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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女孩的美德》
第一章 别人眼中的世界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是来自莫丘迪的已故的奥拜德·拉莫茨维先生的女儿,也是来自特洛克翁的已故的庞普哈密里特茨·马特科尼先生之子——马特科尼先生的未婚妻。已故的庞普哈密里特茨·马特科尼先生是农场主,还曾任铁路管理办公室的负责人。在当地人眼中,马特科尼先生和拉莫茨维小姐是一对天作之合。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是博茨瓦纳惟一的为女性服务的侦探所——大名鼎鼎的“第一女子侦探社”的创立者;而马特科尼掌管着特洛克翁大街快捷汽车维修公司,并以博茨瓦纳最出色的机械师而为公众所知。“男主外、女主内”是传统的婚姻模式,男人主宰一切,支配着大部分家庭财产。当然,这种模式对于那些甘于在烹饪和照顾孩子方面,消磨时光的妇女来说正如鱼得水。然而事过境迁,越来越多的受教育的女性认为,应当有自己的生活。无疑,夫妻双方都有各自的事业已经普遍为人们所接受。
麦克特茨夫人是新式婚姻的典范。她的小工厂生意兴隆,专门生产给学生穿的卡其布衬衫。麦克特茨夫人的纤纤妙手奇迹般的将自家房后的一间破烂不堪、通风设备很差的缝纫作坊变成了如今博茨瓦纳最好的企业之一,当然,她雇佣自家堂表亲戚做工省了不少资金。麦克特茨夫人的工厂在与好望角的大型纺织工厂的激烈竞争中从市场中分得一杯羹,向纳米比亚出口卡其布衬衫。她的丈夫塞德里克·麦克特茨在首都哈博罗内经营着两家饮料店;最近在弗朗西斯敦的第三家店也开门营业了。当地报纸颇有讽刺意味地评价了两人的婚姻,文章的标题堪称妙笔生花:袜子夫人与饮料商人联姻。麦克特茨夫妇都是商会成员。麦克特茨先生对于自己女人的经营成功十分自豪,他毫不掩饰这一点。
当然,商业女强人总是要提防99lib?那些甜言蜜语的追求者们动机不纯,此类婚姻也屡见不鲜,但拉莫茨维小姐发现这种婚姻几乎都以失败告终。丈夫们或是酗酒、或是豪赌,将太太的产业挥霍殆尽;即便他们也干点儿实事,参与经营,也常常起了反作用。拉莫茨维小姐认为:男人善于经商,可女人也精于此道,双方不相上下。女人们天生就勤俭节约,她们不得不如此,因为她们得精打细算、喂饱孩子们的肚子。孩子们的食欲似乎永远得不到满足,母亲们忙忙碌碌做成的南瓜餐和麦片粥似乎永远不够吃;而丈夫们对于肉的食欲更令人瞠目,他们似乎只有在美餐一顿价格不菲的肉食之后才会觉得生活美好。你瞧,女人能不精打细算吗?
听说了拉莫茨维小姐和马特科尼先生订婚的消息,人们都说,这会是一桩美满的婚姻。在大家眼中,马特科尼先生是个可靠的男人,拉莫茨维小姐是个善良的女人,他们的结合一定会美满幸福;以后,两个人会快快乐乐地经营生意,闲暇时悠然品茶。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很清楚大家的普遍看法,她自己也深有同感。她的前夫诺特·莫科蒂是个爵士号手,整日沾花惹草;失败婚姻的阴影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曾经决定不再结婚,虽说她从不乏追求者。实际上,她最初拒绝了马特科尼先生的求婚,六个月后才应允下来。她觉得,提一个简单的问题是对未来丈夫的最好测试。这是每个女人——至少是有位好父亲的女人——会提出的问题,而且她们对问题的答案清楚得很。拉莫茨维小姐曾扪心自问,答案是肯定的。
答应了马特科尼先生的求婚后,拉莫茨维小姐自问:永远安息的父亲会怎么看他呢?她如同站在岔路口的行路人,慎重地考虑着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她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个犹疑不定的黄昏……独自一人徜徉在大堤附近的一条寂静的灌木小径上,拉莫茨维小姐猛然间驻足仰望天空,残阳如血,奇幻般地将清澈如洗的湛蓝色天空染成灿烂的红色;她大声喊出的那个问题撕破了黄昏时分的宁静,如同有人在与她对话……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静静地望着天空,似乎期望在那里找到问题的答案。当然,她对答案清楚得很。已故的父亲一生中(在那遥远的矿上工作期间)见过各种类型的男人,对他们的弱点了如指掌,他会同意马特科尼先生成为女儿未来的夫婿的。父亲冥冥间的赞许让拉莫茨维小姐对即将到来的婚姻不再害怕。
现在,拉莫茨维小姐坐在第一女子侦探社的办公室里,看着她的助手——博茨瓦纳秘书学院某一届最优秀的毕业生——玛库特思小姐忙忙碌碌,脑子里萦绕着那些婚后必须考虑的问题。她认真思索着,尤为紧要的是决定婚后在哪里定居。马特科尼先生的宅第位于古老的博茨瓦纳防御俱乐部。应当承认,殖民风格的长廊和金碧辉煌的锡铁屋顶使这座宅第颇具吸引力;但普拉茨维小姐认为自己的塞普拉·特弗大宅更为舒适。马特科尼的花园稀稀拉拉的,小得可怜;相比而言,她的花园绿树成阴,木瓜树和金合欢树相映成趣,瓜田耕种得井井有条。马特科尼先生宅第的内部更无法与她的相媲美,那些斯巴达式的长廊和长期闲置的房间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她那令人心旷神怡的住所。拉莫茨维小姐回想着自己那舒适的小毯子,光洁的红色水泥地面,精致的壁炉架,曾任议会主席、州长和博茨瓦纳第一任总统的塞雷斯特·科哈马先生的纪念品,还有心爱的脚踏板式缝纫机,依依不舍、眷恋万分。
幸运的是天从人愿,孤儿院院长博托克瓦尼小姐说服了马特科尼先生,让他收养了一个小男孩和他的跛腿姐姐。两个可怜的孩子搬进了拉莫茨维小姐的住所,这样,全家人都顺理成章地应该住在一起,定居何处也无须再议了。但是,马特科尼先生还将继续住在自己的宅第,只是全家人会共进晚餐。
有关住所的问题还好说,目前侦探所的生意更棘手。拉莫茨维小姐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秘书玛库兹小姐把文件堆在文件柜里,满脑子想得都是摆脱生意的窘境。拉莫茨维小姐本性善良,所以减缩开支的决定对她来说实在是不易做出。但又能如何?生意就是生意,必须硬起心肠才行。
不花冤枉钱是做生意最基本的原则之一。一旦拉莫茨维小姐和马特科尼先生结婚,原来的两处办公室就多出了一间。虽说两人的生意毫不相关,但车厂的地方足够让拉莫茨维小姐办公。拉莫茨维小姐仔细考察过车厂的空间,还向建筑专业人士请教过。结论是令人满意的,只要在修车车间的某处加上一扇门,拉莫茨维小姐就可以正常接待侦探所的顾客,丝毫不会受到嘈杂的修车车间的影响。
如果可以将两处办公室合并,侦探所的财务危机就可以得到暂时缓解了。第一女子侦探社的问题在于盈利菲薄。倒不是因为生意少——侦探所从不乏顾客来源;而是由于耗时太多,不易计算薪酬。人们可能会乐意为查清某件事情或是找到失踪的人支付两三百普拉(博茨瓦纳的货币单位),但恐怕不会为此花费几千普拉。疑惑归疑惑,但如果要花上一大笔钱才能解惑,那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侦探所的财务状况本来就岌岌可危,还要支付给玛库兹工资。创业之初,拉莫茨维小姐认为,任何事都要认真对待,要做好生意就要雇个秘书,所以聘用了玛库兹。但她渐渐发现这个其貌不扬的“四眼”小姐潜力非凡,于是提升玛库兹为助理侦探,这正是玛库兹梦寐以求的。可是职位的提升就意味着要加薪,这下子侦探所更加吃紧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似乎已经别无选择,而她的未婚夫马特科尼先生也有同感。他郑重的对她说:“如果持续这种状况,你准会破产的。这种事儿我见得多了。他们重金聘请什么所谓的法律顾问,就像贪得无厌的秃鹫一样榨干一桩生意。这简直太糟糕了!”拉普茨威小姐清了清嗓子说:“我也不想这样啊……如果真这样,那就太糟糕了。”
两人闷闷不乐地望着对方,沉默不语。半晌,马特科尼先生打破了沉默:“你必须解雇她,我以前也解雇过机械师。当然,这并不容易,可必须这样。”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淡淡地说:“我提升她的时候,她多高兴啊。我不能就这么突然告诉她,你不再是个侦探了。她在这儿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那些人都在邦伯农;而且我想他们都很穷。”
马特科尼先生摇摇头,说道:“这世界上有很多穷人,许多人都在受苦受难。但是你得拿你的生意当回事儿,该要的就要,不该要的就丢,盈利的差别大着呢。她在你那儿前途渺茫。你不能……”
“我当然不能,”拉莫茨维小姐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不能赶她走。我就像她的妈妈一样。她是那么那么地渴望做一个侦探,而且工作很勤奋。”
马特科尼先生低下头,暗自忖思:也许她是想让我提点儿建议吧,她想听什么呢?是想要钱吗?难道她是想让我替侦探所付账?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的话马上就解除了他的疑惑:“我的意思不是要你付钱。”她语气坚决,令人又敬又畏。
马特科尼先生赶紧说:“当然不是,我根本没这么想。”
“另外,我认为你的车厂需要一个秘书。你的账目总是一片混乱,你不这么觉得吗?你付工资给那两个没用的工人,但从来也不存底。我猜你借过钱给他们吧,你留借条了吗?”马特科尼暗自吃惊:她怎么会知道那两个工人每人欠了我六百多普拉,而且一点也没有还钱的迹象呢?
“你想让她来我的车厂工作吗?”天哪,我怎么会提出这么个主意!马特科尼先生有些后悔,赶紧补充道:“那侦探所的工作怎么办?”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实际上她自己现在也举棋不定呢。但是有个办法倒是可以试试:如果把侦探所搬到车厂,玛库兹就可以身兼两职;这样,马特科尼支付她的一部分薪水,侦探所就不需要拿出一大笔钱了。再加上办公室合并后租金也省了,那侦探所的财务状况就会有很大改观。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随即向未婚夫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虽说马特科尼先生一直对玛库兹的工作能力持怀疑态度,但他也不否认这个提议颇具吸引力,起码它能使拉莫茨维小姐心情愉快吧。马特科尼认为这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我们回到拉莫茨维小姐的办公室……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这次艰难的谈话:“玛库兹,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我们的未来。”
玛库兹刚刚整理完文件,冲了两杯浓茶,准备照例在上午11点休息半个小时。她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国家地理》杂志,这是她的一位堂兄弟借给她的。听到拉莫茨维小姐的话,她兴致勃勃地说:“未来?‘未来’当然很有意思,但我认为‘过去’更神秘莫测。这本书上有篇特别好的文章,等我看完可以借给你看。这篇文章有关我们在东部非洲的先祖,是里奇先生写的,他是个鼎鼎有名的骨头专家。”
“骨头专家?”拉莫茨维小姐带着疑惑不解的神情望着她的秘书。玛库兹的英语和博茨瓦纳语都很不错,但问题是她经常用一些奇怪的词汇。什么是“骨头专家”?似乎是指巫医吧。
玛库兹小姐解释道:“是的,他对所有古老的骨头都了如指掌。他从骨头里解读历史。你看这张图。”
玛库兹举起一张横跨书册的图片。拉莫茨维小姐眯起眼睛才看得清楚。她的视力大不如从前了,她甚至怀疑总有一天她会像玛库兹一样,戴上一副硕大的厚眼镜。她问道:“这就是里奇先生吗?”
“是的,”玛库兹点点头,“这就是他,他正拿着一个古人的头骨研究呢。”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渐渐着迷,“这古人是谁?”她问道。
“杂志上说这个人生活在人迹稀少的非常非常远古的时代,那时我们都生活在东部非洲。”玛库兹答道。
“我们所有人?”
“是啊,所有的人。你的人,我的人,所有的人。我们拥有同一个祖先。里奇先生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若有所思的说:“那么说,我们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
“是的,”玛库兹接着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不论是爱兹基摩人、俄罗斯人,还是尼日利亚人,他们都和我们一样,流着同样的血,有着相同的DNA。”
“什么是DNA?”
“DNA是上帝赐于我们人类的,人都是用DNA和水构成的。”玛库兹解释道。
“玛库兹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呢?”拉莫茨维小姐暗自思忖。也许爱兹基摩人和俄罗斯人离自己很遥远,但尼日利亚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拉莫茨维小姐暗地里也赞同玛库兹的说法,她想:如果说全人类都是兄弟姐妹,那么尼日利亚人也不应该被排除在外。于是,她不由自主地说道:“要是人们知道这一点,知道他们都来源于同一个祖先,那彼此之间就会更加关爱,你觉得呢?”
玛库兹放下手中的杂志,对拉莫茨维小姐的说法表示赞同:“当然。如果人们知道的话,他们就很难做出对别人不好的事情,他们甚至会希望对别人更好一点。”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沉默不语,现在该怎么导入正题呢?但是决定已经做出,再难也要说清楚。于是她极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坚定一些,说道:“这非常有趣,如果有时间我会读更多有关里奇先生的书。但现在我得全力解决生意上出现的难题。你也知道,我们的财政状况不妙,不像报纸上登的那些财务报表,收入总是比支出多,而我们的则恰恰相反。”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玛库兹的反应,但眼镜背后的这个女士真的很难看透。于是她接着说:“因此,我必须得想点办法。如果我任凭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我们就得破产,一直亏损的生意只能是这个结果。那就大大不妙了!”
玛库兹盯着她的办公桌,然后抬起头看着拉莫茨维小姐,窗外的刺槐树枝映在她的眼镜上。拉莫茨维小姐突然间有些惶恐不安,这种场景就好像一个人正在用另一个人的视角注视着这个世界。玛库兹转了转头,拉莫茨维小姐从她的眼镜里看到了自己穿的红色衣服。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玛库兹静静地说道:“给我个机会吧。我很高兴能在这里做个助理侦探。我不想以后只做个秘书终此一生。”她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拉莫茨维小姐。玛库兹是博茨瓦纳秘书学校的高材生,毕业考试97分,但所有的亲人都远在邦伯农。拉莫茨维小姐知道她要定期给家里寄钱,因为她曾看见玛库兹在邮局买了一张一百普拉的汇款单。她一定向家里人提起了自己的升职,而家人一定为她在哈博罗内的出色工作感到骄傲。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拉莫茨维小姐出于仁慈才继续雇佣了她,也是拉莫茨维小姐供养着她在邦伯农的家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的目光从玛库兹的办公桌上移到手里拿着头骨的里奇先生的图片上。里奇先生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书册,直射在她的身上。他似乎在说:“拉莫茨维小姐,你怎么安排你的助手?”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清了清嗓子,安慰玛库兹道:“你别担心,你还当你的助理侦探。我们的侦探所搬到车厂之后,我们需要你同时做点儿别的工作。马特科尼先生的文件和账目需要人打理。一方面,你是个秘书;另一方面,你也是个助理侦探。”她停顿了一下,又急忙补充道:“你的对外职务还是助理侦探。”
接下来的一天,玛库兹比往常更加安静。她默默地为拉莫茨维小姐冲了下午茶,一言不发地递给她。最后她似乎终于想通了,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我想马特科尼先生的办公室一定乱得很,他整理不清自己的文件,男人也不乐意干这个。”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心宽了些,说道:“他的办公室乱七八糟,要是你给他整理好了,可算是帮了大忙。”
玛库兹说:“学校里教过我们怎么工作。有一次,学校安排我们整理一间很乱的办公室,我们必须把一切都整理好。我们一共四个人,三个漂亮的女孩和我。那几个女孩一直都在和办公室里的男士闲聊,而我一直在干活儿。”
“我想象得出。”拉莫茨维小姐边听边说。
玛库兹接着说:“我一直干到晚上八点。其他几个女孩五点钟就和男人们一起去泡吧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那儿。第二天,校长称赞说我们都干得不错,我们都得了最高分。那几个女孩都喜出望外的,她们还厚着脸皮说,虽然我干的是最苦最脏的活儿,可她们的工作任务最艰巨,那就是带男人们出去,免得他们碍事。她们还自以为很有理呢。”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摇了摇头:“这些‘花瓶’,现在博茨瓦纳这样的女孩多得是;但至少你成功了呀,你成为了一名助理侦探,可是她们呢?我想她们准是一事无成。”
玛库兹摘下她厚厚的眼镜,用手帕角儿仔细擦着镜片,回答了拉莫茨维小姐的问题:“她们中的两个人嫁入豪门,住在太阳酒店附近的豪宅里。我曾经看见她们戴着昂贵的太阳镜悠闲地散步。另一个去了南非,成了模特,我在杂志里看到过她的照片。她的丈夫是那个杂志的摄影师,他也很有钱,人们称他为波拉洛伊德·库马罗。他是个有名的帅哥。”
玛库兹重新戴上眼镜,看着拉莫茨维小姐。
“有一天你也会有丈夫的,谁娶了你就是个幸运儿。”拉莫茨维小姐说道。
玛库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有丈夫的,博茨瓦纳的男人比女人少,这是事实,所有的男人都成家了,哪里还有单身汉啊。”
“那你也不一定要结婚啊,如今单身女性也生活得不错。我也是单身啊。”
“但是你马上就要跟马特科尼先生结婚了,你不再会是单身了,你可以……”玛库兹马上否定了她的说法。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打断了她的话:“我不一定要跟他结婚,我自己过得很好,可以一直保持这个样子。”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突然间停了口,她看见玛库兹又摘下了眼镜,轻轻地擦拭着上面模糊了视线的潮气。她多难过啊,拉莫茨维小姐最看不得别人难过。虽说私人侦探不应该心肠太软,可是拉莫茨维小姐就是这么个人,无论如何也改不掉。她立即说:“哦,还有件事儿。你的新职务是车厂的助理经理,并不仅仅是秘书。”
玛库兹抬起头,微笑着:“这太好了!你对我真好,玛小姐。”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又补充道:“而且你的工资会更高的,不会高太多,但会高那么一点点。这样你就可以多寄点钱给你在邦伯农的家人。”
玛库兹显然更高兴了,十分愉快地完成了这一天接下来的工作,打完了所有拉莫茨维小姐速记下来的文稿。可是拉莫茨维小姐就不怎么愉快了。这都是里奇先生的错,如果不是他平白无故地介入这次谈话,她说话会更坚决些的。现在呢,不仅升了玛库兹的职,还提高了她的工资,怎么跟马特科尼先生说呢?说是一定要说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坏消息得有充分的时间准备,要等待最佳时机。男人总会时不时地脱下“自卫”的外衣而成为成功女人、击败男人的要决就是静候佳机。时机一到,女人就可以轻易地控制男人,但是你必须等待、耐心等待。
第二章 夜晚男孩
一行人在茂城郊外奥卡万戈的一棵高耸入云的阔叶树树冠下露营。北面不到半英里处,湛蓝的湖水在一片棕绿的灌木丛中荡漾开来。这里的草原葱郁而肥美,是放牧的理想之地。想要看到大象可得仔细点儿,因为即使体积硕大的大象摇摇荡荡地穿过草丛,浓密的草丛也是它们最佳的保护伞。
他们在露营地搭建了五六个大帐篷,围成半圆形。露营地的主人是被当地人奉为雨神的普拉先生,传说每次他的出现都会带来充足的雨水;而他本人也乐于接受这种传说。在非洲,雨水就代表着好运,因此,每逢人们庆贺幸福来临、或是请神保佑,都会高呼“普拉!普拉!普拉!”普拉先生是个瘦脸男人,坚韧的皮肤上的太阳斑是非洲烈日赐予他的印记。他是个白人,一直生活在非洲大陆。现在他身上的太阳斑连成一片,把他的皮肤染成了棕色,就像把一个白的饼干胚子放进了烤箱烘烤成了棕色。
夜幕降临,一行人围坐在篝火四周,有人说道:“他正渐渐变得和我们一样,总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博茨瓦纳人,有着和我们一样的肤色。”另一个人随即反驳道:“单单改变肤色可没法把一个人变成博茨瓦纳人,要做博茨瓦纳人,就要从他的内心都成为博茨瓦纳人。祖鲁人外表和我们一样,但他的内心永远都是个祖鲁人,你也不可能把一个祖鲁人变成博茨瓦纳人。他们是不同的。”
火旁取暖的人们陷入了沉思,周围一片寂静。
最后,有人打破了沉寂:“有许多因素构成了你这个人,但最重要的还是你妈的子宫。你从那里汲取奶液,决定了你成为博茨瓦纳人还是祖鲁人。博茨瓦纳的奶制造出博茨瓦纳人,而祖鲁的奶制造出祖鲁人。”一个年轻人争论道:“不是这样的,人不是在子宫里吃奶。”
两个人开始争执不休……
年纪稍长的人说:“那你开始九个月是从哪里吃奶的?难不成你是吃你妈的血?你是这个意思吗?”
年轻人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但人出生后才开始吃奶,我敢肯定。”
年纪大的人不屑一顾地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你有孩子吗?啊,有吗?小子,你什么也不懂,还说得就好像你有很多孩子似的。可我有五个孩子,五个,懂吗?”同时,他伸出了五个指头,“五个孩子都是吃他母亲的奶出来的。”
一时间,他们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中。在另一堆篝火周围的椅子上,坐着普拉先生和他的两位客人,隐隐约约听到旁边的对话。然而现在,四周又恢复了夜晚 7684." >的宁静。突然,普拉先生站了起来。
“那边有人,”他说,“可能是豺,有时它们会悄无声息地走近火堆,其他动物怕火。”
他的客人之一,一个带着宽边低垂帽子的中年男子也站了起来,凝视着那片漆黑的空间问道:“这附近有美洲豹出没吗?”
普拉先生答道:“美洲豹很胆小,它们不会靠近人的。”
一个坐在折凳上的女人猛然转过头来说:“那儿一定有人,你们听。”
普拉先生放下手中的杯子,喊道:“西蒙、摩托比,你们谁给我拿个灯筒来,快!”
那个年轻人站起身,迅速拿起火把递给他的雇主。同时,他也听到了一阵嘈杂声,于是马上打开了强光灯,扫视着营地周围。四周的灌木和矮树影影绰绰,但是什么东西也没有。
“灯光会把它吓跑吗?”那个女人问道。
“可能吧,”普拉先生答道,“但我们可不想有什么奇遇,不是吗?”
灯光扫过漆黑的夜晚,向上照着一棵刺槐树冠,从树冠照到树根。啊哈,就是它!戴着宽边帽子的男士立即喊出声来:“是个孩子!”
那个孩子四肢着地,像只被汽车灯光锁定的野兽,一动不动愣在原地,神色茫然。
“摩托比,抓住那个孩子,把他带到这儿来!”普拉先生命令道。
拿着灯筒的年轻人迅速把灯光锁定在孩子身上。摩托比刚刚碰到孩子,孩子突然转身就跑;但是似乎什么东西让他放慢了速度,他一下子绊倒在地。摩托比趁机快速挡在孩子前面,把灯筒扔到了一边。灯筒甩在一块大石头上,发出尖利的碰撞声,灯光也偏向一边。摩托比捉住了孩子,把他举起来。孩子扭动着身体,两腿乱踢着。
“别打我,小东西!”摩托比用博茨瓦纳语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孩子激烈地挣扎着,一脚踢到摩托比的小腹上。“别踢我!”摩托比大叫道,用力摇晃着孩子,一直手揪着他,使劲地把他甩在肩膀上扛起来,“你再踢,再踢你爷爷的我把你扔到那边儿去,你给我小心点儿!”
孩子似乎吓坏了,他停止了挣扎,像驯服的小羊羔一样。
摩托比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囔着:“这儿肯定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你们闻闻。”说着,他把孩子放到地上,手还是死死抓住孩子的腰部,免得他又逃跑,或是踢伤在场的白人。
普拉先生端详着孩子,喃喃自语道:“原来就是你这个小豹子。”
“噢,他什么也没穿,”那个女人叫道,“一丝不挂!”
另一个人说:“他有多大?我看最多不过六七岁。”
普拉先生拿起灯,把它更靠近孩子一点,好让灯光照得更清楚些。孩子似乎刚刚被人从荆棘密布的灌木丛中拖拽过,全身伤痕累累。他的腹部瘪瘪的,小屁股也干瘪瘪的,瘦得皮包骨头;一只脚的足弓部有一道深度伤痕,在黝黑的皮肤上格外令人触目惊心。
孩子抬起头,目光灼灼,直穿灯光,似乎要逃开人们的审视。
“你是谁?”普拉先生用博茨瓦纳语问道,“你从哪儿来?”
但孩子只是直盯着灯光,一言不发。
普拉先生吩咐摩托比:“用卡兰加语试试,再用赫雷罗语。他有可能是赫雷罗人,或是莫萨尔瓦人。没准他能听得懂,看看能不能问出点儿什么来。”
摩托比蹲了下来,和孩子差不多一样高。他先用一种语言试了试,很慢很慢地说,孩子没有任何反应;他又用另一种语言,孩子还是沉默不语。最后他说:“这孩子不会开口的,我想他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那个女人走上前去,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孩子的肩膀,温柔地说道:“可怜的孩子,你就好像……”话犹未尽,她突然尖叫了一声,猛地缩回手。那孩子咬了她一口。
那个男性白人狠狠抓住孩子的右胳膊,硬把他拖到自己脚下,然后扇了孩子一巴掌,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坏种!”
被咬的女人却一把推开男人,叫道:“别打他!他只是被吓坏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不是故意伤害我的,是我不应该去碰他。”
男人平静地说:“可是怎么能让个孩子咬人呢?这么做是不对的。”
女人用一块手帕包扎了伤口,鲜血微微渗了出来。
普拉先生说:“我去给你拿点儿盘尼西林来,不然会感染的。”
在场的人低头看着那个孩子,他蜷缩在地上,好像要准备睡觉一样,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这样朝上看着每一个人。
摩托比说:“这孩子的味道怪怪的,你觉得呢,普拉先生?”
普拉先生用力嗅了一下,说道:“是怪怪的,也许是伤口的味道吧,都化脓了。”
“不是的,”摩托比说,“我鼻子灵着呢,伤口是伤口的味道;可还有另一种味道,而且不像是孩子应该有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呢?你闻得出吗?”普拉先生问道。
摩托比点点头道:“当然,是狮子的味道,只有狮子有这种味道。”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普拉先生笑了笑说:“用肥皂和水就能分辨得出来,在他的伤口上敷点药,硫磺粉可以让伤口干燥。”
摩托比轻轻抱起孩子,孩子看着他,只是害怕地蜷缩着,却并不反抗。
普拉先生吩咐道:“给他洗个澡,让他睡在你的帐篷里,别让他跑了。”
于是两个白人又回到篝火旁坐下。女人和男人对视了一眼。男人轻扬了一下眉毛,耸了耸肩膀。
女人问普拉先生:“他究竟从哪儿来?”
普拉先生用烧焦的小木棍拨弄着篝火,答道:“我猜是附近村子的吧,最近的村子在大概二十英里开外。他也许是放牧的时候迷路了,在灌木丛里走不出去。这种事儿时不时发生。”
“那他怎么什么也没穿?”
普拉先生耸耸肩,说道:“有时候牧童会穿着小褂子,他的衣服可能被灌木丛挂走了,或是丢在什么别的地方了。”说着,他看了女人一眼,接着说:“在非洲,这种事儿经常发生。好多孩子走丢了再找回来,对他们没有任何伤害。您不会是在为他担心吧?”
女人皱了皱眉,说:“我当然很担心他,随时都会有什么事情伤害到他的,比方说野兽。他也许会被狮子叼走,诸如此类。”
“是有可能,”普拉先生说,“但不会发生的,我们明天会把他带到茂城,交给当地的警察局。他们会查出他是哪儿来的,然后把他送回家。”
女人似乎思考着什么,疑惑地问:“为什么你的人说他闻起来像只狮子,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普拉先生笑道:“这儿什么怪事儿都有。非洲人看事物的方式和我们很不相同。比方说摩托比,他是个很不错的猎手,但他总是把动物当作人来谈论。他说动物会跟他说话,还自称闻得出动物的恐惧。他就是这么说话的,别在意。”
他们又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女人说她要去睡觉了。他们互道晚安,普拉先生和白人男子又坐了半个小时左右,但没怎么说话,只是看着木头渐渐燃尽,点点火星消逝在沉寂的夜空。而摩托比呢?他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帐篷门口,这样孩子就不可能悄悄跑掉了。可是孩子也不像要逃跑的样子,他倒头就睡着了。半睡半醒之间,摩托比看着孩子:他盖着薄毛皮毯,睡得正香。孩子睡前吃了一块肉,他像个又饥又渴的野兽,贪婪地把肉撕开吞到肚里,大口大口地喝水。摩托比还是觉得他的味道很奇怪,这种腐物的味道让他每每联想到狮子,但他自己也很纳闷:为什么一个孩子身上会散发出狮子味儿呢?
第三章 车厂事务
在去车厂的路上,拉莫茨维小姐已经决定直接向未婚夫说个明白。她心里明白,擅自提升玛库兹为车厂的助理经理有点超越自己的权限。事实上,如果马特科尼先生要提升玛库兹的话,她甚至会很不高兴的。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告诉他一切。马特科尼先生是个善良的人,虽然他一直认为雇佣玛库兹是一种奢侈,他会明白工作对于玛库兹有多么重要的。说到底,只要玛库兹把她的工作做好,她怎么称呼自己都无所谓。主要还是加薪的问题,就不太好开口了。
就在这个下午,拉莫茨维小姐开着未婚夫最近为自己修的白色小货车前往他的车厂。马特科尼花了很多业余时间焊接车的引擎,更换好多车零件,比方说新的汽化器和一套新的刹车系统。现在车子特别好用,拉莫茨维小姐只要轻轻踩一脚刹车踏板,车子就立即停下了。在此之前就不同了,拉莫茨维每次都要用力踩三四次刹车,车子才能慢下来。
“太棒了!我再也不会钻到别人的车子后面了,”拉普茨纳小姐第一次试新刹车时,满怀感激地对马特科尼说,“这下子,我想停车就能停车。”马特科尼很严肃地告诫她说:“刹车一定不能出问题,这非常重要。你可再不要把刹车弄得这么糟糕了。只要你跟我说一声,你的刹车一定是一等一的好。”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保证道:“我会的。”她一直对车不感兴趣,虽说她很钟爱自己的白色小货车,这辆车是她的忠实伙伴。她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一天到晚都想要奔驰车。选择多着呢,很多车都能安全的把人带到目的地并安全返回,实在没必要花很多钱。她认为男人普遍对车有兴趣,他们从孩提时代起就玩玩具车。为什么男人对车这么感兴趣呢?车只不过是个机器而已,洗衣机和电熨斗也是机器,可是你见过男人谈论洗衣机吗?
现在,拉普茨纳小姐到达车厂。透过车厂前院的一扇小窗户,她发现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这就是说马特科尼可能在工作间的某辆汽车底下修车,或是正在告诉他那两个反应迟钝的学徒一些机械知识。他曾向拉莫茨维说过,他实在拿这两个人没辙儿,拉莫茨维很是同情他的处境。要说服年轻人努力工作并不容易,他们总期望“天上掉馅饼”。他们似乎不明白,他们如今能在博茨瓦纳享有的一切是用勤奋的工作和自我克制的品质换来的。博茨瓦纳从不对外借债,不像其他许多非洲国家一样,借了钱又背上债务包袱。老一辈博茨瓦纳人花钱相当克制和谨慎,尽力存钱;每一分钱、每一西比(博茨瓦纳的货币单位)都精打细算,也没有把钱丢进政客的腰包。拉莫茨维小姐一直为自己的祖国感到自豪;为已故的父亲所做的一切感到自豪;为塞雷斯特·科哈马先生感到自豪,他使博茨瓦纳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英国人再也不敢小瞧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拉莫茨维想:英国人曾经对我们漠不关心,但现在他们知道我们能做到什么,他们因此而钦佩我们。她曾经读到过美国大使的这么一段话:“我们为博茨瓦纳人民所做的一切而向他们致意!”这段话使她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因为她知道,在那个遥远的、令人有些畏惧的国度,人们对博茨瓦纳的评价颇高。
做一个非洲人很不错。虽然非洲大陆历尽苦难,让人每每感到羞愧而绝望;虽然人们忍受着各种痛苦;虽然带枪的士兵残暴地对待这里的人们,但非洲还是有很多方面值得骄傲。这里的人们善良而质朴,他们总是带着善意的微笑,他们的音乐和艺术无与伦比。
现在,拉莫茨维小姐走进了车间大门。车间里有两辆车,一辆停在修车坡道上;另一辆靠墙停着,电池组插在一个小充电器上。地上散落着一些汽车零件,一个空瘪的车轮内胎,还有些她不认得的东西。停在坡道上的汽车下面有一个敞开的工具箱,但马特科尼并不在这里。
一个学徒站了起来,拉莫茨维才注意到他们。他们刚才一直背靠着一个大空桶席地而坐,玩一种古老的石子游戏。现在,高个儿的那个站了起来,手来回在脏兮兮的工作服上蹭了蹭,但拉莫茨维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您好,”他说,“老板不在这儿,他回家了。”他咧着嘴笑着,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这种熟悉的笑模样让她联想到他邀请女孩子跳舞时的样子。她非常了解这两个小伙子,马特科尼告诉过她,他们两个惟一感兴趣的事儿就是泡妞,而她也深表赞同。令人沮丧的是,居然还有很多女孩子对他.们感兴趣,他们拥有油亮而茂密的头发和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回家?难道工作做完了吗?这就是你们两个坐在这儿玩儿的原因?”
高个儿学徒笑了,好像他知道什么秘密似的。拉莫茨维小姐猜想着:会是什么呢?是那种他对任何女孩子都有的高傲吗?
