房门啊。”榎本一派自然地回答。
“这不是很奇怪吗?或许真如你所说,可以利用静电让胶布封住门缝。不过,房门却是从里面上了锁喔。”
“真是这样吗?”榎本反问。
“我认为那时候门根本没上锁。”
榎本这句话缓缓地渗入在场每个人的脑中。怎么可能有这种事!纯子硬是吞下到了嘴边的这句话。
“会田之所以认定房门上了锁,是因为他怎么推也开不了门,加上你事先说过大树加装辅助锁,而使他心理上受到暗示。但其实房门根本没锁。”
“……那为什么门推不开呢?”
纯子再也忍不住地开了口。
“因为有气压差。”
“气压差?”
“这扇房门是朝内开的。如果房内的气压比外面高很多,会从内侧对房门造成压力,就像有个人在门后挡着,门就打不开了。”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提高房里的气压呢?”
提到这最头痛的领域,纯子大伤脑筋。难道要用真空帮助吗?
“很简单。只要设定空调,让房内的温度高个两三度就行了。”
“只要两三摄氏度?这样就可以了吗?”
榎本又打开了高泽写的那本物理参考书。
“全都写在这里喔。”
*查理定律
把一个扁掉的橡胶球跑到热水里,球就会膨胀恢复原状。这是因为空气的体积具有随温度升高而变大的性质。那么,实际比例上是多少呢?
这里我们用“查理定律”来当作标准。
若以气体摄氏零度时的体积为基准,温度每上升1度,会膨胀大约1/273的体积。这样讲可能不太清楚,举个例子,如果从温度摄氏20度升高到30度,空气体积会怎么变化呢?来算算看吧。
以摄氏零度时的状态为基准,升高到20度时,体积应该膨胀到20/273。换句话说,是零度时的293/273倍。
同样的,30度时则是零度时的303/273倍。
换句话说,从20度升高到30度之后,就是303/273倍,就等于1.034倍。
“可是,只膨胀那么一点点,就会让门开不了吗?”
纯子扫视了一下参考书,似乎还是无法接受。既然温度上升10度也只膨胀了1.034倍,两三度的变化不就没什么作用吗?
“假设行凶时房里的温度是十度,如果上升到13度,我刚才算了一下。”
榎本看着在参考书空白处写下的数字。
“根据查理定律,房间里的空气体积应该会膨胀到286/283,也就是大约1.011倍。但是,房间的大小并没有改变,于是空气就压缩在原本的空间中。根据波义耳定律,因为气体体积和压力的乘积是固定的,房内的压力会从1上升到1.011。但房外的气压是1,表示内外差距为0.011。根据这本书上写的,1大气压在1平方厘米中式1公斤,表示从房内顶着门的压力为0.011公斤/平方厘米。”
高泽在一旁喃喃自语着“查理定律只能用在压力固定的状况下”、“波义耳定律适用在温度固定的时候”等,但他却没正面提出反驳,看来榎本的计算并没有错。
“我刚才量过这扇门,高度190厘米,宽度80厘米多一点点。所以面积就是190厘米x80厘米=15200平方厘米。乘上刚才计算出的压力,0.011公斤/平方厘米,就等于0.011x15200=167.2公斤。换句话说,内侧有一股重达167公斤的力量挡在门上,当然怎么推也推不开了。”
“但反过来说,这么大一股压力难道不会把门弄坏吗?”
纯子竟然穷担心了起来。
“其实门窗如果平均受压的话,能承受的压力还蛮大的。话虽如此,实际上最理想的温度和压力我也无法判断。正因为这样,我只好请教实验高手高泽老师了。”
“等一下!我们平常不是也会开空调提高室内温度吗?那为什么房门都没事呢?”
纯子脑中一片混乱。
“因为我们的房间一般不会是密闭状态。房间温度提高、空气一膨胀,多余的空气就会从缝隙间流出去。”
榎本指着房门和门框之间的空隙说道:“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需要把这个房间的缝隙都封起来,让房间变成密闭空间,通过气压落差让门打不开,伪装成是门被上了锁。”
“啊!原来是这样!”
会田好像想到什么,突然大喊。
“我扭动门把想开门的时候,觉得有点怪怪的。不管我怎么用力推,房门还是一动也不动。感觉好像门后面有个巨人挡住。照理说,如果只是锁上辅助锁,即使打不开,门还是多少会留点空隙才对呀!”
榎本点点头。
“回头再想一想刚才的计算,就知道大树烧炭自杀的情境说不通。因为如果是在门窗封禁的房内烧炭,温度应该不止上升10度。就算只升高10度,对房门造成的压力也超过五百公斤。照理说门窗会被震开,或者至少产生龟裂,但现场完全没留下类似的痕迹。只有一个方法能解释其中的矛盾,就是有人先烧炭害大树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但当时门窗并没封死。凶手确认大树已死之后,才用燃尽的碳渣换掉燃烧中的木炭,把空调温度设定为比室温高两三度。凶手离开房间后,再利用静电完成封住门缝的作业。”
高泽轻轻笑了。
“不要再唬人了。大树毫无疑问是烧炭自杀。可能只是房间里哪个地方的胶布没完全封住,留下一点点空隙,才让房里的气压没那么高。一点都不矛盾。”
“房间里到底有没有空隙,检查一下就知道。而且当初贴在门上的胶布其实还保留得非常完整。”
榎本指着贴上胶布残骸的房门内侧。高泽瞥了一眼之后,冰冷的眼光朝美树望去。美树胆怯地别过脸。
“这应该能证明,房间里的空气渗不出去。胶布之所以会因为静电作用贴到门上,就是房内气压比较高,所以能从内侧用力把胶布推上,让房间呈现完全密闭。”
这么说来,在胶布上的另一股作用力,就是气压差啰?纯子总算了解了。封住门窗能提高室内气压,而提高后的气压反过来又能强化贴上胶布的作用力。
“既然这样,为什么……”高泽话说到一半连忙噤声。
“既然这样,为什么后来门又能打开。你是要问这个吗?你这个问题是画蛇添足。答案当然是因为你用电钻在门上打了个洞呀。空气从小洞中泻出来,让房内气压恢复到一大气压,先前挡住房门的压力自然消失。”
“不过,这么做不是会让空气强力喷发出来吗?”纯子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没错,但我想当时应该用电钻的声音跟震动掩饰过去了吧。加上只要遮住小洞,也能用身体挡住喷出来的空气。”
“……这么说来,当时电钻贯穿房门时,确实有不少木屑还喷到后面来。仔细想想,一般光是用电钻时,木屑应该不会喷到那么远。”
会田手托着下颚沉吟。
“……总之,这些都不是问题的重点吧?”
高泽朝榎本走近一步。眼镜镜片后面的双眼散发冰冻一般的光芒,嘴边泛起邪恶笑容。他那副毫无表情的面具终于剥下来,渐渐展现出不折不扣的恶魔面貌。
“辅助锁锁上了呀,那个人应该最清楚。”
高泽指着会田。
“就是因为他用转动旋钮的工具打开辅助锁,房门才能打开。既然小偷是他的老本行,应该能认清这个事实吧。还是为了陷害我,事到如今打算做伪证呢?”
“榎本,这一点很可惜,这家伙的确没说错……”
会田懊恼地说:“辅助锁真的上了锁,是我用‘会爱中指’才打开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的确是这样吧。不过,锁上辅助锁的是……”
就在榎本要回答时,纯子忍不住高喊:“等一下,我知道了!”
“真的吗?”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的榎本径,一脸狐疑问道。
“是呀。重点就是上锁跟开锁的方向相反,因为这样,才会让会田先生误判。”
“什么意思啊?”
“刚才说过门之所以打不开,是因为气压差吧?但其实辅助锁并没有锁上,会田先生当初没发现这一点,从一开始就以为门上了锁……会田先生,上锁跟开锁方向是不是会因为辅助锁种类而不同呢?”
会田无情地摇摇头。
“上锁跟开锁的方向的确也有相反的状况。如果是门闩朝左右移动的类型,锁头上下错装的话,开锁方向也会相反。不过,我没有误判这个辅助锁的方向,况且你的推论在根本上就不对劲呀。”
“怎么说?”
“如果原先辅助锁没上锁,就表示我后来把它锁上了吧?既然这样,房门应该打不开呀。”
纯子瞠目结舌,当场愣住。这不是废话吗!
榎本干咳了几声:“会田,你说你当时要转动旋钮时觉得很滑,是吗?”
“对呀。夹子很难固定。”
“可是,就现在看来,这个旋钮没什么特别光滑的地方。”
“这一点我也想不通……”
“如果旋钮上缠了什么呢?比方说,类似胶带的东西,这么一来,即便号称抓力无敌的‘会爱中指’,也没办法固定住旋钮吧?”
“这……的确是这样。嗯,纸胶带吗?”
榎本意有所指地看着高泽,纯子也跟着移动目光,结果吓了一大跳。高泽的脸色变得相当苍白。
“高泽先生。你用电钻在门上钻洞时,是怎么确定位置的呢?”
“……就凭直觉啊。”
他好不容易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沙哑。
“居然这样就能刚好在辅助锁正下方钻个洞啊,真是神乎其技。该不会你事先已经正确测量出该钻洞的位置,做了记号吧?”
高泽这次不作声。
“榎本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完全听不懂。”
纯子越来越心急。
“可以直接讲重点吗?在没有任何开口的房门上,到底要怎么锁上辅助锁呢?”
“开口的话,不是有了吗?”榎本若无其事地说。
“咦?”
“就是这个小洞呀。”
“但那是……”
纯子脑中闪过一道电光。原来是这样啊!高泽在最后的关键时刻,竟然就在目击者的眼前大胆上了门锁。这可是不折不扣的近距离魔术呀!
“原来如此……这次我真的懂了!”
“好好好,请说说看。”
榎本依旧一脸完全不相信,催促纯子说明。
“旋钮上事先绕了细线!等到在门上钻开小洞,一瞬间迅速从小洞拉扯细线带动旋钮,就这样上锁对吧?”
“不对,不太可能。”
“绝对办不到。”
会田跟美树异口同声反驳。
“我跟美树一直盯着高泽的一举一动。如果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应该马上就能察觉。这种怪异的动作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
纯子顿时意志消沉。还以为这次一定找到正确答案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技巧性的动作啦。这个小洞开在绝佳的位置,可以用非常自然的动作上锁,让一旁看到的人都不疑有他。”
榎本发下豪语。
“自然的动作?”
“转动旋钮的动作跟电钻前端的钻头,都是相同的动作。”
纯子忍不住惊呼一声。
“我猜是在旋钮上套着一卷厚厚的纸胶带,套上去之后比辅助锁的锁头突出来一点。旋钮上锁的方向是往右转,纸胶带也往同一个方向卷。让钻头跟纸胶带在接触之下低转速旋转,就会像齿轮一样带动旋钮,这么一来就锁上了。”
榎本像在上物理课一样,平静地揭开谜底。
“就算钻头的刀刃把纸胶带切断,也因为是朝卷起胶带的方向旋转,所以剩下的纸胶带不会掉落。唯一要克服的障碍就是上锁时发出的明显金属声。也因此才会事先在插销孔座里塞入脱脂棉,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正在上锁。”
在场除了榎本之外的四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是我的猜测,上了锁之后,钻头侧面还是继续摩擦纸胶带,以至于纸胶带完全被切断,但旋钮上还卷着最后一小段用糨糊或胶带固定住的纸胶带。因此,只要弄断这一层,就失去固定纸胶带的东西。纸胶带在钻头移开后,就会像发条松掉一样,自然脱落。而凶手也可能为了保险起见,将钻头以反方向旋转接触纸胶带,让纸胶带转动速度减缓然后掉落。”
榎本露出微笑。
“等一下!那就是我找到的纸胶带吗?”
会田大喊。
“没错。纸胶带被切断几层之后掉下来,但可能因为到最后弹开,有一小段没掉下来还粘在旋钮上。导致‘会爱中指’开锁时隔着一小段纸胶带,自然会觉得很滑。话虽如此,最后会田还是把纸胶带拨掉了,使得警察始终没有发现疑点。”
“可恶!亏我还叫什么‘旋钮魔术师’!根本就依照这家伙的剧本演出,还帮了他大忙!”
会田语带呜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纯子感到毛骨悚然,看着高泽。
这个恶魔,假装钻出一个洞来使用转动旋钮的工具开锁,实际上却是在两位目击者面前大大方方用电钻释放房间的空气,让房门变得可以打开,而同时还动手脚锁上房门。
“对你来说,纸胶带留到最后似乎是个大问题。而且只有这样东西是你没机会在警方上门之前收回湮灭的。所以你才会在整个房间里用纸胶带布置,还在墙上用纸胶带拼贴出遗言,这么一来一小段纸胶带掉到地上也不会令人起疑。虽说是你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方法,还真是再诡异不过的表演。”
“……很有意思,不过这只是你个人的猜测。如果无法证明,光是猜测根本毫无价值。”
高泽浮现宛如抽搐般的笑容,努力挽回颓势。
“是吗?如果把这当成一起自杀案,有太多的疑点和矛盾了。例如,这些封住房门的胶布,检查之下大概根本验不出大树的指纹吧。就连烤肉炉是何时搬上二楼的,也很难提出合理的解释。”
榎本语气平淡却不带一丝宽容地接着说。
“另一方面,如果是凶杀案的话,除了你再也没有其他人能犯案。加上还有明显的动机,既然密室之谜已破,你也失去了挡箭牌。至于证据呢,只要警方认真调查应该会陆续找到,光是这一样可能就会成为致命伤。”
榎本高举起会田当时捡到的纸胶带。
“这一小段奇迹般留下来的纸胶带,从两端不平整的断面应该很容易查出来,是因为电钻钻头切割而造成的吧。”
第一章
“今天取消上场练习。”看着大伙儿差不多热身完毕,杉崎俊二刻意冷冷宣布。
“咦!”棒球队队员之间立刻响起不满的嘘声。
“前一次的练习赛,你们自己也体会到了吧?大家基本体力都不够。投手从第五局起就疲软无力,守备和打击到后半也崩了盘。所以呢,为了准备秋季大赛,还是专心于耐力和强化下半身的基本练习吧。首先是跑步,去河堤照平常的路线跑三圈再回来!”
“三圈……开玩笑吧?”
“什么?饶了我们吧。”
“要花上两个多小时啊。”
这下子哀号与惊呼声四起。
“今天不会用到的球具全部收起来。跑完步之后做伸展操,然后到健身室做肌力训练……接下来我会严格训练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啊。”
队员们心不甘情不愿,收拾刚刚才拿出来的手套、球、金属球棒、投球机、投球网等。
看着学生们排成一队走出校门时,后面有人出声叫自己:“杉崎老师。”
光听声音就知道是饭仓加奈,杉崎突然感到一阵雀跃。
“饭仓老师!星期六怎么会来学校呢?”
“我来拿点东西。指导棒球队很辛苦呢。”
加奈面带微笑说着。她看起来仍旧没化妆,但丰腴的脸颊上泛起酒窝。虽然她在英文课或担任顾问的网球队上都是以严格著称,但在男学生投票选出的受欢迎排行榜上仍拔得头筹,原因就在于这张笑脸深深吸引了每个人吧。
“没什么啦。”一时之间棒球队员夹杂着艳羡与挖苦的口哨声四起。
“别闹啦!动作快点,别慢吞吞!”杉崎大吼。
“……这群学生真可爱,很率直呢。”
“是吗?”杉崎看着棒球队员们跑步的背影,刻意摆出严肃的摸样。
“这群小子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不逼紧一点的话就只想偷懒。”
“唉,现在的小孩都是这样呀。这些孩子光是会照着人家讲的去做,就已经很了不起啦。”
说完之后,加奈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那个,杉崎老师,新家还好吧?”
“呃……没问题,你不用担心。”杉崎露出勉强的微笑。
“毕竟是以后要久住的地方,连细节都要一一检查过,不过我还是想请人全部重新整修。刚才跟工程公司老板讨论过,没问题,马上就能谈定。”
杉崎边说边觉得对她说谎有种罪恶感。
“这样啊。抱歉,所有事都让你一个人忙。”
“别这么说,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新房子完全是无障碍空间,照顾你妈妈也会更轻松。”
“谢谢你……俊二。”
在学校时两人会客套地称呼对方为老师,当此刻四下无人,不用多忌讳。
两人短暂且热情地接吻。想到自己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单恋,总算把她追到手,杉崎心中顿时涌现一股感慨,但就在他想更紧地拥抱对方时,加奈轻轻推开他。
“我待会儿还得去医院。”
“这样啊。你妈差不多复原了吧?希望她能早点出院。”
加奈笑眯眯地点点头。
她骑着自行车离开后,杉崎看看手表,早上九点。棒球队的队员们应该要十一点多才回来,有两个小时应该能全部收拾完。问题反而是那个人会不会依照约定的时间出现。
杉崎做好计划中必要的准备,到停车场把行李堆到后备箱,发动他的爱车——日产天籁。
新盖好的房子距离工作的高中只要五分钟车程,非常方便。话说回来,结婚之后两人不能在同99lib?一所学校任教,杉崎打算换一所学校。
第一件自己花钱盖的房子,而且还是迎接新婚生活的家,照理说只要接近就会心情雀跃,但杉崎却刚好相反,情绪沉重抑郁。
在整齐规划的回迁区里,有几栋看似即将完成的住宅,但好像还没有住户迁入的迹象。
这个状况正适合自己的计划。杉崎缓缓开着车子,观察四周的景象。或许是不景气的关系,也没看到任何来看房的人。可能老天爷也站在自己这一边。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
在一排盖好的成屋后方,就是杉崎作为新居的房子。外表是钢筋屋顶的现代化设计,但讽刺的是外观越时髦反而让人感觉越不舒服。杉崎叹口气,大角度打了方向盘。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方向等闪烁的声音比以往都大声。
可以停下两辆车的停车格里,已经停了一辆绘有“新爱工程公司”标志的小休旅车。
看来那个老滑头倒很准时。这么一来,接下来要担心的只有他是不是只身前来。理论上没理由特地带个年轻员工一起来,而且今天的事老狐狸应该也不想让其他人听到。只是,得先确认好他真的一个人才能放心。
杉崎把天籁停在小休旅车旁边。静静下车后关上车门,往玄关走去。
他轻轻碰了一下玄关大门,门缓缓打开。朝内开的大门并没有完全贴合门框,因为门框扭曲,想关也关不起来。虽然从内侧敲打或用脚踢可以把门嵌进门框,但这么一来要开门时又要累得满头大汗,因此这扇门平常连锁都没上。
光看到都觉得心头一阵苦楚。为了选这扇门,他跟加奈讨论了好久,最后豁出去选了昂贵的进口原木。虽然以教师的薪水而言远远超出预算,但这扇门是新家的门面,也等于是往后杉崎家长久的象征。
没想到,居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杉崎推开门,走进宽大的玄关,铺着人造大理石的宽敞空间,但这里也有问题,惨不忍睹的龟裂清晰可见。
在玄关没看到竹本脱下来的鞋。走廊上还铺着塑料布,看来他好像直接穿了鞋进屋里。
杉崎心中升起一股怒意。他大口深呼吸,从鞋柜里拿出来准备好的一双新运动鞋换上。
客厅门开着,透出的灯光照到走廊上。
“竹本先生,你在里面吗?”杉崎大声呼喊,一边走进屋里。走廊往左侧倾斜,走起来很吃力。
“哦,我在这里。”竹本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真是好机会,杉崎心想。这么一来就不必另费工夫把竹本引到客厅里,省下了两三分钟。
客厅的房门朝内侧打开。而且跟玄关大门一样,门框歪斜,想关紧必须从内侧到处敲打,花费一番工夫。
新爱工程公司社长竹本袈裟男,就站在十坪大小的长方形客厅正中央。只见他手脚肥短,胖嘟嘟的体型,背对着杉崎,双手交叉在胸口,态度一派高傲。
他只有一个人。杉崎顿时感到安心。这下子随时都可以展开计划……如果不需要走到那一步,当然再理想不过。
“怎么样,你仔细看过这房子的状况了吗?”
