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冒牌的拜佐尔·威灵》 古典推理文库之系列导读 吴昉/文

作者生平

海伦·麦克洛伊(Helen McCloy)1904年出生在一个纽约家庭。她的母亲海伦·渥勒尔·麦克洛伊是一位作家,父亲威廉·麦克洛伊则是纽约报纸《夕阳》的编辑。良好的家庭文化背景,使海伦·麦克洛伊自幼便展现出过人的写作天赋。她从十四岁就开始在《波士顿晚报》上发表文章,十五岁又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诗作。1923年,麦克洛伊远赴法国求学,就读于索邦神学院(巴黎大学前身),一年后她完成学业,留在法国为多家报社做通讯记者,后于1931年重返美国。 1938年,海伦·麦克洛伊发表了以心理医生拜佐尔·威灵为主角的推理小说处女作《死亡之舞》,正式踏上了推理文坛。该书一经发表,便引起了世人瞩目,好评如潮。麦克洛伊再接再厉,随后几年之间,陆续发表了多部拜佐尔·威灵系列小说,以及数部以“二战”为背景的非系列小说。 1946年,海伦·麦克洛伊和著名侦探小说家布瑞特·哈勒岱结为伉俪。婚后两人育有一女,平时合作从事编辑工作,但麦克洛伊仍然独立发表推理小说。1961年,两人结束了长达十五年的婚姻。此后,麦克洛伊的创作逐渐从传统推理小说,转向心理悬念小说。1980年,麦克洛伊完成了她的第二十七部长篇推理小说,也是最后一部拜佐尔·威灵医生小说——《烧毁》。1994年,麦克洛伊辞世,享年九十岁。 海伦·麦克洛伊一生荣誉众多:1950年她当选美国作家协会(Mystery Writers of America,简称MWA,麦克洛伊的丈夫哈勒岱,是四位创始人之一)的主席,成为该协会有史以来的第一任女性主席;1953年,她因为推理小说评论方面的杰出贡献,而获得了“埃德加·爱伦·坡奖”;1990年,麦克洛伊荣获美国作家协会的最高终身成就奖——“大师奖”。

作品综述

海伦·麦克洛伊一生共创作了二十七部长篇推理小说,其中包括十三部拜佐尔·威灵医生系列作品和十四部非系列作品。其写作生涯的第一阶段(1938-1951年)相对侧重推理,第二阶段(1952-1980年)相对侧重悬疑 在这二十七部长篇小说之外,她另有二十余部中短篇作品,一些被收进短篇集《惊奇!惊奇!》(1965)和《〈快乐的剌客)与拜佐尔·威灵医生的其他案件》(2003),另一些则发表在《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和其他的零散杂志上。其中《惊奇!惊奇!》因其在推理小说史上的里程碑式地位,得以入选《埃勒里·奎因精选》。 1959年,海伦·麦克洛伊以海伦·克拉克森为笔名,发表了题为《未日》的非推理小说,描绘核冬天给人们带来的影响。此外,1952年海伦·麦克洛伊和她的丈夫布瑞特·哈勒岱,曾一同编选短篇合集《二十个优秀的谋杀故事》。