“没做完,”他低头看了他的同伴一眼,回答道,“早着呢,我们还得修理上面的那辆车。”他指了指坡道上的车。
另一个学徒也站了起来,他刚才一直在吃东西,嘴边还残留着食物残渣。拉莫茨维小姐不禁想到:如果那些女孩看到他这副样子,会怎么想呢?她想象着他正极力向女孩们展示自己的魅力,丝毫没有意识到嘴边的食物残渣。他的确是个漂亮的小伙子,但嘴边一圈白线就大煞风景了。他说:“老板这几天都走得很早,有时候他下午两点就走了,让我们自己留这儿修车。”
高个儿补充道:“可问题是我们做不了所有的事儿,我们的修车技术是不错,可也不是什么都会。”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看了看坡道上的车,这是一辆在非洲一些地方很常见的法国老爷车。
高个儿接着说:“这辆车就是个例子,排气管直冒烟,这说明有个垫圈不见了,冷却液流进了汽缸里。嚯,好大的烟!”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说:“那么你们为什么不修修?马特科尼先生不可能总是手把手地教你们修车。”年纪稍小的学徒噘着嘴说:“你以为这很容易吗,玛小姐?你从标致汽车里拿出过汽缸吗?你做过这些事儿吗?”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非常平静地说:“我并没有指责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让马特科尼先生教教你们?”
年长些的学徒似乎被激怒了,大声说:“这就好了!可是他会教我们吗?不会的。他自顾自地回家,把我们扔在这儿应付那些讨厌的顾客。那些人总是说:‘我的车呢?你们到底要几天才能把我的车修好?难道我就得像没车的人似的天天走路?’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小姐。”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一时间无言以对。这太不可思议了!马特科尼总是很守时,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在自己的车厂发生呢?他素以修车技术高、修车速度快而享有声誉。如果有人对他的活儿不满意,马特科尼总会免费再检修一遍。他一直是这样的,难以想象他会把没修好的汽车任由那两个对汽车知之甚少、工作懒散的学徒摆布。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决定对这个年长些的学徒施加点儿压力,她压低嗓子说:“你是想跟我说马特科尼先生对这些汽车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吗?”
那个学徒盯着拉莫茨维小姐,肆无忌惮地紧盯着她。
她想:要是他有点教养,就不该这么盯着我看;他应该低下头,就像下属在上级面前一样。
“就是这个意思,”他说道,“最近差不多十天,马特科尼先生似乎不再关心他的车厂了。就在昨天,他还跟我说他要回乡下住两天,让我负责车厂的生意。他嘱咐我要尽全力。”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这小伙子没有说假话,但这个事实难以置信。
“还有一件事,”学徒用一块油乎乎的抹布擦了擦手,接着说,“他两个月没付钱给零件供应商了。那天老板早走了,他们打电话来,是我接的电话,是吧,西莱特茨?”
另一个学徒点了点头。于是他接着说:“他们说如果我们十天之内还不付钱,他们就再也不给我们零件了。他们让我转告马特科尼先生,让他凑钱还账,他们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你告诉他了吗?”拉莫茨维问。
“说了,”学徒说,“我对他说:就听我说一句话,就一句话。然后我就告诉他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仔细揣摩着他的话,听起来他很乐于承担这个职务,估计他以前从来也没有这个机会。她问道:“然后呢?他说什么了?”
学徒用手搓了搓鼻子,说道:“他说他会想办法的,他是这么说的;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小姐?”拉莫茨维小姐期待着他的答案。于是他接着说:“我认为马特科尼先生不再关心这个车厂了,他挣够了钱,要把车厂转交给我们。然后他归隐田园,种种地什么的。小姐,他已经老了,而且他也挣够本儿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倒吸了一口气,这种公然的厚颜无耻的提议让她震惊万分。就这两个没用的、只知道向经过车厂的女孩吹口哨的学徒,这两个居然用锤子砸汽车引擎的学徒,也想得到马特科尼的车厂?!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好不容易才想到如何回击他们,她说:“你太无礼了!马特科尼先生绝不会不关心他的车厂的,而且他刚过四十岁,不管你们怎么想,他一点儿都不老。他一点也没有把车厂给你们两个的意思,如果这样的话车厂就完蛋了。你懂了吗?”
年长的学徒看了他的同伴一眼,想要得到确认,可是他的同伴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于是他说:“我理解你的感受,我很抱歉!”
“我也会理解你的感受的,”拉莫茨维小姐说,“告诉你件事儿,马特科尼先生刚刚雇佣了一个助理经理,很快就会走马上任的,你们最好留神点儿。”
她的话收到了预想的效果,年长的学徒手里的油布掉到地上,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同伴,紧张地问道:“他什么时候上任?”
“下个星期,”拉莫茨维小姐答道,“而且是个女的。”
“她?是个女的?”
“是的,”拉莫茨维小姐十分肯定地说,“她叫玛库兹,对下属非常严格,绝不会再有什么玩石子游戏的事儿发生的,你们听明白了吗?”
两个学徒神色阴沉地点点头。
“继续修车吧,”拉莫茨维小姐吩咐道,“我两三个小时就回来,看看你们干得怎么样。”说完,她回到车边,登上座椅。当她下指令的时候,语气已经相当坚决,但她的内心还是茫茫然。事实上,她非常非常担心。据她的经验,当一个人一反..常态的时候,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头了。马特科尼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除非有十分不得已的原因,才会漠不关心他的顾客。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是与他们突然结婚有关吗?难道他改变主意了?他想跑路?
玛库兹锁好第一女子侦探社的门。拉莫茨维小姐已经离开办公室去找马特科尼先生了,走前让她把信打完寄走。玛库兹对自己的职位和薪水提升感到很开心,任何活儿都不觉得多。今天是星期四,明天就是发工资的日子了,虽然还是按照老工资发。玛库兹觉得也应该小小地庆祝一下,比如说在回家路上买个炸面包圈。路上,她经过了一家卖炸面包圈和其他油炸食品的小店,面包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买一个大面包圈要花两普拉,实在是有点儿贵,作为晚餐消费就更显得奢侈了。哈博罗内的生活开销很大,似乎每样东西的价格都是家乡的两倍。在乡下,十普拉足够支付很长一段路的费用;而在哈博罗内,这些钱转眼间就像雪花融化一般不见了。
玛库兹在罗巴特茨路的一所房子的后院租了一间房间。这是间焦渣石砌成的小棚屋,朝向后院的篱笆和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这里经常有瘦脸狗出没。这些狗是屋主人养的,但那些主人并不怎么看管它们,任由它们两三成群地四处游荡。一定有人不定期地喂它们,但它们还是瘦得皮包骨头,还经常在垃圾箱里寻找残羹剩饭。有时玛库兹开着门,某只狗就会跑到她的家里,瞪着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她,乞求食物,直到她用嘘声把它赶走。这比小鸡跑进她的办公室,在她脚边啄食更让她感到不快。
玛库兹在小店买了一个面包圈,就在那儿把它吃完,然后把糖渣从手指上轻轻打掉。这下子她不再感到饿得难受了,于是启程回家。她本可以乘小巴回家,车费很便宜,但因为并不着急回家,她还是愿意走路,享受傍晚的凉爽。一路上,她都在担心自己的哥哥,不知道他今天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咳嗽得很厉害。虽然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但近几天他一直过得很舒服,起码连着两个晚上她没有被咳嗽声吵醒了。
哥哥是两个月前搬来与她同住的。他风尘仆仆地坐长途汽车从遥远的家乡来到此地,当玛库兹坐地铁到长途汽车站看到他时,她很难把眼前这个佝偻的、瘦弱的、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衬衣的男人与她离家时那个身材挺拔而壮实的哥哥联系到一起。玛库兹很快意识到那就是她的哥哥,于是她跑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天哪!这是一双怎样的手!滚烫而干裂的手!玛库兹不顾哥哥的极力反对,一路上替哥哥提着行李,乘坐小巴回到她在罗巴特茨路的住所。
就这样,哥哥住了进来,睡在屋子另一边的垫子上。玛库兹在墙之间拴了一根绳儿,挂了一块帘子,这样两个人就都有自己的小空间了。但是,几乎每晚她都会被哥哥剧烈的咳嗽声和喃喃的梦吟声吵醒。
哥哥常对他说:“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真幸运,有你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妹妹。”
玛库兹每次都安慰哥哥说,他并没有打扰她,她也喜欢和他一起住,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直到在这儿找到工作为止。玛库兹心里很清楚,哥哥永远也不会找到工作的,她相信哥哥也心知肚明,但两个人都没有挑明这一点。哥哥疾病缠身,可怕的疾病正慢慢吞噬着他的生命,就像干旱毁掉一方绿洲一样。
今天她可以告诉哥哥好消息了。哥哥总是十分喜欢听她讲侦探所的事情,询问她每一天工作的任何细节。因为玛库兹不想让拉莫茨维小姐知道哥哥的病,他从未见过拉莫茨维小姐,但他的脑海里可以勾勒出一幅非常清晰的拉莫茨维小姐的画面。
他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和她见面的。我一定得谢谢她为你所做的一切。要不是她,你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助理侦探。”
“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玛库兹对她的哥哥说。
“我知道,”哥哥说,“我可以想象得到她善意的微笑和丰腴的脸颊;想象她和你一起喝茶。只是这么想想我就感到很幸福了。”
玛库兹本想给哥哥也买一个面包圈,可是他通常没什么胃口,买了也是浪费。他总说嘴很疼,而且剧烈的咳嗽也不允许他吃多少东西。玛库兹用小煤油炉熬点儿汤,他经常只喝几小勺,即使这样都很难下咽。
玛库兹走到家门口,发觉有人在屋子里。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于是马上想到是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但随即她进了家门,看到帘子已经被拉开,有一个女人坐在哥哥床边的一张折叠椅子上。女人听到门开的声音,于是站起身并转过头来。
“我是安格里坎医院的护士,”她说,“我来看看你的哥哥,我叫芭莱芝。”
芭莱芝护士笑容甜美,玛库兹一下子就对她产生了好感。“您能来看他真是太好了,”玛库兹说,“我写信给您,只是想告诉您他最近不太好。”
芭莱芝护士点点头说:“您做得很对。我们时不时可以来看看他,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还可以带些食物来。虽说我们只能尽点儿绵薄之力,但随时可以提供帮忙。我们可以给他一些药,药效不是很强,但可以稍稍缓解他的病痛。”
玛库兹向芭莱芝护士表示感谢,低下头看着她的哥哥,说道:“他咳嗽得很厉害,我觉得这是最糟糕的事儿。”
“是的,”芭莱芝护士说着坐回到椅子上,握住玛库兹哥哥的手说:“你得多喝点儿水,理查德,你不能让自己太渴了。”
理查德睁开眼睛,看着她,但什么也没有说。他不能确定她为什么会在这儿,以为她是妹妹的一个朋友或是邻居。
芭莱芝护士抬起头看着玛库兹,打手势让她坐在旁边的地上。然后,她握住理查德的手,向前探身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救苦救难的上帝啊,帮帮这个可怜的人吧!让他的每一天都过得开心,让他的心灵得到平静。他的妹妹在这里照料着他。”芭莱芝护士虔诚地祈祷着。
玛库兹闭上眼睛,把手搭在护士的肩膀上。她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第四章 拜访莫法特医生
当玛库兹坐在哥哥身边时,拉莫茨维小姐正驾驶着她那辆白色的小货车前往马特科尼先生的住宅。他每天开的绿色卡车就停在他的半敞着的前门外面,所以拉莫茨维小姐可以确定他在家。马特科尼有很多车,但他只开这辆绿色卡车,其他的车都停在车库里。她把车停在路上,免得还要上下车开关大门;然后她穿过马特科尼自称为“花园”的稀少、杂乱无章的、脏兮兮的植物,来到前门门口。
“笃!笃!”拉莫茨维小姐敲了敲门,高声叫道:“马特科尼,你在家吗?”
从起居室传出马特科尼的声音:“拉莫茨维,我在这儿,在家呢。”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走进屋子,马上就注意到大厅的地面肮脏而黯无光泽。自从原来那个头脑迟钝、令人不快的女仆弗洛伦斯因为收藏非法枪支入狱,整个房子就一直处于杂乱无章的状态。拉莫茨维小姐多次提醒马特科尼先生再雇一个仆人,至少雇到他们结婚为止;他也答应下来,但一直没有照做。拉莫茨维曾决定有空的时候带她自己的仆人来清洁整个房子。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曾对她的一个朋友说:“如果你听之任之,男人们就会安心地呆在肮脏杂乱的屋子里生活,他们根本不会打扫和整理房间。”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穿过大厅,走进起居室。看到她进屋,原本躺在沙发上的马特科尼站了起来,尽力使自己显得不那么凌乱。“很高兴见到你,拉莫茨维,”他说,“好一阵子没看见你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答道:“是啊,也许是因为你一直都很忙。”
马特科尼又坐了下来,说道:“是的,我的确一直都很忙,有太多工作要做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什么都没说,心想:我猜对了,确实有什么事情不对头。然后她故意问道:“是bbr>..车厂的事儿吗?”
马特科尼耸了耸肩,说道:“车厂的事儿从没断过,一直有顾客来修车,让我做这个、做那个,他们以为我有十双手呢,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轻声说:“难道你不希望有顾客来吗?车厂不就是干这些事儿的嘛。”
马特科尼瞅了她一眼,又耸耸肩膀,说道:“也许是吧,但事儿也太多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扫视了整个房间,发现地上有一大堆报纸,桌上还有一小堆,好像是没拆封的信件。她说:“我去过车厂,本以为能找到你,可他们说你早就走了,还说你这两天都走得很早。”
马特科尼看了她一眼,把视线转移到地面,说:“我不想在那儿呆一整天,忙乎一整天。工作迟早会做完的,不是有两个学徒工嘛,他们会干活儿的。”
“那两个学徒工?你不也经常说他们什么也不会吗?你怎么会认为他们能把工作做完?”拉莫茨维小姐有些激动地说。
马特科尼没有做声。
“好吧,亲爱的马特科尼先生,”拉莫茨维小姐加重语气,接着说:“你怎么解释?”
马特科尼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他们会做好的,就交给他们呗。”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站起身来,他这种态度,谈话没有任何意义。也许他病了,她听说流感会使人一至两周都昏昏欲睡、无精打采,这是对马特科尼先生反常行为的最简单的解释。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只要等马特科尼康复就行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准备离开时对马特科尼说:“我已经跟玛库兹小姐说了,几天之内她就可以开始工作了,我给了她助理经理的头衔,希望你不要介意。”
马特科尼的回答出乎意料:“助理经理、经理、执行经理、厂长,随便你,无所谓。”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于是道了一声别,准备离开。正在此时,马特科尼叫住了她:“哦,顺便告诉你一声,我要回乡下住一阵子,看看庄稼长得怎么样。”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停住脚步,看着他说:“那这段时间车厂怎么办?”
马特科尼叹了口气说:“你来打理吧,还有你的那个秘书,什么助理经理,让她管吧,没问题。”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噘起嘴,说道:“好吧,我们会管着车厂的,直到你觉得好点儿了。”
马特科尼先生说:“我很好,别担心,我好着呢。”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虽然她知道两个孩子会在家等着她的。那个叫莫索莱丽的女孩现在一定做好了晚餐,虽然她得依靠轮椅走路,但做饭几乎藏书网不用别人帮忙;而那个叫普索的淘气男孩也闹腾得差不多了,没准儿已经准备洗澡、上床睡觉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驾车从库杜街口向左转,前往她的朋友莫法特医生家。莫法特医生以前在莫丘迪行医,悉心照顾她的父亲,而且每当拉莫茨维小姐遇到困难的时候,也总是耐心地聆听她的诉说。拉莫茨维曾经向他提及自己的前夫诺特,那时他对她说:据他的经验,这种人永远不会改变的。
莫法特医生是个忙碌的人,拉莫茨维并不想打扰他的工作,但她还是决定看看他是否在家,替她为马特科尼反常行为的原因提个醒。比方说,是不是有什么传染病,让大家都疲惫不堪、无精打采?如果是这样,要持续多长时间?
莫法特医生刚刚回家,他在门口欢迎了拉莫茨维小姐,并带她来到书房。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首先道明来意:“我很担心马特科尼先生,我跟你说说他的情况。”
莫法特医生认真听了一阵儿,然后让她停住。他说:“我想我知道其中的原因了,有一种病叫做抑郁症,和其他身体疾病一样,也相当普遍。听起来马特科尼先生好像得了这种病。”
“那怎么治疗呢?”拉莫茨维小姐问。
“如果他确实得了抑郁症,那治起来很简单,如今有很多种治疗抑郁症的良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三周左右就会大有好转,没准儿还要快些。抗抑郁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见效。”医生回答。
于是,拉莫茨..维小姐说:“我会让他马上来找您看病的。”
莫法特医生对此表示怀疑:“有时人们并不认为他们有病,也许他不会来的。我现在告诉你他的症结所在,他必须就医。”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请医生放心:“我会说服他的,我会告诉他治病非常必要。”
医生笑着说:“当心了,我的拉莫茨维小姐,说不定很难办到哦。”
第五章 政府要员
第二天一早,拉莫茨维小姐比玛库兹更早来到第一女子侦探社的办公室。平时都是玛库兹先到,她照例会在拉莫茨维小姐到达之前打开邮箱取信、泡好茶。但今天不比寻常,拉莫茨维小姐需要静下心来列一张单子,写下所有要做的事情。
“您今天来得真早,拉莫茨维小姐,”玛库兹进办公室..时跟她打了个招呼,“有什么事情吗?”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想了一下,的确是有不少事情,但她并不想让玛库兹灰心,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们得立刻着手准备搬家了。你得去车厂看看,归整一下东西。马特科尼先生身体有些不舒服,可能要离开一阵子。这意味着你不仅要当好助理经理,还要当好执行经理。从今天早晨起,这就是你的新职务。”
玛库兹面露喜色道:“我会尽力做好执行经理的,我保证您不会失望的。”
“我相信,你会出色的完成工作的。”拉莫茨维小姐说。
接下来,她们在非常友好而安静的气氛中各做各的事情。拉莫茨维小姐开始写要做的事情清单,划掉一些又加上一些。“一日之计在于晨”,尤其是在炎热的非洲的最热的几个月份。雨季来临之前,白天的温度持续飙升,直到夜幕渐渐降临,天空渐渐变得灰白。在空气清新而凉爽的早晨,做任何事情似乎都不是什..么难事;要是等温度升至最高点,整个人就会身体慵懒、头脑迟钝。早晨头脑清醒,适于思考问题,比方说列一张要做的事情的清单;而在下午,人们只会想到一天即将结束,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炎热。和其他博茨瓦纳人一样,拉莫茨维小姐也认为博茨瓦纳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国家,可是如果最炎热的三个月能再凉快一点儿就更好了,酷热的天气的确是博茨瓦纳的美中不足之处。
九点的时候,玛库兹为拉莫茨维小姐冲了一杯浓茶,自己冲了一杯普通的茶。玛库兹曾经尝试着适应浓茶,在刚来的几个月里一直坚持喝,最后还是放弃了。于是,从那时起,她们一直泡两壶茶,一壶浓茶,一壶普通茶。
玛库兹一直觉得浓茶太浓了,而且闻起来有老鼠的味道。
“才不是呢,会品茶的人喝浓茶,普通茶人人都喝。”拉莫茨维小姐更正她的观点。
一到喝茶的时间,两个人都会停下手中的工作,聊聊零零星星的生活琐事。今天,玛库兹问及马特科尼先生,于是拉莫茨维小姐向她叙说了那次不太愉快的会面。
“他似乎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拉莫茨维小姐说,“现在你就是告诉他房子着火了,没准儿他也无动于衷。太奇怪了!”
玛库兹说:“我曾经见过这样的人。我有一个表妹被送到了罗巴特茨医院。有一次我去看她,那里有很多人无所事事地坐着,一动不动地仰头看着天空,还有的人对着来访的人大声吼叫着一些毫无意思的话。”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皱了皱眉头说:“那是疯人院,马特科尼先生可没疯。”
玛库兹急忙补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永远也不会疯的,当然不会。”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抿了一口茶说:“但我还是得让他看看医生,有人告诉我说这种行为叫做抑郁症,有专门的药物治疗这种病。”
“太好了!”玛库兹小姐说,“他会好起来的,我肯定。”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递给她茶杯,让她添些茶,问道:“你在邦伯农的家里人怎么样?他们好吗?”
玛库兹一边把浓浓的红茶倒进杯子,一边答道:“他们很好,谢谢您还惦记着他们。”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在邦伯农生活比在这儿省心多了。这里每天都得想着这些烦心事儿,而邦伯农就不会,那儿除了石头就是石头,”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当然,邦伯农也是个不错的地方,非常不错。”
玛库兹笑了笑说:“您就不必安慰我了,那儿一点都不好,对任何人都不好。我现在在这里过得很好,也适应了这儿的生活,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在那儿就是浪费生命,”拉莫茨维小姐说,“在邦伯农,博茨瓦纳秘书学校的文凭没有任何用处,蚂蚁会把它吞进肚里。”
玛库兹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墙上的、镶在镜框里的毕业证书,说道:“我们搬家的时候得记得拿上它,千万别落下了。”
“当然不会,这个证书对我们的顾客来说很重要,它平添了一份信任感。”拉莫茨维小姐答道,虽然她本人从来也没得到过什么证书。
“谢谢您!”玛库兹说。
喝茶时间结束了,玛库兹去办公楼后的立水管冲洗杯子。恰恰在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一位顾客来到侦探所门口。这是一周以来的第一个顾客,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做好什么心理准备。这位访客身材挺拔、体格匀称、举止优雅,他非常有礼貌地等候主人的允许才进门。更出乎两个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位访客的座驾是一辆官方的奔驰车,还配有专职的司机。
应主人的邀请,来访人坐在拉莫茨维小姐的办公桌前,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
“当然知道,先生,”拉莫茨维小姐很有礼貌地答道,“您在政府部门工作,是位政府要员,我经常在报纸上见到您。”
这位政府要员做了个很不耐烦的手势说:“的确如此,但你知道我的其他身份吗?”
玛库兹轻轻地咳了一声,于是政府要员半转身子看着她。
“这是我的助手,”拉莫茨维小姐解释道,“她知道很多事情。”
玛库兹立即说道:“我知道您的身份,因为我也是从那个地方来的。您还是一位高官的亲戚,您的父亲与那个家族有叔伯兄弟关系。”
政府要员很满意地笑道:“一点不错。”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补充道:“您的太太是莱索托王室的亲戚,不是吗?我还曾经见过她的一幅照片。”
政府要员轻嘘了一声:“哇,太妙了!这下我找对地方了,你们俩似乎什么都知道。”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冲玛库兹点点头,微笑着说:“我们的工作就是了解任何事情,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私家侦探没有任何作用。我们天天都在打探新闻,那是我们的工作,就像你的工作是向公务员发号施令一样。”
政府要员有些嗔怒地说:“我可不仅仅是发号施令,我得制定政策,做出决定。”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连忙补充道:“当然了,政府要员的工作非常重要,工作繁多。”
政府要员点点头说:“的确很复杂,尤其是你有心事的时候。我每天半夜两三点就醒过来,呆呆地坐在床上想心事,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等到第二天一早要做决定的时候,我的整个脑子都是一片混沌,根本不能思考。你有心事的时候就会这样。”
听到这里,拉莫维茨小姐心中有数,正题已经呼之欲出了。让顾客自己把来意叙述清楚比直接询问他要好一点,前者更委婉、也显得更礼貌些。“我们可以为您排忧解难,”她说,“有的时候,我们可以拨云见日。”
“大家都这么说,”政府要员说,“他们说您可以创造奇迹,我素有耳闻。”
“承蒙夸奖,”拉莫茨维小姐说。她停下来,脑海中萦绕着各种可能性:也许是妻子不忠,这是她最常接的活儿,尤其是这位政府要员这种情况,丈夫忙于工作,很少顾家;或者是什么跟政治有关的事儿,这可是个她从未接触的领域,除了知道政界阴谋百出、内幕不断,她对林林总总的政党如何运作一无所知。拉莫茨维小姐曾经读到过有关美国总统的书,他们绯闻不断、丑闻缠身;难不成博茨瓦纳也是如此?应该不会的,如果真是与此有关,拉莫茨维小姐可不想趟这场浑水。无法想象,在一片死寂的夜晚,在昏暗的街角与线人会面;或是在喧闹的酒吧里与小道记者窃窃私语。但是,玛库兹没准儿会非常想接这种案子……
政府要员抬起手,似乎要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动作威严,但考虑到他出身高贵,这类动作与生俱来,倒并不奇怪。他扫了玛库兹一眼,说道:“我在这里所说的一切都要绝对保密。”
“我的秘书一定会守口如瓶的,”拉莫茨维小姐说,“您可以完全信赖她。”
政府要员眯起眼睛说:“希望如此吧。我可知道女人的脾气,她们最爱闲聊。”
玛库兹闻言瞪大了眼睛,显然这句话冒犯了她。而拉莫茨维小姐也冷冷地说:“我向您保证,第一女子侦探社严格遵守保守客户秘密的信条,这是我们的首要工作原则,我和这位女士都绝不会违反原则。如果您对这一点有任何怀疑,您就去别家侦探所吧,我们没有任何意见。”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另外,博茨瓦纳的传言多得是,而且据我所知,绝大部分传言都出自男人的杰作。我们女人忙着呢,没时间闲聊。”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两手交叠,放在办公桌上。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如果这位政府要员拔腿就走,她丝毫也不会感到奇怪的。处于他这种地位的人恐怕从来也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会感到很不舒服的。
政府要员没有马上答话,只是凝视着拉莫茨维小姐。最后他说:“你说得也没错。我没有充分相信你们,非常抱歉。”然后他转过身去,对玛库兹说:“真的十分抱歉,我真是太失礼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突然感到,紧张气氛一扫而空,于是她说:“那就说说您的烦心事儿吧。让我的秘书去泡壶茶,您喜欢喝浓茶还是普通茶?”
“浓茶吧,”政府要员说,“我想它对舒缓情绪有好处。”
“看来你们已经非常了解我的背景了,我也不必从头多说,”政府要员缓缓道来,“你们知道,我是一位重要人物的儿子,而且我是长子,也就是说,如果哪天我的父亲魂归天堂,我就会接掌家族事务。当然,我希望这一天越晚越好。”
“我有两个兄弟。一个精神有问题,根本无法和别人交流。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话,从孩提时代起就对任何事情毫无兴趣。于是家里人把他送到了一个养牛场,他在那儿生活得很愉快。他整日整夜地呆在那里,一点儿也不惹麻烦。他只是坐在那里数牛,数完又数,周而复始。这就是他这辈子想做的事儿,虽说现在他已经38岁了。
“现在说说我的另一个兄弟。他比我小很多岁,我今年54岁,而他才刚刚26岁。我们是同父异母兄弟。我的父亲是个观念非常传统的人,他有两个太太,我弟弟的母亲是那个年轻的。他的女儿很多,我总共有九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大部分都结婚生子,所以虽然我们的家族十分庞大。可是说到男孩的数目就太少了,事实上仅有我和刚才提到的这个26岁的弟弟。他叫莫卡蒂。
“我非常疼爱这个小弟弟,因为我比他大很多岁,看着他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玉树临风的青年,点点滴滴都印在我的脑海中。我还记得他刚刚长大一点儿的时候,我教给他很多东西:我告诉他怎么捉阔叶树的虫子;第一场雨后怎么捉倾巢而出的飞蚁;我还告诉他森林里哪些东西可以吃,哪些不能吃。
“然后有一天,他救了我的命。那天,父亲在照顾他的羊群,我和弟弟呆在养牛场外面。那儿有很多巴萨尔瓦人,他们从卡拉哈里沙漠远道而来,在离养牛场不远的一个地方聚居。那个地方气候干旱,我的父亲就建了个风车房,给牛打水喝。那里的地下水量很充足,而且水质非常甜美。巴萨尔瓦人聚集在附近时,很喜欢在那里饮水。我的父亲经常给他们牛奶,他们运气好的话还会得到一小块肉;当然,他们也会为父亲干些活儿作为补偿。他们爱戴我的父亲,因为父亲从不像其他人那样用犀牛皮鞭打他们。我也向来反对打他们这些人。
“我带着弟弟出去看那些巴萨尔瓦人,他们就住在离我们不远的一棵树下。他们有漂亮的鸵鸟毛弹弓,我想给我的弟弟要一个。我给他们拿了些肉作为交换,我想没准儿他们还会给我们个鸵鸟蛋。
“那天刚刚下过雨,绿草茵茵、鲜花含露,您知道吧,雨后的景象十分优美,地面突然变得很软,四下里花团锦簇,令人将连日的干旱天气抛诸脑后。我和弟弟徜徉在一条小路上,野兽在路上留下蹄印。我走在前面,弟弟跟在我后面。他手里拿着一根长棍子,边探路边前进。雨后和弟弟走在那人迹稀少的小径上,欣赏周围的青青小草,的确是令人心旷神怡。我想,连牛场的牛吃了这些草都会长得肥嘟嘟的。
“走着走着,他突然大叫一声,我停了下来。在我们旁边的草丛里有一条蛇,它仰起头、张大嘴、吐着蛇信儿。这条蛇很大,大概和我一样高;我们看见它的时候,它的身子已经离地有胳膊那么高了。我立刻就知道这是什么蛇,浑身立刻冷得僵住了。
“我一动不动,因为我知道任何小动作都会引起蛇的攻击,而且附近只有这一条蛇。蛇死死地盯着我,可怕的蟒蛇怒目令人不寒而栗。我想这下子完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突然听到一阵尖厉的刮地声。我看到,当时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弟弟冲蛇挥动着棍子,棍子尖端划过地面。那条蛇晃动着头,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蛇猛地向棍子发起了攻击。这下子为我赢得了转身逃跑的时间,我拽住弟弟回头就跑。蛇不见了,我想它一定死死地咬住棍子,没准儿还把毒牙给崩了。管它的,反正它不再追我们了。
“弟弟就这样救了我的命。你也知道,被蟒蛇咬会是什么后果,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从那天起,我欠他一条命。
“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我们不常在林间散步了,但我还是很爱他,所以当他来哈博罗内看我,告诉我他要和大学里认识的一个女孩结婚时,我非常不高兴。那时候他在大学里攻读学士学位,与一个来自马哈拉佩的女孩不期而遇。我认识那女孩的父亲,他在这里的政府部门做小职员。我以前就常常看见他在午餐时分和其他小职员坐在树下;现在每次我的汽车经过时,他都要冲我挥挥手。起初我也朝他挥手,但现在不了。凭什么就因为他的女儿和我的弟弟在一起,我就要向这个小职员挥手致意?
“弟弟一直经营着我家在皮拉内北部的农场,他经营有方,我的父亲非常满意,所以把整个农场都交给他打理,实际上农场现在就是他的,这使他变得很富有。我也有一个农场,在我父亲名下,所以我不会因为弟弟有个农场而嫉妒他。莫卡蒂大概在三个月前和那个女孩结婚,她搬进农场,和我的父母同住。我的几个姨妈每年也在这里住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的房子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
“我的母亲不想让弟弟娶她,她觉得那个女孩不会成为一个好妻子,说她只会给这个家庭带来不幸。我也不希望弟弟娶她,我对她的目的清楚得很: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爱情或是其他什么诸如此类的东西,而是受她父亲的怂恿,因为我弟弟身世显赫、又很有钱。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父亲参观我们的房子时的那副嘴脸,他瞪着贪婪的双眼看我们家的每样东西,对它们的价值夸大其词。他甚至问我弟弟他有几头牛,这说明他自己一头牛也没有。
“虽然我很不满意,我最后还是尊重弟弟的决定,还勉为其难地对这位新婚太太表示友好,但这并不容易,因为她一直在怂恿我的弟弟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她想把我父母扫地出门的企图昭然若揭,而且她的言行举止也让我的姨妈讨厌。她就好像是一只被关住的黄蜂,整天嗡嗡地乱飞,还乱蜇人。
“这就够糟糕的了,但是还有让我更担心的事儿。几星期前,我去农场看弟弟,他正卧病在床,胃疼得厉害,他说他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可能是不新鲜的肉食。
“我问他有没有看过医生,他说没有必要,马上就会好的。于是我就去找我的母亲,她正一个人坐在阳台上。
“母亲让我坐在她身边,环顾四周并确定没有旁人后,她悄悄跟我说:‘那女人想毒死你弟弟,我亲眼看见她在上餐之前进过厨房,我确定是她。然后我跟你弟弟说,肉可能不新鲜,别吃完它;如果不是我提醒他,他肯定会吃完所有的肉,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我问母亲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我问:既然她已经嫁给了这么一个富有的丈夫,为什么这么快就想除掉他呢?
“母亲答道:她成了寡妇之后会比现在更有钱。如果在有孩子之前,丈夫就死了;然后丈夫又立过遗嘱,把所有的财产都给她,那么这个农场、这所房子、一切一切就都归她所有了;一旦她得到了这一切,她就会把我们所有人扫地出门;而这个阴谋的第一步就是毒死你的弟弟。
“开始我也觉得母亲的这种想法很荒谬,但我越想越觉得有理。动机太明显了,极有可能事实就是如此。可是我不能直接跟我的弟弟说,因为他听不得有关他妻子的任何坏话,所以我就想找个局外人来调查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抬手让他暂停一下,对他说:“先生,不是有警察吗?听起来这已经是警察管辖的范围了,他们经常调查些什么下毒案件啊什么的;我们侦探所不接这类案子,我们帮顾客解决生活中的棘手问题,但犯罪案件可不管。”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说着,注意到玛库兹有些垂头丧气的。她知道这位秘书小姐和她的意见不同,也许这就是近四十岁和二十八岁的区别吧,四十岁左右的人任何情绪都不形于色,二十八岁的人则恰恰相反。当然,拉莫茨维小姐对此表示理解。她当年嫁给莫科蒂的时候,对成为知名乐手的妻子充满憧憬。想想看,无论他走到任何场合,大家都会行注目礼。他用闪闪发亮的塞尔莫吹奏出的乐曲回味悠长,令人遐想联翩。经过一段短暂而痛苦的婚后生活,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惟一的纪念物是一块小小的石头,那是他们那可怜的早产儿的生命见证。此后,拉莫茨维小姐不再寻觅激情,而是渴望平静、安稳、有序的生活。事实上,在被她视为侦探职业圣书的《私家侦探准则》的第一页,或是第二页上,作者克洛维斯·安德森很明确的指出:渴望激情生活的私家侦探犯了严重的错误,侦探工作的职业性质不允许如此。拉莫茨维小姐对其中的一段话印象颇深,而且专门抄录下来,拿给刚刚开始工作的玛库兹看。在这段文字中,作者写道:我们的工作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帮助他们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难题;我们的工作不会跌宕起伏,只需要耐心的观察、推理、分析;我们要有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我们的工作中没有罗曼蒂克的浪漫情调;如果您寻求燃烧激情的岁月,那就请您不要再往下读了,去做别的事情吧。
当拉莫茨维小姐把这段话给玛库兹看时,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显然不赞成拉莫茨维对工作的看法。现在,这位顾客诉说的家庭阴谋和可能正在发生的下毒案引起了玛库兹的极大兴趣,她觉得这个案子至少可以让她们干点儿有意义的事情;可拉莫茨维小姐似乎正在努力把这个案子推掉!