杉崎尽可能保持平静的口吻问道。身穿公司外套的竹本,交叉着双臂转过身。他略长的人中让人联想到河马,老花眼镜上方的那双眯眯眼,乍看之下像个老好人,事实上却带着狡猾的神色。
“啊,这个啊。地板倾斜得很厉害嘛。”
竹本的态度似乎事不关己。杉崎努力克制怒气。
“已经不止是很厉害,这根本不能住人呀!”
一般来说,地板倾斜程度超过千分之六的话,就很可能被视为劣质住宅,这个客厅的地板根本超过标准值的十八倍,也就是千分之一百五——换算成度数的话大概倾斜了六度。根本不需要特地用玻璃弹珠或是水准仪来测量,光是人站着都觉得不稳,甚至脚还会很累。
“这一块是怎么搞的啊?”
竹本指着一块地板,那块宽一米左右的地板被掀了开来。因为是采用直接铺设地板的工法,所以裸露出了水泥材质的楼板。
“是我掀开地板的。因为想检查倾斜的原因 。你看看,这里的水泥地上有裂痕。”
“哎,就算是为了找出原因.99lib?,但这样擅自破坏,之后要修补可是大工程呢……”
“重点不在这里吧?你看看这个地板倾斜成这样!”
“话是这样啦,但怎么会在这么尴尬的位置随手拆掉地板嘛。”竹本起了疑心,喃喃抱怨,“这块地板可是你擅自拆掉的喔,我们公司一概不负责。”
杉崎的怒气又差点爆发,还好他勉强克制住了。
“好啦。这些小事先不管,问题是这整片倾斜的地板!到底该怎么办啊?”
竹本摇摇头,然后再次环顾屋内。
“……还有,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用塑料布盖住窗户,然后地板怎么会弄得那么湿,是泼水吗?”
“是下雨漏水。”杉崎咬牙切齿地回答。
“这间房子的问题不止地板,你自己看看就知道,门关不上,窗户打不开,天花板到处都有缝隙。”
“下雨漏水吗?”竹本偏着头纳闷。
“奇怪了,我记得昨天是个大晴天呀。”
“是前天晚上下的雨。”
“你居然就一直这样放着不管?”
竹本露出责难的眼神。
“当然啊,这种劣质住宅根本让人提不起劲来打扫。”
“等一下。你说这是劣质住宅就太伤人了,在用词上最好还是谨慎一点。”
竹本脸上浮现厚颜无耻的笑容。
“这个房子可是我们在完成施工之后交给你的,你当时也确认过了吧?”
“说是确认,但也没有检查到每一个细节呀。”
“话说回来,当初交屋时的确没有任何瑕疵嘛。这些都是地震之后出现的问题,嗯,也只能说是天灾造成的损害了。”
“说地震只不过四级而已吧?如果是建造得坚固的房子,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地震变成这副模样吗?”
杉崎愤慨地一口气说道。
“我请认识的建筑师来看过,还请对方指出问题。第一,建造的建构就有问题。渗水空跟排水沟都没做好,造成土壤中累积雨水,一旦有轻微地震当导火线,就会导致不等量下陷。加上打地基使用的混凝土质量非常差,加入过量的水,根本就太稀,大概就是人家说的豆腐渣,比起正规混凝土的水灰比还不到一半。主要就是这两个原因,造成建筑物倾斜,变成快被压扁的扭曲外形!之所以会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公司施工时敷衍了事吗?”
然而,竹本依旧不为所动。
“我们公司无论是在结构、地基上都规规矩矩照法令施工。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啦,但这很明显都是交屋之后因为天灾造成的,就法律上来说,我们公司不用负任何责任。”
杉崎向前逼近一步,竹本赶紧伸出手示意他别冲动。
“……哎呀,话是这么说啦,不过看到业主对我们尽心打造的房子不满意,住得不舒服,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嘛。而且,怎么说你都算是美沙子的外甥,所以我才会拨出时间亲自跑一趟。”
也不想想之前已经打过几次电话,每回都推给负责接受申诉的客服人员,从来不肯到现场来看。杉崎虽然对竹本这副大发慈悲的态度感到恼火,姑且还是得先听听他的提议。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竹本眼中闪过一道狡狯的精光。
“重点就是改善房子倾斜的状况吧?既然这样,先把地板往上抬高,在地基里灌入砂浆来补平就行了。这项工程由我们公司来承包吧。”
“承包?什么意思?这些都是因为你们公司的施工疏忽才造成的,本来就应该无偿修缮吧?”
竹本皱起眉头。
“这部分是新的工程,原本应该要算钱的……好啦好啦,别激动嘛,听我说完啊。”
竹本再次举起手来制止想要冲上前的杉崎。
“不过,我刚才也说过,我们公司的优先考虑就是业主的幸福。虽说是天灾,但看到业主难过的样子,我们也感同身受啊。所以这次就当作特别优待,修正工程就算我们的……唉,连我都很惊讶,自己根本就是个滥好人嘛。”
什么滥好人啊,这个死爱钱的老狐狸。杉崎直瞪着竹本。
“问题不止地板,还有下雨会漏水,另外门窗也有问题。”
“漏水我会先做紧急修补。至于门窗呢,建筑物本身修正之后,应该就不要紧了吧?”
“不能只说应该吧?”
“总之如果修缮之后,门窗还是关不好的话,我会再想办法啦。唉,一般的工程公司是不可能像我们这样全部贴补费用啦,你就当作是我们的诚意好了。”
竹本讲得大言不惭。
“不过呢,修缮工程进行之前,我也有几个条件。”
“条件?”
“首先,是这个房子的费用,你也看到已经完工了,请立刻把尾款付清。”
购置这栋房子的费用,在签约时已经支付一成,开工时支付三成。原定尾款在交屋时付清,不过碰巧出了点差错导致延迟付款,在付款之前发生地震。单就这一点来看可能还真幸运。
“等一下!”
“然后,还要请你立个字据,表示这房子的问题一概与本公司无关。外加一条,往后再发现什么其他状况,也不得提出异议。就算我这种滥好人,动不动就要我无偿修缮,或是三天两头来跟我抱怨,我也吃不消呀。”
竹本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杉崎深深吐了一口气,脸上浮现笑容。心中的愤怒到了某种程度反而能保持平静。竹本这副讨人厌的态度更将杉崎原先心中的一丝犹豫一扫而空,就当作是为自己的计划补上临门一脚。
“换我来说说我的要求……修缮工程,也不必做了。”
“哦?怎么说?”
“像这种劣质住宅就算稍微修缮,也不可能住人了吧?光是用一些应急的方式处理,地基如果还是不稳,过不了多久又会出现同样的现象。”
杉崎指着竹本的鼻子说。
“我打过电话给阿姨,跟她说明状况后,她也很惊讶。还说对我很抱歉,可以解约。所以请你马上把头期款还给我,还要付一笔违约金。”
竹本的表情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开什么玩笑啊。我可是按部就班施工,完成之后交屋给你!还有,你不来找我谈,直接打电话给美沙子是什么意思?美沙子虽然挂名副社长,对工程根本99lib?什么都不懂!我看她只是因为看在你是外甥的分上同情你,随口说说的吧?这种口头上的约定才没有任何法律效力!”
竹本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念叨。
“真实的,那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呀!一天到晚交代她不要干涉公司的事,要是为了偏袒自己人,动不动就这么大方的话,公司迟早要破产啦。”
杉崎想到曾听说竹本会对阿姨暴力相向的传言,顿时气得胃部翻腾。
“竹本先生,你记得当初来我家的时候吗?你还跪下来拜托我,说什么公司经营很困难,绝对会诚心诚意帮我打造一间完美的房子。我就是相信你的话,才从结构到施工全部包给你负责,结果你居然这样回报我?”
“我不是已经展现最大的诚意了吗?照理说天灾导致的损毁跟我们一概无关,我不是还提出要无偿修复了吗?不然还要我怎样呢?”
竹本好斗地挺出下颚,这下子从河马变得像是土佐犬了,看来终于露出本性。
“这样啊。本来还想既然大家也算亲戚,最好能圆满解决,但看来是行不通了。只好诉诸法律。”
“哦?你是打算控告吗?”
“是的。朋友介绍了一位律师给我,我也请教过律师了。刚才那份建筑师的报告给律师看后,对方说可能得花点时间,但最后应该能胜诉。”
最后通牒是唬人的。女律师提出警告,说即便胜诉也得花上三四年打官司,而且花费很可观,杉崎本身也不打算真的打这场和稀泥的官司。这么一来不但要搁置他藏书网跟加奈的婚事,何况就算胜诉,在那之前经营状况不善的工程公司一旦破产,一切就变得毫无意义。
这么一来,似乎以过程中和解这个选项最实际,最终结果大概是要求工程公司大副修缮,但杉崎对此根本不满意。
他对这个破烂的新家已经毫无眷恋。说什么都要给这个狡猾的老头一点报应。
“一旦打官司,你们公司也会信用扫地。像这种盖劣质住宅的公司,没多久就会通过网络臭名远播了。”
杉崎偷窥一下竹本的表情。在不景气的状态下,如果加上来自各界的负面评价,打击会变得更严重吧。如果他能在这时屈服,答应自己的要求,就不需要执行原定计划了。
“哼……我劝你最好打消这念头。”
竹本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莫名其妙的冷笑。
“这么一来对你也没好处。”
“对我没好处?什么意思?”对方意料之外的反应让杉崎皱起眉头。
“你也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也听说不少,你在当老师之前好像也不怎么安分嘛,不止一次闹到上警局,有这种前科的人可以当公立高中的老师吗?教育委员会不知道有什么想法呢?”
这状况远远超出自己想象,杉崎当场愣住。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而且跟这次的问题根本无关吧?”
“是你先威胁要在网络上散布我们公司的坏话吧?我当然也不能只是挨打。反正在地方上的事,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各式各样的丑事大概就跟地瓜藤一样一次能挖出一大串吧。”
杉崎叹了口气:这老头应该不知道那件事,不过,如果被他瞎蒙到要害,对双方来说都是不幸。
事到如今,就算事情被挖出来,在法律上已经解决了,应该不用担心没工作,但学生看待自己的眼光想必将截然不同。
还有加奈,一想到她个性上的洁癖比自己还严重,就算那件事已经判定为意外,她大概还是不会想嫁给因为卷入暴力争执而害死同学的人。
不必再犹豫了。对这个龌龊的坏蛋,不必有任何同情。
一旦下定决心,就自然而然露出笑容。这是修正社会歪风的正义之锤。
“……呃,你刚才说要修缮的工程……”
竹本的表情看似又恢复正常,突然变成奉承巴结的态度。
“是是是,这些工程还是可以交给我们的喔。”
“如果地板倾斜的状况改善,那边就没问题了吗?”
“呃,你是说哪边?”
“那边呀。”杉崎指着天花板的角落,把竹本引到计划中的位置。
“那边?……嗯,你说的是哪里呀?”
“再往上看清楚一点。”
身材矮胖的竹本,比杉崎矮了十几厘米。他伸长了脖子往上看,整个人差点就要往后跌倒。
“如果是下雨漏水的情况呢,我刚才也说过,一下子就能补好。嗯,倒是那边的龟裂比较让人担心……”
杉崎右手一把揪住竹本的外套领子,整个人迅速蹲下,同时用左手铲起对方右膝。
“啊?做什么!”竹本喊出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整个人直接往后倒。这是杉崎过去拿手的柔道招式——朽木倒。
竹本就这样直挺挺面朝上地倒下。杉崎按住竹本的脸,把他的后脑勺往地板下露出的水泥地用力撞下去。利落的手法伴随着头盖骨破裂的声音。
躺在地上的竹本一动也不动。很明显是当场死亡。所幸没什么出血,如果有大量出血可能会妨碍计划。
走在倾斜而且被雨淋湿的地板上,不小心脚一滑就撞到后脑而死亡。整个情景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这件案子应该会被当作意外来处理吧。
毕竟一切都是发生在密室里。杉崎浮上一抹淡淡笑容,低头看着竹本的尸体。
这栋不吉利的劣质住宅,就像个歪七扭八的箱子,正是最适合此人的葬身之地。
第二章
“总之,实在是莫名其妙,我也不懂警方到底在怀疑什么。不过反正我什么都没做,相信总有一天会还我清白啦。”
杉崎坐在副驾驶座上激动地说道。
“那场意外到今天已经一个星期,像这样三天两头就把我叫去讯问,真的很伤脑筋呀。不但影响到我上课,校长跟教务主任也不高兴。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学生啊,真担心万一被他们知道警方简直把我列为案件关系人的话,他们会怎么看我。”
坦白说,杉崎真正担心的只有饭仓加奈。自从警方找他去谈话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对方的态度变得有些生疏。话虽如此,他并不打算把这些事告诉律师。
“这的确很过分。”
握着奥迪A3方向盘的律师青砥纯子,感同身受地点着头。
从侧面看的出来她的睫毛很长。那副充满知性却清新的模样,说是正牌律师倒不如说更像是饰演律师的女演员,但眼中的坚毅神情似乎暗示愿意为了委托人全力奋战的意思。
“以配合调查案情的名义,连带在学校形成有形或无形的压力,实际上根本无法让人拒绝。而且警方的问题大多重复同一件事……几近是一种骚扰嘛。”
青砥律师露出同情的微笑。她那副很有主见的美貌让人感觉难以亲近,但偶有一瞬间突然卸下武装,让整辆车内弥漫宛如花朵绽放的气氛。
杉崎发现自己每次遇到她都会拿她和饭仓加奈做比较。两人不仅五官清秀,真正的吸引力是从内在散发的气质。
“其实很多人都有像你一样的遭遇。警方这种做法不仅漠视人权,而且如果不重视这个问题,很可能会导致冤狱。遇到这种状况一定要向警方提出纠正。”
“能委托到像你这样的律师真是太好了。”杉崎由衷地说道。
“以为好不容易处理好劣质住宅的问题,结果又变成凶杀案的嫌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青砥律师微微皱起眉头。杉崎心头一惊,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处理好了吗?……之前劣质住宅的那件事?”
“呃……不是啦,其实还不算完全解决啦。”
杉崎舔舔嘴唇。他望着窗外先稳定一下心情。
“竹本社长过世之后,大概会由我阿姨接下新爱工程公司的社长。阿姨一开始就认定那栋房子是劣质住宅,还跟我道歉。”
“不过,这么一来,你就有行凶动机了。”青砥律师仔细思考之后说。
“不是吧,不会有人因为这点小事就杀人吧。其实也还不算正式交涉,况且我相信只要双方能坦诚商量,最后一定能解决。”
杉崎拼命想转圜。可恶,一不小心就说溜嘴。
“总之,从现场状况来看也很清楚就是意外。因为在竹本社长身亡的时候,那栋房子根本就是个密室呀。”
“密室……吗?”青砥律师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露出极其厌烦的表情。
“是啊。待会儿请你看看,总之只要一看就懂我的意思。”
杉崎对这一点有绝对的自信。
“不过,就算光是上了锁也未必能证明你是无辜的是吧?”
“不是的,门窗没有上锁。应该说那间屋子的门窗都上不了锁。”
杉崎简介扼要说明了状况。这是他深思熟虑过的计划。而且老师本来就很擅长用简单易懂的方式来解说。
“……原来如此。的确,在这种状况下很难想象有人杀害竹本社长之后逃离现场。”青砥律师似乎也有同感,“况且还是双重密室——只不过在没亲眼看到玄 关跟客厅门之前,还是不能下定论。”
“那当然。”杉崎心有所感地点点头。
“不过……既然这样,警方又怀疑什么呢?”这一点也是杉崎心中最大的疑问。
“我自己怎么想也想不通。啊……就在前面,拱形屋顶的那一间。”
最后这句话简直是多余。因为房子门口有警察站岗,玄关还拉起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
青砥律师大角度打了方向盘。在容纳两辆车的停车格里没见到警车,倒有一辆白色的铃木吉姆尼吉普车,车身上还有“F&F Security Shop”的字样。
青砥律师把奥迪A3停在旁边,下车后还直盯着吉姆尼。
“青砥律师,有什么问题吗?”
听杉崎一问,青砥律师像突然从噩梦中醒来般,只简单回答了“没什么”。
进到屋内之前必须先跟警察经过一番对答,大概是已经听到声音,所以一打开玄关大门就看到一名留着平头的严肃男子。
这位名叫横田的刑警,几次下来那张脸已经让杉崎看烦了。杉崎皱起眉头对他以眼神示意。
青砥律师为了证明委托人杉崎的清白,要求亲自看看案发现场,没想到刑警横田答应时,爽快得令人有点扫兴。
“哦,好啊。只是现阶段并没有把杉崎先生视为嫌犯啦……总之,目前连是凶案或意外都还无法判断,千万要小心别破坏现场。”
“我知道。”青砥律师不知道为何完全没正眼瞧刑警横田,而一直偷瞄屋子里。
“……还有,我们从外面请了一位专家来调查,请尽量不要妨碍他。”
杉崎大吃一惊。警方会把调查的工作发包给一般私人单位吗?