“现实主义”的继承者

欧美侦探文学的主流观点,倾向于把海伦·麦克洛伊归为美国的“现实主义”(realist)流派。该流派由理查德·奥斯汀·弗里曼创立,之后由弗里曼·威尔斯·克劳夫兹发扬光大。一些著名的推理小说家,如爱德蒙·克莱里休·本特利、多萝西·利·塞耶斯、G·D·H·科尔和M·科尔夫妇、约翰·罗德、罗纳德·A·诺克斯神父、亨利·韦德、米尔瓦德·肯尼迪等都属于这一流派。 “现实主义”推理小说的一个最典型特征是,把故事设置在现实的场景(经常是场所)之中,其中不乏对场景具体而细致的描述,使人读起来身临其境。海伦·麦克洛伊便是如此。 她的作品多以真实的环境作为背景,比如《月光下的男人》里的学校、《谋杀提示》里的剧院、《妖怪市场》里的小岛,无一例外给人以可信的现场感。海伦·麦克洛伊还特别钟爱战争这一现实主义题材。她有多部作品以战争为背景,融合侦探、间谍、追捕、动作等多种元素,展现出20世纪的时代风貌。典型的例子包括早期作品《月光下的男人》《妖怪市场》《恐慌》《跑掉的那一个》以及晚期作品《广义身体》《冒名者》《烟镜》等。 “现实主义”的侦探(无论是警察还是业余侦探)都喜欢按照一定的程序破案。从勘察现场到搜集线索,从整理证言到审问嫌疑犯,每一步都有章可循,有法可依。相比推理而言,他们更强调证据,尤其是实物证据,比如足印、鞋印、轮胎印、手印、烟头、烟灰、火柴、手帕……海伦·麦克洛伊的一些早期作品,很明显属于这种“单线式”破案,比如中篇小说《无名线索》和长篇小说《妖怪市场》。物证在海伦·麦克洛伊的早期作品里,占有很大比重,比如《月光下的男人》里的打字机、《无名线索》里的黑色硬纸盘、《谋杀提示》里的凶刀、《妖怪市场》里的酒瓶和蜡烛印、《恐慌》里的非人类足迹……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至后期作品方才有所减少。 具有“现实主义”性的侦探和嫌疑犯,因剧情需要而经常繁忙移动,所以,“不在场证明”便成了案情关键。海伦·麦克洛伊的很多早期作品,尤其是非系列作品,经常充斥着复杂的人物移动,比较典型的有《妖怪市场》《请勿打扰》《独行女》《未完成的犯罪》,但她从不刻意强调“不在场证明”。 从破案技术上来说,海伦·麦克洛伊的作品里,强调科学知识的运用,很明显是受到理查德·奥斯汀·弗里曼和亚瑟·瑞夫创立的“科学侦探”的影响。而其早期作品《死亡之舞》和《谋杀提示》,都使用了“列表”这一辅助工具,那是弗里曼·威尔斯·克劳夫兹的最爱。 由以上几点可以看出,海伦·麦克洛伊的作品,确实在很多方面,带有“现实主义”的烙印。不过,我们在后面亦将看到,麦克洛伊和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家有所不同——她的作品覆盖面广,既涵盖了传统的侦探、间谍,又囊括了新潮的悬疑、惊悚,经常同时具备“现实主义”和“直觉主义”的双重特征,并附带她本人的创造性发挥。她的早期和晚期作品,系列和非系列作品,都存在着较大的风格差异。 总的来说,在欧美推理小说名家当中,海伦·麦克洛伊是极为多元,颇难归类的一员。这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她的作品好看的地方。基于这些原因,我不提倡“一刀切”的分法,简单地把她归类至“现实主义”的流派。