政府要员凝视着拉莫茨维小姐,她的拒绝态度激怒了他,但他似乎竭力压制着心中的不满。玛库兹注意到,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最后,他还是用相当平静的语气说:“我不能去报案,我能怎么跟他们说?警察肯定要证据,甚至要从我这里获得证据。他们也许会说:我们怎么能随便进入别人家里,当着丈夫的面逮捕他声称自己无罪的妻子,而且丈夫会为妻子开脱,说他的妻子什么也没做,而我们是无事生非、莫名其妙。”
说完,他看了拉莫茨维小姐一眼,冷不丁地说道:“所以我不能找警察,只能找你们私家侦探,你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也凝视着这位不速之客,按照传统礼节,她本不该这么盯着一个像他这么高地位的人物,这样做非常失礼;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宪法保障所有公民的权利和地位,当然也包括女性私人侦探的,现代博茨瓦纳人不再需要遵守那些繁文缛节。1966年,杰克兵团在体育场投降,庄严的蓝色国旗高高飘扬,举国欢腾,宪法也在同时颁布并实施,这在整个非洲大陆绝无仅有。拉莫茨维小姐已故的父亲奥拜德·拉莫茨维在世时一向能够看透人的心理,而她也继承了父亲的这种能力。她揣摩着这伟大人物的心理活动,然后说:“由我来决定接或不接某个案子。我没有能力帮助所有人,只是尽力而为;但如果我认为自己做不成一件事,我会直言不讳,我们在工作中一向如此。就您刚才所说,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做的,这是家庭内部问题,局外人又能发现什么呢?”
政府要员沉思片刻,他看了看玛库兹,但玛库兹回避了他的目光。于是他说:“我认为你们并不想帮助我,这真是个坏消息。”他停了一下,猛然问道:“你们有营业执照吗?”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屏住呼吸,倒抽了一口气,答道:“营业执照?有法律规定开私家侦探所必须办执照吗?”
政府要员有些得意地笑了,目光冷峻。他补充道:“也许没有专门规定吧,我没查过,不过很可能有规定吧。我想你们也很清楚,政府必须制定法律来管理商业活动,不然怎么会有流动商贩执照或是批发商执照呢?要是有人没有执照就营业,我们就会取缔它们,这一点你们应该知道。”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似乎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冥冥之中,父亲教她如何反击这种“威胁”,于是她说:“我听不懂您的意思,先生。”
玛库兹突然整理起办公桌上的文件来,发出很响的“哗、哗”声。她说:“您刚才说得对,头儿。我们当然不能直接闯进别人家里,问那个女人是不是要毒死她的丈夫,这毫无意义。”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接着道:“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玛库兹似乎生怕别人误解了她的意思,马上解释道:“但我有个主意,全盘计划也大致成形。”
政府要员扭过身来看着玛库兹,说:“你说说看。”
玛库兹咽了一口口水,她那副厚厚的眼镜都似乎被自己的这个奇思妙想映得熠熠生辉。她迅速说道:“我认为关键是要打入这所房子内部,听听那里人们的言论;要盯住这个罪恶的女人,看穿她的心。”
政府要员满意地点点头说:“说得太对了,这就是我要你们做的事:看穿那个邪恶的女人,找到证据,然后告诉我的弟弟,看看你这个不怀好意的妻子,看看她是怎么玩弄阴谋诡计!”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摇摇头说:“不是你们想像的这么简单,生活本身就像一团乱麻。”
政府要员说:“让我们听这位聪明的小姐说完,她的想法不错。”
玛库兹整了整眼镜,继续说道:“您的房子里一定有佣人吧?”
“是的,”政府要员答道,“家里一共五个,外面还有一些人照料牲口;另外还有一些老仆,他们老得不能工作了,每天在外面晒晒太阳,我父亲养着他们,一个个胖胖的。”
答案不出意料,于是玛库兹接着说道:“做内务的佣人什么都知道,他们铺床做饭,主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然后他们会聊天,告诉其他佣人,传得快着呢。”
政府要员问:“那你的意思是想从佣人那里得到线索,可是他们会跟你说吗?他们会担心祸从口出,担心多嘴多舌会失去工作,于是他们保持缄默,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玛库兹的话立刻打消了他的疑虑,她说:“拉莫茨维小姐非常善于与人交谈,人们都愿意跟她说话。您能不能安排她在您父亲的房子里住几天?”
政府要员答道:“当然可以。我可以告诉父母有个女人帮了我个忙,她有些麻烦,需要离开哈博罗内几天避避风头,这样他们就会接待她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很不高兴地瞥了玛库兹一眼,一个秘书怎么能够擅作主张呢?尤其是还和她的意图背道而驰。真得跟玛库兹谈谈了,可拉莫茨维小姐不想当着这位高傲的顾客的面儿让她下不来台。事已至此,拉莫茨维小姐只好接下这桩生意,这可不是迫于这位政府要员的隐讳威胁,有关这一点她已经明确表态;而是因为还是有办法查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她说:“好吧,这案子我们接了。不过话要说明白了,可不是因为您刚刚跟我所说的话,尤其是我不能理解的那些话。”说到这儿,拉莫茨维小姐停顿了一下,以示强调,然后接着说:“但是一旦我开始调查,一切都必须由我说了算。”
政府要员兴高采烈地点点头,说道:“太好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同时,我为我刚才所说的话道歉。您知道,我的弟弟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如果不是因为我对他的处境非常担忧,我是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看着他。是的,看得出他非常疼爱他的弟弟,他当然不会对弟弟娶了个疑点重重的妻子坐视不理。于是她说:“没关系,我已经不记得您刚刚说过的话了。”
政府要员站起身,问道:“那么,你们明天就开始调查吗?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不,”拉莫茨维小姐说,“可能要等几天,我在这儿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过请您务必放心,我会尽全力帮助您可怜的弟弟的。我们会认真对待每一个案子,我向您保证。”
政府要员伸过手来,握住拉莫茨维小姐的手,诚恳地说:“您真是太善良了,大家说得没错。”然后他转身对玛库兹说:“您也是,小姐。您聪慧过人。如果什么时候您不再想干私人侦探了,您就到我这儿来,在政府里工作。政府需要像您这么能干的女职员,现在那些小姐们只知道坐在那儿染指甲,整天无所事事。”
没等拉莫茨维小姐答话,政府要员已经离开了办公室。透过窗户,她们看见他的司机机灵地打开车门,待他上车后关上车门。
“如果我真的去政府部门工作,”玛库兹说,又迅速补充道,“当然我是不会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这么一辆车,还有个司机。”
听到她的天真想法,拉莫茨维小姐不禁笑了,说:“别相信他说的任何话。像他这样的男人最爱许下不切实际的诺言。他是个愚蠢的男人,又那么高傲。”
玛库兹急切地问道:“但是有关他弟媳的事儿是真的吗?”
“也许吧,”拉莫茨维小姐答道,“他不像是编造的。但是克洛维斯·安德森说过:任何事物都有两方面。目前我们只听到了这个愚蠢男人的一面之词。”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复杂,眼下的这个案子显然不是那么简单,而且她还不得不离开哈博罗内。这本身就够棘手的,更何况还要顾及马特科尼和他的车厂事务。随之还有一箩筐麻烦事儿,比方说那两个收养的孩子,既然他们已经住进她位于塞普拉·特弗大宅的房子,她就必须让他们循规蹈矩。她的女仆露丝虽然可以帮一把手,但也不能把所有的事情一肩挑。
于是,拉莫茨维小姐调整了一早草拟的“事情清单”,把车厂事务排在了第一位,随后才是侦探所搬家;接下来是两个孩子的问题,她用大写字母SCHOOL(学校)做了标注,还在下方写了个电话号码;然后,她还是用大写字母写道:GET MAN TO FIX FRIDGE.TAKE ROSE'S SON TO THE DOCTOR FOR HIS ASTHMA(找人修理冰箱。带露丝的儿子看医生,治疗哮喘病)。最后她写道:DO SOME THING ABOUT BAD WIFE(处理一下下毒案)。
然后,拉莫茨维小姐对玛库兹说:“我准备带你去车厂。虽然马特科尼先生的举止有些奇怪,但我们也不能对此置之不理。你现在就得开始履行执行经理的职责,我开车带你去。”
玛库兹点点头说:“我准备好了。”
第六章 新官上任
特洛克翁大街快捷汽车维修公司并不紧靠街边,位于韦雷奇区边缘地带的两家大商铺的半英里处。车厂附近还有两栋楼:一栋是杂货批发商的店铺,里面的商品应有尽有,从石蜡到金币一应俱全;另一栋是经营木材和屋顶用的波纹铁的商铺。车厂位于最东边,周围环绕着几株刺槐,正前方还有一个旧的汽油泵。汽油公司曾经许诺给马特科尼换一个现代化的汽油泵,但对于没有多少利润的事儿恐怕他们会很健忘的。按照合约规定,汽油公司还是要一直向马特科尼供应汽油,但他们显然对此兴味索然,常常爽约,因此,车厂的油箱经常是空的。
但这些丝毫没有影响车厂的生意,顾客主要是来修理汽车,而不是来买汽油。人们信赖马特科尼的修车技术,他们很清楚一个优秀的机械师和一个普通汽车修理工之间有什么区别。一个优秀的机械师懂得汽车的“脾气”,他只要听听引擎发动的声藏书网音就知道汽车的毛病出在哪儿,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只要看看病人的气色就知道病根在哪儿一样。
马特科尼先生曾经这样告诉他的两个学徒:“汽车引擎会对你说话。听听它们在说什么,它们在告诉你毛病出在什么地方,只要你们用心聆听。”
当然,这两个学徒根本没有理解马特科尼的话。他们对汽车的理解截然相反,很难想象出引擎也会有“情绪”和“感情”,引擎也会情绪沮丧、感到压力;或是情绪放松、舒缓。马特科尼先生雇佣这两个学徒纯粹是出于仁慈心,他很担心他们这一代机械师退下来之后是否后继有人。
马特科尼曾经对拉莫茨维小姐说:“只有有了机械师,非洲才能无所不往。机械师就如同是楼宇的基石,其他人都站在它之上,医生、护士、教师,所有人。总之,一切事物都建立在机械师之上,所以培养新一代机械师非常重要。”
汽车缓缓驶向车厂,拉莫茨维小姐和玛库兹看到一个学徒正站在一辆汽车的车轮边,另一个学徒正在慢慢地把车推进修车车间。看到她们两个人,推车的学徒停了下来,汽车缓缓倒退。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把她的白色小货车停在树下,玛库兹下车,走向办公室大门。
高个儿学徒说:“早上好。您车上的支撑零件不太好,您用得太使劲儿了。您看,它都偏到一边儿去了。我们可以给您修一修。”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反驳道:“我的车没什么毛病,马特科尼先生亲自打理这辆车,他从没说过这零件有什么问题。”
于是学徒答道:“可这两天他对任何事情都不发表意见,他一直少言寡语。”
玛库兹停下脚步,透过她的大眼镜凝视着这个学徒,自我介绍道:“我叫玛库兹,现在是这里的执行经理。如果你要谈什么关于修车的事儿,就到我的办公室里谈。你们现在在做什么?这辆车是谁的?你们准备拿它怎么办?”
高个儿学徒转头看了看他的同伴,于是后者坏笑着答道:“这是住在警察局后面的那个女人的汽车。她是个生活不检点的女人,经常用车接男人去她家,现在车子坏了,哈哈!这下子她没男人陪了。”
玛库兹闻言大怒:“车子发动不起来了,是么?”
“是的,”学徒答道,“车子一点儿也动不了了。我和查理得用拖车把它拖进修理厂。现在我们正要把车推进车厂,检查引擎。这车可不好修,可能得换新的启动器。这你是知道的。这下子这些男人们要出点血了,没有他们她付得起钱吗?哈哈!”
玛库兹把眼镜架到鼻梁上,目光直视说话的学徒,问道:“电池组工作吗?也许是它的问题,你试过吗?”
学徒的笑容马上僵住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强调说:“是啊,你们试过没有?”
学徒摇摇头说:“这是辆老汽车,可能是其他问题。”
“胡说!”玛库兹说,“把车前盖打开,厂里有新的电池组吗?把电池组线接上试试。”
学徒看了看他的同伴,后者耸了耸肩。
“来吧,”玛库兹接着说,“我还有不少事儿要处理呢,快点儿!”
于是,两个学徒马上开始干活儿,他们把车推进修车车间,把电池组导线接到新的电池组上。拉莫茨维小姐没吭声,只是默默地看着玛库兹指挥他们工作。一个学徒阴沉着脸爬到汽车驾驶座上,试着打火,引擎马上就发动起来。
“充好电,”玛库兹吩咐道,“给顾客换好油,然后把车还给她。同时要向她道歉,因为你们没有及时修好她的车,所以要免费给车换油以示补偿。”说完,她转过身对正在微笑的拉莫茨维小姐说:“诚信非常重要。我们给顾客方便,顾客就会一直光顾我们,而保证客源是做生意的关键。”
“是这样的。”拉莫茨维小姐赞同道。她曾经怀疑过玛库兹的管理能力,现在看来她是过虑了。
当两个人开始整理马特科尼凌乱的办公桌时,拉莫茨维小姐不经意地问她的秘书:“你对汽车很了解吧?”
“懂得不是很多,”玛库兹答道,“可我很熟悉打字机,机器的原理都差不多,你觉得呢?”
接下来,首要的任务是搞清楚有哪些车正在修理过程中,哪些车预定要修理。年纪稍长的查理被叫进办公室,玛库兹要求他列出一张需要马上处理的汽车清单。一共有八辆车需要马上修理,其中一辆漏油,一直缺少零件,停在车库后面。有些零件已经订购了,有些没有。
..拿到清单后,玛库兹立刻逐一给每个零件供应商打电话索要零件。她加重语气地说:“马特科尼先生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如果你们让我们的生意做不下去,以前的订单我们是不会付钱的,这一点你要搞清楚。”玛库兹的话发挥了效用,大部分订单都保留下来,几个小时之后,需要的零件被各供应商亲自送达车厂。玛库兹命令两个学徒做好零件标签,按照需要的紧急程度排好顺序,放在工作台上。然后,两个学徒忙碌地装配零件,测试引擎,修好的车由玛库兹把关。玛库兹严格地询问他们修车的过程,甚至亲自检查工作的效果。因为她不会开车,所以在电话通知车主取车之前,要由拉莫茨维小姐试驾。玛库兹还决定只收一半费用,以补偿时间上的拖延。这一举措稳住了绝大部分顾客,仅有一人例外——他声称以后要去别处修车。
玛库兹用平和的语气对他说:“真可惜,这样的话,您就享受不到我们的免费服务了。”不出所料,这位怒气冲冲的顾客马上改变了主意。
一整天下来,特洛克翁大街快捷汽车维修公司交还了六辆汽车,所有的车主都对他们表示谅解。
夕阳西下,目送着两个筋疲力尽的学徒缓缓走下坡,玛库兹对拉莫茨维小姐说:“好兆头。他们今天干得很卖力,我每人奖励了50普拉,他们高兴透了。我相信他们会越干越好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正全神贯注地凝思着什么,她闻言答道:“也许吧,你管理得很好。”
“谢谢,”玛库兹说,“现在我们得回家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开车送她的秘书回家。正是下班回家的时间,路上熙熙攘攘、人流如梭;城市小巴上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超载的小巴发出刺耳的吱吱咯咯声;自行车行李架上也搭载着人。拉莫茨维小姐已经送过玛库兹回家很多次,对这条路线非常熟悉,对这个街区摇摇欲坠的矮房子和对任何事情都很好奇的穷人孩子也并不陌生。拉莫茨维小姐把玛库兹送到前门,目送她走向房子后面的简陋的小棚屋。忽然,拉莫茨维小姐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也许只是树影吧。看到玛库兹转身,拉莫茨维小姐赶紧开车离开了,她不想被玛库兹发现。
第七章 经历三次生命的女孩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佣人,可是如果一个人有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房子又像拉莫茨维小姐的这么大,却吝啬到一个佣人都不雇用,那似乎就说不过去了。拉莫茨维小姐知道,在有的国家,即便是富有的人都没有佣人。她认为此举简直难以理解,既然养得起佣人,那为什么不给别人一个养家糊口的机会呢?
在博茨瓦纳,塞普拉·特弗大街的每所房子——确切地说,是每所有超过两间卧室的房子——都有应当佣人。虽然法律规定了佣人的薪金,可人们一般都视若无睹。有的人对待佣人的态度非常恶劣,他们总是竭力压低佣人的工资,同时又希望佣人一天到晚马不停蹄地工作;而且据拉莫茨维小姐所知,这种人占多数。这就是博茨瓦纳的阴暗面——事实上的剥削——尽管没有人愿意提及这个字眼。当然更没有人愿意谈论过去莫萨尔瓦人是如何被当成奴隶来奴役的,即使有人偶然提及,在场的人都会闪烁其辞,立即改变话题。但历史不容置疑,更何况如今这种情况依然存在,这一点大家都心照不宣。这种事在整个非洲大陆都普遍存在;奴隶制度是非洲大陆挥之不去的阴影,非洲的奴隶贩子一直十分猖獗,他们贩卖自己的同胞,非洲的“奴隶大军”只赚取一丁点儿可怜的薪水,受到“准奴隶主”的残酷剥削。非洲的奴隶平静地接受压迫、毫不反抗、弱小无助,在有钱人家当佣人的也不例外。
有的人对佣人冷酷无情,拉莫维茨小姐对此震惊不已。她曾经到访一个朋友,闲谈中主人不经意地提起,说她的佣人每年只有五天假期,而且假期时没有工钱。她还吹嘘说,仅仅因为她觉得佣人懒散,就成功地克扣了佣人的工钱。
当时,拉莫茨维小姐问她的朋友:“那她为什么不辞职呢?”她的朋友笑道:“去哪儿?想接替她的人多得是,她心里明白着呢,我花一半的钱就能再雇一个像她一样的佣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什么也没说,但暗自决心终止这份友谊。这位朋友的言行让她思绪万千:行为失当的人也会有朋友吗?还是说“物以类聚”,坏人只会有坏朋友,因为只有其他坏人才可能跟坏人有足够的共同语言?拉莫茨维小姐联想到一些臭名昭著的人物,比方说伊蒂·阿明和亨里克·维尔沃尔德;当然,伊蒂·阿明是因为身体不好,也许还不像那个心冷得像冰一样的维尔沃尔德那么坏。有人爱过维尔沃尔德吗?是否有人曾经握过他的手?也许有过,很多人参加了他的葬礼,他们也像在好人的葬礼上一样痛哭失声吗?维尔沃尔德当然也有他的朋友,也许不会全是坏人。如今南非事过境迁,但这些人还得生存下去。也许他们已经明白错在哪里,即使他们自己已经忘却了,人们也已经原谅了他们,非洲人民一贯胸怀宽广,他们懂得如何忘记仇恨。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有时非洲人也有些傻,但他们绝不允许仇恨生根,曼德拉先生就是力证。塞雷斯特·科哈马先生也是这样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尽管出了博茨瓦纳人之外,他鲜为人知;但科哈马先生是非洲最伟大的英雄之一,拉莫茨维小姐的父亲曾经握过他的手。拉莫茨维小姐清晰地记得,那时科哈马先生访问莫丘迪,与当地群众亲切交谈;还是个小女孩的她充满敬意地看着他走出汽车,人们立>刻围住他,而其中手持着一顶旧的扁平帽子的人就是她的父亲;当科哈马先生握住父亲的手时,小女孩满心自豪。每当拉莫茨维小姐看到壁炉上方悬挂的科哈马先生的照片时,当时的一幕幕就如同电影般重现眼前。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那位恶劣对待佣人的朋友并不是坏人,她一向对家人和善亲切,对拉莫茨维小姐也彬彬有礼,但就是丝毫不顾及佣人的感情。拉莫茨维小姐曾经见过她的佣人,这个来自莫莱波罗莱的女人脾气和顺,而且工作勤奋。在拉莫茨维小姐看来,朋友的这种言行源自对人性的漠视和对别人感情的不理解;而理解他人恰恰是一切美德的源头。如果你了解别人的感受,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就一定不会制造痛苦,因为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会还施彼身。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知道,有关道德是什么,人们争论不休。她个人认为答案很简单:首先是博茨瓦纳的传统道德,照着它做准没错;当然还有其他道德,比方说基督教十诫,几十年来聆听莫丘迪主日学校的教导,拉莫茨维小姐对此倒背如流,这也是绝对正确的。这两种道德标准像博茨瓦纳的刑法一样不容置疑,必须严格遵守,任何人都不能自封博茨瓦纳的最高法官,擅自决定遵守或不遵守哪些道德准则。道德准则不允许人们质疑,也不容许任何人自由更改。一个人绝不能自己决定对某项禁令认可与否,“我不会偷窃,当然不会;但通奸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其他人不可以,但我可以”,这种逻辑十分可笑。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认为,大多数道德准则是长期以来被人们普遍认同为正确的言行举止,并为人们普遍接受和遵守。任何人都没有能力自创一套道德准则,因为一个人的生活经历远远达不到制定道德准则的标准。哪个人有权利说自己比老一辈人懂得更多?既然道德准则制约着每个人的言行举止,那么大多数人意见一致才能确定一项道德准则。由此而形成的现代道德准则宣扬个人主义,注重个人利益,这样的道德准则经不起时间的磨练和考验。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制定道德准则,那他们就会制定出自己最容易遵守的,并允许自己在尽可能长的时间内为所欲为、不受约束的道德准则。在拉莫茨维小姐看来,不管说得多么冠冕堂皇,这纯粹是自私行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曾收听过一次“服务全球”广播电台的节目,节目内容令她瞠目结舌。在节目中,一些自称为存在主义者的哲学家大肆吹嘘自己的主张,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法国人。他们宣扬,每个人都应该采取让自己感受真实的生活方式,真实生活中要做的事情就是正确的事情。拉莫茨维小姐不禁哑然,不用说在法国,就是在博茨瓦纳也有很多所谓的存在主义者,比如说她的前夫诺特·莫科蒂。她甚至是在对此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糊里糊涂地嫁给了一个存在主义者。诺特是个极其自私的男人,他从不为他人着想,甚至对自己的妻子也是如此;他追捧存在主义者的观点,反之亦然。难道说自己晚上出去泡吧,却把怀孕的妻子孤零零地扔在家里,这种做法不是存在主义吗?他们甚至还和酒吧里认识的所谓观点相同的女人出双入对,全然不顾别人的看法和感受。存在主义者自己过得潇洒自在,可他周围的那些非存在主义者就得跟着受罪。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没有像存在主义者那样对待自己的佣人露丝。从她搬进塞普拉·特弗大宅的第一天,露丝就开始为她工作了。拉莫茨维小姐发现这个街区有很多失业人口,所以每当有可能雇得起佣人的新邻居搬进这条街,消息都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得很快。拉莫茨维小姐刚刚搬进房子不足一小时,露丝就闻风而来。
“尊敬的小姐,您会需要一个佣人的,”露丝说,“我是个好佣人,我会很努力地工作,绝不会给您惹麻烦。我马上就可以开始工作。”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打量了露丝一番,眼前的这个女人穿着整洁,举止有度,大概30岁;她同时发现,这个女人的一个孩子正站在大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她猜想,这位母亲刚才一定对她的孩子说:如果这位太太雇我当她的佣人,从今晚起我们就不会挨饿了。让我们祈祷吧!你在这儿等着我,踮起脚尖。在博茨瓦纳语中,“踮起脚尖”的意思是“祈求成功”,这和英语中的“交叉手指”是一个意思。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朝大门看去,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真的踮起脚尖,眼睛里充满着希望,这种希冀的眼神让她别无他选。于是她说:“好吧,我确实需要个佣人,我雇你了。”
露丝异常激动地双掌合十,表示感谢,然后朝门口的孩子招了招手;而拉莫茨维小姐也为自己简单的几句话就使一个人如此高兴而深感欣慰。
露丝立即搬了进来,而且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这所房子的前主人不爱整洁,把房子弄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灰尘。露丝又擦又洗又扫,整整干了三天多才把房子整理干净。整理后的房子散发着地板蜡的芬芳气味,四处光亮如新。不仅如此,露丝的烹饪技术绝佳,还是个熨衣服能手。拉莫茨维小姐一向喜欢穿着得体大方,可她自己怎么也熨不好衣服;而任何褶皱和衣服接缝在露丝的手下都得乖乖投降。
露丝住在后院的佣人房,共有两间房,还有卫生间和一个可以放置灶台的走廊。露丝自己睡一间,另一间住着她两个年幼的孩子,另外几个大些的孩子外出做工,其中一个是木匠学徒,工钱不菲;但即便如此,每月的结余还是少得可怜。雪上加霜的是,她的幼子又患了哮喘病,必须用昂贵的呼吸器维持他的呼吸。
送玛库兹回家后,拉莫茨维小姐开车回家。露丝正在厨房擦洗一个烧黑的沙锅。拉莫茨维小姐客气地问了她一天的情况。露丝答道:“很不错。我帮莫索莱丽洗了个澡,现在她正在给弟弟讲故事。那小男孩一天到晚跑个不停,现在累得快睡着了,就是还挂念着吃晚饭。”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闻言满意地笑了。这两个孩子已经从孤儿院搬来一个月了,收养他们是马特科尼的主意,事先也没有和她商量,但她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莫索莱丽虽然只能依靠轮椅活动,但她很能干,而且对修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一点令马特科尼喜出望外。
她的弟弟就不怎么好揣摩了。他非常活跃,与人交谈时很有礼貌,但他似乎只关心自己或是姐姐的事儿,不和其他孩子玩。莫索莱丽已经交了几个朋友,可她的弟弟似乎羞于交朋友。
莫索莱丽就读于离家不远的哈博罗内中学,她在那儿读得很高兴。每天早晨都有个同班女同学来推轮椅送她上学。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问这些女孩:“是老师教你们这么做的吗?”
“不是的,”女孩答道,“我们是她的朋友,这么做是应该的。?”
“你们真是好孩子!”拉莫茨维小姐说,“你们以后也会成为善良的女人的,你们做得真对。”
经人帮忙,小男孩进入当地一所小学读书;但拉莫茨维小姐还是希望未婚夫资助他去更好的荆棘山学校。那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现在她很怀疑未婚夫会答应这个要求。除了孩子上学的问题,车厂啊,修车工啊,马特科尼的房子啊,这些问题都让拉莫茨维小姐很是头疼。当然还有她和马特科尼的婚礼问题,不管是什么时候进行吧,但总是个事儿,不得不想。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走向起居室,小男孩正坐在姐姐的轮椅旁边,听姐姐讲故事。
“你在给弟弟讲故事吗?这故事有意思吗?”拉莫茨维小姐问。
莫索莱丽回过头来,微笑着答道:“不是故事,这是我写的一篇作文,我正读给他听呢。”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把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听故事的行列。她要求莫索莱丽从头讲起。
下面是莫索莱丽的作文:
我的名字叫莫索莱丽,快十四岁了。我有个七岁的弟弟,父母双亡。我感到很伤心,但我很高兴自己还活着,还有弟弟陪着我。
我是个经历了三次生命的女孩。在第一次生命中,我和妈妈、叔叔、婶婶生活在一起,我们住在纳塔附近的马卡迪卡蒂。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很小。我们是“灌木人”,四处迁徙;但我们可以挖出地下的根类食物果腹。
妈妈给了我一个鸵鸟皮做的手镯,上面缝着很多漂亮的鸵鸟蛋壳。这是我的宝贝,是妈妈留给我的惟一纪念。
妈妈死后,我救了我的小弟弟。他和妈妈一起被埋在地里,一层薄薄的沙土刚好盖住他。我用手把沙土从他的脸上弄开,发现他还有呼吸。当时我一把抱起他来,拼命地跑啊跑啊,穿过灌木丛,直到找到一条路。一个开着卡车下坡的男人看见了我,他停下车,把我们带到弗朗西斯敦。我记不清当时都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他把我们交给一个女人。那女人收留了我们,让我们住在她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个小棚子,太阳晒的时候里面很热,但晚上很凉快,我和我的小弟弟就睡在里面。
这家人心地善良,一直给我和弟弟吃的东西;我就帮他们做些事情,像洗衣服、晾衣服、洗罐子什么的,因为他们没有佣人做这些事情。院子里还有一条狗,有一天它狠狠地咬了我的脚一口,男主人很生气,用木棍打它,那条狗现在死了,毕竟它受到了诅咒。
我烧得很厉害,那女人就把我送进医院。医生给我缝合了伤口,擦净血迹;但我的腿还是没有完全治好,再也不能走路了。开始他们给我用拐杖,可我怎么也用不好。于是他们就给我找了个轮椅,这样我就可以回家了。但那个女人怕邻居说闲话,不想继续收留我。
后来一个男人来我们这儿,说他开了个孤儿院,想收留无依无靠的孤儿。和他一起来的一个政府里工作的女人告诉我说,我很幸运,能生活在一个这么好的孤儿院里。我还可以带着弟弟一起去,在那里幸福地生活。她还说,我应该永远热爱耶稣基督。我告诉她我会的,我还会告诉我的弟弟也永远感恩。
我的第一次生命结束了;从我进孤儿院的那天起,我的第二次生命开始了。我们是坐卡车去的,我很热,背上很不舒服。轮椅硌得我一动也不能动,卡车司机也不懂得如何照应一个坐轮椅的孩子。于是,我到达孤儿院的时候狼狈不堪,我的裙子全湿透了;当时我真是无地自容,尤其是所有的孤儿都站在那儿看着我们。一个阿姨让其他孩子到别处去玩,别围观我们;可他们并没有走远,躲在树后打量着我们。
所有的孤儿都住在房子里,每所房子大约住十个孩子,一个阿姨照顾他们。我的“妈妈”是个和蔼可亲的女人,她送给我很多新衣服,还给我一个柜子装东西。我以前从来也没有过自己的柜子,我好高兴啊!她还给了我一些好看的发夹,它们真是太漂亮了,我以前见都没见过;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藏在枕头底下,这样它们就不会丢了。有时我晚上会突然醒来,暗暗想到,自己又多么幸运!但有时我也会想起我的从前,想起我的叔叔婶婶,想像他们现在在做什么,然后禁不住偷偷哭泣。我躺在床上可以看见夜幕中的繁星,我想:如果他们现在也在仰望星空,他们也会看见一样的星星;那么我们就可以看见他们了。不过也许他们已经不记得我了,因为我离家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女孩。
我在孤儿院生活得非常幸福。我学习勤奋,所以有一次院长博托克瓦尼女士告诉我说:幸运的话,她会为我和弟弟找到新的父母。我本以为希望渺茫,因为这里有那么多又健康、又可爱的女孩,谁会愿意收养一个坐轮椅的女孩呢?
事实证明,院长说得对,有人收养我们了,只是我没想到会是马特科尼先生。当他说我们可以住在他的房子里时,我高兴极了!就这样,我的第三次生命拉开了序幕。
孤儿院做了个蛋糕欢送我和弟弟,我们和“妈妈”分享了这份蛋糕。她说每次有孤儿离开,她心里都很难受,就像自己的孩子离家了一样。她还说她很了解马特科尼先生,说他是博茨瓦纳最好的男人之一,说我生活在他的家里会非常幸福的。
于是,我和弟弟住进了马特科尼先生的房子。我们很快就认识了他的女朋友拉莫茨维小姐,他们俩就要结婚了。拉莫茨维小姐说,她会成为我的新妈妈,还把我们带回她的房子,这里比马特科尼先生的房子更适合小孩子居住。我有了一间很舒适的卧室,拉莫茨维小姐还送给我很多很多衣服。我很高兴,在博茨瓦纳有像马特科尼先生和拉莫茨维小姐这么好心的人。我是个十分幸运的女孩,我衷心感谢他们。
我长大后想当个机械师。白天在车厂给马特科尼先生帮忙;晚上修补拉莫茨维小姐的衣服,给她做饭。等他们年纪大的时候,他们会为我而感到无比的自豪,把我当成他们的好女儿和博茨瓦纳的优秀市民。
这就是我的三次生命。我是一个平凡的博茨瓦纳女孩,但我非常幸运地经历了三次生命,而很多人只有一次生命。
这个故事是真实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编造,一切都是真的。
女孩的故事讲完了,屋里一片寂静。男孩抬头看着他的姐姐,微笑着,他想:我是个幸运的孩子,有一个这么聪明的姐姐;我希望上帝把她的腿还给她。拉莫茨维小姐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她想:我会一直照顾这个孩子,做她的妈妈。露丝一直站在走廊上,听完了这个故事,她低下头想:多奇怪的说法啊,三次生命。
第八章 抑郁症
次日清晨,拉莫茨维小姐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位于老博茨瓦纳防暴俱乐部附近的麦特库尼先生家里打电话。他们经常在早上互通电话——至少,俩人订婚后是如此——不过,一般都是麦特库尼先生打过来。早上,拉莫茨维小姐喜欢坐在屋外的花园里喝茶,麦特库尼先生约摸她喝完那杯浓茶的时候,便拨通她的电话,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他通常这么说:“我是麦特库尼,你昨晚休息得好吗?”