“好的。”青砥律师回答得理所当然。
这时候,房子里出现一个身穿类似白色连身工作服的人。
“青砥律师,好久不见了。”
这人身高大概一百七十厘米左右,因为肤色白皙又很瘦,给人有点虚弱的感觉,但那双不常眨的大眼睛里蕴涵强烈的神采。就一般说的“眼力”上,倒是跟青砥律师有共通之处。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该不是一听到是‘密室’,你就不顾一切飞奔过来了吧?”
青砥律师大声干咳,打断他的话:“榎本先生。我想先请教一下,你现在是替警方工作吗?”
“是的。”这个名叫榎本的男子点点头。
“据说竹本袈裟男这个人死亡时,这栋房子是密室状态,不过,在判断是否意外身亡上似乎还有很多疑点,所以我来调查凶手是不是真的无法进出屋子。”
“结论是什么?”
榎本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以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望向杉崎。
“这位莫非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杉崎先生吗?”
“对,我是。”杉崎在有些不知所措下回答。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完全猜不到。
“杉崎先生。这位榎本先生是防盗顾问,之前我遇到密室案件时,获得过他很多宝贵的意见。”青砥律师对杉崎介绍。
杉崎有股不祥的预感。光是防盗顾问这个头衔,听来就很可疑,而且这个叫榎本的人,似乎让人摸不藏书网清底细。计划到目前为止,都还进行得很顺利,这个人,该不会变成意想不到的扰乱因素吧?
“方便的话,我可以把先前调查的内容详细跟青砥律师报告。这么一来,应该就能更简单地判断现场究竟是不是密室了。”
对杉崎来说,榎本的提议简直是鸡婆。
“你真是太客气了。不过,这次你是帮警方做事吧?”
青砥律师质疑地指责,那副不客气的样子说是轻松无顾忌,不如说更有一种亲密感,让杉崎没来由地心生嫉妒。
“不管是接受谁的委托,我在调查时始终保持中立。”
榎本四两拨千斤第回答。
“就行凶来看,事实上有可能还是不可能,真相都只有一个。结论不会有偏颇。”
“那么,这次是哪一个呢?”
“要找出答案,就必须一项项检查每一个重点。”
榎本又摆出扑克脸避重就轻。
“第一道关卡就是这扇玄关大门。你看看,用得好像是整片的进口原木,而且还是日本少见的往内开款式。”
“往内开?为什么要刻意选这种款式?”
青砥律师提出问题。往内开的话,门会挡到后方拖鞋的空间,在日本并不受欢迎。
“在外国好像反而以往内开的款式为主流,这是熟识的建筑师推荐,印象中好像防灾性比较强……”
杉崎说出脑中隐约的印象。要打造密室的话,这扇门往内开的特性正好可利用,但原本为什么会设计成往内开的方式,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与其说放在性,倒不如说在防盗上往内开的款式比较好。”
榎本代替杉崎解释。
“遇到有状况的时候,可以从内侧挡住大门或是主动关上,加上铰链隐藏在内侧也是优点之一。往外开的门铰链露在外面,如果轴心被拔掉或被剪断,就能轻松把门板拆下来。”
原来如此。杉崎想起建筑师当初也说过类似的事。话说回来,这人说是防盗顾问,看起来却更像小偷。
榎本从玄关外头握住门把手,用力拉着门。门板却因为被门框卡住,没办法关上。
“就像这样,门框是外的,没办法好好关上门。怎么说呢……”
“因为地基下陷导致整间房子扭曲变形。杉崎先生已经告诉我了。”青砥律师打断榎本的话回答。
“这样啊。那就先进屋子里来吧。”
杉崎跟青砥律师在榎本的引领下往室内走。照理说这应该是自己的家才对呀,杉崎内心有股复杂的情绪。
“发现竹本先生的遗体时,听说这扇门是完全关上的。就是这一点令人猜不透。我刚才尝试了很久,都不能从外头把门关上,倒是从内侧还有办法。”
“要怎么关?”青砥律师似乎跟榎本莫名有默契。
“从屋内敲打门板边缘,硬把门板敲进门框里,而且要很用力敲在对的地方,前后要敲上十几下。我用的是这个……”
榎本拿出一把类似铁锤的工具。
“拿这种东西敲打,不会把门打坏吗?”
青砥律师皱起眉头。
“这点不用担心。这个锤头表面包了一层叫聚氨酯的树脂类材质,所以是软锤。”
榎本说得自信满满。即便是软锤,拿来用力敲打昂贵的木门怎么可能毫无损伤。杉崎纵使一肚子气,也没多抱怨。
反正这整间屋子最终都要退货。况且,这个人说不定跟第一印象不同,反而有助于把错综复杂的状况整理说明让青砥律师了解。
“结论就是,即便这是一起凶杀案,凶手应该也没办法从这扇门逃脱。因为从外头再怎么用力拉门把,也不可能把门关上。”
非常好!杉崎心想。这一点与其自己说明,倒不如让第三者客观解释更有说服力。何况这个叫榎本的人还是警方找来的顾问。
青砥律师在大门内外反复研究了好一会儿,想要尝试从外面关上大门,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原来如此,看起来真的没办法。”
“换句话说,如果真有凶手,就是从其他地方逃走的。不过,这也很困难。”
榎本在鞋子外套上塑胶鞋套,进到屋子里。其他两人也接过鞋套,静静跟在后面。杉崎觉得有些纳闷,为什么一开始就准备了足够数量的鞋套,不过想想大概纯属巧合,就没多追究。由于走廊朝横向严重倾斜,戴上滑溜溜的鞋套之后,脚步变得很不稳定,忍不住就得扶着墙壁。青砥律师似乎因为这栋劣质住宅比想象中可怕而感到吃惊。
“除了大门之外,这间房子能让人通过的开口就只剩窗子。不过,几乎每一扇窗子都附有带钥匙的月牙锁,而且也都锁上了。”
“你刚才说‘几乎每一扇窗子’吗?”
青砥律师露出面对检方证人似的怀疑眼神。
“是的,我发现只有一扇窗户没上锁,就在厨房。”
三人在走廊上直走几步往左转,进入厨房。
“就是这扇窗。大到可以让一个人进出,而且没锁上月牙锁。”
榎本指着厨房最里面的窗户。宽度一米,高约六十厘米。双扇推拉窗打开了一两厘米。
“既然这样,凶手不就是从这扇窗逃走的吗?”
青砥律师气呼呼地逼问榎本。眉头上出现的深深皱纹糟蹋了她难得的美貌。
“不过,这扇窗户怎么推、怎么拉,一动也不动呀。”榎本扶着窗子说道。
“这是真的。自从上次地震之后,这扇窗就再也拉不开,没说上锁也不是因为忘记,而是窗子像这样打开一点点,要锁也锁不上。”
杉崎也提出跟榎本相同的证词。
“看来是因为地基下陷,导致整个房子歪斜,所以窗框上下两侧都有很强的力量挤压。这个靠人力是打不开的。”
榎本再次抢回发言权。
杉崎只能在内心苦笑,看起来根本像自己跟榎本一唱一和,企图说服青砥律师。
“是吗?所以这间屋子果然真是密室?”
青砥律师双手交叉在胸前,浑身都散发不信任的感觉。
“不,现在下定论还太早。接下来去看看发现竹本先生遗体的客厅吧。”
榎本迅速走出厨房,回到走廊。另外两人也无奈地跟着他。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杉崎又觉得不太舒服了。
“客厅有两扇门。一扇对着走廊,另外一扇直接通到刚才的厨房跟饭厅。”
榎本指着位于走廊西侧的客厅门。跟玄关大门同样是往内开的款式,也是无法完全关上的状态。榎本打开门,三人陆续进入客厅。
“好大的客厅。”青砥律师低声嗫嚅着。
“只是东西向比较长,大概超过十坪吧。”
杉崎喃喃回答。这原本应是他引以为傲的客厅。不知道梦想过多少次,邀请其他教师同事来家里同乐。
“不过,走廊的倾斜程度就够惊人了,这里的地板倾斜得更夸张呀。”
青砥律师一脸错愕。
“是啊。往西侧大概倾斜了多达六度。如果是在滑雪场,就连初学者练习的九九藏书斜坡角度也没这么大吧?”杉崎自嘲说道。
“……发现竹本先生遗体时,这个房间是密室状态。我们就照顺序一一检查吧。首先,是客厅北侧连接厨房的这扇门。”
榎本将青砥律师的注意力转移到房间北侧的那扇门上。
“看起来整个房子下陷歪斜时,载重就直接压在这个位置上,所以现在无论怎么使力都打不开。”
“等一下!你试过打开这扇门吗?”
杉崎刻意表现出气愤,大声抗议。
“就是因为很危险,我才贴了一张纸,写着不要碰这扇门啊!而且还特地用胶布把门都封上了!”
杉崎指着写有“危险!别开此门!”的纸张,还有门上跟周围墙壁贴成大叉叉的胶布。
“嗯,我了解你的顾虑。事实上,看到这幅模样也很难不想象到,如果硬要把门打开是不是会造成整间房子崩塌。”
门框上方有几道裂痕,一看就让人觉得很可怕。
“既然压下来的重量这么重,凭我的力气是不可能打得开的。事实上,我用尽全力推拉门把手,或是从厨房那一头奋力踹,门都一动也不动。”
榎本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叙述这乱七八糟的状况。
“结论就是,凶手从这扇门逃脱的可能性为零。房门本身完全无法开关,而且用胶布贴出来的叉叉可说是完美的封印。你们看看,整块胶布上从头到尾没有一点褶皱,也没有一个气泡,贴得相当漂亮。”榎本笑着说。
“杉崎先生,你平常做事很一板一眼吧。通常在劣质住宅里封住房门,胶布不会贴得这么仔细。”
这句出其不意的话让杉崎有点紧张,但他依旧故作一派自然。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凡是没有做到完美就觉得不对劲。”
“这样啊……好,接下来是窗户。整间客厅在南侧和西侧有窗户,全部都锁上了有钥匙的月牙锁,不只这样……”
榎本摸摸盖在窗户上的透明塑料布。
“每一扇窗都从内侧包上塑料布,而且塑料布还用胶带贴在墙上。这也展现出杉崎先生一板一眼的个性。胶带跟胶带之间连一厘米的空隙也没留,同样也没有任何褶皱。”
“这也是杉崎先生弄的吗?”
青砥律师语带质疑问道。
“是的,是我在窗户上覆盖塑料布。”
“为什么要这么做?”
杉崎是为了让青砥律师站在自己这一边才带她来,这时得有个让人信服的说法才行。
“……其实我本来想把这个房间正片地板都掀开。检查一下水泥地上的裂痕,确认地板倾斜程度。”
杉崎指着房间中央一块掀开地板的地方。下方的水泥地露出来,而且还隐约带点黑色,是竹本留下的血迹。这整间歪七扭八的房子,就是重击竹本脑袋的钝器。
“我怕剥除地板时有水泥屑溅起来伤到玻璃,所以才事先把窗子全包起来。结果光掀开这一小块就死心了。”
“原来是这样。”
“不过,竹本先生跌倒时就是撞到这块地板掀开的地方,我也觉得难辞其咎。”
“谁也料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呀。”
青砥律师似乎接受了杉崎的解释。
“……只不过,这么一板一眼的杉崎先生,居然会在墙壁上好几个地方留下一小段胶布,真让人惊讶。”
榎本指着北侧和靠西侧的墙面。
“其他还有好几处,而且全都集中在北侧跟西侧的墙上。”
“真的哎,这是什么痕迹呢?”
青砥律师注视着墙上的一段段胶布。不妙!
“这该怎么说呢,的确本来是贴着纸张之类,本来想等到心情平静时撕掉,结果一想到这栋劣质住宅又一肚子火,胡乱撕扯之下好像就变成这样。”
杉崎可以拉高音调,掩饰内心的激动。
“贴在墙壁上的纸张?感觉形状真奇怪,把剩下的这些痕迹连起来就成了奇妙的一条线呢。西侧墙壁上是往右上方延伸的线,然后移到北侧墙上就变成往右下的线……假设原本有一块布贴着,刚好就在地板西北角构成一个三角形。”
杉崎听了一愣,努力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
不要紧。对方只是碰巧发现那个形状,绝对不了解其中代表的意义。
“回到刚才的话题。从窗户被包上塑料布能看得出什么呢?”
青砥律师适时伸出援手。
“……重点就是凶手也不可能从这几扇窗户逃走。除了要从外头扣上月牙锁加上用钥匙上锁,还要在窗户内用塑料布、胶带把窗户包起来,实在办不到。”
榎本的解说再次正中杉崎内心的期望。
“这么说来,就只剩下面对走廊的那扇门了。”
青砥律师眼神锐利地望着房门。
“在这之前,还有一处开口要检查。”
杉崎一听到榎本的话,立刻吓出一身冷汗。虽然他原先就认为这个人应该不会错过那里。
“你说还有一处开口?”青砥律师似乎倒完全没想到。
“就是西侧的墙壁。请看这里。”
榎本领着两人走到西南侧角落,指着高度约1.5米的地方。墙壁镶嵌着类似塑胶圆盖的物体。
“这是空调系统导管专用的孔穴。内外侧各有上了螺丝的外盖,为了隔热,里面放了揉成一团团的报纸。”
“既然有盖子盖上,就不能算是开口了吧?”青砥律师说。
“现在的状态看来的确是堵住了,但凶手——如果真有凶手的话,可以轻易利用这个孔穴。不但能很简单封住外侧的螺丝外盖,从屋外也能开启或关上内侧的螺丝上盖。”
“内侧的盖子也能开关?怎么说?”
“实际尝试就知道,手伸进去从盖子中间转动,很简单就能锁上。内径7.5厘米的大型孔穴,即便是成年男性的手,稍微缩起来也伸得进去。在凶手利用这个孔穴的时候,只要用胶带把绳索之类的工具贴在上盖内侧,就能把盖子垂吊进房间内。事成之后用绳索将盖子往上拉,紧贴洞穴后再锁紧就行了。”
“等一下。你刚说‘利用这个孔穴的时候’,是怎么利用呢?”
“这是接下来要解开的问题。至少现在确定除非凶手是蛇或鳗鱼要不然是不可能直接从这个孔穴逃脱的。”
榎本看到青砥律师的眼神,不经意地别过目光。
“好啦,最后一处开口就是我们刚才进来的地方,也就是面对走廊的这扇门。”
一行人转身面对半开的木制房门。
“这扇门从各个角度来看,条件都和玄关大门很类似。材质是昂贵的整片原木,往内侧开,而且因为房子歪斜的关系,门没办法贴合在门框里。”
“双重密室,然后条件一模一样的门……感觉状况很不寻常啊。”
青砥律师突然露出像猎人一般的表情。杉崎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你应该是站在辩护的一方吧。
“平常这扇门也没办法完全关上吗?”榎本突然转向杉崎问道。
“嗯,是啊。没办法关上……”
“不过,发现竹本袈裟男先生时,这扇门也跟玄关大门一样,紧紧关上了。”
榎本意有所指地看着青砥律师。
“我很好奇到底是怎么关上的,所以做了各种尝试。结论是跟玄关大门一模一样。我试着从门框施压,或是用布、用楔石,或是润滑剂,总是能想得到的方法我全都试过,确定都无法从外侧拉门把手关上门。不过,如果从房间里用这个敲打,一样也能成功关上门。”
榎本又得意扬扬地展示出他那把软锤。
“换句话说,这扇门可以从内侧关上,但从外面就没办法了……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时百分之百的密室?”
青砥律师终于说出结论。没错!杉崎在内心大声叫好。就是这样。这个房间是密室,也就是说,竹本之死只可能是一场意外。
“单论这扇门确实如此,不过,刚才我已经说明这个房间有凶手可以利用的开口,就是空调导管通过的孔穴。”
榎本又回到那个杉崎不想再触及的话题。
“什么意思?要怎么从那个孔来关上这扇门呢?”
“这是个难题。应该说这扇门……”
“我知道了!”
青砥律师毫无预警大喊一声。两个大男人惊讶地注视着她。
“你说……知道了什么?”话讲到一半被打断的榎本,面带愠色地反问。
“这个房间其实还有一个没人发现的开口吧!通过这个开口的话,就能无视双重密室的关系,直接走到房外!”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杉崎感到很讶异。就连身为凶手的他,也完全搞不懂青砥律师的说法。
“那个,你说有另一个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榎本显然也一头雾水,让杉崎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这个房间下雨时会漏水吧?所以房间里有一滩水导致竹本先生滑倒。”青砥律师朝杉崎问道。
“……呃,是这样没错。”
“水从哪里进来的呢?不就表示屋顶上有开口吗?”
两个大男人瞠目结舌好一会儿。
“屋顶上不需要有太大的洞,就会漏水。”榎本好不容易定了定神,进一步解释。
“一般来说,石板瓦片的屋顶深入瓦片接缝之间的雨水,会经过下方一层层的瓦片流掉,但这间房子可能因为施工不良,在瓦片接缝处有涂料渗进去而凝固,造成雨水无处可流而累积,加上防水层和衬板有细微的孔缝和间隙,累积的雨水就会因为毛细现象渗出……”
“光是下雨漏水的原因不用讲解得这么详细也无妨。”
青砥律师不耐烦地打断。
“话说回来,榎本先生连屋顶也检查过了吗?”
“是的。”
“然后判断与密室无关。”
“是的。开口……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是不到一毫米的缝隙,而且得先掀开瓦片才看得到。人在屋子里的话,光用肉眼非常难判断。总之,是没办法利用来布置密室的。”
“……这样啊”
青砥律师显然极其失望。杉崎脑中瞬间响起《天然之美》这首曲子的旋律。
“不好意思,我可以说句话吗?”
杉崎企图抓住这个机会主导讨论,于是争取发言权。
“请说。”
榎本点点头。
“从刚才听到现在,似乎都以犯罪为前提来讨论。但正如所见,竹本先生死亡的现场是一处密室。”
杉崎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最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意外身亡吧?竹本先生来检查房子时,不小心在湿地板上滑倒撞到头……为什么警方不愿意接受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呢?我真是搞不懂。难道是对我有成见,所以再勉强也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接下来的事一定要让青砥律师知道,杉崎刻意转向面对她。
“我在念高中时曾犯下大错。当年曾受过警方狠狠的讯问,但真相是……”
“我也来说明一下,为什么警方不排除这个案子有他杀的可能。”
好不容易正要进入精彩部分,榎本却从旁打断。
“不排除他杀可能?警方是这样判断吗?”