“心理侦探”的鼻袓——拜佐尔·威灵医生

后人评价一位推理小说作家,最重要的是看他(她)对推理小说这种类型文学,做出了哪些发展和创新。我认为,海伦·麦克洛伊对推理小说的最大贡献,就是创造出“心理侦探”这一崭新的侦探模式,对后世作家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于心理学在推理小说中的应用,可以一直追溯到埃德加·爱伦·坡的《莫格街凶杀案》(不同的人对房间里的声音有自己的想象)和《失窃的信》(心理盲点),但是,那些都是短篇作品,分量稍嫌不足,而且心理分析并非侦探的主要工具。真正意义上的长篇心理推理小说,恐怕要数查尔斯·戴利·金于1932年发表的《海上的庸人》。在该书中,作者将船上发生的一桩命案,命名为“心理学家的谋杀案”,并独具匠心地安排四位心理学家,对案情逐一进行推理。可惜的是戴利·金虽然本人是心理学家,却没有把这一模式发扬光大,而海伦·麦克洛伊却从1938年的《死亡之舞》开始,完整建立起了“心理侦探”这个模式。 所谓“心理侦探”是相对于“物质侦探”而言。传统意义上的古典推理小说,热衷于收集指纹、烟头一类的物质线索,到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这里,则更看重嫌疑人的话语、感觉、思想、行为等一系列看不见、摸不着的非物质线索。拜佐尔·威灵身为心理医生,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能比常人更轻易地,深入到嫌疑犯的内心世界,洞悉嫌疑犯费心隐藏的秘密。 在出道作《死亡之舞》中,作者借拜佐尔·威灵医生之口,说出了下面这句话:“每个罪犯都会留下心理学的指纹,他没有办法戴上手套遮住它。”这既是威灵医生的出场宣言,也是他一贯的破案纲领。他经手的每一件疑案,最后几乎都是按照这个指导方针,找到了罪犯的心理破绽。比如《死亡之舞》中,凶手的一个下意识的不自然举动,就是威灵医生破解其动机的核心线索;《月光下的男人》中的凶手一句下意识的话,反映出他(她)对某人心怀仇恨;《致命的真相》和《谁的电话?》当中的凶手,都是一句话不小心,暴露出自己的某种感官异于常人;《冒牌的拜佐尔·威灵》中,威灵医生通过分析盲人对世界的感觉,得以解开奇怪的死亡留言。而最具代表性的心理线索,恐怕要数《谋杀提示》当中,凶手的怪异行为。凶手为何两次闯入剧院附近的刀具店,却没有偷走任何东九九藏书西,只是放走了笼子里的金丝雀?拜佐尔·威灵医生在最后给出了完美的心理学解释。 心理线索不只局限于人,还可以推广到动物。《分足先生》里鹦鹉转述的死亡留言、《恐慌》中狗的异常行为,都是动物留下的心理线索。此外,海伦·麦克洛伊还特别喜欢“涂鸦”这种线索。一般是受害者或者凶手,在纸上胡乱留下奇怪的记号,含有某种隐晦的意义,一旦它得以破解,案情也就明晰了一大半。涂鸦本身是物质线索,但它反映出的,却是受害者或凶手当时的思想,因此也可算是一种心理线索。《妖怪市场》中,死者生前留下的由饼和方块构成的神秘图形;《跑掉的那一个》中,由E、I、R三个字母组成的圆圈;短篇《飞来飞去的虫子》中,电话簿上的无形状涂鸦,都是典型的涂鸦线索。 和拜佐尔·威灵医生锐利的心理洞察力相对,小说里的凶手,也经常采用心理方面的诡计。最典型的是恐吓诡计,代表作有《犹在镜中》《唱歌的钻石》《时间的问题》。此外《分足先生》的心理密室和《烧毁》里凶手对狗的听觉操纵,也都属于心理诡计。 强调心理学的推理小说不少,但像海伦·麦克洛伊这样持续、稳定地采用心理线索和心理诡计的作家则不多见。这是她和传统推理小说的分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海伦·麦克洛伊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系列作品,在古典推理小说中是独树一帜的。

继往开来的“理系推理”