可今天电话铃声足足响了一分多钟,才有人拿起来接听。
“麦特库尼吗?是我。你好吗?晚上睡得怎么样?”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听上去迷迷糊糊的,拉莫茨维小姐立刻知道自己把他吵醒了。
“哦,是的,哦,我现在醒了,是我。”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坚持这个十分正式的问候,询问一个人晚上是否睡得香甜是非常重要的,尽管是一个悠远古老的传统,但很有必要保持下去。
“不过你昨晚睡得好吗?”
麦特库尼先生答话的语调干干巴巴、平淡无味。“我不这么觉得,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想事儿,根本没有睡觉。等别人都快起床的时候,我才刚刚睡着,这会儿我感到累极了。”
“可怜人儿。真是不好意思把你给吵醒了。你还是赶快回到床上,再睡一会儿吧。你这样不睡觉可不行。”
“这个我知道,”麦特库尼先生有点烦躁地说,“这些天来,我一直想法子让自己尽快入睡,但是做不到。就好像有一只奇怪的动物在我的卧室里,不停地用爪子轻轻碰我,不想让我睡个安稳觉似的。”
“动物?”拉莫茨维小姐问道,“什么动物?”
“其实并没有什么动物,或者说,至少我开灯后就没有了。只是我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入睡而已。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里确实没什么动物。”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没吭声,接着她又问:“你感觉还好吗?也许你生病了。”
麦特库尼先生哼了一声,“我可没生病,我的心脏在胸口里怦怦地跳,我的肺里充满了空气。我只是被这里太多的问题困扰着,我担心他们会查出我来,那样,一切都完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皱了皱眉头,“查出你来?谁查?查出什么来?”
麦特库尼先生压低嗓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非常明白。”
“可我什么也不知道呀,我只知道你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哈!你竟然这么说,小姐,你非常清楚我在说什么。我做了一件我一生中非常邪恶的事情,而现在他们就要发现我的所作所为了,他们会把我给逮起来。我可以告诉你,小姐,我会被判刑,而你则会因我而蒙受耻辱。”
听到这儿,拉莫茨维小姐的声音不由低下来,她极力试图把刚才听到的内容梳理清楚。这难道是真的吗?麦特库尼先生曾经犯下过可怕的罪行,而且竟然一直把她蒙在鼓里;而现在他被发现了?这似乎不可思议,因为他是那么一个文质彬彬、和蔼可亲的人,怎么可能行为不轨呢?不过,他们这类人的过去有时候也会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听说,其实每个人都会至少做过那么一件不光彩的事儿。比绍普·马库鲁曾经就这个话题在女子俱乐部做过一次演讲,他说从未遇见过一辈子都问心无愧的人,哪怕是在圣洁的教堂里。即便是圣人也会犯错,比如圣弗朗西斯可能还踩死过一只鸽子——不,当然没有——打个比方,反正他也肯定做过什么让他后悔的坏事儿。就拿自己来说,她过去也做不少追悔莫及的事,六岁那年,她故意把糖浆撒在另一个女孩儿最漂亮的裙子上,因为她自己没有这样一件裙子。后来,她时不时地又见过那个女孩儿——她如今住在哈博罗内,嫁给了一个在钻石鉴别大厦工作的男人。三十年过去了,拉莫茨维小姐至今犹豫自己是不是该承认,告诉这个女人她当时的所作所为,然而,她没有这个勇气。但是,每当这个女人友好地跟她打招呼时,拉莫茨维小姐就会记起那天女孩出去把裙子留在教室里,自己是怎么把一罐子糖浆倒在粉红色的裙子上。迟早有一天,她要向她承认,或者,她也许可以请求比绍普·马库鲁代表她写封信。
如果麦特库尼先生就是干了这种“坏”事——可能发动机的汽油泼到别人身上了——那他可犯不上为此而焦虑内疚。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错儿,又不是杀人犯不可救药。其实,大多数所谓的过错没有当事人想像得那么严重,我们完全可以任它们在时光的长河里……即使更严重的过错,一旦承认了也都会获得大家的原谅。
“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都会做错事,先生,”她说,“你、我、玛库兹小姐,甚至是教皇也不例外。我们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是完美无缺的,这和人品无关。你千万不要为此而焦虑,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相信我一定能让你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下来。”
“哦,我不能说,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你一定会大为震惊,那样,你就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你看,我根本配不上你,对我而言你实在是太高尚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感到有些恼火,“你说的不对。你当然配得上我。我仅仅是一个平凡的人,而你却如此优秀高尚。你勤恳能干,大家对你充满了敬意。英格兰高级委员找谁打理他的汽车?找你。孤儿院找谁来帮他们修理东西?找你。你是一个出色的机械师,我为能嫁给你而感到骄傲。这就是……”
他沉默片刻,然后说:“你不了解我有多么恶劣。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那些可怕的事情。”
“告诉我,那么现在就告诉我呀,我承受得住。”
“噢,我不能,你会备受打击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发现,他们的谈话又绕回了原地,于是她转换了话题。
“说到你的车厂,”她说,“你昨天不在,前天也不在,玛库兹小姐帮你打点着,但这不是长远之计。”
“我很高兴她能经营起来,”麦特库尼先生淡淡地说,“这段时间我觉得有些虚弱,我想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让她来打点一切吧,请代我表示感谢。”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状况不太好,麦特库尼先生。我想我可以安排你去看医生。我同莫法特医生谈过,他说他可以看看你,他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我还没有抛锚,”麦特库尼先生说,“我不需要去见那位莫法特医生,他能为我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当然,诺特·莫科蒂很有可能是个杀人犯。他会残酷无情地杀死一个人,因为他就像个冷血动物。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出,诺特刺穿对方的胸膛,然后若无其事地从尸体边走过,仿佛他只是同被害人握了握手。当初他也常常这么揍她,冷酷无情。有一次,他野蛮的一拳挥去,把她眉毛上的皮肤都撕裂了;接着他停下来检查拳下的杰作,就如同一名医生在检查他的伤员。
“你需要去医院,”他还说,声音冷静极了,“伤口挺严重,你得多注意点。”
同诺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惟一让她感到庆幸的是,她离开他的时候父亲还活着。至少他开开心心地得知女儿不再同那个男人在一起,即使他为此经受了几乎两年的痛苦折磨。她去告诉他诺特已经走了,对于她嫁给这个男人的愚蠢举动,他什么也没说,即使他也许这么想过。他只是说她必须回来,这样他可以好好照看她,他希望她能过得更好。
然而,诺特·莫科蒂和麦特库尼先生完全是两类人,诺特有过犯罪记录,而麦特库尼先生可不是。可是,假使没有的话,他为何要坚持说他做过可怕的事情呢?拉莫茨维小姐感到迷惑了,像往常她感到迷惑一样,她决定求助于为解决所有疑惑和纠纷提供线索的博茨瓦纳图书中心。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匆匆吃完早饭,把孩子们留给露丝来照料。她很想给予孩子们关爱,只是她自己的生活似乎乱成了一团麻,纠缠不清。现在,如何照顾马特科尼先生排到了第一位,车厂事务其次,随后是调查政府要员的案子和侦探所搬家。真是难以取舍啊,每件事都急需处理,而且她的时间也有限。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开车来到城里,在标准银行后面找了个不错的停车地点。她匆匆向博茨瓦纳图书中心走去,在广场上还和几个熟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博茨瓦纳图书中心是她钟爱的购书场所,她常常悠闲自在地在这里浏览和选购图书;但是今天早晨她可没有这个心思,她坚决地拒绝了花花绿绿的房产和服装杂志的诱惑,径直办正事儿。
“我想跟这里的负责人谈谈。”她对一名工作人员说。
“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一名年轻的助理答道。
这名助理说话很客气,但是太年轻了,负责人会更加熟悉这里的图书;所以拉莫茨维小姐还是坚持要见一下负责人。她说:“这件事很重要,我还是希望能和负责人谈谈。”
于是,工作人员找来了负责人。他彬彬有礼地对拉莫茨维小姐说:“很高兴见到您,您是来查案子的吗?”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笑了。她说:“不是。但我想找本书,它对我很有帮助。我能单独跟您谈谈吗?”
“当然可以,”负责人说,“就像图书经销商从来也不会谈论客户想买的书一样,保守秘密是这一行的经商准则。”
“好吧,我想找一本关于抑郁症的书,您听说过吗?”拉莫茨维小姐说。
负责人点点头说:“您放心吧,不仅我听说过,而且这里就有一本,您可以买走。”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为您感到难..过;抑郁症是一种很棘手的病症。”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转过头说:“不是我得了抑郁症,而是马特科尼先生。我觉得他的情绪沮丧,情况不妙。”
负责人表示了同情,并把拉莫茨维小姐带到角落的一个书架前,从里面抽出一本红皮的薄书。
负责人把书递给拉莫茨维小姐,说:“这本书相当不错,您看看封底,很多读者都说这本书使他们受益匪浅。顺便说一句,我为马特科尼先生感到难过,希望这本书对他有帮助。”
“您帮了我个大忙,非常感谢,”拉莫茨维小姐说,“这个国家有您的图书店真是我们的幸运,谢谢您。”
付钱后,拉莫茨维小姐准备返回车里,她边走边浏览着书页。突然,书中的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她停下脚步,仔细阅读起来。书中写道:急性抑郁症患者的典型特征是感觉自己做过一些可怕的事情,或许是不光彩的欠债,或许是犯罪;常伴随生活无趣、自己无用的感觉。这些可怕的事情通常纯粹是患者的凭空想像,但患者本人却深信不疑。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又读了一遍,她的心怦怦直跳。一本关于抑郁症的书通常不会使读者产生这样的感觉,现在却产生了这种效力。当然,马特科尼什么坏事也没做过;据她所知,他是一位堂堂绅士。那么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带他去看医生,治疗他的病。她合上书,看了看封底的结论:这种可以治愈的疾病......骤然间,她紧悬着的心放下了。她现在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尽管手上的这份清单又长又复杂,但现在似乎不那么沉重和可怕了。
上了车,拉莫茨维小姐径直奔向车厂。车厂还开着,玛库兹正站在办公室外面喝茶;两个学徒正坐在油桶上,一个在抽烟,一个在喝软饮料。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扫了学徒一眼,说道:“现在休息似乎太早了吧?”
“噢,我们是该休息一下了。”玛库兹说,“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两个半小时了。我们都是六点钟到的,一直在很卖力的干活儿。”
“是这样的,”一个学徒说,“我们干得可卖力了。您跟她说说,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这位执行经理是一流的机械师,”另一个学徒插嘴道,“我觉得她比老板还好。”
玛库兹笑着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奉承女人。这对我可没什么作用;我是来这儿做执行经理的,可不是作为女人来的。”
“我说的是实话,”年纪稍长的学徒说,“她不说,我说。有辆四五天都没动过的车,是玛丽娜公主医院的一个护士长的。她是个又肥又壮的女人;哦,我可不喜欢和她跳舞。”
玛库兹猛然打断他的话,话中带刺儿地说:“她永远不会和你跳舞的。她的舞伴多得是,医生什么的;怎么可能和你这样浑身油兮兮的人跳舞。”
学徒没有在意玛库兹的讽刺,笑了笑说:“不管怎么说,她来的时候,说她的车时不时在半路熄火,要等好一会儿才能重新发动,总是走走停停。”
“我们检查了车,我开着车走了趟旧机场,还在罗巴特茨路路转了转,什么问题也没有,一次也没熄火。可那位小姐坚持说她的车有问题。于是,我换了个火花塞,又试了一次车。这回,车在高尔夫俱乐部附近的环线熄了火,但立刻就重新发动起来了。还有件很有意思的事儿,车停的时候,扫雨器就自己开始工作,我碰都没碰过;那位小姐也提过这事儿。”
“所以,今天早晨,我跟玛库兹小姐说:‘这辆车非常奇怪,它总是走走停停。’”
“玛库兹小姐来到这儿,仔细检查了汽车。她看了看引擎,看到新换的火花塞和电池组,然后她上车,做了个这样的鬼脸,你瞧,就是这样,鼻子朝上翻,她还说:‘这车有股老鼠味儿。’”
“她开始环视四周,先看了看座位底下,什么也没有;她又看了看仪表盘,把我们俩叫来说:‘这辆车里有个老鼠窝,你们瞧,老鼠啃了电线的绝缘套。’”
“于是我们仔细检查了车里的电线,有几根电线是连接着汽车点火器的关键电线,其中两根被老鼠啃过,绝缘套完全被啃光了。这就是问题所在,一触电线,引擎就自动认为点火器已关闭,于是能量转移到扫雨器上,让它开始工作。我们检查的时候,老鼠全跑光了。玛库兹小姐把老鼠窝拿出来扔掉,然后用绝缘带把裸露的电线包起来,这下车就修好了。这全是她这个大侦探的功劳。”
“她是个机械师型的侦探,”另一个学徒说,“我想,她会让一个男人非常幸福,但会让他觉得很累。”
“别说了,”玛库兹开玩笑似的说,“你们俩该去工作了。我是这儿的执行经理,可不是你们在酒吧里泡的小女孩。快去工作。”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笑了,她说:“你是个天才,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也许当侦探和当机械师也有共通之处吧。”
她们俩走进办公室。拉莫茨维小姐立即发现,办公室已经被玛库兹收拾得井井有条。虽然马特科尼的办公桌上还是堆满了文件,但已经被分类摆放整齐:要寄出的账单放成一堆;已被支付的账单放成另一堆;供应商的手册放在文件柜上面;汽车手册放在办公桌上的书架上;房间的一面墙上斜靠着一块洁净的白色写字板,玛库兹把它分成两列,分别标注着“待修理汽车”和“已修好汽车”的字样。
“这是在博茨瓦纳秘书学院学的,”玛库兹说,“必须把一切东西摆放整齐,对所有事务作出详细的分类和安排。比方说,如果有个体系随时提醒你所在的位置,你永远也不会迷路。”
“的确如此,”拉莫茨维小姐说。
玛库兹露出喜悦的神色,说道:“还有一件事儿,我想这份清单会对您有所帮助的。”
“清单?”拉莫茨维小姐不解地问道。
“是的,我给您做了一份清单。每天我都会做更新。清单一共分为三栏:紧急事件、非紧急事件、未来要处理的事件。”说着,玛库兹把一个大大的红色文件夹递给拉莫茨维小姐。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深深地叹了口气。现在她的事儿已经够多的了,实在不想再有什么烦心事儿了。不过她也不想让玛库兹失望,于是她对玛库兹表示感谢,并打开文件夹。她说:“噢,上面已经有记录了。”
“是的,”玛库兹说,“孤儿院的博托克瓦尼小姐来过电话,她想跟马特科尼先生谈谈,我告诉她马特科尼先生不在;于是她对我说,无论如何要跟您谈谈,请您给她回电话。您看,我把这件事放在‘非紧急事件’一栏里了。”
“我会打电话给她的,”拉莫茨维小姐说,“没准儿是孩子们的事儿,我最好直接给她打电话。”
玛库兹回到工作间,拉莫茨维小姐听到她正在给两个学徒分派工作。拉莫茨维小姐拿起话筒,发现上面布满了油污的指纹;她按照玛库兹记录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博托克瓦尼小姐的电话。电话铃响的同时,她在清单记录上作了个大大的红色记号。
不一会儿,博托克瓦尼接听了电话,她说:“很高兴接到您的电话,孩子们还好吧?!”
“他们对我那儿的生活很适应。”拉莫茨维小姐答道。
“好吧。现在,我想请您帮个忙。”博托克瓦尼说。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很了解孤儿院的经营;那儿需要帮助,每个人都会愿意提供帮助,没有人会拒绝希尔维亚·博托克瓦尼的请求。于是她说:“我很愿意帮您,跟我说说,是什么事儿?”
“我想您最好还是来我这儿,一起喝杯茶,”博托克瓦尼小姐说,“如果方便的话,就今天下午吧,有些事儿您必须亲自看看。”
“您能跟我说说吗?”拉莫茨维小姐问。
“不,电话里说不清楚,您最好还是亲自来看看吧。”博托克瓦尼小姐答道。
第九章 在孤儿院
孤儿院离城外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拉莫茨维小姐去过几次,但不如马特科尼去的次数多,他定期去那里维修机器零件。那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活儿:地上凿的水泵需要定期维护,孤儿院小巴的刹车经常出问题;马特科尼总是不厌其烦地帮忙修理。孤儿院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实际上,全城的人都这么认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很喜欢博托克瓦尼小姐,从她母亲的家族来说,博托克瓦尼小姐是她的远亲。在博茨瓦纳这么一个小国家,人与人之间有亲戚关系十分常见。外国人常常有这样的经历,如果他们当着某人的面说另外一个人的坏话,那么没准儿这个人就是那个人的远亲。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到达孤儿院时,博托克瓦尼小姐正站在办公室门外和一个职员谈话。她让拉莫茨维小姐把白色小货车停在访客停车场里的一棵枝繁叶茂的紫丁香树下,然后请她进门。
“这几天真热,”博托克瓦尼小姐说,“不过我的办公室里有一个功率很强的风扇;如果我把风扇开到最高档,它都可以把人吹出门外。风扇真是个有用的东西。”
“你不会这么对待我吧,”拉莫茨维小姐笑着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她被风扇吹出的飓风吹出了博托克瓦尼小姐的办公室,她的衣裙在风中飞舞;她飞翔在蓝天之中,俯视着树丛、小径和那头惊吓了她的牛。
“当然不会,你是我所喜欢的那种客人。我不喜欢那些总爱指手画脚的访客,总是唠叨唠叨怎么管理孤儿院,时不时有这样的人来访。他们自以为了解孤儿院,事实上什么也不懂;真正了解孤儿院的人是这里的阿姨。”博托克瓦尼小姐指着窗外两个阿 59e8." >姨说。她们身体健壮,身穿蓝色工作服;手牵着两个初学走路的孩子沿着小路散步。她们牢牢地抓着孩子的小手;在她们的鼓励下,孩子蹒跚前行。
“是的,这些阿姨们才是真正了解孤儿院的人,”博托克瓦尼小姐接着说,“她们细心照顾着每一个孩子,了解他们,让他们快乐地生活。曾经有一个很伤心的孩子,他天天哭个不停,想念他死去的妈妈;有个受坏人教唆的偷东西的孩子;还有个没有教养、满口粗话的孩子;这里的阿姨教育他们、安慰他们,她们能管好各种各样的孩子。”
“她们都是好人,”拉莫茨维小姐说,“我和马特科尼收养的那两个孩子说,他们在这里生活得非常幸福。就在昨天,莫索莱丽还给我讲了一个她自己写的故?事,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她提到了你。”
“真高兴她觉得在我们这里过得很好,”博托克瓦尼小姐说,“她是个非常勇敢的女孩。不过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想跟你说说在这儿发生的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太奇怪bbr>..了,连这里的阿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我找你来帮忙,马特科尼先生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了我。”
博托克瓦尼小姐起身给拉莫茨维小姐倒了一杯茶,又切下一大块茶碟旁边放着的水果蛋糕。她说:“这个蛋糕是一些大女孩做的,我们教她们做饭。”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接过蛋糕,看着上面丰盛的水果。这块蛋糕至少有700卡路里,不过没关系,她不在乎身材。
“你是知道的,我们收留各种各样的孩子,”博托克瓦尼小姐说,“他们一般都死了妈妈,又不知道爸爸是谁;孩子的姥姥或是身体不好,或是家境贫穷,也没有能力收留他们,所以他们都是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我们有时从社工那里接收孩子,有时从警察那里接收孩子,有时他们就被抛弃在大街上,发现他们的路人把他们交给我们。”
“他们都是幸运儿。”拉莫茨维小姐说。
“是的。不论他们来自何处,身世如何,我们通常都看得出他们以前的生活痕迹,平凡无奇。可是这一次非同寻常,我们真不知如何处理。”博托克瓦尼小姐说。
“哦?是吗?”拉莫茨维小姐问。
“是的,”博托克瓦尼小姐说,“等你吃完这块蛋糕,我带你去看看那个不知名的小男孩。如果孩子来的时候没有名字,我们就会替他取个好听的博茨瓦纳人的姓名。我们只是给不会说话的小婴孩起名,大些的孩子一般都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我们。可是这个小男孩没有,事实上,他似乎不会说话;最后我们决定叫他马塔伊拉。”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吃完蛋糕,饮尽杯中茶,然后和博托克瓦尼小姐一起来到一所房子。这所房子位于孤儿居住的房子的最外围,房前的小院十分整洁,还种着一些豆类植物。拉莫茨维小姐想,这所房子的阿姨一定善于理家;可这么能干的阿姨怎么会对一个小男孩束手无策呢?
这所房子的阿姨名叫克丽棱,她正在厨房干活儿。克丽棱小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热情地向拉莫茨维小姐问好,并请她们进起居室坐坐。这个房间的装饰活泼清新,一个巨大的展示架上摆放着孩子们的画,墙角的一个箱子里搁满了玩具。
请客人入座后,克丽棱小姐自己也坐在屋中央的矮茶几旁边的一把大扶手椅上。她对拉莫茨维小姐说:“我听说过您,在报纸上见过您的照片;当然我也见过马特科尼先生,他常来这里修理机器。您很幸运,能够嫁给一个修理能手;好多男人只知道破坏东西。”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说:“他的确是个好人。他最近情绪不佳,真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
“希望如此。”克丽棱小姐说,然后看了博托克瓦尼小姐一眼。
于是博托克瓦尼小姐开口说:“我想让拉莫茨维小姐见见马塔伊拉,也许她能给我们点儿建议。那孩子今天怎么样?”
“和前两天没什么两样,没有丝毫变化。”克丽棱小姐答道。
博托克瓦尼小姐叹了口气说:“真是糟糕!他现在在睡觉吗?能打开门吗?”
“我想他还醒着呢,”克丽棱小姐说,“我们去看看吧。”
克丽棱小姐站起身来,带着她们来到整洁一新的走廊。拉莫茨维小姐不禁为这所房子的清洁整齐而暗自叹服。她知道,搞卫生是一件相当繁重的工作。在博茨瓦纳,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女人,她们默默无闻地操持家务,没有人会在意她们的辛劳,更不会因此而对她们表示感激。政治家常常自吹自擂,说他们是博茨瓦纳的大功臣;他们怎么敢这么说?他们怎么敢完全否定像克丽棱小姐这样朴实无华的勤劳女性的功劳?
她们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前停住了脚步,克丽棱小姐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她说:“我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把一个孩子锁在房间里了。说实在话,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从来都没有这种必要。”
听到这些话,博托克瓦尼小姐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她说:“没别的办法;如果不锁上,他会跑回树林里的。”
“是这样的,虽然有点过份,不过也没办法。”克丽棱小姐说。
克丽棱推开门,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气垫床,窗户没镶玻璃,而是像监狱一样焊着坚固的铁栅栏。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床上,身上一丝不挂,双腿摊开。
看见她们三个人进来,小男孩像吓坏的小动物一般,脸上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可是这种神情转瞬即逝,取代它的是一种空洞、漠视一切的神情。
博托克瓦尼小姐用博茨瓦纳语慢慢对他说:“马塔伊拉,你今天觉得怎么样?这是拉莫茨维小姐,拉莫茨维。你能看到她吗?”
博托克瓦尼小姐说话的时候,小男孩一直看着她;可是她刚一住口,小男孩就又低下头,盯着地面。
博托克瓦尼小姐说:“我想他听不懂我的话,可是我们一直试着跟他说话。”
“你们试过其他语言吗?”拉莫茨维小姐问。
博托克瓦尼小姐点点头说:“我们试过所有能想到的语言。我们专门从大学的非洲语系找人跟他说话,任何小语种都试过,万一他是从赞比亚或是什么别的非洲国家来的呢。我们试过赫雷罗语、桑语,虽然他看起来根本不像莫萨尔瓦人;但是什么都不起作用。”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向前走了一步,更仔细地看着小男孩。小男孩只是微微抬起头,再也没有别的反应。于是她又靠近了一些。
“小心,”博托克瓦尼说,“他有时会咬人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停下脚步。在博茨瓦纳,咬人的打架方式并不少见;更何况对孩子而言。最近,在麦奇就发生了一起咬人事件:服务生和顾客由于“少找钱”发生纠纷,争执中,服务生咬了顾客,被告上了罗巴特茨地方法院;最后,服务生被判处一个月监禁,他还咬了押送他入狱的警察。在拉莫茨维小姐看来,这种举动就是粗鲁的人目光短浅的表现。可不是吗?咬了警察,那服务生又被追加了三个月监禁。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低头看着小男孩,叫他的名字:“马塔伊拉!”
小男孩没有任何反应。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又叫了一声:“马塔伊拉!”她小心翼翼地朝小男孩伸出手,随时准备缩回来。
小男孩突然出了声,声音低沉而模糊,似乎是从胸腔发出来的。确切地说,他不是在说话,而是在低声咆哮。
“你听见了吗?”博托克瓦尼小姐说,“这太离奇了!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他什么也没穿?他撕烂了我们给他的所有衣服,他用牙齿拼命的撕裂衣服,把它们扔得满地都是;我们还给过他两双袜子,也没能幸免。”
博托克瓦尼小姐上前一步,对小男孩说:“来,马塔伊拉,起来跟我们出去走走,让克丽棱阿姨带你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拉着小男孩的胳膊。小男孩转过头,拉莫茨维小姐本以为他要咬人了;可是他只是温顺地站起身,任由克丽棱小姐把他带出房间。
克丽棱小姐拉着小男孩的手,朝房子周围的树丛走去。小男孩的走路姿势非常奇怪,既不是走,也不是跑,而是像马一样介乎两者之间;他似乎就要脱缰飞驰而去一样。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马塔伊拉,”博托克瓦尼小姐望着克丽棱小姐和小男孩的身影说,“你觉得如何?”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做了个鬼脸说:“非常奇怪,这孩子肯定有过什么可怕的经历。”
“这一点毫无疑问。我曾经跟治疗他的医生谈过,他说有这种可能,但也有的孩子天生如此,他们自我封闭,拒绝学习说话。”博托克瓦尼小姐说。
克丽棱小姐短暂地放开了拉着小男孩的手;而此时,拉莫茨维小姐正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我们得时时刻刻看住他,”博托克瓦尼小姐说,“如果我们不管他,他就会跑进树丛里藏起来。上星期他迷路了,我们四个小时后才在一个污水塘里找到他。像他这么一个跑得很快的裸体孩子非常引人注目,而他自己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博托克瓦尼小姐和拉莫茨维小姐一起起身,准备返回办公室。拉莫茨维小姐有些难过,该怎么让这个孩子好起来呢?明确的需要总是很容易满足,比方说马特科尼收养的两个孩子;可是有很多孩子,他们幼小的心灵被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伤害过,他们需要耐心和理解。拉莫茨维小姐回想着自己的一生,回想她所做过的每一件事,她能当好那个小男孩的母亲吗?博托克瓦尼小姐应该不会想让她和马特科尼收养这个孩子吧?拉莫茨维小姐非常了解博托克瓦尼小姐的脾气,她异乎寻常的坚决态度让人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这使她非常胜任“孤儿的保护者”的角色;但她绝对不会把那个孩子硬塞给自己的。
“我很忙,很抱歉,恐怕我不能……”拉莫茨维小姐边走边说。
几个孤儿经过她们身边,很有礼貌地向她们问好。一个孩子怀抱着一只瘦弱的小狗,另一个孩子也在帮忙。
“小心一点,”博托克瓦尼对孩子们说,“我跟你们说过,不要捡流浪的小动物,你们就是不听……”
她转身对拉莫茨维小姐说:“但是亲爱的,你误会了,我不是希望你领养那个孩子。我们能勉强管住他,想尽一切办法。”
“很抱歉,”拉莫茨维小姐说,“我很想帮助别人,但确实能力有限。”
博托克瓦尼小姐笑了,安慰性地碰了碰拉莫茨维小姐的前臂,说道:“当然,我知道。收养那两个孩子,已经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了。我只是想请你查查这个孩子的来历。你很能干,大家都知道,你很善于找到走失的人。你只要告诉我们,怎么才能对那个孩子有所了解?如果我们能了解他的过去,他从哪儿来,我们就能够和他沟通。”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摇摇头说:“恐怕很难。必须跟发现他的人谈谈,问他们一些问题;可是我想他们不愿意说,如果愿意,他们早就说了。”
“你说对了,”博托克瓦尼小姐忧心忡忡地说,“警察调查了那附近的所有村子,没人认识那个孩子。警察给村里人看他的照片,但他们都对他毫无印象、一无所知。”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一点都不意外。如果有人愿意帮助这个孩子,早就会说出点儿什么的。人们保持缄默,也许意味着有人故意抛弃了这个孩子。如果村里的巫医说这个孩子魔鬼附身,那大家都会避之不及的;也许他现在还活着就已经算很幸运的了。这样的孩子一出生,就面临残酷的命运。
现在,博托克瓦尼小姐和拉莫茨维小姐站在白色小货车旁边。一片树叶坠落在车顶,拉莫茨维小姐轻轻把它拾了起来。娇嫩的树叶紧紧地依附着树干,像严丝合缝的蜘蛛网。树后传来孩子们的声音,拉莫茨维小姐听到一首熟悉的儿歌,“牛儿回家,一头、两头、三头;牛儿回家,大牛、小牛、一头挨着一头;我和牛儿住在一起,一头、两头、三头;噢,妈妈,等我回家。”她不禁露出甜美的微笑。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看着博托克瓦尼的脸,她仿佛在说:“我是这里的主人。”
“现在的孩子还在唱这首歌。”拉莫茨维小姐说。
博托克瓦尼小姐微笑着说:“我也唱,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童年的歌曲,不是吗?”
“告诉我,”拉莫茨维小姐说,“那些找到孩子的人怎么说?”
博托克瓦尼小姐思考片刻,然后说:“他们告诉警察,说他们在夜里找到了他。他们说他非常难以控制,还说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是什么奇怪的味道?”拉莫茨维小姐问。
博托克瓦尼小姐做了个不以为然的手势,说道:“其中一个人说,他身上有狮子的味道。警察印象很深,因为这太不寻常了。警察作了记录,这孩子来这儿的时候也就到了我们手里。”
“狮子的味道?”拉莫茨维小姐吃惊地问。
“是的,”博托克瓦尼小姐答道,“真是荒谬绝伦!”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没有立刻回应;她上了车,向博托克瓦尼小姐的热情接待表示感谢,然后说:“我会好好想想那孩子的事儿的,可能会有办法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开车穿过孤儿院的大门,门口有一块显著的标牌,上面写着:内有儿童。她开车渐渐远去,两人相互挥手告别。
路上时不时有牛群、驴和看护它们的牧童经过,所以拉莫茨维小姐开得很慢。有的牧童年龄不大,只有六七岁,和那个呆在小房间里的可怜的、沉默不语的小男孩一般大。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不禁想到:如果牧童走失了,会怎么样呢?如果他在树林里迷了路,找不到回养牛场的路,那又如何?他会死吗?还是会发生什么别的事情?
第十章 小职员的叙述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觉得,应该尽快安排好“第一女子侦探社”的事务。因为东西不多——一个文件柜、几个堆放未整理文件的金属文件筐、一个旧茶壶、两个茶杯,她们没花多少工夫就把办公室搬进了车厂背面的房间;当然,本来就是马特科尼先生送给拉莫茨维小姐的打字机也返回“老家”了。两个学徒帮他们把东西塞进了白色小货车的后车厢,虽然他们象征性地抱怨了几句,但看得出来,他们会服从玛库兹的任何命令的。现在,玛库兹只要在办公室里吹声口哨,他们中间的一个人准会跑过来听候调遣。
学徒的百依百顺让拉莫茨维小姐惊异万分,玛库兹是怎么“降服”这两个小子的?从传统观念上看,玛库兹并不是个漂亮的女人。拉莫茨维小姐想,玛库兹的皮肤不符合现代审美潮流,太黯淡了,而且面霜使她的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虽然经常打理头发,但她的发型很怪异;当然还有她那副硕大无比的眼镜,足够至少两个人用。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居然把那两个懒散的年轻人管教得服服帖帖。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想.99lib.,这其中一定蕴含着平凡外表背后的某些品质。玛库兹当然算不上是个美人,可她的人格魅力毋庸置疑,也许这两个年轻人正是被这种人格魅力所折服。选美皇后往往缺乏这种特质,于是男人们对她们的美貌久而生厌。而那些无聊的选美比赛——比如说罗瓦斯时报小姐选拔大赛、牛类饲养工业小妇选拔大赛等——让女孩们最虚荣的一面暴露无遗。更令拉莫茨维小姐不能理解的是,人们还常常喜欢听那些虚荣的女孩们在公开场合大吹大擂。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也喜欢看选美比赛,她曾无意中听到俩人兴致勃勃地谈?
论选美比赛。可是现在,玛库兹似乎也乐于接受他们的恭维奉承;其中一个学徒还曾经企图吻她,她嗔怒着把他推开,轻声呵斥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修车工亲吻他的上司了?赶快回去工作!不然瞧我打你!”
两个学徒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完成了搬运工作,又爬进后车厢,扶住文件柜。拉莫茨维小姐和玛库兹最后一次环视着这间熟悉的办公室,当她们锁门的时候,难舍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第一女子侦探社”即将踏上新的旅程!
“我们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玛库兹安慰拉莫茨维小姐道,“又不是要关门大吉。”
站在办公楼前面,拉莫茨维小姐恋恋不合地望着远方的屋顶和树丛,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她说:“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吗?我曾经在这里度过多么美好的时光!”