青砥律师似乎已经从刚才的失败中重新振作。
“没错,很可惜,这起案子并不像杉崎先生所说,可以当作意外事故。”
榎本脸上露出丝毫不觉得可惜的微笑。
第三章
“首先,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这个疑问,竹本先生为什么要强行关上玄关跟客厅门呢?”
对杉崎而言,这是料想之中的问题。
“嗯,这也只能凭想象了。”
杉崎像平常上课一样,吸口气之后接着说:“竹本先生是来检查这栋屋子的状况的,自然也要确认一下房门吧。因为我跟他抱怨过房门没办法关紧,他当然也会检查看看,是不是真的像我讲的那样,然后能不能简单修复。”
“不过,要把这两扇门敲打进门框里不是那么简单。”
榎本的眼神就像窥伺着猎物一举一动的鼬鼠。
“只要试一下马上就能知道门关不紧,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硬把门关上呢?不仅如此,勉强关上这两扇门,还可能让自己陷入大麻烦。”
“陷入大麻烦?”
青砥律师皱起眉头问道。
“一旦把门板硬敲进门框里,自己很可能就出不去了呀。”
“嗯,原来是这样。”
青砥律师似乎接受了榎本的观点,但杉崎继续尝试反驳。
“万一没办法开门出去,只要把塑料布拆掉爬窗子就行了嘛。竹本先生应该是这么想,先尝试把门关上吧?”
好,一下子就摆脱困境。杉崎自认为这说法转得很合理。
“那么,下一个疑点就是竹本先生是怎么关上这两扇门的呢?”
“怎么关上?刚才你不是说从内侧可以关上吗?”
“是呀。不过,我用的是这个喔。”
榎本举起软锤。
“根据警方调查,竹本先生携带的工具之中,没有任何一件能代替软锤。”
“这个嘛……”
杉崎一时语塞。
“就算没有工具,也可以用手敲打,或是用脚踹……”
“是啊,很自然会这么想。不过,现场完全没有发现符合的痕迹。”
榎本瞪大眼睛看着杉崎。
“如果用手敲打的话,需要很大力气。除非是空手道高手,一般人不会直接用拳头正面敲打,而是握拳之下用小指这一面敲打。当然,要把两扇门敲到关紧,应该会把手敲到泛红。不过,竹本先生的手并没有这类异状。”
杉崎沉默不语。没想到这些细节,应该算是失误吧。话说回来,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人如此追根究底。
“况且,若是用敲打的话,门上应该会留下竹本先生的掌纹,但两扇门都没有发现。”
“如果是用脚踹呢?”
“从我实际上把门板敲进门框的实验来说,最需要施力的部分就是门板上方两个角落。除非是跆拳道高手,否则没办法提到这么高吧。”
杉崎舔舔嘴唇,要自己冷静下来,其实到现在根本没被拆穿任何事嘛。
“……嗯,这样啊。既然这样,我就不懂了。”
对于无法解释的状况,坦诚不懂事最好的策略。看来要用意外死亡来说服青砥律师已经不容易了,既然如此,先退一步看看对方要出什么招。
“不懂?真的吗?”
榎本的语气像在找碴。杉崎听了很不高兴。
“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晓得竹本先生发生什么事呢?我又没亲眼看到!”
“这样啊。那么我请教一下杉崎先生你的举动。”
榎本迅速地继续发问:“发现竹本先生遗体……”
“等等!现在是怎样?这是侦讯吗?”
这次由青砥律师伸出援手。
“杉崎先生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案子的嫌犯了?可不许你耍诡计暗算!况且你又不是警察,不需要接受你的询问吧!”
青砥律师一改刚才那副清纯天真的模样,恢复气势凌人的刑事辩护律师面貌。
“我没这个意思呀。”
榎本似乎想安抚青砥律师,露出狡猾的微笑。
“我不是怀疑杉崎先生。只是针对这个无法理解的状况,总得设法找出合理的解释才行……”
“少来,我很清楚你打什么算盘。”
青砥律师终止了讨论。
“从轻易让我们进案发现场时,我就觉得奇怪了。其实这一切都是陷阱吧?用看起来不是一般侦讯的形式,让杉崎先生放下戒心,然后打算引他说出类似自白的内容对吧?榎本先生,你现在好像跟警方的关系还不错嘛。难道是要在这个案子上做人情给对方,以便日后让警方放你一马?”
“才没这回事。这些都是你个人胡乱推测。”
榎本的态度变得畏畏缩缩。
“我的确受托来调查这栋房子,但我可没打算揪出凶手,只是粘在客观的立场厘清几个疑点。包括警方认为可能构成他杀的理由,还有针对杉崎先生各项疑问的回答……事实上,警察还有隐藏球。”
“不用再说了,杉崎先生,我们走吧。”
青砥律师催促着杉崎,企图退出。
“不,请等一下。”
杉崎匆匆忙忙挽留青砥律师。这样一走了之可能会让自己留下嫌疑。他希望能尽量洗清自己的罪嫌,还得让青砥律师留下无罪的心证才行……况且,他对榎本刚才提到的“隐藏球”也莫名好奇。
“我会回答任何问题,反正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总之,我想知道警方为什么要怀疑我。”
“是吗?既然已经征得杉崎先生本人的许可,我就请教一下。”
榎本刻不容缓再次提出问题:“发现竹本先生遗体的,是你吧?”
“对。”
“我听说时间是上星期六,下午三点多?”
“是的。那天我一早就在学校指导棒球队,练习告一段落之后我让学生解散。之后想顺道绕来新房子看看,但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出这种意外。”
杉崎还刻意遮着嘴,表现惊讶的模样。
“为什么你来之后一开始会先绕到客厅窗外呢?”
“我之前就一直怀疑,建筑物地基的龟裂是不是从屋外就看得出来,在车上又突然想到这件事,所以就先绕到外面看看。”
“然后就在你从屋外看着客厅时,发现了遗体是吗?”
“对。”
“为什么会从窗外看到屋内呢?”
“因为……灯是亮的。”
“这样啊。你看到有人倒在地上,于是判断出了什么紧急状况吗?”
“对呀,觉得出事了。”
“不过窗户内侧包上塑料布,这样还能看得清楚吗?”
“人是卧倒在地上,虽然看不到长相,但很清楚有人倒下。”
“之所以能看得清楚,是房间里的灯亮着吧?如果没开灯的话,从明亮的室外往昏暗的房间里看,应该几乎看不见吧。”
“呃……大概是吧。”
“我第一个疑问就是,为什么这间房子已经有电了呢?”
杉崎愣了一下,榎本很精准地直捣要害。
“虽然已经完成交屋,但你跟竹本先生针对房子的问题还有争执吧?既然还没具体定好搬进来的日期,为什么就已经申请供电了呢?”
“怎么说呢,因为没电很不方便嘛。要检查屋况时如果没电,又不能使用电动工具的话,根本没辙。”
“这个灯具看起来真讲究啊。”
榎本指着天花板。内侧使用环形日光灯管的半球形天花板灯,外头还有乳白色的亚克力灯罩。
“一般临时照明不都是只用一个灯泡就行了吗?”
杉崎耸耸肩。混蛋!就是不能这样呀!光用一个灯泡会有中途打破的风险呀。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吧……就算只是暂时使用,也不想随随便便。”
“榎本先生,你到底想问什么呢?我完全搞不懂。”
青砥律师似乎无法忍耐。
“接下来这个问题很重要……杉崎先生,你说从窗外发现竹本先生倒在地上,而且一眼就知道出事了吧?既然这样,之后你的举动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什么意思?”
杉崎明知道榎本指的是什么,却刻意装傻。
“你先绕回玄关想进客厅,但因为大门关上了,于是你就打手机叫救护车。”
榎本平静地看着杉崎。
“为什么你没想过要踹开门呢?”
“我试过用力推门,但怎么都打不开,就以为应该是上了锁。”
“不过,玄关大门只要关上就不容易打开,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吧?”
“怎么说呢,我当时完全慌了手脚。而且玄关大门关不上后,我也没看过硬关起来的样子。”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试着打破客厅的窗户呢?”
榎本继续追问。
“已经绕到玄关正门,就没想到这么多了。总之,我当时只想等救护车快来。”
杉崎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解释很牵强。不过,人一旦遭遇紧急状况,出现莫名其妙的忘我行为也不是不可能。
榎本对青砥律师说:“救护车在接获通报之后大约十分钟抵达,救护人员用力踹了玄关大门几脚把们踹开,进到屋内后,再把客厅门踹开。不过,竹本先生已经死亡超过五六个小时……怎么样?青砥律师有没有发现,跟之前碰过的密室案件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青砥律师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之前那个在奥多摩别墅的案子,公司社长遭到谋杀后被伪装成自杀,这两个案子似乎很类似。”
杉崎心中越来越不安。他们居然先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案子,莫名其妙,怎么可能!
“我也想起了那个案子。当第一个发现的人是凶手是,通常会犹豫不去撬开密室,或是设法只打开到最小的程度。嗯,这也难怪啦,因为要假装是自己发现遗体,但如果破坏了密室,岂不是让精心的布置泡汤吗?”
杉崎感到一股血气冲上脑门,但这可能是出于恐惧而非愤怒。
“说第一个发现的人是凶手,不就指名凶手是我吗?”
“没错。你虽然认为这是紧急情况,却不试图踹开门或打破玻璃,怎么想都太不寻常了。我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就是你想把整个密室原封不动交到警方手上。对吧?”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杉崎以高声否认来避免让自己露出狼狈的表情。
“我确实因为过于慌乱没采取正确的行动。不过,人也不可能随时随地都有合理的举止吧?”
“在我看来,你是随时随地都采取合理举止的人呀。”
“岂有此理!光凭这样就能把别人当凶手吗?”
杉崎转身向青砥律师抱屈。
“我是无辜的。这个人根本就是警方的爪牙吧?没有任何证据就把我当成凶手。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青砥律师仍旧维持严肃表情,但转身对榎本说:“我大致了解警方认为杉崎先生有嫌疑的理由了。不过,要把杉崎先生当作凶手之前,是不是该至少提出可能犯案的方式呢?”
“我知道了。”
榎本不为所动。
“那么,我就依序说明。先从玄关大门开始。”
榎本走出客厅回到玄关,其他两人也只好跟在他身后。
“这个密室的结构真的非常奇妙。没有上锁,也没有门链,只是把门板牢牢卡紧门框里而已。但我始终找不出能从外面关上玄关大门的方法。”
“连榎本先生你都没辙吗?真是罕见。”
青砥律师语带嘲讽。
“是啊,因为说起来这是属于类比式的密室。”
“什么意思?”
“只要有钥匙就没问题,或是从开口够到锁身就有办法打开,非一即零的这种就叫做数码式密室。但这个案子不一样,要把门板嵌进门框里,必须从内侧一次又一次非常用力敲打,而且还必须敲在恰当的位置。想从外侧动手脚来关上门非常困难。”
“原来如此……”
青砥律师双手交叉在胸前叹口气,然后突然发现一事,瞪着榎本。
“那不就没辙了吗?也就是说,这间房子是不折不扣的密室吧?”
“这倒不是。只不过凶手不是从玄关大门逃走而已。”
榎本若无其事地说道,杉崎顿时感到一股诡异的寒意,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此人的确在一步步接近真相。
“那,是从哪里逃走的呢?”
“可能的地方只有一处。我们再到厨房看看吧。”
榎本回到走廊上。跟在最后的杉崎紧紧握拳,他实在不认为这个人已经看穿一切……不过,拜托让他判断错误吧。
“刚才看到的那扇窗户,大小足以让一个人通过,而且月牙锁也没上锁。”
“但你不是说那扇窗户怎么推、怎么拉都动不了吗?”
青砥律师不满地噘着嘴。
“是呀。因为房子歪斜,使得窗框上下都受到强大压力,动弹不得。不过,只要用一种工具,就能轻松打开。”
“一种工具?”
“就是这个。”
榎本拿起放在厨房角落的千斤顶。杉崎咬着嘴唇。刚才根本没发现厨房里居然有这个东西。
“这是随处都能看到的螺旋形伸缩千斤顶。经常在换汽车轮胎时派上用场。”
“这点常识我有。”
青砥律师的表情就像个不高兴人家把她当成小孩的高中女生。
“然后,我车上也放了一个……杉崎先生的车上有吗?”
“……有啊。我记得有,不过我从来没用过。”
杉崎声音沙哑,说完还干咳几下。
“是吗?那就让我来示范一下。”
榎本在铝门窗靠内侧的轨道上,放了一片看来是事先准备好的板子,再把千斤顶放在板子上。
“为了不把轨道弄歪,或是留下窗框的痕迹,就必须要有这块板子。然后,窗子高度达六十厘米,所以上方也要嵌进个东西才行。”
榎本在窗框上方立了一块类似砧板的厚板子。板子上缘几乎接触到窗框上侧的轨道。
“这样就准备好了。然后用千斤顶顶起来。”
榎本把带有挂钩的铁棍插进千斤顶的圆孔,棍子的一端穿过L型扳手上的洞。转动L型扳手之后,千斤顶慢慢升高,发出轧轧声响咬紧那块板子。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榎本露出宛如魔术师的微笑。他双手一拉,轻轻松松打开窗户。
“只要减缓窗框上的压力,就像这样,可以简单打开窗户。”
“不过,这样就出不去了呀!”
青砥律师大喊。榎本露出惊讶的神情。
“出不去?……为什么?”
“因为千斤顶本身不就挡住窗户了吗?”
她又在说傻话了,杉崎看着抱头困扰的榎本,只好代替他说明。
“那个……撑开窗户之后,应该就可以把千斤顶移开了,不需要一直顶着上下窗框。”
青砥律师瞠目结舌,当场愣住。
“整理一下,凶手的行动就像这样。1.从玄关进入,自内侧关上门。2.在窗户内侧拉窗的轨道上放置千斤顶。3.顶开窗框、打开窗户后,移走千斤顶,爬出窗外。4.从外侧架设千斤顶,再次舒缓压在窗框上的力量,把窗户关上。5.移开千斤顶。”
榎本就像个不屈不挠、极有耐心的老师,殷切仔细地解说。
“我懂了……”
青砥律师怅然回答。
“我听懂了凶手逃脱这栋屋子的方法。不过,先前又是怎么去客厅脱身的呢?客厅里可没有这么方便好用的窗户吧?”
杉崎紧张得咽口水。能想到打开厨房窗户的方法还不稀奇,关键在于最重要的手法。
“我们再到案发现场看看吧。”
三人又从厨房走到走廊上,回到客厅。
“其实我在客厅里已经找到类似动手脚的证据了。”
“证据?”
“我刚刚提到过一些吧,说警方有‘隐藏球’。”
杉崎心头大惊,难道是……
“你说的‘隐藏球’是什么呀?”
“好像就在这个房间里吧。”
榎本意有所指地看着杉崎。
“到底是什么啊?别再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们。”
“不都说是‘隐藏球’了吗?就像我讲的……是球呀。”
“球?”
惨了。杉崎紧咬嘴唇,是不是被竹本的遗体挡住了呢?当然确实会有这样的风险。
“现场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呢?除非是凶手用来动手脚的,否则再也没有合理的解释。这也是警方判断可能为他杀的最大根据。”
青砥律师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这样啊。原来还有这种手法?我终于弄懂了!”
“弄懂了?”榎本半睁着眼疑惑。
“真的吗?你光听刚才我说的就懂了?”
“是啊。你先前不是指出客厅有一处开口骂?就是空调管线使用的孔,就是利用那边吧?”
“你认为是怎么利用的呢?”
青砥律师自信满满,指着墙上附有外盖的孔穴,还有竹本陈尸的位置。
“当时这个孔是打开的。凶手从外头偷窥到竹本先生在客厅里。然后,凶手找到一个好时机,从这个孔穴丢进一颗球到客厅里。”
两个大男人等着接下来的说法,但青砥律师说完这些就闭上嘴,观察榎本的反应。
“……然后怎么样?”
榎本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然后?竹本先生就后仰跌倒,撞击到头部死亡。”
“为什么?”
“因为踩到扔进来的球,对吧?”
榎本强忍着差点昏倒的情绪。
“你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被杀害的概率非常非常低吗?”
“啊,等一下,一开始听到‘隐藏球’时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杉崎想露出豪爽的态度一笑置之,实际上却笑得像抽筋一样。
“这件事早点问我就好啦,这么一来,就会知道那颗球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什么意思?”
榎99lib.本抬起头来。
“因为在客厅放了一个网球的人就是我呀。我到现在才想起来。”
“你放的……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看清楚地板倾斜的程度嘛。”
“不需要放球也能一目了然吧?倾斜的程度有六度耶。”
“我希望拍成视频时看起来更易懂。99lib?
我原先计划,如果跟竹本先生的交涉不顺利,就要拍视频上传到YouTube。”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你刚说放了网球吧?”
“是呀,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说了是球,从藏书网来没讲过是网球。一般听到球的话,应该会先联想到棒球吧?尤其杉崎先生你还是棒球队的顾问。”
杉崎感到自己脸部的抽搐。难道被摆了一道吗?……不,不要紧。
“没什么联想的问题,因为我确实放了一个网球在这里呀。”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豁出去放手一搏了。
“是吗?我知道了。”榎本浮现恶魔一般的笑容,“接下来请看我示范凶手实际使用的手法。”
第四章
三人又从玄关出了屋子,绕到客厅西侧。建筑物和高耸围墙之间的空间大概只有一米,有水龙头和户外用的插座。
从外侧窥探客厅,多亏有了照明,才能隐约看到室内的状况。
有两个人影走进客厅,一个是制服警察,另外一个好像是刑警横田。杉崎心想,看来这两人一开始就跟榎本串通好,设计要陷害自己。
在客厅的两人摊开一块像塑料布的东西,依照现场残留的痕迹贴在墙壁上。
不会吧……杉崎觉得自己的胃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自己的手法真的已经全被看穿了吗?
榎本旋开遮住空调管线专用孔穴的外盖。内侧的盖子已经在先前取下,所以直径7.5厘米的孔穴此刻已经能直通室内。
“所有状况已经很明了。凶手要从客厅脱身,只能通过面对走廊的那扇门。因此,如果要将客厅布置成密室的话,就必须设法关上门才行,而凶手能利用的就只有这个孔穴。”
“我想先确认一件事。”
青砥律师又叫了暂停。
“什么事?”