海伦·麦克洛伊的很多案情解决,需要用到生僻的科学知识。套用日系推理界一个时髦的词汇,就是“理系推理”。和某些日本作家纯粹炫学、可有可无的“理系推理”不同,海伦·麦克洛伊小说中的科学知识,总是对案情解决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这一点作者自己很好地概括在短篇《飞来飞去的虫子》开篇的第一句话里: 拜佐尔·威灵医生经手的大多数谋杀案,核心线索往往是一条生僻的知识。 这方面的例子很多。比如《死亡之舞》中,作者讨论了毒药引起身体变热的科学依据;《月光下的男人》中,威灵医生通过某种金属的特殊化学性质,推断出死者生前从事的秘密的化学研究;《致命的真相》《谁的电话?》和短篇《无辜的窃听》中,拜佐尔·威灵医生都运用了关于人体感官的生僻知识;《谋杀提示》中的一条核心线索,涉及某种特殊的疾病;非系列作品《恐慌》和《冒名者》中,作者相当专业地讨论了多种密码学算法;《三分之二只鬼》的知识竞赛,涉及医学和文学的生僻知识,后来成为破案的关键线索;而《时间的问题》里,凶手的心理诡计,其科学基础干脆就是历史上一个有名的心理学实验。 身为一个女作家,海伦·麦克洛伊能够在作品中,运用这么多的科学知识,无疑是难能可贵的。和早年理查德·奥斯汀·弗里曼、亚瑟·瑞夫开创的“科学侦探”不同,拜佐尔·威灵医生从不使用奇怪的科学仪器(《月光下的男人》的测谎仪除外),也不把科学实验,当成是一种常规的侦破手段,而只是用知识来进行推理,这一点非常接近我们即将阐述的直觉主义流派。

与“直觉主义”的联系

就欧美古典推理小说而言,和“现实主义”相对的流派是“直觉主义”(intuitionist)。“直觉主义”强调侦探的天才推理,而不是办案程序和物质证据。这一流派的代表作家是黄金时期的“三巨头”——阿加莎·克里斯蒂、约翰·狄克森·卡尔和埃勒里·奎因。古典推理小说作家或多或少,总会受到这三巨头的影响,海伦·麦克洛伊同样不能例外。譬如《谁的电话?》当中的一条核心推理,就和克里斯蒂的短篇小说《巧克力糖盒》如出一辙;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海伦·麦克洛伊在《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上,发表了不下十四部中短篇小说,她直白流畅的叙事风格颇似奎因;而《冒牌的拜佐尔·威灵》题献卡尔夫妇,则表明她和约翰·狄克森·卡尔过往甚密。 “直觉主义”流派的一个标志性产物是“不可能犯罪”,意指那些表面上看来,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罪案,比如凶手从密闭的房间里消失。“不可能犯罪”小说的解谜趣味,不只在于找出谁是凶手,更在于破解凶手的作案手法。海伦·麦克洛伊有多部作品涉及“不可能犯罪”,兹列举如下。 ●《死亡之舞》(1938)——死者在大雪天中暑身亡。两个人喝下同一杯毒药,一个人死亡,另一人却安然无恙。 ●《跑掉的那一个》(1945)——密室杀人。 ●《犹在镜中》(1948)——分身(doppelganger,指一人同时在多个地点出现),无伤痕杀人。 ●《未完成的犯罪》(1954)——不可能盗窃。 .99lib?●《恐惧的背后》(1967)——密室盗窃。 ●《分足先生》(1968)——吵闹鬼(peist,传说中发出声响,把家具弄乱的小鬼)、监视下的密室杀人。 ●《时间的问题》(1971)——密室中的惊吓杀人。 此外,诸如《谁的电话?》也讨论了“吵闹鬼”这一超自然主题。《月光下的男人》里消失的子弹、《恐慌》里的非人类足迹,亦可算做边缘化的“不可能犯罪”。 海伦·麦克洛伊的密室与“不可能犯罪”,大体可分为“机械密室”(凶手通过某种机械装置制造出密室)和“心理密室”(凶手通过某种心理诡计,使人产生密室的错觉)两类,其中“心理密室”比“机械密室”写得更加出色,尤以《犹在镜中》《分足先生》为然。这两部小说都是公认的“不可能犯罪”杰作,均以古老传说为基础(“分身”和“吵闹鬼”),故事中渗透着浓郁的超自然气氛,到最后所有看似不可能发生的现象,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就这一特征而言,海伦·麦克洛伊可谓是继承和发扬了约翰·狄克森·卡尔的风格。而《分足先生》的“暴风雪山庄”设置,也表现出海伦·麦克洛伊和“直觉主义”流派的紧密联系。藏书网