“我们还在开门营业。”是的,的确如此;可是也不过如此。最近几天,拉莫茨维小姐的生活被搅成了一团乱麻,她几乎无暇顾及侦探所的事务;确切的说,是根本无暇顾及。只接了一个案子,聊以自慰的是,这个案子还算有点儿意思。如果查得出农场下毒案的真相,政府要员会支付一笔可观的酬金的。即使一无所获,她也完全可以要求政府要员支付一定的劳务费;不过,如果对自己的顾客毫无帮助,拉莫茨维小姐是不愿意收取任何费用的。这次,她完全有理由违背常规收取酬金,因为政府要员很富有。拉莫茨维小姐想,如果开一家只为富人服务的侦探所,比方说“头号富人侦探所”,一定不用为收取酬金的事儿伤脑筋;但她的目的并不在此,如果那样的话,她是不会感到愉快的。拉莫茨维小姐愿意帮助任何人,贫富贵贱,一视同仁。她常常为了查案子而使自己口袋空空,她只是想尽心尽力地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她常常对自己说,我的使命就是帮助他人,帮助所有求助于我的人,帮助他们解决生活中的难题。谁都不是上帝,能力有限,不可能帮助非洲大地上成千上万的可怜人,但是至少要你帮助身边的人。本着这个信仰,人们应该相互扶持,共度艰难险阻。
但现在如何解决侦探所的难题呢?拉莫茨维小姐决定修改一下“待办事务清单”,把政府要员的案子放在第一位。这意味着她马上就要着手访查相关的人,最有嫌疑的年轻太太的父亲应当首当其冲。原因很多,最主要莫过于:如果真的有人阴谋杀害政府要员的弟弟,那么幕后主使者可能不是年轻太太本人,而是她的父亲。拉莫茨维小姐相信,犯罪往往不是出于实施者本人的动机;一般情况下,一定有其他人涉案,他们或是为了谋求个人私利,或是充当犯罪者的“思想支持者”。具体到这个案子,最有可能的同谋就是年轻太太的父亲。正如政府要员暗示的那样,如果这个人对这桩婚姻带来的益处心知肚明,又垂涎欲滴,他准会想方设法图谋个人私利的;那么他就极有可能急于扫除“眼中钉”——政府要员的弟弟,从而凭借女儿在家中的地位染指一笔可观的财富。拉莫茨维小姐越来越觉得,这场下毒案的始作俑者是那位在政府里工作的小职员——年轻太太的父亲。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心想,她可以理解这位小职员的既揶揄又矛盾的心态。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只有一张小小的办公桌,处理着不足挂齿的琐事,与这个庄严而威仪的权力机关似乎水天相隔。想想看,他每天看着政府要员——女儿未来丈夫的哥哥——坐在气派的公家轿车上来来往往,这情形该让他多么恼火。通过联姻与这个显赫的家庭联系起来毕竟算不上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如果这个家庭的牛,也就是钱,能归他的女儿所有,那也就等于是属于他这个老头子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就再也不用做个卑微的小职员,而是摇身一变,成为腰缠万贯的农场主;从一无所有,到拥有数不尽的牛群;从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只为了攒下足够的路费每年去弗朗西斯敦,到每天锦衣玉食,周五晚上和朋友共同品尝“狮子啤酒”,随心所欲地买下任何东西。而从“人间”到“天堂”只有一步之遥,那就是政府要员的弟弟,他年轻的、怦怦跳动的心脏是通往“天堂”的惟一障碍;如果这个心脏不再跳动,那么老头子的后半辈子就大变样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掌握着充足的线索,政府要员给了她老头子的姓名和他经常用午餐的地点——办公楼前的那棵树。坐在新的办公室里,她对玛库兹说:“我想现在就开始调查这个案子,你就忙你的车厂事务吧,我很快就回来。”
“好的,”玛库兹说,“车厂的生意就是这样,要随时为客人提供服务,我想我会很忙的。”
“我很高兴,那两个学徒现在工作都很卖力,”拉莫茨维小姐说,“他们对你可真是言听计从啊!”
玛库兹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说:“这两个懒人!不过女人对懒人总是有一套。”
“我明白了,”拉莫茨维小姐说,“你一定交过不少男朋友吧?这两个小伙子似乎对你颇有好感。”
玛库兹摇摇头说:“我没有过什么男朋友。我真不明白,哈博罗内有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他们怎么会……”
“你低估自己了,”拉莫茨维小姐说,“你是个很有韵味的女人。”
玛库兹欣喜地问:“是吗?”
“是的,”拉莫茨维小姐说,“在男人们看来,有的女人年纪越大越美,我见过这种事儿。那些选美皇后如同昙花一现,她们风光一时,而时光却无情地吞噬了她们的美貌;但有的女人,时光赐予她们成熟、沧桑的美。这很有意思。”
玛库兹品味着这些话,她用手扶了扶眼镜。拉莫茨维小姐注意到,玛库兹悄悄地从窗格玻璃中端详着自己。玛库兹不敢肯定拉莫茨维小姐说的是真话,但即使并非肺腑之言,这句话里蕴含的信赖也让她欣喜万分。毕竟,被两个年轻的学徒喜欢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最近的一段时间内,玛库兹还要和他们天天打交道呢。
之后,拉莫茨维小姐开车离开了办公室。现在是下午两点一刻,路上大概要花十分钟,她还可以不慌不忙地找个地方停车,然后去拜访一下年轻太太的父亲——科斯·斯伯莱利先生。如果她的直觉是对的,那么这个小职员很可能就是“下毒案”的幕后黑手。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在天主教堂附近停下车。日间的城市车来车往,十分繁忙,很难找到地方停车,这里是离目的地最近的停车地点了。她得步行一段路,不过她倒不是很在意,她的时间很充裕,没准儿能在路上遇见熟人,聊上两句。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的愿望没有落空,她刚刚转过街角,就遇见了切姆芭·邦拜蒂的母亲。切姆芭是她在莫丘迪读书时的同学,嫁给了皮洛特·马坦亚尼先生;他刚刚被任命为塞利比·皮克维的一所学校的校长。切姆芭有七个孩子,最大的孩子前不久获得了博茨瓦纳十五岁以下短跑冠军。
“您那个跑得很快的孙子怎么样?”拉莫茨维小姐问。
老太太露出愉快的微笑。拉莫茨维小姐注意到,她没剩几颗牙齿了,真不如索性把剩下的几颗牙齿都拔掉,镶上满口假牙。老太太说:“噢,就是那个跑得快的孩子。他可淘气了,为了逃避责罚,他从小就学会了快速逃跑,这就是他跑得快的原因。”
“这下好了,坏事变好事。没准儿哪天他还能代表博茨瓦纳参加奥运会呢。让全世界人民看看,不只是肯尼亚出跑步好手。”拉莫茨维小姐说。
事实上,她自己也知道这句话纯粹是恭维。非洲的跑步好手的确全部出自肯尼亚,他们身高腿长,天生的跑步身材。博茨瓦纳人身材不高,他们又矮又壮,是天生的放牧能手,与田径没什么缘分。确切地说,南部非洲国家的人都不擅长跑步,不过祖鲁人和斯威士人倒是出过几个跑步能手,比方说理查德·马普索。
当然,荷裔南非人(波尔人)在体育方面相当出色。他们身高腿长,脖子粗短,就像婆罗门牛。虽然这个民族不是很聪明,但他们橄榄球打得很棒。拉莫茨维小姐最欣赏的是博茨瓦纳男人,他们长得不如波尔人高大强壮,也不如肯尼亚人灵活,但至少他们值得信赖、精明能干。
想着想着,拉莫茨维小姐不由自主地问老太太:“您不这样认为吗?”
“我不认为什么?”老太太莫名其妙地反问。
“噢,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我正在想我们国家的男人。”拉莫茨维小姐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把老太太也囊括到她的遐想之中,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老太太扬了扬眉毛,说道:“哦,是吗?说句实在话,我也时不时想到我们国家的男人,不是经常,但有时候会想想。你是知道的,就那么想想。”
告别了老太太,拉莫茨维小姐继续朝目的地走去。就在一家眼镜店外面,她看见了莫塞蒂·皮拉伊先生,他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仰望天空。
“您好,先生。您最近身体好吗?”她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皮拉伊先生闻声看过来,见到是拉莫茨维小姐,他高兴地说:“是你啊,让我看看你。我刚配了一副新眼镜,几年来,我从未像今天看得这么清楚过。噢!真是太棒了!我都忘了什么叫做‘看得清楚’了。站在那边,让我好好瞧瞧。你看起来又漂亮,又丰满。”
“多谢夸奖。”拉莫茨维小姐说。
皮拉伊先生把眼镜推到鼻子下面,说道:“我太太总劝我配一副新眼镜,可我怕来眼镜店,特别不喜欢那种发出强光照眼睛的机器,还有那种往眼球里喷气的机器,所以总是推了又推。瞧,我多傻啊!”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办事拖拖拉拉可不是好事。”拉莫茨维小姐说。可是她自己呢?不是也把政府要员的案子推迟了好久吗?
“我明白,”皮拉伊先生说,“可问题是,即使你知道某件事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你经常也不会去做。”
“的确是难以理解,”拉莫茨维小姐说,“但事实如此。就好像你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说:‘做这个。’另一个说:‘做那个。’就好像两个不同的声音在你的身体里..说话。”
皮拉伊先生带着惊异的表情看着拉莫茨维小姐,他岔开话题,说道:“今天真热。”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就各干各的了。拉莫茨维小姐没有心思再停下来聊天了,现在已经快一点了,她想从从容容地找到斯伯莱利先生,与他充分交谈。
政府要员描述的那棵大树很好找,就在离办公楼不远的地方。这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洋槐树,巨大的树冠为人们提供了一大片阴凉地带。紧挨着树干有几块大石头,要是谁想在树下乘凉,它们倒是很舒服的座位。现在是差五分一点,树下一个人也没有。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选了最大的一块石头坐下。她带了一大壶茶,两个铝杯,四块用厚面包片做的牛肉三明治。她拿出一个杯子,斟满浓茶,然后斜倚在洋槐树干上,等候“主人公”的到来。坐在阴凉处品茶,看着来往的车流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没有人注意这个坐在树下品茶的女人,似乎这样的事司空见惯。
刚过一点十分,拉莫茨维小姐喝完了茶,正想在这个舒服的地方美美地打个盹,办公楼门前出现了一个身影,朝洋槐树走来。那个人越走越近,拉莫茨维小姐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她可是有目的的,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与斯伯莱利先生谈谈,这个走近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这个男人穿着一条笔挺的蓝色裤子,短袖白色衬衫,系着深褐色领带。这是典型的下级公务员的装束,衬衣口袋里别着的一排钢笔更确认了这一点。很明显,这是下级公务员的制服,穿着它的人是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一个没什么升职机会的小职员。
这个男人慢慢走近洋槐树,看到拉莫茨维小姐,他有些诧异,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微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下午好,先生。今天可真热,是吗?我坐在树下乘乘凉,这地方真不错。”
男人点点头,说:“是够热的,我经常在这里坐坐。”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觉察出他的诧异,说道:“哦,希望我没有占用您的座位,我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
男人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说道:“我的座位?也可以这么说吧。您坐的的确是我经常坐的地方。不过没关系,这是公共地点,谁都可以坐。”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站起身来,说道:“真对不起,您坐,我坐那边吧。”
“哦,不不,没关系,”男人赶紧说,“我不想打扰您,我坐那边就可以了。”
“还是请您坐在这儿吧,这是您的座位;我可不想占用别人的座位。”拉莫茨维小姐走到另一块石头前,接着说:“我坐在这块石头上,也很不错的。您就坐在那边吧。”
“不行,”男人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您还是回去,就坐在那块石头上,以后我还有的是机会坐呢。”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推辞不过,只好回到原位坐下,斯伯莱利先生也坐了下来。
“我正在喝茶,还有不少呢,”拉莫茨维小姐说,“既然我占用了您的座位,就请您喝杯茶吧?”
斯伯莱利露出和善的微笑,说:“您太善良了!我非常喜欢喝茶,常在办公室里喝,我是个公务员。”
“哦!”拉莫茨维小姐说,“这工作不错,您一定是个重要人物吧?”
斯伯莱利先生笑了笑说:“不,我一点都不重要,是个下级公务员。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和我一起工作的有好多是正规的大学毕业生呢;不过我也有剑桥证书。我觉得自己已经尽心尽力地工作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一边倒茶,一边听斯伯莱利先生说话。斯伯莱利先生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拉莫茨维小姐原本以为,斯伯莱利先生会是一个大吹大擂、竭力攀高枝的下级小职员;可是恰恰相反,他似乎对目前的状况相当满足。
“您没有升职的机会吗?难道就不可能得到更好的职位吗?”拉莫茨维小姐问。
斯伯莱利先生思索片刻,然后答道:“倒是有可能。问题是,我得花很多时间奉承那些大官,说些他们爱听的话,检举自己的同事,我可不愿意那样做。我没什么野心,现在这份工作很不错,我也干得很愉快,真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递茶的手微微颤抖着。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她的意料。突然,她想起克洛维斯·安德森说过的一句话:永远不要提早对人或事做出判断,这会使你误入歧途。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决定请他吃三明治,她拿出塑料袋。斯伯莱利先生很高兴,但只挑选了最小的一块。这不禁让拉莫茨维小姐再次否定了她先前的判断,这是一个非常谦逊平和的人;而她想像当中的斯伯莱利先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挑选最大的一块。
“您的家人也在本市吗?”拉莫茨维小姐明知故问。
斯伯莱利先生咽下嘴里的牛肉三明治,答道:“我有三个女儿,其中两个是护士,一个在马丽娜公主医院,另一个在莫莱波罗莱的一家医院。大女儿是全家的骄傲,她学习很好,考上了大学。”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又递给斯伯莱利先生一块三明治,接着问道:“她住在本市吗?”
斯伯莱利先生答道:“不,她住在别处。她嫁给了一个上学时认识的年轻人,住在别的地方。”
“那您的女婿呢?您了解他吗?他对您的女儿好吗?”拉莫茨维小姐问。
“是的,”斯伯莱利答道,“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他们生活得很幸福。我希望他们生很多孩子,想想看,我就要当外祖父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沉思片刻,然后说:“看着自己的子女结婚,最大的欣慰莫过于想到当自己年纪大了,有人照顾吧?”
斯伯莱利先生笑了,他说:“也许是这样吧,不过我和太太不是这样想。我们打算回马哈拉佩养老,我有几头牛,虽然不多;还有几亩地。我们会在那里安度晚年的,那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顿时无话可说了。显然,眼前这位善良、朴实的小职员说的都是心里话。这样一位老实人怎么可能阴谋策划谋杀案呢?这种想法简直太荒谬了!拉莫茨维小姐为自己的武断而深感羞愧。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又递给斯伯莱利先生一杯茶。两个人又聊了十五分钟,拉莫茨维小姐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向斯伯莱利先生表示感谢。拉莫茨维小姐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至少对这位小职员已经相当了解。不过,这样善良的父亲会生出一个恶毒的“下毒者”吗?拉莫茨维小姐不禁有些怀疑原先那些先入为主的判断。如果女儿像父亲,那她就绝不会是下毒者;好父亲不太可能养出个坏女儿的。会吗?不过,好父母养出坏子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此,接下来的调查需要保持更清醒的头脑。
回到白色小货车的路上,拉莫茨维小姐对自己说:我应该接受教训。她边走边凝思着,几乎没有注意到,皮拉伊先生依然站在眼镜店的门口,凝视着头上的树枝。看见拉莫茨维小姐,皮拉伊先生冷不丁地说:“我刚才一直在回想您说的话,真是意味深长。”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吓了一跳,答道:“是啊,恐怕我自己都说不清其中的含义。”
皮拉伊先生摇了摇头,说道:“那我们再好好体味一下吧。”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说:“是的,我们是该好好想想。”
第十一章 博托克瓦尼小姐的职责
政府要员曾给过拉莫茨维小姐一个电话号码,可以随时直接打电话找到他,不必惊动他的秘书或助手。这天下午,拉莫茨维小姐第一次试着拨通了这个号码,果然找到了他。政府要员听起来很兴奋,他很高兴拉莫茨维小姐开始调查此事。
“我想下周去农场,”拉莫茨维小姐说,“您跟您的父亲联系过了吗?”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政府要员答道,“我对他说,你为我拉了不少女性选票,我欠你个人情;现在你要来农场住一阵子。他们会好好招待你的。”
两人商定了具体的调查步骤,拉莫茨维小姐得到了农场的地址:弗朗西斯敦公路以外,皮拉内以北。
“我相信你会找到犯罪证据的,”政府要员说,“我的弟弟就要得救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不置可否地说:“走着瞧吧。我不敢保证什么,一切都得看情况。”
“这是当然,”政府要员赶紧补充道,“但我绝对相信你的能力,你会查出事情的真相的。我知道,你肯定找得到那个恶毒的女人的犯罪证据。让我们祈祷吧,一切都来得及。”
通话后,拉莫茨维小姐坐在办公桌前,凝视着墙面。调查大概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那么有很多别的事情就要等以后再处理了。目前,车厂的事务倒不用她操心,侦探所的事务也不用管,玛库兹会搞定一切的。如果案子应接不暇,两个学徒会帮忙接接电话什么的,他们应付得很好。
但是,马特科尼怎么办呢?这个问题最让人操心,得抓紧时间想想办法了。拉莫茨维小姐刚刚读完一本关于抑郁症的书,对如何改善抑郁症患者的情绪略有所知;但书中也介绍,有的抑郁症患者有疯癫倾向,他们常常会做出疯狂的举动,她可不想让未婚夫的病情发展到如此严重的程度。她必须带他去看莫法特医生,只有这样才可以开始治疗。但是,每次她提起看医生的事儿,马特科尼都会断然拒绝,真是拿他没辙儿。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想到,也许可以用点儿小花招,骗马特科尼先生吃药。说实在的,她也不想欺骗未婚夫,但如果一个人的思想已经混乱,那不论采取任何手段都是丝毫不过分的,只要能让他好起来。就好像一个人被坏人绑架,还要索要赎金;那么只要能救出人质,用点儿“阴谋诡计”也绝对合乎情理。在她看来,这完全合乎博茨瓦纳的传统道德观和其他道德观。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曾设想把药片混在马特科尼的食物里。如果她总为马特科尼做饭,这个主意倒是可以试试;可问题是事实并非如此。马特科尼早就不来她的寓所共进晚餐了;如果她突然自告奋勇,去他的寓所给他做饭,这未免太过突兀。无论如何,拉奠茨维小姐怀疑,情绪低落的马特科尼恐怕吃不了多少东西——那本书里提到过这个症状——近些天来,他的体重下降得很快。这样的话,药食混杂的办法虽然听起来还不错,但不可行。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叹了口气。呆呆地坐着、盯着墙壁考虑问题,可不是她的风格,她甚至怀疑自己也会得抑郁症的。不过,这种怀疑转瞬即逝,她绝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病倒。一切都得仰仗她:车厂、侦探所、孩子们、未婚夫、玛库兹及其在邦伯农的亲友;她怎么能病倒呢?于是,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来到房间另一头的电话机旁。她取出通讯录,找到了孤儿院的博托克瓦尼小姐的电话。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到达孤儿院时,博托克瓦尼小姐正在接见一对希望收养孤儿的夫妇。坐在候客室里,拉莫茨维小姐仰头观察着天花板上的一只猎食飞虫的苍白的壁虎。壁虎和飞虫都倒挂着,壁虎的爪子和飞虫的刺是它们各自的吸附工具。壁虎突然发动袭击,可飞虫的反应更灵敏,它“嗖”地飞到窗棂上,逃脱了壁虎的追捕。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又低头浏览着桌上零零落落的杂志,其中一本是《政府画册》,封面上是一位高级官员的照片。拉莫茨维小姐看了看画册里的官员照片和介绍,有那么一两个人的情况她相当熟悉,比画册里介绍得多得多。她的顾客——政府要员的照片也在其中,照片上的他面带自信的微笑,真是难以想像,这个人正在整日为他的弟弟和谋杀阴谋而忧心忡忡。
“拉莫茨维小姐!”不知何时结束了谈话的博托克瓦尼小姐来到拉莫茨维小姐面前,低头叫她。她说:“真抱歉让你等这么久,不过我刚刚给一个孩子找到了收养家庭,真是不容易啊。我必须为孩子负责,看看那位太太能不能做个好母亲。”
她们走进主任室,一个残留着水果蛋糕残渣的盘子放在桌子上。
“你是来告诉我有关那个男孩的事儿吗?怎么样?调查有结果了吧?”博托克瓦尼小姐问。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摇摇头说:“很抱歉,还没什么结果。我目前还没空调查那个男孩,最近的事儿太多了。”
博托克瓦尼小姐微笑着说:“你真是个大忙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说:“我是来请你帮个忙的。”
博托克瓦尼小姐高兴地说:“是吗?真高兴能帮上你的忙,一般都是我请你帮忙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说:“马特科尼病了,我想他得的是抑郁症。”
“噢,天哪!”博托克瓦尼小姐说,“我听说过这种病。那时候,我在罗巴特茨精神病院当护士,见过这种病;现在这种病是可以治好的。”
“书上也这么说,”拉莫茨维小姐说,“但治病就得吃药,可马特科尼拒绝就医,他说他没病。”
“简直是胡说!”博托克瓦尼小姐说,“他必须立即就医,你得告诉他。”
“我试过,”拉莫茨维小姐说,“可是他说他没有任何问题,我得找个人劝劝他,比方说……”
“比方说我?”博托克瓦尼补充道。
“是的,”拉莫茨维小姐说,“他一直很听你的话,他不敢拒绝你的任何提议。”
“可是他必须服药,”博托克瓦尼小姐说,“我没法儿时时刻刻都盯着他啊。”
“如果让他到你这儿来静养几天,你就可以照顾他,让他天天服药,慢慢好起来。”拉莫茨维小姐提议。
“你是说,让他来孤儿院住?”博托克瓦尼小姐问。
“我就是这个意思,”拉莫茨维小姐说,“让他来这儿休息一下,直到他的病好转。”
博托克瓦尼小姐敲敲桌子,说:“那万一他不肯来呢?”
“他是不会拒绝你的提议的,”拉莫茨维小姐说,“他挺怕你的。”
“哦?我有这么可怕吗?”博托克瓦尼小姐说。
“有那么一点点,”拉莫茨维小姐说,“不过只是对男人而言,男人们对有地位的女士总有那么一点点敬畏感。”
博托克瓦尼小姐想了想说:“马特科尼先生一直很照顾孤儿院,他为孤儿院做了很多事,我愿意帮这个忙,那我什么时候去见他呢?”
“就是今天,”拉莫茨维小姐说,“带他去见莫法特医生,然后把他带回这儿。”
“好的,”博托克瓦尼热心地说,“我就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不去看医生,真是胡话!我会搞定的,相信我。”
商定好一切安排,博托克瓦尼小姐把拉莫茨维小姐送到车门口。
“别忘了那个男孩的事儿!”博托克瓦尼小姐提醒道,“记得有空想想。”
“别担心,你刚刚帮我卸下个大负担,我也会帮你的。”
莫法特医生和马特科尼先生在走廊尽头的书房见面,而博托克瓦尼小姐则与莫法特太太在厨房饮茶。莫法特太太是图书馆馆员,博览群书,博托克瓦尼小姐不时向她请教问题。夜幕渐渐降临,飞虫在书房的灯下没头脑地乱撞,灯光的热量灼伤它们的翅膀,它们就飞快地飞走了。书桌上摆放着听诊器和血压计,橡胶球垂在桌边;墙上挂着一幅描述十九世纪库鲁曼人传道的雕版画。
“好久不见了。”莫法特医生对马特科尼说,“我的汽车一直没出问题。”
马特科尼勉强笑了笑,开口说:“我一直不……”话没说完,他就停住了。
“你感到不太舒服,是吗?”莫法特医生问。
马特科尼点点头说:“我感到很疲劳,睡不着觉。”
莫法特医生道:“真是糟糕!睡不好觉,白天就没精神。你有什么心事吗?”
马特科尼思索了片刻,他的下颚颤抖着,似乎竭力想说点什么,然后他说:“很久以前,我做了一件很坏的事,我很担心有人会旧事重提,我会名誉扫地的,人们会朝我扔石头,这就是我的下场。”
“那么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跟我说说,我会保守秘密的。”莫法特医生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太坏了。哦,不,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也不行。”
“你就想跟我说这些?”莫法特医生问。
“是的>。”马特科尼答道。
莫法特医生仔细端详着马特科尼,他的扣子系错了位置,鞋带散乱,眼睛黯淡无神,充满哀怨。
“好吧,”他说,“我给你开些药,会让你感觉好一点。博托克瓦尼小姐说她会照顾你。”
马特科尼默然无语地点点头。
“你得向我保证每天服药,”莫法特医生接着说,“你能保证吗?”
马特科尼低着头,静静地说:“我的保证没有任何意义。”
“你的保证很有意义,你是病了才会这么说。”莫法特医生安慰道。
博托克瓦尼小姐给马特科尼打开车门,让他坐好。她朝站在门口的莫法特医生夫妇挥了挥手,目送他们回到房里。博托克瓦尼小姐开车返回孤儿院。路上,他们经过了车厂,夜幕中,被人弃之不顾的车厂静静地伫立着,而马特科尼竞连一眼都没看。
第十二章 家族事务
虽然去农场的路程并不长,差不多只要一个小时多一点,拉莫茨维小姐还是在凉爽的清晨就上路了。出发前,露丝烹饪了可口的早餐,拉莫茨维小姐和两个孩子一起在塞普拉·特弗大宅的阳台上用餐。早晨七点之前,没有上班时分的车来车往,四周一片宁静。路上有星星点点的行人经过:一个穿着破裤子的男人,嘴里嚼着一块烤焦的玉米饼;一个用披巾把孩子绑在背上的女人,孩子还在熟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拉莫茨维小姐邻居家养的那几只营养不良的黄色瘦狗磨着牙齿,晃晃悠悠地在街上游荡。拉莫茨维小姐不讨厌狗,不过这几只狗身上总是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味儿,让她很不舒服。它们总是在晚上狂吠,任何东西都会激发它们的狂吠欲望——阴影、月亮、空气的流动——让她无法安睡。拉莫茨维小姐想,它们一定常常骚扰鸟类,让可爱的小鸟儿不敢来到她的花园鸣唱。这条街上的每家每户似乎都养狗,当然除她之外。这些狗时常逃脱主人的管教,心有灵犀一般聚集在一起,成群结队地在大街上漫步,追逐过往的汽车,或是吓唬经过的骑自行车的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给自己和莫索莱丽各倒了一杯茶;普索不爱喝茶,饮了一杯加过两大勺白糖的温牛奶。这个小男孩的牙齿不太好,也许是小姐弟俩住在弗朗西斯敦时,姐姐常常给他吃甜食的结果。拉莫茨维小姐一直试图改变这个不良的饮食习惯,可这需要耐心。露丝给两个孩子做了香喷喷的麦片粥,上面还加了蜜糖;她还另外准备了一碟小甜点。拉莫茨维小姐心想,这才是孩子们的营养早餐。想当年,这两个孩子和那些贫穷的人住在一起,他们能吃什么呢?那些可怜的人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填饱肚子,他们挖树根、捉虫子、掏鸟蛋;为了不饿肚子,他们猎取所有可以猎取的动物,有时甚至可以吃到城里少见的鸵鸟肉和小羚羊肉。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至今记得,有一次,她独自驾车往北部走,途中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小憩,那个地方还立着一块路标:摩羯宫回归线。她本以为四下无人,谁知突然从树后冒>?99lib?出一个莫萨尔瓦人,人们都称他们为“丛林野人”。这个人腰上系着羽毛裙,手持一个皮口袋;他发出奇怪的声音,慢慢靠近她。拉莫茨维小姐吓坏了,虽然她的个头比这个男人大一倍,但“丛林野人”向来以“弓箭、毒药和迅捷的动作”而闻名。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准备扔下茶壶,跑回车里寻求庇护;可是这个男人似乎没有恶意,他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嘴,恳求着什么。拉莫茨维小姐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递给他一杯茶;可男人示意他要的不是茶,而是食物。拉莫茨维小姐给了他仅有的两块鸡蛋三明治;男人贪婪地吃光了所有的食物,然后舔了舔手指,转身跑了。拉莫茨维小姐目视着他消逝在树丛中,就像野生的动物一般。那男人觉得鸡蛋三明治的味道如何?比卡拉哈里沙漠的啮齿动物和植物块茎好吃吗?
眼前的这两个孩子来自那个世界,但他们不会再回到那个世界。一旦离开那样的生活,就无法再回到其中,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在艰难的环境中谋生的基本技能。露丝、拉莫茨维小姐、塞普拉·特弗大宅才是他们的港湾。
“我要出去四五天,”拉莫茨维边用早餐,边对两个孩子说,“露丝会照顾你们的,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
“好的,我会帮露丝做事的。”莫索莱丽说。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看着小女孩,脸上露出鼓励的微笑。这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曾经一个人照顾弟弟,天生的乐于助人。拉莫茨维小姐心想,她将来准是个好母亲;但她随即想到,这是个轮椅上的女孩,她能当好母亲吗?一个不能行走的母亲如何照顾自己的孩子?这很难想像,即便有这种可能,又有谁愿意娶一个轮椅上的女孩呢?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可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这个女孩的一生都不会一帆风顺,残疾的阴影跟随着她。当然,会有一些好男人,他们不会在意这件事,他们会愿意娶这个善良、勇敢的女孩;可是这样的男人太少了,拉莫茨维小姐想不出几个人。马特科尼应该算上一个,虽然他的行为举止暂时有点怪异,但他是个很好的男人;主教也算得上;塞雷斯特·科哈马先生——优秀的政治家和领袖;还有梅里韦瑟医生,他开办了在莫莱波罗莱的苏格兰医院。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不太知名的人,比方说博托拉尼先生,他慷慨解囊,帮助那些穷苦的人;那个帮她修理房顶的男人;那个无偿为露丝修理自行车的男人。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男人,也许莫索莱丽会得到其中一个的怜爱,这是有可能的。
当然,如果莫索莱丽想结婚,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可是单身生活也可能很幸福,至少比没有丈夫要幸福一点。拉莫茨维小姐自己就享受着单身生活的快乐;但相比较而言,有丈夫的生活似乎更为方便。她盼望着有一天,可以和马特科尼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盼望着有一天,在寂静的夜晚,马特科尼会起身察看周围出现的噪音,而不是她自己。人人都需要生活的伴侣,不论是配偶、孩子、父母或是其他什么人,一定要有人给予我们生活的意义。逝世的父亲曾经是拉莫茨维小姐最好的伴侣,他是个优秀的矿厂主、农场主、绅士和慈祥的父亲。父亲在世的时候,拉莫茨维小姐为父亲的幸福而快乐;父亲不在的时候,对父亲的追忆就是她最大的快乐;但也只能如此,无力回天。
当然,也有人说,要这样生活并不一定要结婚;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看法也有道理。寻求有人陪伴的生活确实不一定要结婚;可是不结婚,又如何得到永恒的陪伴呢?婚姻本身并不代表“不再孤单的生活”,但至少夫妻双方都希望得到白头偕老的人生伴侣;即使最终的结果是不欢而散,至少他们也尝试过了。拉莫茨维小姐不赞同那些谴责婚姻的看法。以前的婚姻往往是对女人的陷阱,借故婚姻束缚常常成为男人寻花问柳、抛妻弃子的最好借口。种族婚姻就是如此,虽然随着女人们年龄的增长,尤其是她们成为母亲之后,她们也能..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尊重。在拉莫茨维小姐看来,现代婚姻观念强调夫妻平等,这对女人非常有利。以前,女人常常在婚后放弃自己的信念,她们是大错特错了。有的女人自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男人的专制,对他们听之任之;可她们同时也为男人的自私行为培植了土壤。如果你是个男人,人们对你说,娶个女人,等对她厌倦了,就再找个年轻的,从来没有人谴责你的行为——因为你又没有犯强奸罪,你又做错了什么呢?——你能拒绝诱惑吗?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曾经和玛库兹讨论过一个问题:如今是谁在承担生活的重担?那天,她们在办公室里等待一个顾客。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说:“男人们和年轻女孩出去花天酒地,却把妻子一个人留在家里,难道不是这样吗?男人活到四十五岁,事业有成,他们就洋洋得意,去找个更年轻漂亮的姑娘。”
“你说得对。博茨瓦纳的女性承担着生活的重担,那些男人们都干了些什么?他们终日寻欢作乐,上大学的时候我亲眼见过。”玛库兹陵愤不平地说,“我们学校里有很多漂亮女孩,她们学习很差,考试总是不及格。她们每星期总要有三四个晚上出去玩,她们中的许多人都傍着年纪偏大的男人,因为这些男人更有钱,还有车。她们和这些男人出去疯,在酒吧里跳舞。你想想,这会导致什么结果?”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无奈地摇摇头,说:“我想像得出。”
玛库兹摘下眼镜,在裙子上擦了擦,接着说:“她们会让这些男人离开他们的妻子;而男人们就更得意了,他们心安理得地抛弃家庭。可是,那些可怜的妻子呢?她们年华已逝、人老珠黄,没有男人愿意要她们。这就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实,这样的例子数之不尽。”
“我也见过很多不快乐的女人。”拉莫茨维小姐说。
“可是你见过几个不快乐的男人?”玛库兹接着说,“有几个男人孤零零地呆在家中,而他们的妻子却和年轻小伙子出去玩?有几个?”
“一个也没有。”拉莫茨维小姐答道。
“所以你看,女人上当受骗了。男人们欺骗了女人的感情;而我们女人就像牛一样落人圈套。”玛库兹说。
孩子们去上学了。拉莫茨维小姐收拾好棕色小行李箱,开车上路。一路上风景无限:林林总总的酿酒厂和工厂、新建的低收入卫星城里整齐的炭块小屋。经过通往弗朗西斯敦和布拉瓦约的公路,拉莫茨维小姐踏上了通往农场的道路。新雨初歇,枯干的褐色草原又焕发出新绿,牛群和羊群又可以享受到肥美的青草。拉莫茨维小姐的白色小货车上没有电台——也不能说没有电台,而是坏了。拉莫茨维小姐哼起了她喜欢的歌。窗外的景色美不胜收:清新的空气透过敞开的车窗沁人心脾;轻盈的小鸟在路边自由地飞翔,美丽的羽毛在阳光下闪耀;头顶上碧空万里、一望无垠。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深感此行责任重大,以伪装的客人身份打人家庭内部,本身就是对主人的一种亵渎。表面上,她是客人,实际上,主人根本对她此行的真实目的一无所知。这对老夫妇对儿子的客人深信不疑;而实际上她是个间谍。当然,她这个间谍是出于好意;可是也不能否认,她是打入这个家庭内部,调查私密的间谍。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最后还是决定暂且把传统道德抛到一边。人生总有两难境地,有时两方面都有理;可是总要分清孰重孰轻。总而言之,如果撒谎的代价能够换回一个人的生命,那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现在,要完全放下传统道德的思想包袱,全力以赴地调查真相。一旦做出决定,就不容犹豫不决,不容怀疑决定正确与否;任何思想包袱都会妨碍目的的达成。如果一个演员对自己饰演的角色犹疑不决,那怎么可能演好呢?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经过了一个赶着骡车的人,朝他挥了挥手。赶车人松开一只拽住缰绳的手,也朝她挥了挥手;车上的乘客——两个上年纪的女人,一个较年轻的太太和一个小孩也热情地挥手致意。拉莫茨维小姐心想,他们可能是要去乡下吧,现在去似乎有点迟了,如果雨后马上就去,撒下种子,那么到了收获的季节,丰厚的谷子、瓜果、豆类一定会让他们笑逐颜开的。车后放着几个袋子,可能装着种子和食物吧。那个太太可能会做麦片粥;如果孩子们幸运的话,没准儿他们还带了足够的肉食,能让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炖肉。
从车后视镜望去,骡车和车上的人渐渐远去了;他们就像回到了遥远的昨天,越来越模糊。总有那么一天,他们再也不需要自己种植粮食,而是像城里人一样在商店里购买;可是如果这样,人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在辛勤的劳作中结成友善和互助的关系,这是多大的损失啊!