“不能用打开厨房窗户的手法吗?就是用千斤顶架在窗框上减少压力……”
“我一开始也想过,而且还实验过,确定没办法。”
榎本似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本以为会有更无厘头的问题。
“要那样的话,必须在架起千斤顶的状况下关门才行,但门跟铝窗不同,门框上并没有空间让千斤顶一直撑住。”
这一点杉崎自己也在拟定计划时就已经确认过。
“况且,拉窗和一般房门也不一样。拉窗因为本来就嵌在窗框里,只要减轻上下方的压力就能移动;门框歪斜的话,要让门板嵌进门框里,光从上下施力也没用。即便从内侧敲打时,也得平均敲打各个位置。”
“原来如此,真的是类比式的操作哪。”
青砥律师点点头。
“不过,这么一来,凶手能用的手法自然而然就有所限制了。”
“你的意思是?”
“操作上要求很微妙的感觉,而且力气还得够大,因此只能直接用手,或用类似的方法才行吧?”
青砥律师指着导管用的孔穴。
“门是在东侧的墙壁,这里则是西侧,我能想到的只有从这个洞伸进一根长棍棒,用棍棒戳房门吧?”
“我最初也这么想过。”榎本微微一笑。
“不过,这么一来会有几个问题。第一,是距离。”
榎本在窗外看着室内。
“从这里到房门超过十米。要用这么长的棍棒,以单点来戳击房门非常不容易。”
“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吧?”
“不仅如此,现在站的位置也有限制。”
听榎本一说,青砥律师看看四周。
“因为一米之后还有一堵高墙,问题在于该怎么把这么长的棍棒插入孔穴里。即便把棍棒举高到围墙99lib?上朝斜下方插进去,也会卡住。”
“既然这样……”青砥律师思索了一下,“如果事先把棍棒带进室内,从内侧穿过孔穴呢?”
“这么一来,就变成事后没办法收拾棍棒了。”榎本冷冷回答。
“其实如果把几根棍棒像钓竿一样接起来,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不过实际上最大的困难还是敲打房门。我没办法证明绝无可能,但就我亲手敲打过的房门的触感,直觉是办不到。如果用这么长的棍棒,不但会变得很重,而且柔韧不好施力,敲击时还会不小心撞到前端,因为太难瞄准了。”
榎本的解释很有说服力。这一点杉崎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实上他也尝试过从内侧穿过棍棒。用导管孔穴当支点,就前方一米、后方十米的比例来说,非常不利于杠杆原理的作用。光是要稍微抬起棍棒前端就需要很大力气,更别说要来撞门。
问题是接下来要用力敲击房门的话,该用什么工具呢?如果想不到这一点,就不可能探究到真相。
“对了,杉崎先生你在学校是教哪一科?”榎本突然转向他问道。
“……数学。”
“那真是可惜。如果你教的是物理,就刚好适合思考这个问题了。对了,我听说你还担任棒球队顾问,你对这个应该很了解吧?”
榎本使个眼色之后,制服警察推了个东西过来。杉崎一瞥就感觉到眼前一片昏天暗地。
“这是什么?”
青砥律师对警察推过来的东西投以质疑的眼光。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只看得出有两个白色车轮纵向并列,外观像是没有货架的手推车。
“这是投球机。不对,还是打击练习器?哪个名称才正确呢?……其实这是跟杉崎老师的学校借来的。”
杉崎舌头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装起来看看吧。现在的投球机好进步,变得这么小巧,可以塞进车子后备箱方便携带。”
榎本从警察手中接过投球机,放下三根脚架立起来。两个白色空气轮高速运转下,会喷射投出球来。
“这款适用AC100V的家用电源,恰好这边就有插座呢……而且已经有电可用,可以说配合得天衣无缝。”
榎本插上插头后,调整投球机三根脚架的高度,然后把投球机往前推,白色轮子刚好正对空调管线孔穴前方。
“这个发球机不但适用于硬式、软式的棒球,甚至连网球也能用。而且最高时速可以飙到一百六十七公里,比职业棒球投手的球速还快,可以想象其威力大到撞到头会致命好了。”
榎本谨慎确定好位置之后,从上方投入黄色的网球。
“我也没演练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就看看吧。”
网球的直径大概6.6厘米,要通过7.5厘米的孔穴,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行。一开始先从最低时速32公里试起,接着逐渐加快球速。达到最高球速时,客厅里回荡起类似打击练习场的声响。
“好了,就用这个球速来试试看,究竟能不能把门关上呢?”
木制房门在网球重击下发出声响。榎本一面透过窗户确认状况,一面微调投球机,把木质门板敲进门框里。
“转动轮子的角度,也可以自由调整要曲球或直球,就像这样改变撞击位置……看起来门板慢慢嵌到门框里了,再来一下。我准备了一百颗球,看样子大概不需要那么多。”
“榎本先生。”青砥律师用压低八度的声音说道。
“你准备投球机的时机,还真是精准呢,是早就知道我们今天会过来,才特地准备的吧?”
“怎么可能。我只是暂定今天先测试看看。”
“是吗?”青砥律师依旧抱着怀疑。
“……看来使出这么荒唐的手段确实能把门关上。不过,之后又该怎么收拾呢?”
榎本点点头,停下.99lib.投球机。
“照正常状况来说,这么做会造成整个客厅都是球,很难收拾。不过,这个房间被施了魔法。”
“魔法?”
榎本透过窗户指着客厅地板。先前瞄准东侧房门发射出的网球,现在全滚到了靠近他们所在的这一侧。
“因为地板倾斜了六度呀。整个客厅里除了竹本先生的遗体,再也没有其他挡住的东西,所以网球自然而然会往西侧集中。此外,这一侧还贴了有角度的塑料布,原本朝左边去的球也会转向右边,全部会自动聚集到这个孔穴的下方。”
青砥律师听了目瞪口呆。
“最后只要把球收走就行。在户外吸尘器上装上管线用的长吸管,三两下就能把网球全吸出来,就算用普通吸嘴把球一颗一颗吸出来,或是用昆虫或小鸟的强力胶把球粘出来99lib.,总之都不会花太多时间。然后用绳索之类把贴在墙壁上的塑料布扯下来,善后工作就大功告成。”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看穿一切呢?
杉崎大感震惊,差点当场崩溃,但还是努力撑住。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干的吗?”
“目前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不过,就各项物证来看,都指向凶手就是你。”榎本平静说道。
“你刚才说客厅里曾有网球,但案发现场并没看到。换句话说,你之前的证词很可能都是假,而且因为你在行凶时确实使用了网球,才会漏出这个秘密。”
“没看到?……你骗我的吗?”
杉崎瞪着榎本。
“我只说‘好像’有什么在客厅里,从来没讲过在客厅里发现了球。”
“什么意思99lib? ?”
“因99lib?为棒球直径跟这个孔穴内径几乎相同,所以很明显无法使用。不过网球表面上有黄色绒毛,你可能为了不想留下脏污而使用新球,但你没想到绒毛会飞散在客厅里吧?根据警方的现场微物鉴定,发现了绒毛。不知道是不是力道太强,还有一部分混到了房门的木质纤维里。有了这项事实,我总算大致了解了凶手的手法。”
杉崎垂头丧气,事已至此,他依旧挣扎抗辩。
“我真的在客厅放了一个网球嘛,一定是凶手碰巧也用网球,所以把我放的那颗一起收拾掉了,全都只是巧合。”
“那么,投球机又该怎么解释呢?”
榎本亮出最后一张王牌。
“警方已经找棒球队队员讯问过。根据他们的证词,大家前去练跑的路上,看到你开车离开,于是趁机回到学校想改练习打击,没想到却到处找不到投球机。”
“杉崎先生,请你不要再多说了。”青砥律师制止还打算开口的杉崎。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担任你的律师。”
杉崎无力地点点头。
考虑到劣质住宅的犯案背景,是不是能多少酌情量刑呢?不过,此刻杉崎甚至觉得这也不重要了。
我已经就此永远失去了加奈。不仅如此,连自己的人生都断送了。被囚禁在这只歪斜的箱子——扭曲的复仇心理中。
第一章
“团长海特釜千代死于非命,加上当家男主角飞鸟寺凤也惨遭逮捕,本剧团‘土性骨’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
随团编剧左栗知仔语重心长说道。在等待开演的小剧场中,将近百名观众鼓噪着,身材高人一等的栗知仔即便坐着,也得让人抬着头看,吸引周围群众好奇的目光。
“以前每次推出新戏时,就算勤跑各家媒体送邀请函也大多遭到忽视,后来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媒体争相采访,而且还不是主跑戏剧的艺文组记者,而是负责各种光怪陆离犯罪的社会组,或是擅长为八卦添油加醋的狗仔队,甚至连赶都赶不走的影剧作者也跑来了。”
似乎在栗知仔的心目中,记者也因为主跑的领域不同而排名差异很大。
“真是辛苦了。”
青砥纯子带着深深的同情点了点头。在海特釜千代遭谋杀一案中,剧团女演员松本沙耶加因为被指涉嫌,于是委托青砥纯子,最后顺利解决了这个案子。至于凶手作案时海特饲养的看门狗为何静悄悄呢?当时解开这个莫名其妙谜团的,就是自称防盗顾问的榎本径。此刻,榎本正义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坐在纯子旁边。两人在新戏公开上演的今天受邀,被当作先前解开凶案之谜迟来的谢礼。只不过剧场之所以满座,好像是发出不少免费招待券的关系。
“这可不是一句辛苦了就能简单带过的事情。以往完全不懂得应对媒体的纯真年轻人,也就是这些可爱的傻演员们,突如其来得面对像苍蝇一样恶劣的演艺圈狗仔,结果会变得怎么样,应该不难想象吧。”
纯子打从心底同情这些可怜的演员。身为律师,已经养成不知不觉对受害者出现移情作用的习惯。
“变得怎么样呢?”
栗知仔表情沉痛地摇着头。
“剧团的演员还有工作人员,完全无视采访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宣传新戏。有人花了好几个小时,滔滔不绝说明这出戏的故事和精彩情节,也有人像坏掉的玩具一样,不断坚持要表演自己的拿手绝技。还有人在解说剧中使用的格斗技时,对记者示范,害得记者当场倒地失去意识,差点酿成第二起凶杀案。结果所有媒体都不想再理我们,到后来连最差劲的扒粪记者也不上门了。”
栗知仔深深叹了口气。
“你相信吗?一大群像秃鹰围着腐尸的影剧记者,听完演员们唱作俱佳宣传新戏之后,居然在媒体上一个字也没提,一秒钟都没播出。”
纯子心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话说回来,我们也不能否认是自己太不擅于面对媒体了。应该表面上装作回答问题,同时巧妙带入新戏的宣传,让对方根本没办法在后期制作中剪掉。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有信心一定能做得更好……唉,还有没有类似的凶杀案啊?有这么多演员,随便有个人被杀了也好啊。”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但纯子听来并不觉得她在说笑。
“……请问,剧团团名改了吗?从之前的‘土性骨’改成‘ES&B’。”
纯子换个话题。
“对,对,没错啊!”
栗知仔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亲切。
“因为觉得太不吉利,灵机一动想到干脆帮剧团换个名字。英文听起来还是比较帅气,所以将‘土性骨’直译成英文,就是‘Earth、Sex&Bone’,团名就用简称的‘ES&B’。”
栗知仔朝纯子探出身体,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纯子心想,这状况好像不太对,为了不让话题无边无际延伸,她决定还是先闭嘴好了。
“剧团就算了,这个剧场的名字也让人费解。”
坐在纯子隔壁的榎本径,似乎再也耐不住性子地插嘴。
“地球馆……再怎么说也太……”
“有什么问题吗?”
栗知仔用她看来很没有女人味、宛如超人般方方正正的脸,挑起一侧眉毛质疑。
“不是啦,没什么问题,只是乍听之下的印象……”
就连平常我行我素到令人不耐烦的榎本,遇到栗知仔时情况似乎也不同了。
“地球馆……这名称不是很好吗?感觉很雄伟,而且也有环保意识。这里以前叫茶柱剧场,听起来真穷酸,不过,再怎么说这也是吝啬鬼釜千代留给剧团唯一的遗产啦。而且舞台地板还是整片桧木原木哩。”
榎本原来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死心闭嘴了。
“对了,以前关西伊丹机场附近有个AAS(朝日机场客服)馆吧。真可惜,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栗知仔眯着眼睛喃喃自语,看来她剧团的名称是从这儿抄袭而来的。
“话说回来,留下整个剧场也真是了不起。前团长果然是为了剧团的将来着想,才留下遗言吧。”
对于至今从来没听过有人称赞的海特釜千代,纯子的看法这下子总算有些改观。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只不过正确说来应该是死后的遗言啦。”
“什么?”
“那家伙才不是生前会正正经经留下遗书的料子呀。我们剧团里有个平常打工当灵媒的人,跟显灵的釜千代沟通后,他居然说‘就把茶柱剧场留给我最爱的剧团’!听起来是不是很感人?还好他的丑字从来没半个人看得懂,生前从书信到文件都是由我代笔。多亏这样,遗书的笔迹鉴定也轻轻松松就通过了。”
纯子脸上的笑容僵住,这是开玩笑吧!一定在说笑啦,她决定当作没听见,像这种宇宙无敌怪人讲的话,不需要全都当真嘛。
会场内响起预告开演的声响。
一名身穿正规西装,头发上了发胶固定的男子,手持麦克风出现在舞台上,场内一时掌声沸腾。
“他是负责串场的Joke泉。总之就是个笑话如泉水般不断涌出的人。”
栗知仔低声说道。Joke泉露出灿烂笑容。
“欢迎各位观众的光临。我是Joke泉。”
现场再次响起鼓掌与喝彩。纯子满心期待着如泉水般涌现的笑话。
“接下来,在今天重头戏《远方之鸟》之前,先由本剧团引以为傲的黄金四重奏带来……”
Joke泉停顿下来,思索了一会儿。
“呃,那个,杂技表演……嗯,五花八门的杂技。请看!”
这样简单带过好吗?不过Joke泉就这样退到后台。
随之出场的是四名看似神情严肃的男子。
第一个人一鞠躬之后走出来,有一头自然卷发,一对浓眉,长相一本正经。
“他叫须贺礼,据说是全日本速度最快的魔术师。”
栗知仔说明。起先不太懂得速度快的魔术师是什么意思,但看到须贺礼踩起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脚步,在舞台上畅行无阻的模样,大概就可以了解了。
“好厉害。”
纯子忍不住惊叹。从来没见过动作这么迅速的人,只是搞不懂他这些举动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双手的速度,或者该说利落的手法更是了不起。”
栗知仔说得没错。只见须贺礼一下子把手杖变成手帕,或是从虚空中变出纸牌,然后又在瞬间烧掉或变没,只是速度实在过快,完全不懂他在做什么。
他可能把看家本领从头到尾都秀了一边,但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三分钟。接下来出现的是一名肌肉发达的光头男子。
“这是大力士Marvin羽仓,本名叫做羽仓真敏。”
Marvin羽仓表演符合他外形的神力。他把出现在舞台上的兔女郎美女助理当作小沙包一样往空中抛。
“真是太夸张了。能有这样的演出,为什么没有电视台提出邀约呢?”
纯子问道。
“有一次差点就上电视了。”
栗知仔叹了口气。
“当天休息室设在一个大房间,好像还放了准备分给所有演出人员的寿喜烧便当。结果他高喊‘Marvelous!’,然后打开所有便当,吃掉了每个里面的肉。后来被助理导播责怪,居然恼羞成怒,大吼大叫‘我要破坏,毁掉一切’,闹得摄影棚天翻地覆,之后再也没有节目找他去了。”
第三个出场的人骨瘦如柴,一双眼睛骨碌碌的。个子很高,应该超过一百九十厘米吧,感觉能跟栗知仔一较高下。
“哑剧演员富增半藏,他走的可是底特律风格的正统派呢。”
哑剧的发源地是底特律吗?纯子对底特律的印象只是汽车业不景气的城市。
富增半藏跟前两人呈现明显对比,表演安静的哑剧。从经典的推动隐形墙壁、月球漫步,到走下屏风后面的电扶梯或楼梯等表演,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技巧精湛,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巧妙,反而让人没留下深刻印象,观众席上甚至还响起嘘声。富增半藏听到之后,露出非常伤心的表情,垂头丧气。看来他的个性跟震撼的外形相反,很容易遭受打击。
第四个人留着令人联想到切·格瓦拉的大胡子,穿着一身白色道服。
“最后一个是罗伯特·十兰,他是日裔巴拿马人,以前是极限会馆的空手道高手。”
日裔巴拿马人的宣传听起来太假了。巴拿马根本是中南美洲唯一几乎没有日裔的国家吧。这么说来,空手道名家也多半是骗人的。纯子如此心想。
然而,罗伯特·十兰的技艺竟货真价实。一开始是击破瓦片,接着用手刀劈飞啤酒瓶瓶颈,高举瓶子将啤酒灌进嘴里,台下顿时响起一片赞叹。接下来,他用正拳一拳击碎叠了好几层的木板和砖块。他千锤百炼的拳头就跟石头一样坚硬,一开始还蛮有格调,但接下来内容变得越来越杂乱,最后看来只像凭一股蛮劲乱撞乱打。结果Marvin羽仓出场,拿起一个酒瓶往罗伯特·十兰头上砸,似乎要他别太胡来。所有观众吓得屏住呼吸,但酒瓶瞬间化为碎片,显然是为了制造舞台效果专用的道具。然后罗伯特·十兰做了老套的反应,摇摇晃晃从舞台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最后整个人倒下。不过很可惜,在场观众几乎没有人笑出声。
“各位观众,请给这四位热烈掌声!”