心理悬疑小说

海伦·麦克洛伊写作生涯的晚期,逐渐脱离了传统的推理小说,改而创作心理悬疑小说。身为女性作家,她擅长在作品中刻画女性心理,尤其擅长描写女性独处时那种焦虑、惶恐的心情。她笔下的女主人公,经常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房子里过夜,夜里听到奇怪的声音,引发了一系列的心理活动。这样的例子包括《请勿打扰》《恐慌》《独行女》《未完成的犯罪》《恐惧的背后》和《梦游人》。这种“空宅孤女”的设置,似乎源自美国女作家玛丽·罗伯茨·莱因哈特。 综上所述,海伦·麦克洛伊的作品,在欧美侦探文学中,具有其独特的历史地位。她以严密的逻辑为基础,广博的学识为底蕴,塑造出“心理侦探”这一前所未有的侦探模式,为侦探小说的发展和创新,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也使她成为继范·达因和艾勒里·奎因之后,美国解谜推理的又一座高峰。 第一章 地方检察官邀请拜佐尔·威灵医生前来,调查的这起案件,可是真的不同寻常。对于拜佐尔·威灵来说,盲目地走进四月初那冰冷而潮湿的夜里,的确是一场个人的大冒险。 第三大街上的一盏路灯,在薄雾中散发出柔和的光;灯光聚集在一家小商店的窗户上。在布满雾气的窗格子后面,摆放着两个黑漆的雪茄盒,上面刻着镀金的哥特式文字——“土耳其产上等香烟”和“细纤维烟草”。拜佐尔·威灵医生推开商店的门,四个瑞士风格的铃裆,发出颤抖而清脆的和音。 小型陈列柜上覆盖着一层薄灰。这家店空荡荡的,一个客人都没有。一辆高架列车突然爆发出一声咆哮,而后声音又立即消失了,这更加突显了店内的寂静。 一位戴着黑布小帽的老人撩开帷幔,从后面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的眉毛和眼睫毛都是白色的,苍白的脸上,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拜佐尔·威灵医生要买两盒他最喜爱的雪茄,他拿起烟盒问:“您这儿有这种烟卖吗?” “噢,是的。”商店主人点头说,“我猜想,可能碰到像您这样的顾客,为了以防万一,我储存了少量的品牌货。” “然而,您会更中意较为挑剔的顾客吗?” “我有一些老主顾,他们都很愿意为出自个人要求的货物,而出个好价钱。”商店里的小老头笑着说,“如果没有他们的话,我会被饿死的。自然而然地,我会更喜欢招待他们。” 店门被推开的时候,门铃又一次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新进来的这位客人,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固执己见、且个性十足的烟草爱好者。正好相反,他看起来像那种——会买任何花哨的、广告节目鼓吹的东西,或者会投票支持任何像着了魔一样,去买这种东西的人。他长得很矮小,以一种懒散的、中年人特有的方式。突然推开店门而入。他的眉毛和下巴离他那突起的鼻子和突出的眼睛很远,紧闭的嘴唇斗气似的撅着,这使得嘴的形状完全走了样。 这是他的癖好?还是他心里有什么担忧?或许仅仅是骨骼没长好? 在他说出,要买此刻最受欢迎的香烟的时候,他的音调提得很高,还喘着粗气。 “很抱歉,先生,那个已经卖完了。” 那个小个子男人生气了:“你这儿还有什么样的?” 那位烟草商报出了另一个牌子,就是他刚刚卖给拜佐尔·威灵医生的那个香烟牌子的名字。 “真是太贵了,但是它们一定值这个价钱。” 他将手伸进外衣口袋,拿出了钱包,随之将一美元钞票拍在柜台上。这时,拜佐尔·威灵注意到,一件光亮的白色晚礼服衬衫,在他破旧的西装翻领间若隐若现。 “拿两包烟。” “要我为您包起来吗?” “不用麻烦了!……”客人将烟盒塞进了他的外衣口袋,然后匆匆朝着门口走去。 “您的零钱,先生。” “算了!