小时候,拉莫茨维小姐曾跟随姨妈去过乡下。当男孩子们被送去养牛场,受到几个老男人的严厉看管,与世隔绝的过上几个月时,她却在乡下无忧无虑地生活。拉莫茨维小姐对乡村生活怀着无比的眷恋之情。那时,她们每天扫扫院子,编编草制品,摘摘成熟的瓜果,愉快地闲聊着奇闻轶事。下雨的时候,她们挤在棚屋里,倾听着雷声轰轰,闻着闪电的气味——一种烧焦了的空气的气味。雨后,她们走出屋子,等候飞蚁的到来。雨后,飞蚁通常会倾巢而出,停在潮湿的地面上,没等它们展翅飞翔,就会被人捉住,当作美餐的佐料。
经过皮拉内时,拉莫茨维小姐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右边通往家乡莫丘迪的公路。在她的记忆中,家乡是个美好与悲哀并存的地方。说它美好,因为是她孩提时代的乐园;说它悲哀,因为就在离转弯处不远的地方,有一条与铁道交叉的小路,而就在很久以前的那个令人伤心欲绝的夜晚,她的母亲就在那里被火车撞死了。虽然那时她还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婴孩,那件悲伤的往事还是在她的生活中投下难以磨灭的阴影;她那时还太小,甚至对母亲的容貌都没有丝毫印象。
现在,拉莫茨维小姐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她看见了农场的大门和牛栏,正像人们所描述的那样。拉莫茨维小姐下车打开大门,然后沿着一条尘土飞扬的朝西的小径继续驾车前行。她朝大约一英里开外的几间小屋开去,屋子坐落在树丛中,附近还有一个金属风车塔。拉莫茨维小姐心想,这是个真正的农场,她不禁有些怦然心动。她又一次想起了深爱着的父亲,他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个地方的。虽然父亲精明能干,可他一辈子也没能拥有一个这么大的农场;这儿恐怕少说也有六千公顷。
一座庞大的、不规则形状的大宅子是整个农场的中心,红色锡板屋顶,四周都是阴凉的回廊。这所大宅子已经有年头了,时光流逝、岁月变迁,在它的四周又建成了几座建筑,其中两座也称得上蛮气派的。大宅子的外墙上爬满了开紫花的九重葛,屋后和屋子的一边有几棵木瓜树。看得出来,这里的人们尽可能地扩大阴凉地儿的面积,在西边肉眼刚刚不能及的地方,就是卡拉哈里沙漠的起始处。不过这个农场还是有水源的,草木旺盛,适于养牛。农场东边不远处是林波波河的源头,雨季时河水还会流淌。
大宅子的外屋旁边停着一辆卡车,拉莫茨维小姐就把她的白色小货车停在那里。在一棵大树下有一块难得的阴凉空地,但拉莫茨维小姐不想贸然把车停在那儿,没准儿那里是家里某个重要人物的停车地点。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把行李箱放在身旁的座位上,徒步走向通往大宅子前院的大门。她叫了声门,未经主人允许就贸然闯进去未免太不礼貌;可是没人应。于是她又叫了一声,这回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来,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礼貌地向拉莫茨维小姐问好,然后请她进门。
“老太太正在等您呢,”她说,“我是这里的用人总管,专门照顾老太太,她一直在等着您呢。”
回廊的屋檐下非常凉爽,甚至比光线昏暗的宅子里还要凉快。拉莫茨维..t>小姐颇费了一番工夫才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屋里影影绰绰,她最后终于看清了高背椅子上坐着的老太太,还有她身后放着水壶和茶壶的桌子。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和老太太相互问好,她还向老太太恭敬地行了个屈膝札。这让老太太非常满意,眼前的这位小姐遵循着传统礼节,不像其他那些从城里来的浓妆艳抹的时髦女性,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她们自以为聪明绝顶,无所不能,一看见男人就奴颜婢膝,乖顺得像只母狗。哈!这一套在乡下可行不通,尤其是在这所大宅子里。
“很高兴您能让我在这里做客,您的儿子也是个好人。”拉莫茨维小姐寒暄道。
“别客气,”老太太微笑着说,“听说你遇到麻烦,真是太糟糕了。那些在城里很棘手的麻烦,在我们这儿是小事一桩。这儿有这儿要操心的事儿,那就是雨水和养牛的草;跟城里人操心的事儿扯不上边儿。到了我们这儿,城里那些烦心事儿就不值一提了,你看着吧。”
“这是个好地方,平静而安详。”拉莫茨维小姐说。
老太太沉思着说:“是的,非常平静,这儿向来如此,我可不希望有什么变化。”她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拉莫茨维小姐,说:“喝点水,走了一路,一定很渴了吧。”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接过杯子,向老太太表示感谢,举起杯子小酌了一口。而就在此时,老太太仔细端详着她。
“你是哪儿人?”老太太问,“你一直住在哈博罗内吗?”
这个问题并不出乎意料,用这种方式了解陌生人的脾性相当合乎传统礼节。博茨瓦纳主要有八个种族,还有一些小种族。虽然现在的年轻人不在意,老一辈人还是相当重视人的种族来源。眼前的这位老太太种族地位很高,她提出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奇怪。
“我是莫丘迪人,在那儿出生。”拉莫茨维小姐答道。
听了拉莫茨维小姐的回答,老太太似乎松了一口气,她说:“啊,这么说我们都是加特拉人喽!你住在哪个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简单说了说自己的家庭,老太太边听边点头。她认识拉莫茨维小姐的父亲,他的堂兄弟是她的兄弟的连襟。是的,很久以前她还见过奥拜德·拉莫茨维先生;再仔细回忆一下,她想起了拉莫茨维小姐的母亲,于是她说“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是吗?你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她就被火车撞死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微微有些吃惊,但并不特别意外。老太太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奇怪。有些人总能特别能记住周围发生的事儿;如今,人们称之为“口头历史学家”。这些人通常是老太太,她们总是乐此不疲地记住那些让人感兴趣的事儿,什么婚姻啊,死亡啊,孩子啊,诸如此类。老人家总是记忆力特别好。
谈话持续了一段时间,老太太巧妙地、点点滴滴地掏出了拉莫茨维小姐的心里话,对她的家底儿了解得透透彻彻。提起前夫诺特·莫科蒂,老太太同情地摇着头,还告诫说:“有很多这样的男人,女人应当小心提防。”
“我的丈夫是长辈替我选的,”老太太说,“虽然他们并不在乎我是否喜欢那个男人;但是他们相当慎重,反复商讨,他们知道什么样的男人适合我,会对我好。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嫁了个好丈夫,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儿子对计算牛的数量很感兴趣,那是他的爱好。按照他的行为方式和逻辑,他算得上是个聪明的孩子;然后是你认识的那个,他在政府部门身兼要职;最后就是和我们同住农场的小儿子,他是个优秀的农场主,他的牛都很棒,为他赢得了不少荣誉。我的三个儿子都很优秀,我为他们而骄傲。”
“您觉得幸福吗?”拉莫茨维小姐问,“如果有人告诉您,有一种药可以让您过另外一种生活,您愿意试试吗?”
“不,”老太太说,“永远不会,永远。上帝已经赐予我一切想要的东西:一个好丈夫、三个强壮的儿子、至今还能让我健步如飞的强健的双腿,一口气走五六英里丝毫没有问题;还有这儿,你看看,我的牙齿还非常结实,七十多年了,一颗都不少,我丈夫也是如此,它们至少能坚持到一百岁。”
“您是个幸运的人,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拉莫茨维小姐说。
“不是一切。”老太太说。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静静地等着,等她说出一切。她应该说出来吗?也许她会隐瞒媳妇所做的坏事;也许她看见媳妇在食物里放毒,或许会说点儿什么。但是,老太太没有说出拉莫茨维小姐想知道的东西,而是说:“每次下雨,潮湿的空气都会使我的胳膊酸痛,就在这儿。有时疼痛会持续两三个月,我什么都干不了。我试过很多药,可是都不见效;所以我想,这也许也是上帝赐予我的,它会伴随我的一生,但我还是非常幸运的女人。”
老太太叫来给拉莫茨维小姐开门的女佣,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位于大宅子后部,装修简单,床上铺着素净的拼缀床单,墙上挂着一幅莫丘迪山的镶框挂画;还有一个带抽屉的小柜子,盖着白色的钩编桌布,可以储放衣物。
“这个房间没有窗帘,”女佣说,“但不会有人从这儿经过的,请您放心。”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自己整理着行李。女佣告诉她,午餐十二点开始。
“这儿的生活很悠闲,”女佣满怀憧憬地补充道,“这里可不像城里。”
女佣刚刚准备退下,拉莫茨维小姐把她叫住。按照以前的?99lib.经验,与人交谈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们说说自己的事儿。拉莫茨维小姐觉得这个女佣不是个蠢人,她会有自己的观点的;她还操着一口流利而标准的博茨瓦纳语。
“还有谁住在这儿?有其他家庭成员吗?”拉莫茨维小姐问。
“是的,”女佣说,“这儿还住着其他人,老爷和夫人的儿子和儿媳。你知道,他们有三个儿子。其中一个头脑简单,整天只知道数牛;他一直呆在养牛场,从不来这儿;他就像个小孩子,所以总跟牧童呆在一起,虽然他是个成人,那些孩子也把他当成他们中的一员。还有一个在哈博罗内,是个大人物。另外就是这里的那个儿子。”
“你觉得这几个儿子怎么样?”拉莫茨维小姐问。
这个问题直截了当,现在提出来似乎时机未到,的确有些冒险,女佣会有所怀疑的;但是,女佣丝毫没有怀疑她的用意,反而在床上坐下。
女佣说:“我跟您说吧,那个在养牛场的弱智孩子真是可怜;可是您听听,他母亲怎么说。她说她儿子很聪明!还聪明呢,他就是个小孩子。这不是那孩子的错,他呆在养牛场确实很快活,但也不能说他聪明啊!他们明显是在说谎,比方说,旱季下雨,这可能吗?”
“当然不会喽。”拉莫茨维小姐说。
女佣微微点头表示肯定,接着说:“再说说那个在哈博罗内的孩子,他每次到这儿来,都搞得人人不得安宁。他问这问那,到处插一手。他甚至朝自已的父亲又吼又叫,你相信吗?然后他母亲喝住了他,让他安分点儿。在城里,没准儿他是个大人物;可是在这儿,他只是他们的孩子,不能这样跟长辈说话。”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听得心花怒放,找对人了!
“你说得对,”拉莫茨维小姐说,“如今这个年代,很多人对着别人大喊大叫,喊啊,叫啊,让人不得安宁。可是,你怎么知道他是在吼呢?也许他只是在清嗓子。”
女佣笑了,她说:“他的嗓门儿大极了!他说这儿出了差错,经营不善;他还说……”女仆压低声音,接着说:“他对他的父亲说,他弟弟的老婆不是好人,说了她很多坏话。我全都听见了,他们以为用人就没长耳朵。”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扬了扬眉毛说:“坏话?是什么?”
“他说太太偷男人,还说弟弟的第一个孩子肯定是野种,说他所有的孩子都会是野种,而且是不同男人的。瞧瞧,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望着窗外,一言不发。窗外的九重葛映出一片紫色的投影,茂密的树丛绵延到遥远的山边。
“您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可信吗?”女佣自问自答道,“一派谎言!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真话。我们的太太行为正派,对人和善。她跟我们家有姻亲,她全家人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读的是《圣经》,虔诚地信奉基督教信条,她绝不会跟别的男人上床的,这才是事实。”
第十三章 选美比赛主席
身兼二职的玛库兹忐忑不安地走在上班的路上。她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也很高兴能够得到两次升职机会。当然,拉莫茨维小姐是她强大的幕后支持者,先前她做任何事情都很放心,因为如果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有拉莫茨维小姐呢;可是现在拉莫茨维小姐不在本市,一切事情都必须由她一个人处理了。尽管拉莫茨维小姐只不过离开四五天,可是万一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她一个人还是应付不来;尤其是电话也联络不到拉莫茨维小姐。车厂的事儿够操心的,还不能打扰正在休养的马特科尼先生。医生说他需要静心休养,彻底摆脱工作上的沉重负担;而照顾他的博托克瓦尼小姐是医嘱的严格执行者,她会严格看护她的病人。
玛库兹暗自希望这两天侦探所不要有生意;这倒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调查案子,而是她不想一个人全权负责所有的事务。可是事与愿违,生意还是上门了,更糟糕的是,这个案子迫切需要处理。
此时,玛库兹正坐在马特科尼先生的办公桌前整理车厂的账目,一个学徒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门口。他在衣服上蹭了蹭油乎乎的双手,说道:“外面有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找您,我已经打开了侦探所办公室的门,让他在那里等您。”
玛库兹皱了皱眉头,对学徒说:“英俊潇洒?”
“不错的男人,”学徒说,“相貌堂堂,不过当然不如我那么英俊;皮鞋擦得很亮,真是个体面人儿。您看着吧,像他这样的男人可会向女人施展魅力呢!”
“别在衣服上擦手,”玛库兹猛然打断他说,“洗烫衣服都是我们花钱,我们不是特别给了你擦手棉的花销吗?你留着干吗用?马特科尼先生没跟你们说过吗?”
“可能说了吧,”学徒答道,“也可能没说。老板跟我们说得多了,怎么可能全记住呢!”
玛库兹急匆匆地掠过学徒身边,走出门去。她想,这两个人真是无可救药了;不过至少要比她想像得要勤快些。也许以前马特科尼先生过分容忍他们,他心肠太好,不愿意过度批评别人;而她就不同了,她是博茨瓦纳秘书学校的毕业生,学校的老师经常教导她们:要勇于自我批评,在必要的时候,要勇于批评别人;当然,要以建设性的方式进行。现在,她尝试着批评了别人,而且收到了预想的效果:车厂的状况越来越好,生意似乎越来越多。
玛库兹没有立刻走进侦探所办公室,而是在楼外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停在她身后树下的那辆车。她不由暗自承认,这个被学徒描述为“英俊潇洒”的男人,驾驶的汽车也颇为引人注目。这辆车线条圆润流畅,车前和车后都安装着天线。有什么人需要在车上安装这么多天线呢?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收听两个广播电台,也不可能在驾车时同时接听两部电话。不论答案如何,这些不同寻常之处为这辆车平添了几分魅力和份量。
玛库兹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进门,她立即就认出了这位非同一般的客人。这位莫麦蒂·普拉尼先生的大幅照片经常在《博茨瓦纳日报》上刊登,他英俊而充满自信的面孔为每一个读者所熟知;现在,他正优雅地跷着腿坐在拉莫茨维小姐的办公桌前。玛库兹首先想到的是,那学徒应当认出这个新闻人物的;她起初有些怪罪那学徒,但她随即想到,他只是个跟机器打交道的学徒而已,更何况她从来也没看见过他看报纸。那两个学徒对《南部非洲汽车杂志》倒是挺着迷;还沉醉于一本叫做 href='/article/4254.htm'>《漂亮女孩》的杂志,每次她在午餐时分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都会马上藏起来。因此,学徒认不出普拉尼先生,不知道他所做的出色的慈善工作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看到玛库兹进来,普拉尼先生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好。他们相互握手,然后玛库兹走向拉莫茨维小姐的办公桌,坐在她的椅子上。
“很高兴您能接受我的贸然来访,拉莫茨维小姐。”普拉尼先生说,同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的香烟盒,递烟给她。
“我不是拉莫茨维,先生,”玛库兹婉拒了他的香烟,解释道,“我是侦探所的助理经理。”她顿了顿,从严格意义上讲,她并不是这里的助理经理;而实际上,在拉莫茨维小姐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主管一切事务,这个头衔倒也名副其实。
“噢,我想和拉莫茨维小姐本人谈谈。”普拉尼先生用一只镀金的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口,继续说道。
一片烟雾顿时飘向玛库兹,于是她往后退了退,然后说:“很抱歉,先生。这几天拉莫茨维小姐不在博茨瓦纳,她正在调查一个非常重要的案子。”她停顿了一下,暗地里也惊讶不已,自己居然不假思索地夸张了案子的重要性;但这并没什么坏处,这么说能够给人一种侦探所开展国际业务的印象。不过无论如何,她本不该夸大其词的。
“好吧,那么我就跟你说吧。”普拉尼先生说。
“您说吧。”玛库兹答道。
普拉尼先生把后背倚在椅子上,说道:“这件事非常紧急,您能否今天就开始调查?”
玛库兹深吸了一口气,免得被烟雾熏到,然后说:“悉听尊便。当然,我们要收额外的加急费。我想这一点您能理解,先生。”
普拉尼先生满不在乎地说道:“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本市美丽与美德小姐的评选比赛能否圆满进行。”
话音一落,玛库兹立即意识到,这件案子意义非常。而普拉尼先生的话立刻证实了她的感觉,他说:“这个案子的确非常重大,我们只有三天时间。”
于是玛库兹答道:“那么您具体说说吧,我洗耳恭听。”
接下来,我们这位尊贵的客人开始叙述“案情”:
“说来话长,我想应该从伊甸园说起。上帝创造了亚当和夏娃,夏娃以其沉鱼落雁的美貌引诱了亚当。从那时起直到今天,在男人的眼中,女人一直都是美丽的。现在,博茨瓦纳的男人们喜欢漂亮女人。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看,连上了年纪的女人都不放过;他们觉得这个女人漂亮,又觉得另一个女人更漂亮,没完没了。”
玛库兹插言道:“他们也这么看牛。他们说这头母牛好看,那头母牛不好看。牛也好,女人也好,对男人来说没什么区别。”
普拉尼先生看了玛库兹一眼,应道:“也许吧,没准儿这也是一种方式。”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正是因为男人对美丽女人的浓厚兴趣,才使得选美比赛在我们国家这么受欢迎。我们想找到博茨瓦纳最美丽的女人,给她们荣耀和金钱,这是男人最主要的娱乐手段之一。小姐,我也是这样的男人,我干选美这行已经十五年了,从未停歇。我可能是此类杂志的头面人物呢。”
“我曾在报纸上见过您的照片,”玛库兹答道,“我看到过您颁发奖品。”
普拉尼先生点点头,说:“五年前,我发起了博茨瓦纳最有魅力小姐大赛,现在它是最重要的此类大赛。我市的选美冠军都可以入围博茨瓦纳小姐大赛,有时还可以参加环球小姐大赛。我们把参赛小姐送到纽约和帕姆斯普林,她们的美丽有目共睹。有些人甚至说,她们是我国除了钻石之外的最佳出口产品。”
“还有牛。”玛库兹补充道。
“是的,”普拉尼先生答道,“但总有人抨击我们的选美比赛。他们写文章说,不应该鼓励女人们讲究穿着打扮,还这么锋芒毕露,压着男人。他们还说,选美比赛纵容了一些虚假的价值观。全是废话!他们这是嫉妒,嫉妒这些女孩的美丽容貌。他们知道,他们永远也没资格参加选美,所以他们不停地抱怨,选美比赛一出纰漏就幸灾乐祸。但是他们忘了,选美比赛为慈善事业筹集了多少善款。去年,我们为医院筹集到五千普拉,为抗旱筹集到两万普拉,为一个护士基金筹集到将近八千普拉。这些数目都不小,小姐;而那些无聊的抨击文章呢,能拿出点儿什么来?告诉你吧,什么也没有。
“因此,我们必须小心谨慎。我们的很多钱都来自赞助商,如果他们撤资,选美比赛准会出漏子,然后恶性循环,赞助商会明哲保身,抽身而退。他们花钱是为了宣传自己,可不是想要名誉扫地。”
“那么,现在出了什么事吗?”玛库兹问。
普拉尼先生用指头轻轻敲着桌面,答道:“是的,而且很糟糕。去年,我们的两个选美皇后后来被发现道德败坏:一个因在酒店卖淫被捕,另一个涉嫌欺诈和使用非法信用卡。‘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他们说:难道这样的女人能够成为博茨瓦纳的形象大使吗?干吗不直接从监狱里挑几个女犯人,让她们当选美皇后呢?他们认为这非常荒谬,但事实并非如此。有些公司读到了这些报道,他们表态说,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儿,他们就不再赞助选美比赛了;我已经收到了四封同样内容的来信。
“所以我决定今年比赛的主题定为‘美丽与美德’。我向公众宣布,今年的选美皇后必须是良好公民,她们不会在道德品质方面让我们蒙羞。这是留住赞助商的惟一途径。
“因此,从第一轮比赛开始之前,所有报名者都必须填写我亲自设计的一张表格,考察她们对各类事情的观点,比方说:您想从事慈善事业吗?什么品德是一名博茨瓦纳的良好公民应当具备的?‘付出’比‘得到’好吗?等等。
“所有的报名者都回答了问题,只有那些答案令人满意的选手获得了参赛权,我们从她们中选出了五名,向媒体公布说,我们选出了五名品貌兼优的好公民。《博茨瓦纳日报》上以《好女孩角逐选美桂冠》刊登了一篇文章。
“我很高兴,那些批评者都哑口无言,他们没有理由跳出来抨击这些品德高尚的漂亮女孩。赞助商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很高兴能赞助这么有意义的活动,而且说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明年会继续提供赞助。慈善机构也对我说,前景看好。”
普拉尼先生稍停了一会儿,看了看玛库兹,脸色阴沉着,话锋一转:“可是,就在昨天,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五名入选者之一因入店行窃被捕。我是从我的一个职员那里听到的消息,我问了一个当检察官的朋友,他证实这个消息是真实的。那女孩在游戏商店偷东西,她把一个大烹饪锅藏在宽松的衣服里,企图蒙混过关;可她没想到锅柄露了出来,被商店保安逮个正着。好在这件案子在上地方法院之前不会在报纸上曝光。”
玛库兹非常同情普拉尼先生。耀眼的光环围绕着他,而他的确也为慈善事业做了不少工作。如今世界流行转瞬即逝的光华,其他人并不会比普拉尼先生“逊色”多少,而且至少他一直尽其所能帮助有困难的人。选美比赛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不可能让它凭空消失。普拉尼先生尽力使选美比赛更为人们所接受,他应当得到支持。于是她深表同情地对普拉尼先生说:“这个消息对您来说太糟糕了。”
“是这样的,”普拉尼先生说,“更糟糕的是三天后就要进行决赛了。现在名单上还剩下四个女孩,但我怎么知道她们不会使我蒙羞呢?那个偷东西的女孩在填表的时候肯定撒了谎,佯装她是个好公民。那几个女孩也说过她们愿意为慈善事业工作,但我怎么确定她们没有撒谎呢?没法确定!一旦我们选了个不诚实的女孩,她没准儿会干点儿小偷小摸或其他什么坏事,这意味着我们又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玛库兹点点头道:“这太难了,您得看透剩下的四个女孩的内心世界。如果她们当中有一个是好的……”
普拉尼先生立即异常坚定地说:“如果有一个好女孩,她就会赢得比赛,我可以安排好一切。”
“可其他评委怎么办?”玛库兹问。
“我是主评委,”普拉尼先生答道,“你可以称呼我为选美比赛主席,我的投票是决定性的一票。”
“我明白了。”玛库兹说。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普拉尼先生说。他把烟在鞋底摁灭,又接着说:“现在你明白了吧,小姐。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情。我会把这四个女孩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你,希望你能查出她们中间是否有好女孩。即使你找不出,至少也要告诉我哪个女孩最诚实,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玛库兹笑着说:“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彻底了解这些女孩呢?我得跟很多很多人交谈才行,可能要几个星期呢。”
普拉尼先生耸耸肩膀说:“几个星期太长了,你只有三天时间。你刚刚说过,可以帮助我的。”
玛库兹犹疑不定地说:“我是说过,但是……”
普拉尼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道:“这是四个人的名单,我把地址写在名字的后面,她们都住在本市。”他把纸放在办公桌上,滑过桌面;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皮夹,里面放着一个支票簿。普拉尼先生翻开其中一页,在上面写了几笔,然后对玛库兹说:“这是一张两千普拉的支票,收款方是第一女子侦探社,已经注明了日期。如果后天你可以把我需要的消息给我,第二天这张支票就可以兑现了。”
玛库兹目不转睛地看着支票,她想像着拉莫茨维小姐回来时,她可以对她说:“我给侦探所赚了两千普拉,全款已付。”拉莫茨维小姐会作何反应呢?玛库兹了解拉莫茨维小姐,她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但目前确实深为侦探所的财政状况而忧心忡忡。一笔这么大数目的收入的确可以大大缓解这场危机,而且是对拉莫茨维小姐对她给予的信任的一份回报。
玛库兹把支票放进抽屉。看到此景,普拉尼先生松了口气,说道:“我全指望您了,小姐。第一女子侦探社的口碑颇佳,我希望可以亲眼目睹。”
“我也希望是这样,先生。”玛库兹说,但同时又十分怀疑自己是否有这种能力,这似乎是一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玛库兹把普拉尼先生送出门。这是个穿着不凡的男人,金制的衬衫袖扣,光泽鲜亮的丝质领带,白色的皮鞋,全身上下都那么恰如其分。玛库兹认为她是不会接受这样的男人的;每天得花多少工夫才能打理好啊!当然,有些女人会欣赏的。
第十四章 上帝决定博茨瓦纳是个干旱的国度
女佣说午饭一点钟开始,还有几个小时呢。拉莫茨维小姐决定四处走走,熟悉一下周围环境。和大多数博茨瓦纳人一样,她也很喜欢农场的生活,这使她回忆起幼年时光,认识到博茨瓦纳人的真实品质。博茨瓦纳人与自然界融洽的相处;在城市里不太容易认识到这一点,因为在那里食物可以从商店买到,拧开龙头就有水用,但那不是真正的生.活。
在和女佣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之后,拉莫茨维小姐离开她的房间,走出前门。正午时分的太阳光分外耀眼,映出的人影短小。东面,连绵的远山上空正渐渐形成厚重的雨云,在薄雾的笼罩下微微泛蓝。如果雨云再这么积累下去,一定会下雨的,至少局部会有雨。今年似乎雨水不错,人人都这么祈祷着。充足的雨水意味着丰足的收成;而干旱意味着干瘦的牛和干瘪的庄稼。几年前,博茨瓦纳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旱灾,政府不得已下令人们屠杀牛。这是没有退路的退路,实在是迫不得已,人们深感切肤之痛。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环视四周,远处有个围场,牛正挤在饲料槽边饮水,铺在地上的水管不断地从吱吱作响的风车和混凝土水箱里把水输向饲料槽。拉莫茨威小姐决定走过去看看。她的父亲是大家公认的伯乐,而她也继承了父亲的眼光。她一眼就看得出某头牛好不好;有时她开车在路上看到漂亮的牛,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像着父亲会怎样评头论足,父亲没准儿会说:瞧,这是头不错的奶牛,看看它是怎么走路的;或是说:这头牛下不了多少仔。
这个农场一定养着不少牛,可能有五六千头吧。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笔让人不敢企及的财富,有十到二十头牛就算是生活比较富足了。拉莫茨维小姐的父亲是个精明的农场主,两千多头牛是他一生的结晶。他去世后,拉莫茨维小姐继承了这份遗产,随后用这笔钱购置了塞普拉·特弗大宅,开办了侦探所。拉莫茨维小姐没有卖掉所有的牛,剩下的被饲养在一个农场里,由专人照管。一共有六十头牛,全部是行动迟缓的婆罗门公牛的优秀后代,她的父亲对它们倾注过很大的心血。有一天,她会隐居农场,悠闲地坐在牛车上观赏风景,照看它们;它们不仅仅是牛,它们是永远在天堂安息的父亲与她的惟一纽带,她会非常非常想念远逝的父亲,也许会潸然泪下,也许人们会奇怪,为什么这个女人仍然会为早已故去的父亲泪流满面。
我们有时会无缘无故地被感动,因而潸然泪下。每个清晨,当我们走出家门,看到奶牛沿着小径缓缓前行,鸟儿在炎热的风中高飞,我们都理应感动得流泪。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拉莫茨维小姐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她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个鞭子,头顶扁平的帽子。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向他打了个招呼,答道:“我在想死去的父亲。他会喜欢这里的牛的。是你照看这些牛的吧?它们长得很好。”
男人微笑着,表示感谢。他说道:“从小到老,一直都是我照看藏书网它们。它们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我一共有两百个孩子,全都是牛。”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笑着说:“那么你一定很忙喽。”
男人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拉莫茨维小姐一块牛肉干。他问:“你住在那房子里吗?他们经常有留宿的客人。有时,他们在哈博罗内工作的儿子带他政府里的朋友来玩,我亲眼见过那些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答道:“他是个大忙人,你了解他吗?”
“当然,”男人嚼着一块牛肉干,答道:“他总来找我们的麻烦,命令我们做这做那。他总是很担心他的牛,一会儿说这头牛病了,一会儿说那头牛跛了,一会儿又问另一头牛哪儿去了,总是问来问去的。等他走了,一切才又恢复正常。”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同情地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他的弟弟呢?”
男人瞪大了眼睛,答道:“他站在一边,就像一只狗,任由他的哥哥朝我们又喊又叫。弟弟是个好农场主,可是老大总自以为是农场主。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们的父亲希望把农场交给小儿子,给大儿子些钱。这都定了。”
“但大儿子不希望如此,不是吗?”拉莫茨维小姐接着问。
“是的,”男人答道,“我想我能理解他的感受。但他在哈博罗内混得不错,过的是另外一种生活。小儿子才适合当农场主,他了解牛。”
“那么另外那个儿子呢?”拉莫茨维小姐又问,“那个在卡拉哈里沙漠的儿子。”
男人笑着答道:“他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真是太不幸了?据说他精神有问题。那是因为他在母亲的子宫里时,她妈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问题就出在这儿。”
“哦?”拉莫茨维小姐惊讶地问道:“她做了什么?”她听说过,在博茨瓦纳有一种说法,如果孩子有残疾,那一定是因为他(她)的父母做了什么坏事。比方说,如果女人红杏出墙,生出的孩子准是个白痴;如果男人在妻子怀孕期间和其他女人出去,一定会给孩子带来不幸。
男人压低了嗓音,尽管这里除了牛和鸟,根本没有任何人。他说:“那老女人应该负责。就是她,那个邪恶的老女人。”
“邪恶的?”拉奠茨维小姐不解地看着男人。于是他解释道:“你仔细看看她,尤其是她的眼睛。”
将近两点时,女仆来通知拉莫茨维小姐进餐。她指了指房子的另一头,说道:“他们在那边的门廊下面就餐。”
道谢后,拉莫茨维小姐离开房间。门廊在房子较为阴凉的一边,搭了个篱笆遮阳篷,格栅上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搭着一块浆白的桌布。桌子的一端,几盘菜摆成一圈:热气腾腾的南瓜,一碗玉米做的食物,一碟豆类青菜,一大汤盆炖肉。随后又上了一条面包和一碟黄油。这是顿丰盛的中餐,只有有钱人家才有。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立刻认出了那个老太太,她正坐在桌子旁边微微靠后的椅子上,大腿前部搭着一小块条纹棉布;其他家庭成员也都在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个穿着时髦绿色衬衣和白色宽松外衣的年轻女性(拉莫茨维小姐猜想她就是那个年轻的太太);她旁边是一位男士,身穿卡其布长裤和短袖卡其布衬衣。看见拉莫茨维小姐,这位男士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向她表示欢迎。他微笑着说:“您好,小姐,欢迎您来做客。”
那个老太太向拉莫茨维小姐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我的儿子,你到时他正在照看牛。”
年轻的男士随即介绍了自己的妻子,年轻的太太露出善意的微笑,说道:“今天真热,但我想就快下雨了,是您为我们带来了这场雨。”
这番恭维很是受用,拉莫茨维小姐应声道:“希望如此,土地太干旱了。”
年轻的丈夫接着说:“土地总是缺水,上帝决定博茨瓦纳是个干旱的地方,这里只适于旱地的动物生存。他就是这么决定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坐在年轻的太太和老太太中间,年轻的太太分餐的时候,她的丈夫往杯子里倒水。
“我看见你在看牛,”老太太说,“你喜欢牛,是吗?”
“有哪个博茨瓦纳人不喜欢牛?”拉莫茨维小姐反问道。
“也许有吧,”老太太说,“也许有人并不了解牛,我也说不清。”说着,她转过脸去,透过高高的没镶玻璃的窗户,遥望着一直伸展到天边的树丛。
年轻的太太把碟子递给拉莫茨维小姐,说道:“他们说您是莫丘迪人,我也是从那儿来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拉莫茨维小姐答道,“我现在住在哈博罗内,很多人都是这样。”
“就像我的哥哥,”丈夫接话道,“您一定和他很熟吧?”