四个人两两一组分别从左右两侧走下舞台后,Joke泉拍着手再次出场。观众席上有几个人也一起鼓掌,但因为.99lib?没几个人跟进,最后就只尴尬气氛中静止。
“好啦,接下来各位期待已久的《远方之鸟》就要正式开演……时间是不久的未来,地点在美国加州南部的莫哈维沙漠。故事从一架飞机因故迫降展开。”
由解说员来逐一说明电影内容,是默片时代才有的怀旧古典手法。喜欢戏剧、音乐剧的纯子忍不住想到寇特·威尔的《三便士歌剧》,以及安德鲁·洛伊·韦伯的《志同道合》特别公演的情况。
幕布拉起,在比想象中要深的舞台上出现一片朴素的沙漠景象。舞台右侧有一组飞机残骸的布景,后方则是用夹板或厚纸板制作成的各种大小不等的仙人掌。
飞机舱门打开,出现一名身穿驾驶员服装的男子。他似乎颇有人气,顿时掌声四起。看到他红光满面、态度和善的脸,纯子也有印象。是先前在调查海特釜千代遇害一案时见过的男演员力八吨。
“啊——坠机到今天已经第三天啦,迟迟没看到有人来救援……剩下的水跟粮食眼看着越来越少,之后该怎么办呢?真叫人担心。”
这段台词简直太像浅显版的剧情说明,这么一来,似乎让解说员的存在变得毫无意义。
“对了,各位,我本人最近迷上了盆栽……”
居然有这种事?解说员Joke泉开始说起跟戏剧毫不相干的事情。
“到处都没水啊!我们会死……所有人都死路一条!”
舞台左侧出现身穿猎装外套的松本沙耶加,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她现在好像已经成了当家女演员,一出场就引来掌声和口哨。只是她写实又带点悲怆的演技,怎么看都和这出戏格格不入。
“怎么样?有水吗?”
力八吨精神百倍地问她。人家刚才不是说“到处都没水”了吗!纯子看得不耐烦起来。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到处都没水呀!”
沙耶加冷不防朝力八吨抛出套索,力八吨顿时被弹飞。这一幕简直让纯子吓破胆。松本沙耶加似乎很顺利地为自己的女明星之路开拓出一片新天地,只不过明显是往错误的方向。
“……于是我想九九藏书到,盆栽跟拳击也有共同点呢。”
Joke泉继续说着与本剧毫无关联的事。
“喂,各位!无线电修好啦!”
这时,一名手持无线电通话机的男子从飞机残骸走出来。长长的马脸,顶着三分头。纯子没见过这个人,瞄了一下手边的节目单,才知道他好像是名叫“安东尼平头人”的演员。
“赶紧呼叫救援啊!”
刚才被套索打在身上挣扎得半死不活的力八吨,一下子又跳起来。然后好几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突然都围到无线电通话机旁边。
“Mayday。Mayday。这里是JHD69B,代码茱丽叶的J,Hotel的H,D罩杯的D,69式的69,Bravo的B!”
多余的代码解释刻意讲成令人想入非非的冷笑话,用这种带点色情意味的内容试图博君一笑,却让观众感到难堪。纯子双手交叠,祈求这个尴尬的瞬间赶紧过去。
剧场扩音器流泻出无线电通话机的对答内容。
“这里是国际救援队……”
安东尼平头人立刻变换频道。
“试试看其他频率。”
“国际救援队。”
“不行,再试试其他频率……”
“这里是国际救援队。”
哇!别闹了!纯子感到自己的脸颊发烫。为什么明明是栗知仔的白痴剧本,却害她难为情得涨红脸呢?
“可恶!没有一个频道能用。”
“讲到松树条生长的方向,其实就跟左撇子拳击手使出一记左勾拳往上的角度……”
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到底都在废话什么呀?
“这里是国际救援队。”“国际救援队。”“国际救援队。”“发生什么事?喂喂?还好吗?”
“没辙了……”
安东尼平头人落寞地看着同伴。
“没办法了。”
“好像所有频率都被黑了。”
几名受难者全发出做作的叹息。
“是这样的,我们的飞机坠落在沙漠里。是不是能麻烦你们尽快帮我通知相关机关,谢谢。”
“了解!我们国际救援队会立刻前往各位的所在地!”
在一阵似曾相识的前奏之后,响起男声合唱团的歌声。
“是谁在呼唤?鸟吗?为了世界的幸福。祈求。朝向大海!陆地!前进!”
纯子背脊蹿起一股凉意。这段曲子无论旋律还是歌词,几乎都完全抄袭过去的热门剧集《雷鸟神机队》,就算另填新词也实在太糟糕,令人不寒而栗。
“请问……著作权方面没有问题吗?”
纯子定了定神,向栗知仔问道。
“安啦,安啦。这出戏的情况已经让相关人士知道了。”
栗知仔自信满满地回答。
“真的吗?”
“用默契来沟通啦。”
“什么?”
“我只偷偷告诉你喔,我们剧团里有团员会用心电感应,比写E-mail还方便哩。”
栗知仔压低声音说,纯子根本一开始就白问了。
“……好吧,盆栽先聊到这里,接下来专心介绍戏剧。好!”
Joke泉终于结束他的废话。
“嗯,看来剧情已经进展了一大段。各位就继续看下去吧。”
天底下有这种解说员吗?纯子闭上双眼。这出中场没有休息,长度一百二十分钟的舞台剧,首先罹难的应该是观众吧。
接着总算了解大致的剧情。国际救援队大概就是接到呼救会到现场支援之类的团体,但实际上却没有任何作用。只会陪在受难者身边,不断给予热情声援。这出戏的目的只在于成就一出充满苦闷的灾难剧吧。
过了一会儿,Joke泉总算跟上戏剧的节奏,开始不停说起他擅长的笑话。
“在沙漠里已经找到新的粮食啦!”“斑马奎斯,巴尔盖兹,”“焦了焦了,烧焦的火烈特斯。”“左栗知仔是酒鬼。”
这是什么跟什么呀,他每讲一句会场就响起爆笑,但纯子完全不懂笑点在哪里。
松本沙耶加的热情演出跟其他演员之间也呈现落差,格外显眼,但或许这样也算是亮眼的演出。不对,如果这个理论成立,那么就像刻意出丑做效果一样,随随便便都称得上是技艺了。
“我……我现在要是遇上前拳王迈克·泰森也能把他挂了呀!”
沙耶加在舞台中央悲痛高喊。
“傻瓜!干嘛要逞强呢!”
这的确可能是个冷笑话,但实在太微妙,有极高风险会让大家还没发现是个冷笑话就讲完。事实上,并没有任何人觉得好笑。
“你把所有人的粮食都变成食物了呀!”这句话也面临相同命运。
后半段已?99lib.经成了剧团全体人员在舞台上胡闹捣乱。有些人一个劲儿地往前挤想抢露脸的机会,让纯子捏把冷汗,生怕他们一不小心就跌下舞台。总之,整出戏让人烦闷,令人感到难堪、困惑,甚至担忧,各种情绪交错,却毫无任何让人能单纯乐在其中的部分。
这出史上最可怕的闹剧终究要接近尾声。“无线电通啦!”从飞机上冲出来的力八吨高喊,换个方向冲向舞台后方,竟然正面撞上仙人掌布景,脸部受到重击后整个人往后栽个跟斗。再怎么不堪也不能用这种伎俩来让观众笑吧?纯子冷眼旁观。没想到出乎她的意料,全场观众大爆笑。力八吨站起来,扶起倒下的布景,一副落寞的表情,似乎在说为什么这里会有仙人掌。观众席的笑声越响越大。纯子完全无法理解,这到底有什么好笑呢?对于这种现象她只能解释为,经过一连串低水平的冷笑话轰炸,观众的感觉麻痹,笑点降低。
“……咦,奇怪了。”
栗知仔突然发出疑惑的声音。
“这里跟剧本不一样吗?”
纯子转过头,发现栗知仔皱起眉头。
“没啦,这些全部都是即兴演出。加上观众又觉得好笑,就越演越过火了。”
栗知仔交叉起双臂。只见她强壮的上臂差不多跟纯子的大腿一样粗。
“罗伯特·十兰怎么完全没出现呢?我要他自己看时机出场,但都快结束啦。”
“是刚才那个表演空手道的人吗?”
“对啊对啊,以罗伯特的喜感光表演空手道实在太糟蹋了,所以我设定他是无缘无故会出现在沙漠的空手道高手,要他自由发挥……”
听起来根本没做任何设定呀。
“哎,八吨!你去看看十兰啦!我猜他在打瞌睡。”
栗知仔毫不客气就朝演出中的舞台高声大喊。纯子哑然失声。
“好好好,稍等一下。”
力八吨依照栗知仔的交代,先是退到舞台右侧再回来,然后下到左侧舞台。这期间戏剧就这样暂停,好像没有任何人企图先撑着场面。
就在观众席上开始鼓噪时,力八吨突然像颗炮弹似的冲上舞台。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力八吨像在模仿一只鸡,双手上下摆动。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他用奇怪的动作不断拍打自己的脑袋。观众席上到处响起爆笑声,一波接着一波。
“不、不不不、不对啦!不对啦!这、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真真真的,死死死、死死死死!”
力八吨涨红了脸不断高喊。但他的口吃加上双手不断上下挥动,以及原地踏步,在剧场内掀起如溃堤般的大爆笑。
纯子也被触动神经,大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整场戏从头到现在最好笑的一幕。完全就是“笑神降临”,一波波笑浪席卷,足足持续了三分钟吧。
纯子突然想到,榎本是不是也笑了呢,便朝隔壁瞄了一眼。
只见他捧腹大笑到流泪。
第二章
结果整出戏虽然拖拖拉拉,但最后的这波大爆笑浪潮出现,也算圆满落幕吧。
观众鱼贯走出剧场,穿过大厅陆续离开。“真是杰作。”“有没有觉得力八吨更上一层楼啦?”“不过,还是莫名其妙。”“有种硬被激得发笑的感觉?”“那种笑法真是太暴力啦。”人群中不时传来这样的交谈。
榎本不知为何站在贩卖部前面。
“怎么啦?”
听纯子一问,榎本随记点了啤酒。
“觉得有点口渴,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应该先离开剧场,找个更舒服的店才对呀,不过纯子还是无奈地作陪。
“你最后也笑得很激动嘛,难怪会口渴。”
“我没笑呀。”
榎本一本正经回答。
“你明明笑了呀。”
“那是你看错了吧。”
在贩卖部看摊位的不知道是不是跑龙套团员,是个一头像地板刷的绿色朋克头,脸上还戴了几个环的年轻人。看来摊位上并没有迅速方便的啤酒机,而得用开瓶器打开小瓶啤酒,再倒进纸杯里。榎本喝了一口啤酒。但表情看来并不怎么解渴。
一会儿之后,其他观众都走光了。朋克头男的神情似乎在猜测榎本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走。其实纯子也有相同的感觉。
“你不觉得刚才力八吨先生的模样看来不太寻常吗?”
榎本思索着。
“我看你笑得很开心,但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才不是啦,你一定也笑了啦。”
“总觉得还是应该去看看才对。”
榎本无视纯子的话,毅然说道。他向朋克头男打听,知道这个剧场有两间休息室,其中一处好像就是从贩卖部旁边的门进入。
榎本扭动一下门把手,似乎上了锁。
“哎,麻烦再给我一杯啤酒。”
榎本对满脸狐疑看着他的朋克头男说。就在纯子看着低下身拿啤酒瓶的朋克头男时,一瞬间响起门锁打开的声音。
她一惊之下抬起头,榎本正把门打开,然后对着房里说声“你好”就径自走进去。纯子从朋克头男手中接过装了啤酒的纸杯,付完钱就跟在榎本身后。
果然如她所料,里面根本没有人。
“你刚才趁贩卖部的人视线离开时偷偷开的锁吧?”
即便纯子逼问,榎本也丝毫不在意。
“你待会儿可能就会觉得这点小事无所谓啦。”
沿着狭窄的走廊往前走,左手边出现一扇门,好像是演出人员的休息室。再往前走一点,好像就通到舞台左侧后方。
门上了锁,似乎不想让非剧团人员接近。榎本突然停下原先想敲门的手,竖起耳朵听。纯子心想偷听实在要不得,但一下子注意力也被房内的说话声吸引住,不由得喝了一口拿在手上的啤酒。
“编辑,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太好拉。”
“可是,可是,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怎么可以不趁机搞得大一点呢!”
“……这,这是凶杀案哪九九藏书!”
紧张激动的低语让纯子当场愣住。
“所以绝对不能像仇杀或是谋财害命这类无聊的案子,只会出现在报纸角落简单报道几行,干脆弄成变态连续杀人魔‘派对扫兴鬼’这种以诡异虐杀为乐的路线,尽可能深入发展。”
榎本左手握着门把,右手偷偷摸摸做几个动作,然后再开锁的声响伴随下,迅速打开房门。
房里十几名剧团团员全部当场僵住。大多数人只是六神无主地站着,而站在椅子上正准备垂吊一条粉红色饰带的左栗知仔,一惊之下差点跌下来。
房间里热闹异常,看来像是同时庆祝生日、圣诞节,从过年到七夕一样。天花板上吊着一颗闪闪发光的镜球,还有五颜六色的饰带和气球,以及写着“Happy Birthday”的布条跟万国旗,甚至还吊着一只长有翅膀的烤鸡,墙边的梳妆台上有一整排小熊布偶、花束等。房间正中央是一棵圣诞树跟七夕竹,房门内侧则并列着圣诞节将临圈和日式新年装饰松枝。
“各位在这里做什么?”
纯子刚一开口问,就看到有个穿着空手道服的人躺在地上。是罗伯特·十兰。他看来好像是死了。
“原来如此,我大概知道是什么状况了。”
纯子拼命克制越来越激动的心跳。
“力八吨先生,是你发现尸体的吧?而且是在刚才演出的中间。”
“是啦……”
力八吨坦然承认。
“你是怎么知道呢?”
“很简单的推理。你在戏上演时去看罗伯特·十兰先生的状况,回来之后在舞台上大喊‘死死死’、‘杀杀杀’,很明显就是‘死了’和‘被杀了’的意思呀。”
“果然厉害……一般人听到这两句话应该只会觉得十兰是‘死小子’、‘杀千刀的’才对呀。”
栗知仔喃喃自语。
“只要是正常人都想象得到啦!我当时一听到力八吨先生的话,大概就猜到这场悲剧了。”
“是喔……但你还笑得那么开心?”
榎本在一旁多嘴找茬,但纯子完全无视。
“我不能理解的是你现在打算做的事。”
纯子把矛头指向栗知仔。
“你为了宣传剧团ES&B以及新戏,想把这个案子当作难得的好机会,准备物尽其用对吧?所以才把这个房间装饰得跟派对一样,伪装成一起社会上公认异常的凶案。”
“你不都懂了吗?”
栗知仔两手拿着揉成一团的粉红饰带,看起来就像一名庞大的啦啦队员。
“我是根据理论做出了这样的推测,但我无法理解你这种心态。把罗伯特·十兰先生身亡的地方布置成派对会场,再怎么说都对死者不敬吧?”
“哈哈哈。哎,我觉得一手拿啤酒想小酌几杯,然后闯进这里的想法也差不多。”
“这个……只是为了要来这里才不得已买的。”
纯子说完,大概太激动了,突然觉得口渴,随即灌了一大口啤酒。
“总之,快点收拾干净!发现遗体时房间里没有的东西要全部撤走!”
在纯子厉声说完后,剧团团员不情愿地把装饰拆下来。在这个过程中也可能会毁损细微的证据,真正的做法是不是该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然后留下装饰物把整个现场交给警方呢?
“话说回来,罗伯特·十兰先生的死因是什么呢?为什么力八吨先生一眼就判断是被人杀害?”
“嗯,因为他头破血流,而且尸体旁边还有这个。”
力八吨指着地上一个沾有血迹的大啤酒瓶。纯子心想,怎么又来了!先前海特釜千代的凶杀案,凶器就是一公斤重的日本酒酒瓶。在这之前飞鸟寺凤也犯下过另一起未经确认的凶案,听说也是用一公斤酒瓶打死流氓,或许该禁止这个剧团的团员带着酒瓶。
“看起来的确像是用啤酒瓶底重击头顶,而且力道很大,头盖骨差不多都打碎了。”
蹲在遗体旁边的榎本说道。
“而且额头上还有擦伤,我想应该不是从背后,而是正面受到重击。”
“我知道了,总之马上报警 ,请他们派人来处理。”
纯子拿出手机,但很意外地,榎本竟然请她稍等。
“青砥律师,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咦?为什么?”
“这个案子跟以往遇到的密室凶案明显不同。首先,完全没有计划性。”
“凭什么这么说呢?”
“如果是三流悬疑小说就算了,但一般说来为什么要刻意挑在戏剧上演时,在舞台旁边的休息室里行凶呢?……嗯,如果目的是宣传新戏就另当别论。”
怎么可能嘛……纯子皱着眉头看看栗知仔。栗知仔也皱起眉头看看自己后面,却没有任何人。
“我现在还没有确实证据,不过,我猜这多半只是一件偶发的意外吧,说不定连杀人都称不上。”
“不是杀人?”纯子惊讶得合不拢嘴,“不过,不管是谁,实在看不出毫无杀人动机。因为证据的确显示是用啤酒瓶重击了头顶对吧?”
“只要给我三十分钟就好,在这段时间里我会找出凶手,然后说服凶手自首。”
榎本这番话打动了纯子。虽然延迟报警让她有些犹豫,但她对警方的恶形恶状早就已经无法忍受了。不公开证据、妨碍律师接见、强行取得自白等。如果能趁警方还不知道有这起案子时率先查明真相,然后劝跟自己在同一阵线的凶手自首,必定大快人心。
“不过,三十分钟内要找出凶手,好像比演电视剧还难啊。”
栗知仔正色说道。
“为什么?能进出这里的人不是很有限吗?”
栗知仔听到纯子的问题,挑眉答道:“是啊,能进这个房间行凶的人,范围已经缩小到只剩三个,不过之后还能从这里逃出去的根本没有半个。所以这间休息室等于是百分之百的密室。”
“嗯,整理一下,应该是这样吧。首先,这座剧场里有两间等候室,也就是休息室,分别在舞台右侧和左侧。”
纯子一边看着贴在大厅墙上的剧场配置图,一边说道。
“对,这两间原本是男女分开使用的休息室,不过我们剧团的成员对于男女之间的差别非常迟钝,跟蜗牛差不多。没错!”
以解说员之姿回答的正是Joke泉,看来他平常也扮演剧团发言人的角色。
“右侧的休息室可以从门口直接走出建筑物;而左侧的休息室只有一个出口,就是在大厅贩卖部旁边。”
也就是先前纯子跟榎本走进来的那扇门。
“就是这样。如果要从罗伯特·十兰身亡的左侧休息室逃走的话,就只能通过这唯一的出口,或是穿越舞台,总之是二选一。”
Joke泉点点头。
“不过,凶手并没有采取这两种选择啊……从头来思考看看。四个人在舞台上表演魔术、哑剧之后,就兵分两路,各自从右侧和左侧退场。这时候跟被害人罗伯特·十兰先生一起退到左侧休息室的人,应该最有嫌疑吧?”