一时间一片沉寂。老太太转过头看了看她的儿子,而后者回避了她的目光。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局面,说道:“我和他不是很熟,我帮过他,所以他请我来这里做客。”
“非常欢迎你来这里做客。”老太太马上补充道。
这显然是给儿子一个暗示,但他正忙着进餐,假装没有听见母亲的话;他的太太也立刻回避了拉莫茨维小姐的目光。
他们默默不语地进餐。老太太把她的盘子搁在腿上,忙着搅拌沙司玉米粒儿,然后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混浊的眼睛一直望着远处的树丛和天空;年轻的太太心不在焉地慢慢挑点儿青菜和南瓜吃;拉莫茨维小姐低头看着自己的盘子,她注意到只有自己和那个年轻的丈夫在吃炖肉,那个孩子好像是年轻太太的堂弟,他正在吃一片涂满糖浆和沙司的厚面包片。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把叉子伸迸碟子,一小份炖肉就搁在南瓜菜和沙司玉米粒中间。炖肉醇厚,肉汁粘稠。拉莫茨维小姐举起叉子,盘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甘油状的线。炖肉尝起来味道还算正常,只是有一点点说不出的怪味儿:有点像金属,让她想起医生曾给过她的一种小铁丸的味道;或者说比那还要苦一点儿,像开裂的柠檬果仁的味道。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看了看年轻太太,她微笑..着说:“我不善于烹饪,好吃的东西肯定不是我做的。塞缪尔是我们的厨师,他是个专业厨师,烹饪技术很好,我们都以他为傲。”
“烹饪是女人的工作,”年轻的丈夫看着拉莫茨维小姐,插言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从不进厨房的原因。男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的话颇带挑战性。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稍稍想了一会儿,反驳道:“大多数人是这么认为的,至少很多男人是这么认为的,我不确定是不是很多女人也这么看。”
年轻的丈夫放下叉子,平静地应道:“那么请您问问我的太太,看看她怎么想,您问问看。”
年轻太太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认为丈夫说得对。”
老太太转过头来看着拉莫茨维小姐,说道:“看到了吧,她支持自己的丈夫,在城里可能不同,但在乡下就是这样。”
饭后,拉莫茨维小姐回到房间躺下。尽管雨云在不断地积聚着,天气还是热得可怕。很明显是要下雨了,只不过可能要等到晚上。恐怕马上就要起风了,随之而来的就是那令人向往的雨的气息。那种带着泥土气息的潮湿空气在人们的鼻孔里徜徉片刻,然后消逝无踪,有时几个月都不会再来。每逢此时,人们都会停下来对身边的人说:这是雨水的气息,就要下雨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躺在床上,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房间很整洁,这说明房子的卫生打扫得很到位。很多房子的天花板上都有飞虫的残迹或其他污渍,墙边还有白蚁窝;有时大蜘蛛会错把白色的天花板或墙壁当做苔原,在上面结网。而这里非常干净,一片洁白。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有些困惑。据她今天的了解,这里的用人都不喜欢在政府里工作的那位“大人物”。他似乎到处发号施令,但这又有什么呢?哥哥当然有理由管理农场的牛群,有理由向弟弟提出有关的意见。他们的母亲也没什么不对劲儿,她当然有理由认为她那个精神有问题的儿子很聪明,也有理由认为城里人已经对牛群失去了兴趣。拉莫茨维小姐发现,她至今还对这位老太太知之甚少。那个放牛的人认为这是个恶毒的老女人,但他无法证明这一点。他曾经提醒拉莫茨维小姐注意这位老太太的眼睛,拉莫茨维小姐看过了,但一无所获。她只是注意到,这位老太太在吃午饭的时候,自始至终遥望着远方,但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想到此处,拉莫茨维小姐猛然坐了起来,这就是疑点所在!如果一个人总是看着远处,那她一定是不想呆在现在所在的地方,而最常见的原因是她不喜欢周围的环境,由此得出的结论是:老太太讨厌当时在场的某个人。拉莫茨维小姐想,这个人当然不会是自己,因为初次见面时两人印象颇好,短暂的相处也没有引起老太太任何的不快;也不会是那个孩子,更何况老太太对孩子和蔼可亲,吃饭时她还曾爱抚地轻轻抚摸孩子的头;那么只有可能是老太太的儿子和他的妻子喽。
没有任何母亲会讨厌自己的孩子。当然,有的母亲会为自己的孩子感到耻辱,也有的母亲很生自己孩子的气;可是没有一个母亲会真正讨厌自己的孩子。母亲可以原谅孩子所犯的任何错误。因此,这位老太太一定是讨厌她的媳妇,以至于根本不想和媳妇呆在一起。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重新躺下,初步的结论一时间让她欣喜万分,但她马上就平静下来。目前,她还不清楚为什么老太太会讨厌她的媳妇;或者是否因为她的大儿子对她说了自己的怀疑。也许更需要查清楚的是:这位儿媳妇是否知道婆婆讨厌她。如果她知道,那么她就有做点儿什么的动机,如果她是下毒者,那她要毒死的人应该是老太太,而不是自己的丈夫;但她怎么看也不像个下毒者。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感到有些昏昏欲睡。她昨天晚上没睡好,开车的疲劳、天气的炎热和丰盛的午餐更让人犯困。中午的炖肉的确很香,肉汁香浓稠厚。拉莫茨维小姐合上眼睛,眼前呈现出一条模糊不清的亮的白线,似乎穿透了她的思维。床轻轻挪动了一下,似乎已经起风了。雨水的气息越来越浓重,气温骤降,像灰色的小蠕虫一样一跳一跳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睡着了,但睡得不沉,做了很多梦。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下午五点了,而且她觉得胃很疼。骤降的暴雨已经过去,但随之而来的小雨还没有结束,雨点噼噼啪 556a." >啪地打在屋顶上,像急促的鼓声。拉莫茨维小姐坐了起来,但立刻觉得胃很难受,于是又躺了回去。她把床摇起来,双脚着地,然后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间门,向走廊上的卫生间走去。她很恶心,不过立刻就好多了;等她回到房间的时候,最难受的劲儿已经过去了,她终于可以对自己的处境作个冷静的思考了。她来到了一个下毒者的家里,现在自己也成了受害者。这倒并没什么可奇怪的,发生这样的事情全在意料之中。
第十五章 你希望怎样生活
玛库兹只有三天时间。时间非常有限,玛库兹很怀疑自己是否能完成调查任务,好对普拉尼先生有个交代。她看着普拉尼先生给她的那张整齐罗列着选美比赛候选者名字和地址的清单,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些字符没有给她任何线索。玛库兹知道有些人自称可以从名字对一个人进行评判,比方说:叫玛丽的女孩肯定是诚实的、顾家的好女孩;而永远也不要相信叫希伯的人,诸如此类。这种说法极其荒谬,还不如根据一个人脑袋的形状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是罪犯管用。拉莫茨维小姐曾给她看过一本关于这种理论的书,让她们忍俊不禁。显然,这种理论对于像她这样的现代女性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她十分谨慎地在调查中使用这种理论。曾经在不列颠国会图书馆工作的一个馆员给过玛库兹一本书,题目是《犯罪理论》;在她看来,这本书比拉莫茨维小姐的职业圣书——克洛维斯·安德森的《私家侦探准则》更具学术性。玛库兹认为克洛维斯·安德森一定没有读过《犯罪学日志》;而《犯罪理论》的作者对犯罪产生的原因十分了解。社会就是犯罪的潜在载体,住宿条件恶劣或黯淡的生活藏书网前景都可能引发犯罪;特别值得引起警惕的是,任何犯罪的受害者都可能成为罪犯。
玛库兹相当赞同这种看法,她本人就曾经有这种经历,只是从未把这种现象上升到理论。当她在邦伯农读三年级的时候,有个男孩总是吓唬比他小的孩子,以他们的害怕为乐;她开始并不理解那个男孩为什么这么做,认为他是个坏孩子;可是有一天晚上,她经过那个男孩的家时,看到他醉醺醺的父亲正在揍他,男孩痛苦地尖叫着,抽搐着身体,怎么也躲不开父亲的拳头;第二天,在上学路上,她看见他打一个小男孩,还把那个小男孩推进长着尖刺的灌木丛中。当然,还是个小孩子的她并不能把事情的前因和后果联系起来;但现在想起此事,她越发感到《犯罪理论》值得拜读。
玛库兹独自坐在第一女子侦探社的办公室里,花了几个小时读书,才明白她到底要寻找什么。有关犯罪的生物学因素的章节不像其他章节那么长,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作者本人不赞同这种生物学分析方法。书中写道:十九世纪,意大利犯罪学专家塞萨利·洛布罗索认为,犯罪可以根据脑袋的形状来判别,尽管他在监狱改革方面持自由主义思想。因此,他花费了很大精力来绘制罪犯的外貌,误入歧途的试图通过人的面部和头盖骨特征判断犯罪。这些初步的探索引导了此后在这方面更为有成效的研究工作。
玛库兹观察着在洛布罗索的书中绘制的罪犯图像。一个前额狭长、眼神凶残的邪气十足的人正对着读者,图的下方批注着:典型的杀人犯(西西里岛类型);还有另一副图像,这个人长着八字须,眼睛狭长,批注是:典型的偷窃犯(那不勒斯类型);其他的几副头像也都带着一副十足的犯罪像,他们恶狠狠地盯着玛库兹,让她不禁怕得发抖。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没有人会相信他们。那么,为什么说洛布罗索的理论是“误入歧途”呢?在她看来,这种评价不仅蛮不讲理,而且明显是错误的。洛布罗索说得对,绝对可以通过相貌来辨别罪犯(女人们早就具备这种直觉,她们只要看男人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是好是坏)。玛库兹有些疑惑不解,既然这种理论是正确的,那为什么《犯罪理论》的作者要否定它呢?她略微考虑了一下,得出了结论:这是出于嫉妒心理!这就是原因所在。这位作者嫉妒洛布罗索,因为后者早于他提出了这个理论,他想确立自己的犯罪理论。好吧!如果是这样,她再也不会读《犯罪理论》这本书了。玛库兹觉得自己已经对相貌犯罪学略有所知,到了付诸实施的时候了;她会用洛布罗索理论来调查名单上的四个女孩,看看她们谁好谁坏,而应用洛布罗索的理论就意味着她可以用直觉来判断。这样的话,她只要和这几个女孩共处一小段时间,不动声色地观察一下她们的面相,就可以得出结论了。这就足够了,有限的时间也不允许她进一步证实。玛库兹很希望能在拉莫茨维小姐返回之前圆满解决这桩案子。
名单上的四个女孩玛库兹都不认识,她们分别是:莫特拉麦蒂·马特鲁丽、克拉蒂丝·特哈比、玛奇塔·芬约妮妮和帕特里西亚·夸特雷奈妮,下面分别有她们的年龄和地址。莫特拉麦蒂年龄最小,只有十九岁,在大学读书,是最容易找到的一个;帕特里西亚年龄最大,今年二十四岁,恐怕也是最难找到的一个,她的住址不是很明确:在特洛克翁大街。玛库兹决定先拜访莫特拉麦蒂小姐,在整洁的校园宿舍里找到她应该不是一件难事,但要与她做些较为深入的交谈就不那么容易了。玛库兹知道,像她这样在象牙塔里的女孩未来一片光明,她们有时会鄙视条件不如她们的女孩,尤其是博茨瓦纳秘书学校的毕业生。即便是毕业考试中97分的优秀成绩,可能也会为莫特拉麦蒂所嘲笑。但无论如何,玛库兹决定和莫特拉麦蒂谈谈,并在谈话中维护自尊。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自惭形秽的,她现在是车厂的执行经理,又是助理侦探;而那个漂亮的女孩呢?什么都不是,她现在甚至连“美丽与美德”小姐都不是。
玛库兹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开场白。当然,她可以直言不讳地道明来意,对莫特拉麦蒂说:我来看看你的脑袋。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肯定会招致对方敌意的反应。玛库兹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她可以假装做社会调查,当女孩接受访问的时候,她就可以近距离观察她们的脑袋和面部特征,洞察她们是否有不诚实的迹象。当然,她不会做常见的那种毫无意义的市场调查;而是有关美德的看法。她会非常巧妙地提出一些问题,绝不会让女孩们意识到是个小小的“陷阱”,让她们自己袒露心迹,比方说:您希望怎样生活?您认为赚钱与帮助他人孰轻孰重?
想到此处,玛库兹不禁心花怒放。她可以说自己是《博茨瓦纳日报》的记者,要写一篇有关选美比赛的封面文章。一些小小的欺骗也是被允许的,克洛维斯·安德森说过:结果比手段更重要。这次调查关乎博茨瓦纳的声誉,这才是首要的问题。赢得“美丽与美德”桂冠的小姐将参加博茨瓦纳小姐的角逐,这与博茨瓦纳的大使同样重要。从某种程度上讲,博茨瓦纳的选美皇后就是博茨瓦纳大使,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这个国家。如果自己撒个小谎就能避免一个坏女孩获得选美皇后的桂冠、使整个国家蒙羞,那也是非常值得的。克洛维斯·安德森肯定会赞成她的做法的;《犯罪理论》的作者虽然是美德的严格捍卫者,他也会做出让步,表示赞同。
玛库兹开始制作问卷,问题很简单,但相当有针对性。问题如下:
问题1:什么是非洲人民向全世界展示的主要美德?
这道问题旨在考察女孩们是否知道什么是美德。对此有所了解的女孩会做出类似下面的回答:非洲人尊重全世界人民的博爱之心。
不论答案是什么,接下来的一个问题更贴近个人,那就是:
问题2:你希望怎样生活?
玛库兹希望这个问题可以让任何不诚实的女孩落人圈套。选美比赛的报名者的标准回答是:我愿意从事慈善事业,比如说照顾孩子;如果我得到比赛桂冠,我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这个答案当然没错,但任何人都可以从书本上学会这么回答,比方说看看克洛维斯·安德森的书,《选美皇后生活准则》或《怎样赢得选美比赛》。
玛库兹认为,一个诚实的女孩应该这样回答:我希望做点儿慈善工作,比方说照顾孩子。如果没有孩子,我会乐于照顾老人;但我也愿意从事薪金丰厚的职业。
问题3:美貌比正直更重要吗?
毫无疑问,选美比赛的报名者都会回答:正直更重要。也许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并非她们的肺腑之言,从内心而言,她们中的许多人都会认为美貌更重要。美貌也的确是一种优势,比方说秘书工作吧,所有的招聘者都想要漂亮女孩,相貌一般的几乎没什么工作机会,即使是像她这样在毕业考试中得了97分的优秀毕业生也不例外。这种不公正的待遇常常会引起后者的奋发图强,她们用勤奋的工作来弥补长相的平庸。比方说她自己吧,有几个比她长得漂亮的女孩当上了执行经理?答案是一个也没有。漂亮女孩会嫁给富翁,过着舒坦的日子;但她们没有自己的事业,除非穿昂贵的衣服和参加派对也称得上是事业。
玛库兹用打字机做好问卷。办公室里没有复印机,她就用复写纸,现在已经有四份问卷了,上书花哨的“《博茨瓦纳日报》封面新闻部”字样。她看了看表,现在是中午,天气很闷热。前几天下了一场雨,但干旱的土地立刻就吸收了所有的雨水,这些还远远不够。如果下雨,气温就会下降,人就会觉得舒服些。炎热的天气使人的脾气焦躁,任何小事都可能引发争执;而雨水为人们带来和平。
玛库兹走出办公室,关好门。两个学徒正忙着修理一辆老汽车,车主是个向超市供应蔬菜的女人。她从朋友那里听说了马特科尼先生的车厂。那个朋友对她说:“这个车厂很适合女性,他们了解女性,也很照顾她们,是女性修车的最佳地点。”
为了让女性顾客满意,两个学徒忙得不可开交。在玛库兹的领导下,他们俩加班加点,更细心地工作。玛库兹时常抽查他们的活儿,要求他们准确描述出自己的工作过程。他们乐于这样做,而且也有助于他们发现问题所在。他们的问题判断能力越来越强,这对于成为一名优秀的机械师来说相当重要;他们也不再在女孩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了。
一天早晨,年长的学徒对玛库兹说:“我们喜欢为女士工作,总有个女人看着真好。”
“我很高兴你们能这么说,”玛库兹说,“你们的工作越来越出色,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像马特科尼 5148." >先生一样出色的机械师的,会有这么一天的。”
现在,玛库兹走向两个学徒,看他们正在操作着一个汽油过滤器。她说:“等你们干完这个活儿,请你们中的一个人开车送我去大学。”
“我们很忙,”年纪轻的学徒抱怨道,“我们今天还有两辆车要修,我们不能东跑西颠的,我们又不是出租车司机。”
玛库兹叹了口气说:“看来我只有坐出租车去了,这是桩很重要的案子,与选美比赛有关,我得去跟一些女孩谈谈。”
年长的学徒急忙说:“我开车送您。我手头的活儿差不多了,我的兄弟留这儿就行。”
“好的,”玛库兹说,“我就知道你会带我去的。”
现在,他们两个人在离校园大门不远的一棵树下停车,有几个女学生正站在三层的宿舍楼门前的遮阳篷下闲聊。玛库兹让学徒在车里等她,自己则走向那些女孩,作了个自我介绍。然后她说:“我来找莫特拉麦蒂·马特鲁丽,听说她住在这儿。”
一个女学生吃吃地笑着说:“是的,她是住在这儿,我想她一定想住在更大的地方。”
“比方说阳光酒店。”另一个女孩接着说,她的话引起哄堂大笑。
玛库兹微笑着问:“那她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喽?”这番话又招来一片笑声。一个女学生说:“她自以为是个什么重要人物,?99lib?所有的男生都追求她,她就洋洋得意,还以为自己主宰了这个城市,看看她那副样子你就知道了。”
玛库兹简明扼要地说:“我很想见见她,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另一个女学生答道:“你会在镜子前面看见她的,她就住在二层,一一四号房间。”
道谢后,玛库兹踏着水泥楼梯上至二层,楼梯的墙壁上不知被谁乱涂乱画,显然是某个遭到爱情挫折的男生一时发泄情绪所为。玛库兹小姐感到很不快,这些条件优越的学生,只知道在墙上乱涂乱画;博茨瓦纳的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接受这种由政府提供资金的高等教育,而他们却不知珍惜。莫特拉麦蒂又如何呢?只知道把读书的时间用来梳妆打扮,参加选美比赛。玛库兹想,如果自己是大学校长,她会告诫这些学生好好充实大脑。一个人可以做出选择,或是充实知识和思想,或是花心思梳理头型,没法“鱼与熊掌兼得”。
玛库兹来到一一四号房间门口,使劲儿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但房间里传来广播的声音,于是她更用力地敲了敲门,这次终于有人回答:“就来,就来!”
门开了,莫特拉麦蒂·马特鲁丽就站在玛库兹面前。最先给玛库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的一对特别大的眼睛,忽闪着的大眼睛自然流露出一种温柔无比、纯真无邪的特质。
莫特拉麦蒂上下打量着玛库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玛库兹敏锐地感觉到话中带刺。如果这是个有教养的女孩,就应该请客人进门。正像楼下的几个女孩所说,她正在忙着照镜子,桌上放着镜子和化妆用的瓶瓶罐罐。
玛库兹自我介绍道:“我是记者,正在写一篇有关‘美丽与美德’选美大赛的最终入围者的文章,我想做个简要的采访,有些问题请你回答。”
听到此处,莫特拉麦蒂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热情地把玛库兹请进门,把椅子上的几件衣服扔到一边,请玛库兹坐下,然后指着东一堆西一堆的衣服,笑着解释道:“我的房间一般不这么乱,我恰好在找东西,你是知道的,找东西就是这样。”
玛库兹点了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问卷,递给莫特拉麦蒂。她看了看问卷,笑着说:“这些问题很简单,我以前回答过类似的问题。”
玛库兹回应道:“请你认真回答问题,然后我会简单和你谈谈,不会过多地打扰你的学习时间。”她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书;而莫特拉麦蒂却说:“好的,我们当学生的学习很忙。”
莫特拉麦蒂回答问卷的时候,玛库兹小姐暗地里观察她的脑袋,真是糟糕!这位选美小姐的发型完全掩盖了她的头型。玛库兹心想,即使是洛布罗索先生本人,恐怕也很难看出眼前这位小姐的本质。不过没关系,初次见面时这位小姐的粗鲁态度和近乎轻蔑的眼神(玛库兹一亮出自己的记者身份,这种眼神立刻就不见了),已经足够显露她的“本色”。在玛库兹看来,她非常不合适做“美丽与美德小姐”。这位小姐倒不会偷东西,但像她这样的女孩很有可能跟某个已婚男人爆出绯闻,从而使普拉尼先生和选美比赛蒙受耻辱。她们决不会尊重婚姻,满脑子想的是攀上高枝,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已婚男人;这样的女孩当选,一定会对博茨瓦纳的年轻一代产生负面影响的。一想到此处,玛库兹就感到十分气愤,她不由自主地摇摇头。
莫特拉麦蒂马上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抬起头问道:“您摇头是什么意思?是我有什么事情做错了吗?”
“噢,没什么,”玛库兹赶紧说,“你必须说真话,那才是我感兴趣的。”
莫特拉麦蒂微笑着答道:“我从不说假话,从孩提时代起我一直说真话,那些撒谎的人真让人无法忍受。”
“哦,是么?”玛库兹暗地里表示怀疑。
此刻,莫特拉麦蒂小姐答完问卷,把它交给玛库兹,说:“希望您不会觉得我写得太多了,我知道,记者的工作很辛苦。”
玛库兹接过问卷,浏览了一遍她的答案:
问题1.非洲拥有鲜为人知的辉煌历史。非洲教给全世界如何关爱别人,当然还有许多别的东西。
问题2.我很想从事为他人谋利益的工作。我期望有一天可以帮助更多的人。这就是我理所当然赢得比赛的法宝:我乐于助人,不自私。
问题3.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更为重要。诚实的女孩内心是充实的;而只在乎外表的女孩没有为他人着想的女孩快乐。我属于后者,所以很清楚这一点。
莫特拉麦蒂看着玛库兹读完问卷,然后期待地问:“您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没有,谢谢,”玛库兹答道,“您答得很完整,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莫特拉麦蒂急切地追问:“那要不要拍照?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拍,整个下午我都有空。”
玛库兹一边起身离开,一边答道:“也许吧,我也说不准。您答的问卷很不错,我会把它登在报纸上的,我想我已经非常了解您了。”
于是,莫特拉麦蒂彬彬有礼地说:“很高兴见到您,希望下次还能见面。也许您也会光临选美比赛现场吧,到时您可以让摄影师同去。”
“可能会去的。”说着,玛库兹离开了她的房间。
玛库兹回到车边时,等着她的学徒正在和几个女学生聊天。看起来他们的交谈颇为热烈,玛库兹只听到了最后几句话,那个学徒说道:“时速至少八十英里;发动机的噪音很低,比方说吧,一个男孩在车后座上吻一个女孩,没准儿前排座位上的人都听得到。”这番话逗乐了在场的女学生们。
“别听他的,小姐们,”玛库兹说道,“这个年轻人见不得漂亮女孩。他已经结婚了,还有三个孩子。如果他的太太知道有女孩和他说话,准会大发雷霆的。”
女学生们退后了几步,其中一个女孩生气地看着学徒。
“这不是真的,”年轻的学徒辩白道,“我还没结婚呢。”
“你们男人都这么说。”一个女孩生气地说,“你来这儿瞎混,和我们聊天,脑子里还想着你的老婆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做很不对,”玛库兹插言道。她打开车门,边上车边说:“无论如何,我们该走了,这个人还得带我去别的地方呢。”
“您要小心啊,”一个女学生说,“我们太了解这样的男孩了。”
学徒紧闭着双唇发动了汽车,很不高兴地对玛库兹说:“您不应该那样说,您让我很下不来台。”
玛库兹哼了一声,说:“是你自己让自己像个傻瓜似的。为什么你总要围着女孩转?为什么你总想取悦她们?”
学徒辩解说:“因为我高兴这样,我喜欢和女孩聊天。我们国家有这么多漂亮可爱的女孩,没人和她们说话多可惜,我这是在为国家做贡献。”
玛库兹鄙视地看了学徒一眼。虽然这两个年轻人在她的手下干得不错,对她的管教也服服帖帖;可本性难移,他们的弱点就在于无可救药的花花公子作风。能有什么办法呢?玛库兹想,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变得严肃些;但也许不会,玛库兹清楚地记得:拉莫茨维小姐曾经说过,人是不会变的,但这并不是说人是一成不变的;应当善于发现人性好的一面并发扬它。有可能他们没有变,只是别人觉得他们变了,但无论如何他们会越变越好的。是的,拉莫茨维小姐就是这么说的,至少是这个意思。如果说在博茨瓦纳有什么人说话令玛库兹信服,那只有拉莫茨维小姐。
第十六章 厨师的叙述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躺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现在,她的胃已经不怎么难受了,最糟糕的头昏眼花的状况已经过去了。可是当她闭上眼睛,马上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所见的一切东西周围都似乎有一个白色光环。光环跳跃着、晃动着,然后慢慢消散。这本是个奇异的美好享受,只是一想到背后隐藏的下毒者,就让人不寒而栗。什么东西会造成这种感觉?拉莫茨维小姐很清楚,毒药会侵害入的视觉。从孩提时代起,她就知道,有的植物可以在灌木中种植,让人昏昏欲睡,它的树皮可以堕胎,它的根可以治疗发痒的疥疮;巫医还杜?99lib.撰了一些植物的奇特功效,比方说,一些楚楚可怜的娇弱的植物一碰就会致人死亡。毫无疑问,那位年轻的太太一定在她的盘子上洒上了某种类似的东西,没准儿所有的菜里都下了毒,当然不包括她自己的。如果一个女人想毒害自己的丈夫,她也不在乎多找几个垫背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多了,窗外天色已黑。不知不觉地,她从天亮睡到了天黑。现在已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会有人来通知她的,她可以说自己不舒服,不去吃饭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坐了起来,眨了眨眼睛。白色的光圈还在,只是比先前弱了许多。她把脚放在床沿儿上,试探性地把脚尖放进鞋里动了动,希望里面不会偷偷溜进一只蝎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她小的时候,一只褐色的大蝎子在她晚上睡觉时钻进她的鞋里,次日早晨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她的整只脚都肿得高高的,不得不被送往位于山脚下的荷兰改革医院医治,那里的一个护士给她包扎了伤口,还给了些止痛药,警告她一定要检查鞋子里面。拉莫茨维小姐一直牢牢记住她的告诫。当时,护士把手抬至胸前,对她说:“我们在这儿,而它们住在下面,一定要记住哦。”
这句简单的告诫现在想来似乎意味深长,它不仅针对蝎子、蛇等自然界的毒物,也可以延伸到恶毒的人。在遵纪守法的普通人的世界背后,生活着那些自私自利、疑心重重、玩弄阴谋诡计的人,真可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脚尖还没到头,拉莫茨维小姐就缩了回来。她弯下腰,捡起右脚的鞋,倒过来磕了几下,什么也没有;她又拿起左脚的鞋,也磕了几下,从里面掉出来一个闪光的小虫子,它在地上耀武扬威似的跳了几下,消失在房间角落的黑暗之中。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走向长廊,在长廊尽头的大厅,她遇见了刚才聊天的女佣。她说:“我正要去叫您,晚餐快准备好了。”
“谢谢,”拉莫茨维小姐答道,“我有点儿不舒服,一直在睡觉,现在倒是好些了。我今晚没什么胃口,给我冲杯茶吧,我很渴。”
女佣露出吃惊的神情,说:“天哪!太可怕了!所有人都病了。老太太一直恶心;先生和太太胃疼得厉害,一直在叫叫嚷嚷;孩子也病了,情况还不是太糟。一定是肉出了问题。”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同样也很震惊,她难以置信地问道:“所有的人?”
“是的,所有的人都病了。”女佣答道,“先生一直喊着要去找肉店老板算账,他气得要命。”
“那太太呢?她怎么说?”拉莫茨维小姐接着问。
女佣低下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她答道:“太太什么也吃不进去,她竭力地想喝点水,可是一下子就吐出来了;现在她的胃完全是空的,我想她应该好些了吧。整个一下午,我就像个护士似的,跑这儿跑那儿。我还去过您的房间门口,朝里面看了看,我看见您睡得挺香,没想到您也病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沉默了一会儿;女佣的话完全推翻了她刚才的判断。年轻的太太本来是最大的嫌疑犯,可是现在她自己也被下了毒;老太太也有嫌疑,可她也没有幸免。要么是下毒者出了差错,要么是她们任何人都与此事无关,拉莫茨维小姐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起初她认为是有人故意下毒,可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大。拉莫茨维小姐强忍着一波又一波的恶心,冷静地思索了一番,难道下毒的人会这么急于下手,客人刚到就实施投毒计划?这似乎太不合逻辑。据拉莫茨维小姐所知,投毒者一般都心思缜密,绝不会露出蛛丝马迹的,怎么会这么大意呢?
女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拉莫茨维小姐,似乎把她当成了这所房子的主心骨。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问:“他们现在还都不需要医生,是吗?”
“是的,我想他们现在都好多了,但我不知干什么好,每个人都对我大喊大叫,都不知道先答应谁。”女佣答道。
“没有医生,你就得忙一些喽。”拉莫茨维小姐说。她看着女佣,“每个人都对我大喊大叫”,这完全可以成为犯罪动机;但这种推理似乎有些荒谬。眼前是个纯朴敦厚的妇女,面带笑容,神色坦荡,绝不像个心怀鬼胎的坏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吩咐她道:“好吧,给我倒杯茶;然后你就回房间休息一下吧,他们会好起来的,也许早上他们会安静些。”
女佣和善地笑笑说:“好的,小姐。我呆会儿把茶端到您的房间来,然后您好好睡上一觉。”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常常被房子里的某些声音吵醒,一会儿是“砰砰”关门的声音,一会儿是打开窗户的声音;古老的房子在寂静的夜里吱吱作响。黎明之前,拉莫茨维小姐再也睡不着了,她起床披上便衣,来到房子外面。一只睡得迷迷糊糊的狗警觉地爬起来,嗅着她的脚;一只栖息在屋檐上的大鸟忽闪忽闪翅膀,展翅高飞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朝四周看了看。太阳大概还要有半个小时左右才会喷薄欲出,但微薄的亮光足以让她看清周围的事物,而且光线越来越强。树丛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但树枝和树叶不久就会如同油画的画龙点睛一般呼之欲出了。黎明时分是拉莫茨维小姐的最爱,这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繁华,景色分外清新怡人,绿树、蓝天、土地,一切都那么朴实无华;然而不久之后,太阳就会普照大地。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深吸了一口气,绿树青草的芬芳和泥土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大自然的气息中还夹杂着袅袅轻烟的味道,让人联想到醒来的人们生火做饭、烘暖双手的情景。拉莫茨维小姐转过身来,猜想一定就在不远处有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口烧水的锅;或是守夜人取暖留下的余烬。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沿着一条小路绕到房子背后,漂白的石子小径是殖民时代的印记,那时的统治者喜欢用漂白的石子装点他们的营帐周围;这种习俗流传至今,人们甚至将大街两旁的树干下部染成白色。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就因为这里是非洲。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转过屋角,发现一个男人蹲在老式的封闭式砖炉跟前。以前没有电力供应,年代久远的老房子都用砖炉;这里电力短缺,砖炉自然必不可少,而且这样比用柴油机发电节省了很多成本。现在拉莫茨维小姐所看到的就是这种砖炉,用来烧早晨洗澡用的热水。
“火烧得真旺啊!”拉莫茨维小姐指着通红的砖炉前部说道。
“这里的木头很好烧,”烧火人答道,“而且原料充足,从来不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点点头,问道:“这是你的工作吗?”
烧火人皱了皱眉头,答道:“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别的事儿。”
“哦!”烧火人含糊其词地回答激发了拉莫茨维小姐强烈的好奇心,她追问道:“其他什么事呢?”
“我是这里的厨师,做饭做菜,掌管厨房里大大小小的事儿。”烧火人答道。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说:“当厨师是个不错的工作。在哈博罗内有很多不错的男厨师,他们自称为厨师长,戴着与众不同的白帽子。”
烧火人点点头,说:“我也在哈博罗内的酒店里干过,当厨师;虽然不是厨师长,但也是个小头儿,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儿了。”
这种经历相当不同寻常,在城里当厨师的薪水比这里多得多呢!于是拉莫茨维小姐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来这儿呢?”
厨师伸直腿,用脚把一块木头推进火里,同时说:“我不愿意当厨师,当时不愿意,现在也不愿意。bbr>”
“那你为什么还要干这行呢?”拉莫茨维小姐疑惑地问。
厨师叹了口气,答道:“一言难尽啊,而且我还得在天亮之前赶回去工作。不过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很想和您聊聊。请坐吧,既然您问起来,我就跟您说说吧。
“我来自山那边大概十英里处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山村,那里既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件,也没什么有名气的东西,那里的人也寡言少语,所以没有人会关注那个小山村。村里人从不高声叫喊,也不会制造麻烦,所以什么大事也不会发生。
“村子里有一所学校,学校里有个很好的老师,他有两个助教,但大家都很敬佩他,他掌管学校的所有事务。有一天,他对我说:‘西蒙,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你记得住每一头牛的名字和它的父母,在这方面你比谁都强。像你这样的孩子应该去哈博罗内创一番事业。’
“我想,记得住每头牛的名字有什么奇怪的,我最喜欢的东西就是牛。我很想有一天能从事与牛为伍的工作,在我们村子里没有这种工作,所以我不得不暂时放弃自己的想法。难以想像,我有能力去哈博罗内闯天地。我十六岁那年,那个老师给了我一些钱,我用钱买了到哈博罗内的车票。我的爸爸没有钱,但他送给我一只他以前在柏油路边拾到的手表。那只表是他的宝贝,可是他送给了我,让我到哈博罗内后卖掉它买吃的。
“我本不想卖掉手表的,可是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那只手表还不错,卖了一百普拉,我用卖表的钱买了吃的,填饱了肚子。
“很多天后我才找到工作,钱越来越少。我在一家酒店谋了个职位,当行李搬运工和门童。有的客人来自很远的地方,他们都很有钱,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有时他们会给我小费,我把挣来的钱存进邮局。
“不久之后,他们让我去厨房给厨师长打下手。他们发现我的厨艺不错,就给了我一套制服,让我一直干下去了。我在那里一直干了十年,可从头到尾我都很厌恶这份工作。我不喜欢闷热的厨房和又杂又腻的食物味道,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为了谋生,我不得不一直干下去。就是在那家酒店,我认识了这里的男主人的哥哥,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在政府里工作的大人物。他说他想让我做农场的助理管家。我当时高兴极了,我马上答应了他,告诉他我非常善于管理牛群,我会管好农场的。
“于是我和妻子搬到这里。这里是她的故乡,她很高兴能回来。他们给了我们一个很舒服的住处,我的妻子就更满意了。你会明白的,能让自己的丈夫或妻子高兴非常重要;若非如此,你的耳根就永远不得清静了。我的岳母也很高兴,她就住在房子后面。她每天都乐呵呵地唱歌,因为可以天天看见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我很想管理牛群,可是当这里的男主人知道我以前是个厨师的时候,他马上让我当上了这里的厨师。他认为,这里常常有哈博罗内来的贵宾,能让他们吃到正宗厨师做的精致菜肴会让他们乐不思蜀的。我说我不想做厨师,可他赶鸭子上架,硬要我做。他跟我的妻子谈了谈,她也赞同他的看法。我老婆说,这地方好极了,只有傻瓜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我的岳母又吵又闹,她说,要是我们搬走,她就活不成了。我老婆说:‘难不成你想害死我妈?这就是你的想法?’