“何止最有嫌疑,这个人保证就是凶手嘛。因为在那之后,应该没有人能到左侧的休息室。”
Joke泉斩钉截铁地说。纯子心想,如果真是这样,要找出凶手不就易如反掌吗!只要回想是谁跟罗伯特·十兰一起从左侧退场就行了。然而,不管她怎么在记忆中寻找,就是唤不起任何印象。
“……整个剧团里难道没有一个人记得是谁从左侧退场吗?”
“刚才已经对所有人问过一次,但就算还记得当时是两两分开,分别从左右两侧退场,也没人能清楚回答各自是谁。至于三名当事人——须贺礼、Marvin羽仓,还有富增半藏,每个人都坚持自己是从右侧退场的,而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记得当时是跟谁一起从右侧退场。”
悬疑片里头经常都能获得清楚的目击证词,但现实世界竟然是这样。如果拦下所有观众来问的话,或许总会有一两个人记得。不过,或许这样至少能证明榎本所说,这是一起毫无计划的罪行。因为只要随便有个人记得就完蛋了,这就像只用一根松垮垮的绳子横跨山谷一样。
“对了!一般公演时剧团不是都会拍下演出过程吗?拿出来看看就一目了然了吧?”
“这个嘛,就好像事先讲好一样,只有他们四人退场时没拍到。”
Joke泉语带遗憾说道。
“摄影机只有一台,而且会在拍摄舞台的空当穿插观众席上的状况,他们四个退场的时候,刚好是特写青砥律师的脸。”
“我?”
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了。
“那好吧,罗伯特·十兰先生下台后穿过休息室,直接走到大厅,在贩卖部买了一瓶大瓶啤酒对吧?”
“说是购买,其实根本是抢的。他每次都说要记账,但从来没真的付清过。”
“然后,罗伯特·十兰先生带着啤酒回到休息室。在贩卖部的卡洛斯……先生对这段时间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证词吗?”
“你说的是剧团实习生卡洛斯卵蛋吧?”
看纯子说的含糊不清,Joke泉特地帮她补充。再怎么说这个艺名也实在太夸张了吧。
“呃,那位卡洛斯先生……”
“是卡洛斯卵蛋。”
“嗯,那个……”
“卡洛斯卵蛋!啊,他在这里,卡洛斯卵蛋。你可以再说一下当时的状况吗?卡洛斯卵蛋。”
Joke泉大吼大叫,这让纯子很不高兴,刻意坚持一再重复这个字眼,难道不构成性骚扰吗!而且当事人被这样连续叫名字也感到有些尴尬。原本酷帅有型的绿色朋克头,看起来也有点下垂。
“呃……十兰先生就跟平常一样,不付钱就拿了大瓶啤酒。他在瓶子上贴了张‘小道具’的贴纸,说这是戏里要用的道具,要钱的话跟剧团收。我打开那扇门,在十兰先生后面大喊:‘你今天的戏份已经结束了吧,记得待会儿一定要付钱喔。’这时候,十兰先生刚好打开休息室的门,就在他走进去关上门时,我听到有个像是大声争执的声音。”
“听得出对方的声音吗?有什么特征之类的?”
卡洛斯……朋克头男对纯子的问题摇摇头。
“没有,因为隔着门也不知道是谁。特征嘛,只听得出是男的……总之,感觉像是被激怒,大发雷霆的样子。”
如果争执是在罗伯特一进入休息室就开始,凶手很可能是一开始就对罗伯特·十兰有什么不满,而非碰巧出现气氛闹僵的状况。
“若说是口头争执的话,表示罗伯特·十兰先生跟对方说话的态度也很强硬啰?”
“对,只要对方一讲话,他就更大声反驳,感觉像要盖过对方的声音。样子很凶,让我觉得有点害怕,然后就轻轻把门关上了。”
在这个剧团里,吵架争执感觉就像家常便饭。偶尔还可能发展成凶杀案,从前团长海特釜千代遇害一案就能证明。
“《远方之鸟》开演的准确时间是几点几分呢?”
纯子问Joke泉。
“嗯,下午一点三十分开放进场,开演是两点整。然后是半小时左右的杂技表演,所以应该是两点三十分前后吧。”
整出戏中场不休息,一幕到底长度一百二十分钟,结束时是下午四点三十分左右。力八吨发现遗体是大约下午四点二十五分吧。纯子看看时钟,现在是五点三十二分,榎本刚才说给他三十分钟,眼看就快过半小时了。
“九九藏书根据卡洛斯卵蛋的证词,凶手跟罗伯特·十兰之间的争执应该也是下午两点三十分左右。虽然不确定行凶事件,很可能就在这之后没多久吧。接下来凶手必须从休息室逃脱……”
Joke泉眉头深锁,还竖起食指,像是在模仿某位名侦探一般。
“等一下。先回到一开始的状况,在那之后还可能有其他人去舞台左侧的休息室吗?”
“不可能……不是‘不可能的任务’喔。”
Joke泉嘴上说着无聊的冷笑话,脸上却露出难色,同时摇着头。
“《远方之鸟》是剧团演员总动员的一出戏,所有人都在舞台右侧的休息室里准备。所以出场的时候都从右侧,退场时一样回到左侧。演出时除了罗伯特·十兰之外,所有演员都在舞台上,也没有人从左侧退场。”
“确定没人退场到左侧休息室吗?”
“确定,因为我就站在左侧舞台下方,凡是要出场或退场的演员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没错!”
Joke泉说得很肯定。既然记忆力这么好,先前应该也要看清楚那四个表演杂技的演员才对呀!
“不过,要到左侧休息室的话,也可以从大厅过去吧?刚才是因为上了锁。”
“演出时为了不让闲杂人等混进舞台,所以都会上锁。大厅那边有卡洛斯卵蛋一直看着贩卖部,还有负责大型道具跟小道具的工作人员在抽烟,三个人异口同声都说从杂技表演到戏剧结束,过程中并没有人从大厅进休息室。当然,也没人从那扇门走出来。”
“话说回来,没有剧团外部的人闯进来吗?”
“没有哎,早上工作人员到剧场时,已经先看过整个剧场,接下来无论在大厅或舞台上都会有人,如果有剧团外部的人应该会马上发现。”
因为这样,才能把凶手锁定在须贺礼、Marvin羽仓,以及富增半藏这三人之中。
“这样啊。凶手跟罗伯特·十兰先生一起从舞台左侧退场,并且在休息室里起了争执,吵到最后就杀害罗伯特·十兰先生……”
讲到这里,纯子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在这之后,凶手应该逃出了休息室。但大厅有其他人在,实际上在大厅的三个人也证明了没看到有人出来。这么一来,只剩下穿过舞台的逃脱途径。”
纯子觉得越来越伤脑筋。
“这不可能嘛。在上演中众目睽睽的舞台上,如果有人出现怎么可能没发现呢?而且刚才我也说过,根本没有演员从左侧出场呀。”
“不过,Joke泉先生,你站在舞台左侧下方吧?舞台藏书网
边边是不是会成为视线死角呢?”
“视线上的确有死角,但要穿过舞台往右侧走的时候,一定会发现呀。况且假设凶手是须贺礼、Marvin羽仓或富增半藏其中之一,台上的演员也不可能不起疑,因为原本并没有他们三个的戏份。”
非常遗憾,纯子完全无法反驳。这幅景象就如同和榎本进行推理对战时一样,只不过想到自己的立论被一名冷笑话阿伯戳破,更感到一肚子火。
这时,休息室通往大厅的门打开,“所以不是死的吗?”突然听到榎本的声音。纯子忍不住竖起耳朵。
“没有,完全没死。”
以平静优哉的语气回答的男子声音听来很陌生。
“因为善后收拾很麻烦,还会在地板上留下痕迹。”
到底是谁呢?纯子屏住呼吸等着看。榎本进门之后,一名留着胡子、感觉朴素的男子跟着走进来。乍看之下像个中年人,实际上还很年轻吧。他身穿素色T恤和一件连身吊带裤,头上还绑着一条毛巾。
“以前都会死吗?”
“嗯,是啊。照以前的做法多半会死,都用铁锤。”
榎本跟这名男子的对话内容实在与悠闲的语调格格不入,听起来就很危险。
“榎本先生……?”
听到纯子叫他,榎本向她介绍这名男子。
“青砥律师,这位是负责大型道具的大道先生。”
这名字取得也太偷懒了吧,纯子心想。幕后工作人员应该不必取艺名呀。
“负责小型道具的人该不会是小道先生吧?”
“小型道具的负责人叫驹井,有问题吗?”
大道眼神飘忽地回答,大概是面对美女询问感到紧张吧。
“不,没事……榎本先生,这位是?”
是嫌犯吗?纯子用眼神示意。
“嗯,我认为他是这起案件的关键人物。”
榎本点点头。这时,纯子想起一件事。
“已经超过三十分钟了吧?你不是说要找出凶手,然后说服凶手自首吗?”
榎本露出狡诈的奸笑。
“你不觉得三十分钟真的太短了吗?又不是电视连续剧。”
“但这是你自己设定的时限吧?我因为相信你,才延后报警哎。”
“这样啊,可不可以再延长一下子呢?接下来还得花费工夫说服凶手。”
“你这样会不会太一厢情愿啊……”
纯子说到一半突然惊觉。
“意思是说,你心里有数,知道凶手是谁了?”
“岂止心里有数,我已经能确定了,是不是能在判决中定罪虽然有待商榷,但所有物证都指向一个人。”
榎本信心十足地说。
纯子忍不住直盯着大道。大道被这股热切目光看得难为情,皱起一张脸,还不断搔着绑着毛巾的头。
第三章
三名嫌犯聚在一起——须贺礼、Marvin御苍,以及富增半藏。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关系,每个人看起来都一副凶神恶煞样,不分轩轾。
“除了这三个人之外,其他人都没机会行凶。这一点应该不需要再解释了吧?”
榎本照例企图主导。
“好吧,这么一来……”
“等一下!”纯子大喊。
“……呃,怎么又来了?”
榎本苦着一张脸。
“什么叫作怎么又来了?”
纯子露出游刃有余的微笑。这次的灵感让自己忍不住都要起鸡皮疙瘩,以往自己的推理老是遭到嘲笑,不过,这次总算能向榎本报一箭之仇。
“正因为大家都误以为凶手只在这三人之中,才会被密室之谜耍得团团转。但眼前不是还有一个人也有机会行凶吗?而且如果这个人是凶手,就不必伤脑筋想他是怎么离开休息室的了!”
“我大概想象得到你说的是谁。不过,你要不要再仔细想一想呢?”
榎本的话中带着叹息。
“凶手就是你!”
纯子在一群剧团成员前伸出食指,手臂大大绕了一圈之后指向其中一人。
“很遗憾……就是力八吨先生。”
“遗憾的不是力八吨先生,而是青砥律师你啦。”
榎本没礼貌地说。
“咦?是我吗?”
力八吨一脸不知所措。
“是的,曾经往返在舞台跟左侧休息室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你在舞台上大喊‘死死死死’、‘杀杀杀杀’,这表示‘死掉了’、‘杀掉了’的意思吧。你这种几近失常的狼狈态度,唯一的解释就是凶手是你!”
“我倒不这么认为。”
榎本的双眼眯得像加菲猫一样。
“一般人发现尸体时都会显得慌张、狼狈吧?况且还是在剧团伙伴们正在台上演戏时死掉。”
“而且,如果凶手真是八吨,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十兰直到戏接近尾声都没出现在台上吧?”
栗知仔提出非常正确的反驳,跟她的本性完全不合。
“哎,力八吨到休息室再回到舞台上也不过两分钟吧?再怎么说,行凶时间也太短了。没错!”
Joke泉也粉碎了纯子的推理。
“再说,如果力大哥是凶手的话,我先前听到吵架的那个人又上哪里去了?”
就连卡洛斯卵蛋也搭着顺风车加入敌营,也不想想你取的什么蠢艺名,纯子暗自在心中不屑。
“没错。还有别忘了,就是这三人之中有人跟罗伯特·十兰一起从舞台左侧退场,这一点千真万确。第一个发现的人通常是凶手,这个理论不适合此案,而且你的推理根本乱七八糟。”
补上最后一刀的果然是榎本。四面楚歌的纯子,为了从这艘沉船逃出,不惜快刀斩乱麻舍弃指认力八吨位凶手的说法。
“太精彩了!”
她露出灿烂的微笑。
“各位真不是盖的。力八吨先生当然不可能是凶手啊,我在整理全盘状况后,想测试大家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才会刻意提出这么愚蠢的想法。”
咦,怪了。只见包括榎本在内,剧团所有人都望着不同方向,有人打哈欠,也有人搔着下巴。这副态度跟先前自己观赏那出穷极无聊的戏剧时,仿佛有几分类似。
“……呃,好,回到正题。总之,有机会行凶的只有这三个人。”
榎本干咳几声接着说。
“其中一个人跟罗伯特·十兰先生一起从左侧退场。然后罗伯特·十兰先生到大厅贩卖部拿了一瓶大瓶啤酒回到休息室。最后这个大瓶啤酒瓶藏书网却成了凶器……这么看来,嫌疑最重的那个人应该先进休息室等候。这里出现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人从舞台左侧退场呢?其他表演人员一律都是从右侧出场,再从右侧退场呀。”
“不是因为两两分成左右退场,看起来比较利落吗?”
松本沙耶加回答。
“结果根本没人看到呀。栗知仔小姐,这是你安排的吗?”
“没啊,我也安排不了。除了戏剧之外,其他部分都让他们自由发挥。”
“是你们几位决定要两两分开,从左右退场的吗?”
榎本问三名嫌犯,回答的是须贺礼。
“其实也没特别商量过,应该说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要回到右侧休息室,到现在还搞不懂为什么那两个人要走左边。”
他的回答井井有条,就像位商务人士。
“对啦!是不是因为想喝啤酒呢?如果不从左侧休息室去的话,得绕一大圈才能到贩卖部。”沙耶加说。
“我觉得也不对呀——”回答的是安东尼平头人。
“右侧休息室里有寿司和大家送来的食物,数量很多,啤酒也不少喔。”
“而且右侧休息室宽敞多了,这次演出几乎没用到左侧休息室。”
Joke泉补充说明。
“别再卖关子了,快说结论吧。”
纯子虽然不甘心,还是向榎本请教正确答案。
“应该是这两个人事先商量过吧。罗伯特·十兰先生也会参与后半段戏剧的演出,我猜他们可能打算两个人一起出场。”
“两个人一起?”
难不成打算表演漫才吗?
“刚才欣赏过《远方之鸟》,我想如果把戏剧分成有秩序跟无秩序两类的话,这出戏很明显是无秩序的类型。”
“用这种类似连环杀手的分类,真让人意想不到。”
栗知仔向榎本表达抗议。
“请包涵我的用词不妥,重点就是过程中不管做了什么,只要整个流程没问题就可以。据说当初也是要罗伯特·十兰先生自由发挥吧,或许一开始是以空手道高手的设定来做个人表演,但坦白说,那些武术表现完全得不到观众的青睐,也能想象他很怕在戏剧演出时一出现就让观众席陷入冷场吧藏书网。”
“所以呢?你认为十兰想拉个人一起表演什么呢?”
栗知仔问他。
“漫才。”
猜中了!太棒啦……不过,怎么会有这种蠢主意?
“你怎么知道呢?”Joke泉问。
“我检查过罗伯特·十兰先生的遗物,发现有一个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着漫才的段子。”
“该不会也写了搭档的名字吧?”
榎本摇摇头。
“很可惜,没那么详细。”
“啊!难道是……”
卡洛斯卵蛋忽然惊呼。
“是的,你听到的不是争执,而是漫才正式演出前的排练。也难怪啦,因为关西风格的快节奏对答,隔着房门听起来的确像吵架一样。”
在场所有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不语。既然已经找到漫才剧本,榎本的推测也错不了吧。只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两人在排练漫才的话,为什么会起争执导致罗伯特先生被打死呢?”
榎本并没有直接回答纯子的疑问。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得思考另一个疑问。罗伯特·十兰先生是货真价实的空手道高手,听说还获得极限会馆二段的认可,即便在爱动拳脚的剧团ES&B里,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倒。究竟为什么会轻易被打死呢?而且还是从正面被啤酒瓶殴打头部这种极其单纯的方法。”
对呀!原来纯子刚才就是觉得这一点很不对劲。
“Marvelous!”
先前始终保持诡异沉默的Marvin羽仓,这时突如其来大吼:“能这么做的只有这家伙!须贺礼!只要用你莫名其妙的快速手法,一定能杀了十兰对吧?你就快招了吧!”
“咦?听起来还不错呢,接下来就改走‘羽仓刑警纯情派’的路线好了。”
栗知仔喃喃自语。
“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做,而且我又没有杀害罗伯特·十兰的动机。”
须贺礼表现得沉着冷静。
“顺便问一下,须贺礼先生从台上退场之后做了什么?”
他面对榎本的疑问也不疾不徐回答。
“我想呼吸新鲜空气,所以就从休息室后门出去了。然后到常去的咖啡厅‘EL Alma al Aire’,享受一杯芳香的托拿加托拉雅咖啡,详读《东洋经济》里一篇名为《人民币升值的压力是否更助长货币走势疲软?》的报道,回来之后就发现这股骚动,吓了一大跳。”
“根本是废话连篇嘛!”
Marvin羽仓像野兽一样抓狂。
“你一定是杀了十兰之后用魔术脱身的吧!被我说中了吧?”
“不是啊,魔术又不是魔法。”
须贺礼露出苦笑。
“魔术?等一下,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啊!”
纯子的脑中瞬间将一切条件串起来了。魔术、近距离魔术,还有快得夸张的速度。
“须贺礼先生,果然是你干的吧?很遗憾。”
“我这次一定要颁个安慰奖给你,青砥律师。”榎本说。
“等,等一下!为、为什么是我……”
遭到点名的须贺礼一脸茫然。
“M99lib?t>arvelous!果然是你吧!”
Marvin羽仓开心地紧握双手,摆出一副罪行一旦得以证明就可以马上收工的架势。
“青砥律师,我就听听你的说法,如果须贺礼先生是凶手的话,能解开密室之谜吗?”