“所以我不得不留下来当厨师。我多想和牛群呆在一起啊,可是现在,还得与油烟昧儿为伴。这下子,我的家人都高兴了;可我怎么办?这是个很奇怪的故事,不是吗?”
故事讲完了,厨师带着忧伤的神情看着拉莫茨维小姐。拉莫茨维小姐随即回避了这个眼神,思考着、推理着,最后得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又一次看着这位厨师。这时,他已经站起身来,正在关闭砖炉的门。她听见水箱里开水沸腾的声音。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拉莫茨维小姐拿不定主意。如果说出来,要是假设错了怎么办?如果保持沉默,那就时不再来。思前想后,拉莫茨维小姐打定了主意,她说:“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先生。”
“是吗?”厨师瞟了她一眼,然后又忙着整理起柴火堆来。
“昨天,我看见你往食物里放了什么东西。你没看见我,可我看见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拉莫茨维小姐质问道。
厨师愣住了,他慢慢直起弯着的腰,抓着一根大木头的手慢慢松开。他用几乎听不见的蚊子似的声音说:“您看到我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紧张地咽了口水,强作镇静地说:“是的,我看见了,你往食物里放了些不好的东西。”
两人对视着,拉莫茨维小姐注意到,厨师的眼神一下子失去了光彩,面如土色。她说:“你并不想害死他们,是吗?”
厨师张开嘴,却哑口无言。见到此景,拉莫茨维小姐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她的直接出击非常英明,现在应当适可而止了。于是她说:“你只是想让他们解雇你,是吗?如果他们觉得你做的饭菜出了问题,他们就不会让你继续做厨师了,那样你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工作了。是这样吗?”
厨师点点头。拉莫茨维小姐接着说:“你这么做太愚蠢了,你会伤害到别人的。”
厨师辩白道:“那些东西不会伤人的,它们对人体完全没有害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摇摇头,说:“这要是不好的东西,就不会完全没有害处。”
厨师惭愧地低下头,低声说:“我不想杀人,我根本不是那种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哼了一声,说道:“你很幸运,没有铸成大错。其实我并没有看见你做什么,是你自己暴露了自己,我的推论是正确的。”
厨师慌了神,哀声恳求道:“您要是告诉他们,他们会叫警察的。求您了,我上有老下有小,要养家糊口。要是他们解雇我,我就找不到别的工作了。您瞧,我年纪越来越大了,没法……”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抬起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安慰他道:“我不是那种人,我会对他们说,你用的食物原料不新鲜,你没发现。我还会跟那位先生说,让你做些别的工作。”
“他不会同意的,”厨师说,“我跟他说过。”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笑笑说:“放心吧,我们女人有办法。”
厨师笑了,他满怀感激地对拉莫茨维小姐说:“您真是太善良了,小姐。”
“是啊,我太善良了。”说着,拉莫茨维小姐转身朝房子走去。太阳升起来了,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山岭、绿树和这片热情的土地,将世界染成一片金黄。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她会永远深爱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和每一寸土地的。真相已经大白,再也没有什么可调查的了。拉莫茨维小姐想好了对政府要员的回复之词,该返回哈博罗内了。
第十七章 好女孩的典范
显而易见,莫特拉麦蒂小姐不配获得“美丽与美德小姐”的殊荣。名单上还有三个女孩的名字,尚待考察。也许她们会掩盖自己的本质,玛库兹也没有把握一眼看透一个人,但她坚信,莫特拉麦蒂小姐是个“坏女孩”。这个定义相当精确,她既不是“坏女人”,也不是“..坏女士”,这几个概念有明显区别。“坏女人”指的是妓女;“坏女士”指的是善于玩弄权术的女人,她们处心积虑想嫁给有钱的老头,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自私自利。相对而言,“坏女孩”指的是年轻女孩(当然要在三十岁以下),她们以“醉生梦死的享乐”为生活的重心,可以说,“享乐主义”是“坏女孩”的核心本质。确切地说,“坏女孩”的一个分支就是“享乐女孩”,她们和花花公子们在酒吧出双人对,享受着她们自认为快乐无比的生活;而和她们厮混的男人们也为自己的自私行为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自诩为“那种男人”。玛库兹向来瞧不起这些人。
“坏女孩”的反面就是“好女孩”,她们工作勤奋,受到家人的赞赏;她们扶老携幼;她们会一连几个小时坐在树下看孩子玩耍;她们中的一些人接受正规的护理培训,成为优秀的护士;当然,还有的像玛库兹这样,在博茨瓦纳秘书学院接受正规教育。不幸的是,这些撑起半边天的好女孩的生活有些索然无味。
毫无疑问,莫特拉麦蒂小姐不是个“好女孩”,但其他三个女孩呢?就一定比她好吗?玛库兹对此深表怀疑,关键是,“好女孩”根本就不会参加选美比赛的;参加选美不会是一个“好女孩”想做的事情。可是一旦她不幸而言中了呢,怎么向普拉尼先生交代啊?难道对他说,没有一个女孩可以名副其实地赢得桂冠?这毫无意义,普拉尼先生也不会为此付钱的。
玛库兹坐进车子,沮丧地看着名单。开车的学徒问:“现在去哪儿?”他的语气有点粗暴,但也不过如此;毕竟玛库兹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而且他们都暗暗钦佩这个不简单的女人。
玛库兹叹了口气,说:“我还要去见三个女孩,可是我拿不定主意先见哪一个。”
学徒闻言笑着说:“我认识很多女孩,让我来告诉你吧。”
玛库兹用责怪的眼神瞥了学徒一眼,生气地说:“你们,还有那些女孩!你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些?啊?你们两个人,整天想的就是女孩、女孩、女孩……”她突然停下来。是啊,眼前不就是个“女孩通”嘛。哈博罗内不是个大地方,说不定他认识名单上的某些女孩呢。如>藏书网果说她们是“坏女孩”,一般说来属于“享乐女孩”,那他很可能在酒吧见过她们。想到此处,玛库兹示意学徒把车靠边。她说:“停车,就停这儿吧。我想让你看看这份名单。”
学徒接过名单,看着看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兴致勃勃地说:“哇塞,这几个女孩都很正点,至少其中三个是这里最棒的女孩。你懂我的意思吗?她们都是男人们特欣赏的那藏书网种女孩。噢,真是太吸引人了!”
听到这里,玛库兹激动得心跳骤然加快。她的直觉是对的,学徒认识这些女孩,现在她要想办法让他把一切和盘托出。于是她诱导性地问道:“你认识哪些女孩?哪三个?”
学徒用手指着名单,笑着说:“这个叫玛奇塔的,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很喜欢笑,尤其是我们胳肢她的时候;还有这个叫克拉蒂丝的;一个、两个、三个,这个叫莫特拉麦蒂的我也认识,确切地说是我兄弟认识她。他跟我说,这女孩很聪明,是个大学生;但她从不在书本上浪费时间,她最重视的是保持漂亮女孩的迷人魅力。”
玛库兹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说:“我刚刚和这个女孩谈过话,你兄弟说得对。那么剩下的这个叫帕特里西亚的呢?你认识她吗?”
学徒摇摇头,答道:“我从来没见过她;但我敢确定,她一定是个迷人的女孩,你瞧着吧。”
玛库兹从学徒手中取回名单,塞进衣服口袋里,吩咐道:“我们去特洛克翁,我要去见见这个女孩。”
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学徒的脑子似乎神游天外,也许他正想着名单上的女孩吧;而玛库兹呢,则在想着学徒的种种行为和语言。男女地位太不平等了,比方说吧,人们总说“享乐女孩”,可从没有人想过该怎么称呼那些像这两个学徒一样的男孩。这些男孩和“享乐女孩”一样坏,甚至比她们更坏,但是并没有人责怪他们。从没有人说“酒吧男孩”,更没有人把一个十二岁以上的男孩称作“坏男孩”。女人总要比男人更加言行慎微,一点小差错都会招致铺天盖地的指责,而男人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吃喝玩乐。这不公平,以前不公平,可能将来也永远不会公平。男人们可以设法逃避一切罪责,连宪法都对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约束力。男法官会曲解白纸黑字的宪法,想尽一切办法让它有利于男性。宪法写道:所有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工作岗位上享受平等的待遇。而法官可以这样理解:女人可以得到某些工作,但有些工作她们不能胜任,因为男人无论如何会比她们做得更好。
为什么男人会这样呢?玛库兹以前一直不能理解,后来,她隐隐约约做出了解释。她认为,这与母亲教育儿子的方式有关。如果母亲任凭儿子自诩为特殊人物,就会使他们一直自以为了不起,一辈子都改不了;然而事实上,在玛库兹看来,所有的母亲都娇惯儿子。如果男孩子从小就认为女人的天职就是照顾他们,他们长大后也不会改变这种看法,事实也的确如此。玛库兹曾经见过不少这样的例子,没有人真正对这种行为和观念提出质疑,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其中之一。有一次,学徒的母亲来车厂,她给儿子带了个大西瓜,给他切开,然后像哄小孩子似的把西瓜递给儿子。玛库兹认为,这位母亲不应该这么做;她应该鼓励儿子自己买西瓜、切西瓜吃。恰恰是这位母亲的过分娇纵和溺爱,才使得她的儿子如此不尊重女性。女人对他而言只是玩物而已,是他的保姆和用人,是他母亲的永久的替代品。
现在,玛库兹一行两人来到了特洛克翁街二四五六号。这是一所干净整洁的泥坯小房,房前有一间鸡舍,房后有两间谷仓,鸡食就应该储存在里面吧。大概每天早晨,这里的主人都会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院里撒上谷子,把鸡放出鸡舍啄食。玛库兹想,这里一定住着一位年纪大的妇女,只有她们才会把小院落整理得如此整洁;也许这个人就是帕特里西亚的祖母吧,就是那种到八十几岁高龄还能干活儿的非洲传统女性,她们也是家庭的灵魂人物。
学徒去泊车,而玛库兹沿着房前的小径走到房子门口。她有礼貌地大声叫门,一位妇女出现在门口,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热情地向玛库兹打了个招呼。
玛库兹直接向这位妇女——应该就是帕特里西亚的母亲吧——道明来意。这一次,她没有像拜访莫特拉麦蒂时那样自称记者;拜访这样一个传统的非洲家庭,说谎话是不合时宜的。她说:“我负责了解选美比赛的决赛入围选手,想跟帕特里西亚小姐谈谈。”
帕特里西亚的母亲点点头,说道:“我们坐在走廊里吧,那里比较阴凉。我现在就叫我的女儿出来。”接着,她指了指一扇门,对玛库兹说:“那就是她的房间。”门边的绿色爬藤已经枯萎剥落了,门合叶生了锈。虽然院子收拾得很整洁,但房子似乎需要修缮。玛库兹心想,修修房子不会花多少钱的;当然,她也不禁想到,“美丽与美德小姐”的奖金对这样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奖金的数额为四千普拉,还有一张时装店的优惠购物券。看着帕特里西亚母亲穿着的下摆磨损的衬衣,玛库兹想,她们一定非常需要上述的这些奖品。
玛库兹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帕特里西亚的母亲说:“今天真热,但我肯定,马上就会下雨的。”
“是啊,就要下雨了,我们需要雨水。”玛库兹赞同道。
“我们确实非常需要雨水,我们的国家一向很需要雨水。”帕特里西亚的母亲说。
“您说得对,非常需要。”玛库兹说。
她们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心里祈望着即将到来的雨水。不下雨时,人们急切地盼着下雨,几乎不敢奢望奇迹出现;下雨时,人们又盼望雨水越多越好。玛库兹记得,在邦伯农她的小学老师说过:“上帝在哭泣,上帝为这个国家而哭泣。看,孩子们,这就是他的眼泪,雨水就是上帝的眼泪。”
“我的女儿来了。”帕特里西亚的母亲突然说。玛库兹抬起头,发现帕特里西亚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玛库兹微笑着看着帕特里西亚,而后者则垂下眼帘,微微向她行了个屈膝礼。玛库兹虽然觉得自己的年纪还没那么大,受不起这种大礼,但还是深为这个礼节性的动作所打动。
帕特里西亚的母亲对女儿说:“你可以坐下了,这位女士想跟你谈谈选美比赛的事儿。”
帕特里西亚点点头,说道:“能参加比赛,我又激动又高兴,虽然我很清楚,我是不会获胜的。”
玛库兹内心里并不赞同帕特里西亚,但她没有作声。
帕特里西亚的母亲说:“她的姨妈给她做了一套非常漂亮的参赛服装,她为此花了很多钱,衣服的料子很精细,那的确是件非常好的衣服。”
“但其他几个女孩会比我更美,”帕特里西亚说,“她们都很漂亮,住在哈博罗内;还有个女孩是大学生,她很聪明。”
“还是个坏女孩。”玛库兹心里暗暗补充。
“你不该总想着失败,”母亲说,“参加比赛不该这么想。如果你总认为自己会输,那你永远也不会赢。如果塞雷斯特·科哈马先生说:‘我们没有任何出路。’那么怎么会有今天的博茨瓦纳?”
玛库兹也点头表示赞同,她说:“如果他那么说,那我们国家就没有任何出路了。你必须这样想:我会赢;那你就一定会赢。你看着吧,一定会的。”
帕特里西亚微笑着说:“你们说得对。我会尽力让自己变得更有信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好吧,那现在你告诉我,你准备过怎样的生活?”玛库兹问道。
霎时间,鸦雀无声。玛库兹和帕特里西亚的母亲都期待着帕特里西亚的回答。
帕特里西亚答道:“我想去博茨瓦纳秘书学院读书。”
玛库兹惊异地望着帕特里西亚,看着她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玛库兹看得出,帕特里西亚没有撒谎。帕特里西亚是个真诚、善良的好姑娘,毫无疑问,她是博茨瓦纳最好的姑娘之一。
玛库兹说:“那是所非常好的学院,我本人就从那里毕业。”她停顿了一下,决定把话说完:“实际上,我毕业考试得了97分。”
帕特里西亚抽了口气,钦佩地赞道:“天哪!这么高的分,您一定非常聪明。”
玛库兹含蓄地笑了笑说:“哦,不,我只是学习很勤奋,如此而已。”
帕特里西亚说:“但您真的很优秀,您真幸运,又漂亮又聪明。”
玛库兹一时间无言以对,除了她的亲戚,从来还没有一个人夸她漂亮。她的姨妈和妈妈曾对她说,要她展现自己的特点,但也没有直接称赞她漂亮。可是眼前这个还不二十岁的漂亮女孩,居然夸她漂亮。不论如何,玛库兹最后还是接受了帕特里西亚诚恳的赞扬,她说:“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帕特里西亚的母亲说:“她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
玛库兹笑了,她说:“你知道吗?我认为帕特里西亚很有希望赢得选美比赛。事实上,我敢保证她会赢的,我保证。”
第十八章 第一步
结束了和厨师的谈话,拉莫茨维小姐当天早晨就启程返回了哈博罗内。出发之前,她和全家人都谈了话一一年轻的太太、老太太和年轻的男主人。年轻的太太表情严肃,低垂着头;老太太开始又高傲又固执,但最后还是接受了拉莫茨维小姐的看法;年轻的男主人呢?他目瞪口呆,还是他的老母亲为他解了围。拉莫茨维小姐自己也感到有些鲁莽,但直觉告诉她,她的决定是卓有成效的。现在就剩最后一个人蒙在鼓里了,那就是政府要员。拉莫茨维小姐决定返回哈博罗内后再告诉他,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
回程的旅途十分愉快,日间的雨水使天气变得十分凉爽,满眼都是清新的绿色,偶尔可以看见地上的水洼,清澈的积水倒影出晴朗的蓝天;不过潮湿的泥土飞溅在衣服上,会使衣服变得僵硬和不舒适。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直接开车回家。看到她回来,两个孩子都喜出望外;男孩高兴地叫着冲向她的白色小货车,女孩则驾着轮椅来到车门口迎接她;代为照管两个孩子的女佣露丝也从厨房的窗户看见了她。
露丝为拉莫茨维小姐冲了一杯茶,两个孩子则叽叽喳喳地跟她讲学校里的轶事:学校里举行了比赛,一个同学得了价值五十 666e." >普拉的买书用的代币;一个老师摔断了胳膊,带着绷带上班;一个高年级的女孩吃下了一整管儿牙膏……当然,都是些有趣的事儿。露丝转告她,玛库兹曾从办公室给她打来电话,让她一回家就回电;不过拉莫茨维小姐并不着急,准备明天再回电。
露丝说:“听起来她很兴奋,她说有很重要的事跟您说。”于是拉莫茨维小姐改变了主意,她随即拨通了车厂的电话。这个电话号码是侦探所和车厂共用的,铃响了几声,拉莫茨维小姐听到了玛库兹熟悉的声音:“您好,车厂。噢不,头号女子……”
“是我。”拉莫茨维小姐说。
“我总是把两个生意搅在一起,”玛库兹笑着说,“同时照管两个生意就是这样。”
“你一定管理得不错。”拉莫茨维小姐说。
“还行吧,”玛库兹说,“我给你打过电话,就是想告诉你,侦探所赚了一大笔钱。一个案子赚了两千普拉,而且客人很满意。”
“你做得很好,”拉莫茨维小姐说,“我稍后过去,看看你的劳动成果,但首先请你替我做个预约,打电话给政府要员,请他一定在今天下午四点跟我见个面。”
“要是他没空呢?”玛库兹问。
“告诉他,这件事非常重要,不能等,让他无论如何抽个时间。”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放下电话,喝完杯中的茶,吃了露丝做的一大块夹肉三明治。除了周末,她中午一般用便餐,她吃顿快餐或是喝杯牛奶,悠然自得。她喜欢吃甜食,所以吃完三明治后一般会要块蛋糕或一个炸面包圈。她的体态稍稍偏胖,但从不像那些可怜的、神经兮兮的女人,一天到晚照镜子,担心体态过胖。而且,到底什么样才算得上体态过胖?任何人也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身材。保持苗条的身材似乎是现代潮流,她可不在乎。如果这些瘦人还固执己见的话,偏胖的人就应该抑制他们这种言论。对,给他们点教训!哈!
快三点的时候,拉莫茨维小姐来到了办公室。两个学徒正忙着修车,他们热情地向她打了个招呼,一扫过去的不愉快。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说:“你们真够忙的,你们修的这辆车很不错。”
年纪稍长的学徒用袖子擦了擦嘴,说:“这确实是辆好车,是一位女士的。你知道吗?现在女士们都愿意来我们这儿修车。我们忙得不可开交,真想自己也雇学徒!如果那样就太棒了!到那时候,我们就有自己的办公桌和办公室了,还有学徒听我们管教。”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拉莫茨维小姐微笑着说,“但千万别想着一步登天,要知道,你还只是个学徒,戴眼镜的那位女士现在是你们的老板。”
学徒笑着说:“她是个好头儿,我们喜欢她。”他停顿了一下,看了拉奠茨维小姐一眼,问道:“可马特科尼先生怎么样了?他好点儿了吗?”
“目前还很难说,”拉莫茨维小姐答道,“莫法特医生说要服药两个星期,还有几天呢。”
“照顾他的人如99lib?何?”学徒又问。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点头表示肯定。她想:这是个好兆头,他开始关心别人了,也许他长大了,也许与玛库兹有关,是她教会他们勤奋工作、关心他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走进办公室,看到玛库兹正在打电话。玛库兹立即结束了谈话,站起身来向她问好,然后把普拉尼先生的支票递给她。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看着支票,两千普拉正在向她们招手。看到支票下方的名字,她倒吸了一口气,“难道他是……”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是他,选美比赛主席,他就是我们的顾客。”玛库兹说。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仔细地将支票塞进贴身口袋。现代的交易手段十分先进,但似乎在钱的安全保障方面应进一步改善。然后,拉莫茨维小姐对玛库兹说:“你的工作很神速,那么这次是什么案子?是家庭问题吗?”
“不是,”玛库兹答道,“是关于选美比赛选手的,目的是选出既美丽又诚实的女孩。”
“蛮有意思的,”拉莫茨维小姐说,“显然,你找到了这个女孩。”
“是的,”玛库兹答道,“我找到了一个最实至名归的女孩。”
虽然拉莫茨维小姐还有些困惑,但她现在必须为四点钟的会谈做好准备,没有足够的时间寻根问底。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拉莫茨维小姐处理了信件,帮助玛库兹整理了车厂的文件,还喝了一杯速冲浓茶。当政府要员的黑色轿车停在办公室门外的时候,整间办公室已经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整齐;玛库兹也一本正经的坐在她的办公桌前,佯装正在打字。
政府要员斜倚在椅子背上,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说道:“你在那儿没呆多长时间,我想你一定已经逮住了那个下毒者了吧?希望如此!”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瞧了玛库兹一眼,虽然她们俩早已看惯了男人的傲慢,政府要员的态度还是令人难以接受。她镇静地回答道:“一查清楚我就回来了,先生。现在我就跟您说说事情的真相。”
政府要员卷卷舌头,很不耐烦地说:“小姐,我只要知道最后的结果,我可没时间作长时间的谈话。”
单调而有节奏的打字声渲染了紧张的气氛,拉莫茨维小姐回应道:“那么您还是回您的办公室吧。要么您听完我要讲的话,要么您就回去。”
政府要员一时没有作声,他想了一下,放低声音说:“你真是个傲慢无礼的女人。可能你还没有丈夫教你怎么有礼貌地跟男人说话吧。”
伴随着越来越大的打字声,拉莫茨维小姐针锋相对地说:“可能您还没有太太教你怎么有礼貌地跟女人说话吧。请便,先生,门开着呢,您现在可以走了。”
?99lib.政府要员一动不动。于是拉莫茨维小姐又说:“您没听懂我说的话吗?难道要我赶您走吗?外面有两个很魁梧的修车小伙子,还有玛库兹小姐,顺便说一句,您甚至都没跟她打招呼,还有我,我们一共四个人,而您呢?只有个老司机。您可寡不敌众啊,先生。”
政府要员还是没有动,眼睛紧盯着地板。
“怎么样?”拉莫茨维小姐敲敲桌子。
政府要员抬起头,道歉说:“对不起,小姐,刚才失礼了。”
“没关系,”拉莫茨维小姐说,“现在,您可以跟玛库兹小姐问个好,然后我们开始谈话。”
“让我来给你讲个故事,”拉莫茨维小姐说,“这个故事要从一个有三个儿子的家庭讲起。当第一个孩子降生时,当父亲的非常高兴,因为是个儿子,父亲给了儿子想要的一切;当母亲的也很高兴,因为她为丈夫生了个儿子,她把儿子当成心肝宝贝。随后,他们的第二个儿子诞生了,他们发现,这个孩子脑子有些问题,他们很伤心。人们纷纷在背后议论,说孩子的母亲在怀孕期间跟第三者有染,所以才报应在孩子身上。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这些流言蜚语让母亲的心在流血,她从此深居简出。可那个孩子却生活得很幸福,他每天无忧无虑、逍遥自在;他喜欢和牛呆在一起,计算牛的数量,虽然他算不清楚。
“大儿子很聪明,也很有出息。他在哈博罗内工作,成了政界的知名人物;但他的权力越大、越有名气,他就越傲慢。
“然后,家里的第三个儿子降临人世。大儿子很高兴,也很爱弟弟。但他的内心深处却藏着无名的恐惧,他害怕弟弟夺走父母家人的钟爱,害怕父亲会更喜欢弟弟;而父亲的一些做法也渐渐让他觉得,父亲确实偏爱幼子。然而事实上不是这样,父亲爱他所有的三个儿子。
“弟弟结婚的时候,大儿子非常生气。他竭力掩盖了自己的气愤,但这种气愤却与日俱增。他现在是个大人物,他太自傲了,所以不想向任何人坦白。他认为弟媳会把弟弟从他的身边夺走,那他就一无所有了。他还固执地认为,这位新太太企图占有他们的农场和所有的牛,其实根本无凭无据。
“然后,他就臆想弟媳要谋杀他心爱的弟弟。他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因为恨意在他的心中滋长着、膨胀着。因此,他找到了一位女士,请她去农场寻找所谓的‘犯罪证据’,而这位女士就是我。他认为这样就可以扫除他的‘眼中钉’。
“这位不知内情的女士住进了农场。她和那里的每一个人谈话,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谋杀者和被谋杀者,所谓的‘下毒案’的始作俑者只是一个心情不快的厨子,而这个厨子不高兴的原因是男主人强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于是,这位从哈博罗内来的女士逐一与每个家庭成员谈了话;然后她回到哈博罗内,向她的当事人复命。这位先生对她十分无礼,因为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而且他总是自行其是。但这位女士明白,在独断专行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整日担惊受怕、不快乐的心;她认为,她应该和这位担惊受怕、不快乐的人谈谈。
“这位女士明白,这个不快乐的人自己做不到和家里人推心置腹的交谈,所以就替他做了。她把他的感觉告诉了他的家人,告诉他们他有多么爱他的弟弟。他的弟媳表示理解他的心情,并保证一定竭尽全力不再让他觉得自己要把他的弟弟夺走;他的母亲也表示理解,她意识到他们夫妻俩冷落了大儿子,才使得他如此失落;他的父母表示,他们一定会公平分配所有的一切,他不必为此而担心。
“然后,这位女士对全家人说,她会跟哈博罗内的这位先生谈谈,她保证这位先生会豁然开朗的。她还说,她会转达他们全家人想对这位先生说的话。她认为,真正的祸根不是对人的肉体造成伤害的毒药,而是根植在内心深处的妒忌心。
“于是,这位女士带着全家人的肺腑之言回到哈博罗内。他的弟弟说:‘我非常爱我的哥哥,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我不会夺走他的任何东西,这里的土地和牛群都会由我们两个人分享。’他的弟媳说:‘我尊敬我丈夫的兄长,他完全有理由赢得弟弟的爱,我永远也不会把这份爱从他的身边夺走。’他的母亲说:‘我为我的长子而感到无比的骄傲,这个家永远是他们每个人的港湾。我曾经担心,我的儿子娶妻生子后,这个家就散了;现在我一点都不担心了。告诉我的儿子,让他快来看看我,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的老父亲说:‘有这么好的儿子,他此生无憾。’”
玛库兹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声。拉莫茨维小姐的故事讲完了,她望着政府要员。政府要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有胸部在轻微地起伏着。安静了片刻,政府要员慢慢用双手捂住了脸颊。
“您想哭就尽情地哭吧,”拉莫茨维小姐说,“哭是件好事,这是第一步,一切都会变得更美好的。”
第十九章 非洲的语言
一连下了四天雨。每天下午,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倾盆大雨滋润着大地。原来那干旱而尘土飞扬的马路上满是雨水冲刷的沟沟渠渠,广袤的田野在风雨中摇曳。干渴的土地瞬间就吸收了所有的雨水,但人们知道,雨水已经安全地储存在堤坝和水井中。每个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怕旱灾来临了,虽然他们已经习惯于忍受旱灾。人们都说,这里的气候正在发生变化,让他们觉得非常脆弱。像博茨瓦纳这样的国家,土地和动物离人们的生活是如此之近,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可能是灾难性的。但毕竟上帝把雨水恩赐给了这片大地,这才是最重要的。
车厂的生意越来越忙,作为执行经理,玛库兹决定在最近的几个月之内再雇一个机械师。她在报纸上刊登了一个广告,一个退休的钻石采矿厂的机械师前来应征,并提出每星期工作三天。他即日起就开始工作,而且与两个学徒相处得很融洽。
“马特科尼先生一定会喜欢他的。”拉莫茨维小姐说。
“他什么时候回来?”玛库兹问,“已经两个多星期了。”
下午,拉莫茨维小姐开车来到孤儿院。她直接把白色小货车停在博托克瓦尼小姐的窗外。博托克瓦尼小姐总能从窗口看见拉莫茨维小姐,并在她敲门的时候烧上茶水。
博托克瓦尼小姐说:“你好,拉莫茨维小姐,好一阵子没见到您了。”
“我出去了一趟,”拉莫茨维小姐说,“然后就开始下大雨,道路很泥泞,我可不想让车子陷进泥坑里。”
“你的决定很明智,”博托克瓦尼小姐说,“我们不得不带着大一些的孩子把陷入附近的泥坑里的汽车推出来。那些孩子弄得浑身是泥,不得不在院子里用软水管把泥冲干净。”
“看起来今年的雨水会很充足,”拉莫茨维小姐说,“这对我们国家来说是件好事。”
电热水壶在房间的角落嘶嘶作响,水烧开了。于是,博托克瓦尼小姐站起身冲茶。她说:“真抱歉,没能为你预备蛋糕。昨天我做了一个,可人们像蝗虫似的把它吃得一干二净。”
“这些贪婪的人,”拉莫茨维小姐说,“有蛋糕当然更好,不过没关系的。”
她们俩静静地品了一会儿茶,拉莫茨维小姐打破了沉寂。她说:“我认为应当开车带马特科尼出去兜兜风,你觉得如何?”
博托克瓦尼笑了笑说:“他会非常喜欢的。自从他来到这里,他一直情绪平静;而且我发现他一直在做一件事,一件非常好的事。”
“是什么呢?”拉莫茨维小姐问。
“他一直在帮助那个小男孩,就是上回我请你查一查的..
那个小男孩,你还记得他吗?”
“是的,”拉莫茨维小姐有些犹豫地说,“我记得那个小男孩。”
“那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博托克瓦尼问。
“没有,”拉莫茨维小姐说,“我看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但我隐隐约约有种想法,只是一种想法。”
博托克瓦尼往杯子里加了一勺糖,用茶勺轻轻搅匀,然后问道:“哦,是什么?”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皱了皱眉头说:“这种想法不说也罢,没什么实际意义。”
博托克瓦尼举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小心地把茶杯放回桌子,说:“我想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有同感,只是太难以置信了,这不可能是真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摇摇头,说道:“我也这么对自己说。人们经常议论这类事情,但从来也没得到证实。他们总说世界上有动物养的野孩子,今天发现一个,明天又发现一个,但他们证实过这些孩子是由动物养大的吗?有证据吗?”
“从未听说过。”博托克瓦尼答道。
“那么,如果我们说出了那个小男孩可能的来历,会发生什么事呢?报纸会长篇累牍地报道这件事;全世界的人们都会蜂拥而至,他们也许会把..那个孩子带到什么地方供人参观,他们会把他带离博茨瓦纳。”
“不会的,”博托克瓦尼说,“政府不会允许的。”
“我不这么认为,”拉莫茨维小姐说,“他们很可能会带走他的,这可说不准。”
她们静静地坐着,然后拉莫茨维小姐说:“我想,有些事情还是听其自然的好,我们不需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
“我也这么想,”博托克瓦尼说,“难得糊涂。”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沉思了片刻。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看法,但她不敢确定这种看法是否总是对的,这需要进一步的思考,但不是现在。现在,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开车与马特科尼一起去莫丘迪,他们一起爬上山丘,俯瞰辽阔的平原。她敢确定,马特科尼会喜欢周围心旷神怡的景象的,这会使他精神振作。
“马特科尼先生一直在帮助那个小男孩,”博托克瓦尼说,“有事情做对他有好处。我见他教孩子制作弹弓,还听见他一字一词地教孩子说话,我想,这是个好兆头。”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想像着,马特科尼耐心地教会孩子说出周围事物的名称、教会他人类世界的语言、教会他非洲的语言。
在开往莫丘迪的路上,马特科尼先生没怎么说话,他只是坐在白色小货车的座位上,透过车窗瞭望广袤无垠的平原和匆匆的过客;但他毕竟还是问起了车厂的经营状况,这比上一次拉莫茨维小姐在宁静的孤儿院房间里看见他的时候好多了。
“我希望玛库兹管得住那两个学徒,他们很懒,他们的脑子里只有女人。”马特科尼说。
“他们还是很爱沾花惹草,可是在玛库兹的管理下,他们的工作很勤奋、很出色。”拉莫茨维小姐说。
他们首先看见了通往莫丘迪的路标,不久就开上了直接通往科考特拉医院的道路。远远的,可以遥望到医院后面的石头山丘。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说:“我们爬上去吧,上面的视野很好,让我们欣赏一下雨后美景。”
“我很累,恐怕爬不上去,”马特科尼说,“来吧,我们就坐在这儿。”
“不行,”拉莫茨维小姐坚定地说,“我们两个人一起爬上去,我扶着你。”
没过多长时间,他们就登上山顶。他们伫立在一块巨大的、突出的岩石边缘,俯瞰莫丘迪全景:红色房顶的教堂,每天用有限的资源与可怕的病魔战斗的小型医院和南面的平原;宽广的河床上,河水又开始缓缓流动,在无边的树丛和错落的村落中蜿蜒前行;河边的小路上,一小群牛正缓缓前进,从山上望去像微型玩具,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多美的风中的铃声,多美的博茨瓦纳的土地!拉莫茨维小姐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着,细心体味着非洲女人的自豪和骄傲。
她说:“看,那是我和父亲的故居。”
马特科尼看着远处,脸上露出了微笑。是的,他笑了,拉莫茨维小姐看见,他笑了。
“我想你现在感觉好多了,是吗?”拉莫茨维小姐问。
马特科尼先生点了点头。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