听榎本一问,纯子自信地点点头。
“可以,我想起之前遇到过一个残酷异常的杀人凶手,那个人就在目击者面前大大方方地以类似近距离魔术的手法打造密室。即便就在眼前、近在咫尺,人的肉眼也未必能看到正确的事。这是我从那个案子学到的教训。”
“那确实是一起令人心痛的可怕案件……不过,跟这次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榎本不解问道。
“我想到近距离魔术才察觉到的。有一种特技是让铜板在左右手掌间瞬间移动吧?如果用高速摄影机拍摄的话,就知道其实是用单手手指把铜板弹起来,再用另一只手去接。只不过人眼能判断的速度有限,无法辨别移动太快的物体。”
“就理论上的确是这样,但我认为没办法运用到密室机关上。”
“请具体说清楚,我是怎么从案发现场脱身的?”
须贺礼正色问道。
“你在行凶之后从众目睽睽的舞台上穿梭。”
“什么?”
“不过,因为你行动的速度太快,所以没人发现。”
现场陷入无尽的沉默。
“……我真是太惊讶了,这辈子第一次看到比羽仓先生还会鬼扯的人。”
须贺礼话中还夹杂着叹息。
“这鬼扯的程度的确非比寻常,已经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以前还没这么夸张,看来可能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
榎本语气沉痛。
“Mar……”Marvin羽仓看来没有继续说完的力气。
“呃,那个……”
纯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须贺礼。
“办不到吗?”
“如果我有这种技能,还需要在这种三流剧团里担任暖场杂技表演吗!”
须贺礼终于克制不住情绪。
“话说回来,不是因为你怀疑我才这样说,羽仓先生,你有不在场证明吗?看来你是跟我一起从舞台右侧退场的,在那之后呢?”
“我一直都在舞台右侧的休息室里喔。”
Marvin羽仓神气地说。
“你一直在舞台右侧的休息室里做什么?”
Marvin羽仓突然脸色大变,好像戳到他的痛处。他露出微笑试图掩饰内心的紧张,撇过头去。
“……Marvin羽仓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已经确认过了。”
一旁的榎本插嘴。
“坦白说,让罗伯特·十兰先生致死的重击力道不是一般人办得到的,所以一开始我也怀疑过Marvin羽仓先生,但我已经确定他一直都在舞台右侧的休息室里。”
“但还是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这个人在休息室里到底做了什么?”
须贺礼紧咬着不放,追问的态度就像魔鬼检察官。
“有目击者看到Marvin羽仓边喊着‘Marvelous!’,边大口大口塞着送到休息室的寿司。”
榎本无奈地回答。
“而且寿司异常减少的数量,跟当事人的报告不谋而合。”
“拿这个来当不在场证明似乎有点太巧了吧?难道连哪种口味吃了几个也全都记得吗?”
须贺礼继续追问。
“因为他的吃法很好记。也就是盛装在寿司桶中的鲔鱼中腹、鲑鱼卵、海胆,而且是全部吃掉。”
现场鼓噪了起来。
“全部?太夸张了吧?应该是每个人一份的哪。”
“可恶,本来是主演阵容想一起嗑掉的……”
“所以剩下的都不是什么好料嘛!”
“找死啊你!”
几名团员顿时杀气腾腾,一步步逼近Marvin羽仓。对他们来说,这项罪行似乎比杀人还不可原谅。
Marvin羽仓一派轻松,虚张声势说道:“怎样?要打吗?我要破坏,把全部都毁了!”
“要杀人之前请先把这个案子解决!”
纯子忍不住大喊。
“刚才已经听过两位的不在场证明,方便的话,可以也请教一下富增半藏先生吗?”
榎本把问题转向富增半藏,只见他淡淡答道。
“俺?俺就一直在那边的厕所里抽烟啊。”
听起来像关西腔,但总觉得语调哪里怪怪的。
“富增先生,你是关西出身的吗?”纯子问他。
“没有没有,是春日部市。”
难怪他讲起关西腔有点怪。
“明明是琦玉县人,为什么要用关西腔呢?”
“因为有某些东西考虑用关西腔练习,后来就改不掉了。”
真可疑。
“榎本先生,回到正题吧,罗伯特·十兰究竟为什么会轻易就被杀害呢?”
Joke泉试图将场面拉回正轨。
“我一开始就说过,这是一起偶发意外,从各种物证可以明显看出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还是觉得由当事人亲口说出真相会比较好。”
现场一片寂静。
“当事人是谁?”
纯子代表所有人发文。榎本对其中一名团员说:“是你一时失手错杀了罗伯特·十兰先生吧?”
第四章
“你、你说什么?俺听不懂啦。”
和榎本目光交会的富增半藏,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明显难掩心虚。
“那好吧。就请掌握关键的证人出场。”
是负责大型道具的大道吗?纯子东张西望找寻他的踪影。
“负责小型道具的驹井先生。”
榎本说出名字之后,一名身材非常矮小、身穿工作服的老者现身。
“驹井先生,可不可以借我们看看刚才提到的东西呢?”
“嗯……不过,只剩下这种有点瑕疵的作品。”
一开始还以为他模仿志村建的音色,但看来是他本身的声音。驹井拿出像是啤酒瓶的东西,只是感觉粗糙,有点变形。瓶子上没有标签,而是贴着以勘亭流字体写着“小道具”的小贴纸。
富增半藏一看到这项物品,脸色大变。
“这是驹井先生用糖玻璃做的瓶子。”接着,榎本开始举出几种不常听见的材料名称。
“糖玻璃外观和一般玻璃很相似,但是用砂糖或是淀粉加工制造而成。特色就是非常脆弱,大多用在舞台剧或电影的特效上。今天Marvin羽仓先生殴打罗伯特·十兰先生的头,用的也是这个。”
榎本反着提起这个类似啤酒瓶的物体,晃了几下。
“嗯,重量跟真正的啤酒瓶完全不同,一般来说一拿起来应该就会发现,但富增半藏先生好像不清楚其间的差异,我猜他大概从来没用过吧。”
呃,该不会,怎么可能……纯子总算慢慢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
Marvin羽仓从榎本手中接过糖玻璃做的瓶子,下一瞬间冷不防往须贺礼的头上砸。瓶子立刻粉碎四散。须贺礼一脸不高兴,拨去掉进那头自然卷发间隙中的细微碎片。
“富增半藏先生,罗伯特·十兰先生留下的笔记本,也就是他收集漫才段子的本子上虽然没写出搭档的名字,却清楚写下了两人团体的名称。怎么样?能请你亲口说明吗?”
富增半藏落寞地垂头丧气。
“一切都像榎本先生所说的!杀了十兰的人就是俺!抱歉!请大家原谅……就是这样!”
这是什么状况啊?纯子看得傻眼。简直就像关西风格那种纠缠不清的人情悲喜剧嘛。何况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富增半藏会突然就招供了,他嘴上说“就是这样”,却没见到他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到了这个地步,俺就一五一十说了。事情是这样的……”
富增半藏说的就跟榎本猜测的一样,他们两人从舞台左侧退场,到没有其他人的休息室里排练。
罗伯特·十兰到大厅拿了啤酒,晚一步进到休息室时,等不及关上门就开始排练漫才。两人都喜欢用半吊子关西腔讲话,如果关西出身的观众听到大概会气死,还好他们也不会巡回到那里,所以没什么问题。此外,他们还打算用即兴的迅速对答来一决胜负。罗伯特·十兰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好像就是“漫才取决于反射神经”。
罗伯特·十兰一下子就喝干大瓶啤酒,顺手把空瓶放在镜子前面的梳妆台上。
“练习了一会儿之后,刚好告一段落。这时候十兰不知道什么原因低下头,突如其来冒出一句剧本上原来没有的装傻台词。”
罗伯特·十兰的脑门就在自己眼前,仿佛在说:用力打下去吧!这正是测试爆笑反射神经的最好机会呀!富增半藏举起手掌想从上方拍下去时,恰巧看到罗伯特放在旁边的空瓶。定神一瞧,正面虽贴有正牌啤酒的标签,但镜子里照到背面贴的贴纸,不就写着“小道具”吗!哈哈哈,原来如此啊……一瞬间,先前Marvin羽仓拿酒瓶往罗伯特·十兰头上砸的那一幕,在他脑海间闪过。男子汉就该在这时候出奇招,找碴的效果做到百分百……是这个意思吗?这家伙经常嫌俺的找碴太过软弱无力呢。
“于九九藏书是俺就抓起酒瓶,边说‘搞什么啊!’边用力往他头上敲。”
如果罗伯特·十兰当时低着头,人高马大的富增半藏往下砸的酒瓶应该就完全进入死角,任凭怎样的空手道高手也躲不过吧。纯子目瞪口呆。事情的真相居然蠢到这种地步……
“刚才说‘剧本上没有的装傻台词’,到底是什么呀?”
松本沙耶加问道。
“就是这句呀!那个小鬼居然装傻说:‘哎,半藏,要不要跟俺认真去参加M1选拔啊?’你们说,这是不是该好好找碴呢?”
“这、这应该不是装傻吧?”
纯子觉得快晕倒了。
“咦?不过,M1不是已经停办了吗?”
“罗伯特·十兰其实是琦玉县行田市出身啦,但他对于日本信息的落后程度确实跟巴拿马人差不多。”
须贺礼叹口气。
“他所认为的现任首相,应该都已经是两三任之前的人吧。”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一般找碴需要用力到不把头盖骨都打碎吗?”
富增半藏一脸愧疚回答纯子的问题。
“我想速度快一点砸下去,瓶子会破得粉碎,反而比较不痛……”
结果粉碎的不是酒瓶而是脑袋。榎本补上一句:“身高异于常人的人,多半肌力也很强。经常有人说,肌力不仅跟肌肉剖面的面积成正比,其实跟肌肉长度也有关系。”
至此已经没有任何要问的事了。总之,得劝富增半藏自首,让他多少减轻一些罪行。这起案子既非谋杀,也不是伤害致死,纯粹是失手引起的意外……就在这时,纯子发现还有一件事得问清楚。
“榎本先生,罗伯特·十兰先生送命的过程已经很清楚,但在那之后呢?富增半藏先生是怎么从密室状态的休息室脱的身?”
“好吧,要解开最后这道谜,就要请关键证人来说明。”
富增半藏既然已经自白,让他来说应该最快。其实榎本真正的用意只不过想自己帅气解谜吧?什么“关键证人”根本言过其实。刚才负责小型道具的驹井,也没说出什么重要的证词呀。
“……负责大型道具的大道先生,剧团里的各位对他应该都很熟悉。”
大道抱着一块裁成仙人掌外形的大夹板出现。
“那是刚才在戏里使用的板状布景吧?”
“是的。这种特殊做法的布景最初是用在歌舞伎上。”
大道笑眯眯地解说,只是现在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些知识吧。
“裁下厚纸板或是夹板,然后像这样画上图,立在舞台上。这次除了飞机布景之外,还做了二十几个仙人掌。”
“尺寸都很大吗?”
“是啊。高度大概两米左右吧。小的差不多五十厘米。”
“尾声时力八吨先生撞上的就是你拿的这一块?”
“对呀,你看,这边还粘着鼻血。”大道开心地指着。
到底在讲什么呀!连纯子都快忍不住想用关西腔找碴了。
“接下来这一点最重要,这次不是死的吧?”
“不是,完全没死。”大道笑着回答,“以前会用铁锤钉死,现在都不这么做了。”
讲到这里,纯子总算发现,“死”在这里所代表的意思好像不是指杀害。
“我想你应该懂了吧,‘死’这个字的意思,在这里指的是钉死、固定在地板上。”
榎本就像洞悉纯子的心意,补充解说。
“以往这种特殊布景也叫做‘支木’或‘金支木’,有一根支架撑着。而且不管哪种类型都有扒钉,可以用铁锤打进地板固定,但因为会伤到地板,这几年已经没人用了。”
纯子想起栗知仔还对舞台的桧木原木地板感到自豪。
“现在的话,都改用称为‘镇’的重锤来固定。这种特殊布景加上底部用来固定的‘镇’,重量有十公斤。”
“嗯……感觉好像有点没重点呢。”
Joke泉听来有些困惑。
“特殊布景的事其实不需要多解释,大家多半也了解。这跟密室之谜有什么关系呢?”
榎本站到大道拿来的仙人掌特殊布景前方。
“仙人掌其实宽度并不宽,但这片特殊布景左右都有类似手臂往外伸展的枝条,好处就是跟人体的轮廓很接近。加上高度超过两米,我想就算比我高大很多的富增半藏先生,也能完全遮住身子。”
“等一下!难不成,凶手,我是说富增半藏先生就躲在仙人掌布景后面,穿过舞台逃脱?”
纯子半信半疑问道。
“没错。”
“我跟你说啊……”
纯子真的快气炸了,在千?99lib?钧一发之际克制住。
“你刚才不是把我的推理批得一文不值吗?说什么我鬼扯的程度非比寻常,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需要好好休息之类……结果呢,你自己提出来的说法也跟漫画水平差不多吧。”
“差不多吗?嗯,就观点上来说可能是这样。”
榎本若有所思地说。
“以广义上来看,或许可以说是同一类手法,也可以说是极有相同之处。”
“首先,最明显的是舞台上的演员马上会发现吧?而且从后面看的话也一清二楚呀。”
“是有这种可能性,但事实上根本没人察觉到。仙人掌布景从舞台最深处穿过,与此同时,每个演员都抢在台前,甚至有人差点跌出舞台,大伙儿争先恐后都想对着台下观众表演。”
榎本笑着说。
“……呃,就我来看,好像还有几个疑点。”
Joke泉的眼神变得认真无比,连笑话也忘了说,冷静指出问题。
“第一,一开始要躲到仙人掌后方时,应该会被观众看到吧?”
“这里确实是道难关。不过,对凶手来说非常幸运,这片仙人掌布景就靠近左侧舞台边,有一半空间从观众席看过来是视线死角。多亏这一点才能让富增半藏先生神不知鬼不觉躲到仙人掌后面。”
“就算这样,在移动到下一片仙人掌布景之前,没东西可以拿来遮住身体吧?这样凶手岂不是只能用这片仙人掌布景当盾牌吗?”
“对呀。”
“如果一片仙人掌在舞台上动来动去,怎么想都觉得过于显眼呀。”
现场顿时响起赞同的鼓噪声。
“不过,事实上却一点都不醒目呀。就算你问所有观众,我猜也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呢?”
“问题就在速度。”榎本指着贴在大厅墙上的舞台座位配置图。
“舞台总长大约十三米,右侧有一组飞机布景,只要从布景后方通过就不会被观众发现,所以实际上需要移动的距离估计最长也不过十米左右。”
问题在速度……这么说来,本质上跟自己刚才提出来的说法不就一样吗?纯子心想。
“整出戏中场不休息,长达一百二十分钟,时间简直就长得跟严刑拷打一样。我猜富增半藏先生失手打死罗伯特·十兰先生时,戏才刚开演不久吧。力八吨先生发现遗体——不对,应该是在那之前撞到仙人掌布景时,已经接近尾声,凶手可利用的时间在一百分钟左右,少说也有八十分钟吧。在八十分钟之内要移动十米的话,时速是7.5米,用秒速来算则是0.2厘米。实际上可能会快一点点,但这么慢速移动的物体,从观众席上是不可能辨识出来的。”
“的确,就算看到物体本身,也未必会发现那正在移动中。”
Joke泉似乎还无法全盘接受。
“而且,移动之后的结果一目了然吧?根据这样的计算,三十分钟内会移动3.75米。难道没有人会发现,奇怪,仙人掌的位置怎么不一样了吗?”
“应该不会发现吧。”榎本信心十足地回答。
“观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演员身上。先不论整出戏的完整度,光是舞台上接二连三没停过的刺激反应,就不会让人发现布景中为数众多的仙人掌之一的位置变得不同。”
“这难道不是榎本先生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吗?”
Joke泉好像也是个爱讲道理的人,始终不肯让步。
“观众里总会有人突然看到舞台后方的吧?人的眼睛是以整体模式来认知的,就算不记得每一片仙人掌布景的位置,但乍看到一整群时难道不会觉得怪怪的吗?”
“以前流行过一阵子大家来找碴的视频。其实,人眼不但没办法分辨出速度过快的物体,如果变化太过缓慢也看不出来喔。大家来找碴的视频最多一段只有两三分钟,即使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也很难看的出来。何况这次花上一个多小时。加上观众并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寻常的变化。就算有人觉得仙人掌的位置似乎不太对,最后也会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嗯……原来如此,确实可能会这样。”Joke泉低声喃喃。
榎本继续说:“事实上,力八吨先生从飞机布景走出来,走向舞台深处时,就正面撞上了原本不该在那里的仙人掌布景。他不也认为是自己忘了那边有仙人掌吗?”
“对呀。我当时只觉得这里怎么会有仙人掌,压根也没想到那居然是慢慢移动过来的。”
力八吨交叉着双臂。如果那时富增半藏还躲在仙人掌布景之后,案子就能简单解决了吧。不过,他当时已经穿过飞机布景后方,溜下舞台了。
“这个假设也能从剧团拍摄的影像来证实。一直紧盯着反而看不出来,但对照戏剧前后的影像,就能清楚看到有一片仙人掌布景从舞台一端跨越到另一端。”
榎本试着缓慢移动手上那片仙人掌布景。
“不过,嘴巴讲起来很简单,实际动手却不容易。必须要极度缓慢而且在规律的速度下移动仙人掌布景才行,想到底部还有十公斤的重锤,这项手法除非是经过哑剧历练的富增半藏先生,一般人应该办不到吧。”
藏书网“……榎本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吗?”纯子向富增半藏问道。
“是啊。一点不假。”
富增半藏点点头。这个人往后还打算一直用这种半吊子关西腔说话吗?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啥事啊?”
“你为什么这么干脆就招认呢?当然,可能是你对罗伯特·十兰先生也感到愧疚啦……”
“刚才榎本先生说,十兰的笔记本上写了咱们的团体名称时,俺就知道逃不掉啦。”富增半藏老实回答。
“你们的团体名称叫什么呢?”
“‘半狂兰’……很不巧的是刚好是半藏的‘半’,加上十兰的‘兰’。”
富增半藏眼神空洞地仰望天花板。
“……仔细想想,那句话搞不好时认真的呢。”
他指的是罗伯特·十兰最后说的那句话吧,纯子心想。
“哎,半藏,要不要跟俺认真去参加M1选拔啊?”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