……”那男子随口回答,紧接着,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铃鞋发出刺耳的响声。 烟草商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真是奇怪。起先他嫌太贵了,之后却没有停下来拿他的零钱。” “他是您的一个老主顾吗?”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拜佐尔·威灵医生走出这家店,来到了街上。 附近的出租车站已经废弃了。那个小个子男人站在路边的石阶上,正在向一辆看起来像是出租车的私家车打着手势。在那辆私家车疾驰而过时,他看见街对面来了一辆真正的出租车。他大声呼喊着,走下了路边的石阶。一辆卡车在两根高架柱之间,咆哮着开了过来,与他擦身而过。 拜佐尔·威灵医生好奇地看着那个男人:他不仅仅是匆忙或是慌张——他是惊慌失措。假如没有其他什么东西,让他感到更为害怕的话,那么,像他这一类人,应该会害怕背对着灯光过马路…… 一辆装着彩虹灯的黄色出租车穿过薄雾,驶到车站处停了下来。拜佐尔·威灵医生自己也想拦辆出租车,但是当他看见那个小个子男人全力地,向那辆车奔跑过去的时候,他便不忍心朝那辆出租车打招呼了。 “西区第十一大街!”小个子男人结结巴巴地说出一串号码,他的音调依然很高,而且还喘着粗气,“你十分钟内可以到吗?” “也许可以。”司机冷淡地看着他,一只手放在旗帜上,正准备把它拔下来。 “我希望你能再开回来,九点三十分的时候在那儿接我。” “好吧,我不知道……” “你一定要!……”那个高亢的声音颤抖着,“这里有二十美元,给你。”他将一张钞票推向那个司机。 “好吧,二十美元就二十美元。你会站在门口吗?” “噢,不!……会有其他人应门,你必须要求见我。” “你叫什么名字?” “浑蛋,难道我没有告诉你吗?”那个小个子男人,几乎不耐烦地手舞足蹈起来,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大、很清晰,“我就是大名鼎鼎的拜佐尔·威灵医生。” 那辆出租车的尾灯在转角处,骤然一闪便消失不见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站在街边的石阶上,惊讶得不知所措。 另外一辆出租车紧跟着在街边停了下来:“要搭车吗,先生?” 拜佐尔·威灵医生觉得仿佛是某种神灵在给他暗示。他纵身钻进了那辆出租车:“西区第十一大街。” 在一个急转弯处减速的时候,那个司机连忙为此表示歉意:“这里是个死角。” “对,”拜佐尔·威灵医生同意地点头道,“无法预计未来有什么在等着你……” 第二章 当那个小个子男人说出门牌号时,嘴里一直结结巴巴的,以至于拜佐尔·威灵医生没有听清楚,他说具体要去哪里。但是在小个子男人坐的出租车转弯的时候,他注意到了那个出租车的车牌号。要是能在那个小个子男人穿过出入口、消失不见之前赶上他的话…… 那辆出租车离开了第五大街,拐弯转到了西区第十一大街。 “在这儿开慢点儿,”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停下来。”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心里不禁发凉。街道两边矗立的全都是一些老房子,寂静的街道上,没有其他的出租车。穿过一条直通南北的大道,一家超市的霓虹灯突然冲破了黑暗,映入了医生的眼帘。灯光的后面看起来,就像是有一堵高大却看不见的墙,保卫着街道两旁一排排的房屋,使其远离来自大道的灯光和嘈杂声。 这些房子不同于周围其他的建筑物,所以,它吸引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眼球——那是一整排完全相同的砖房,有三层楼高,坐落于街道两旁,每一层楼都有独立的、带有屋顶的门廊或者走廊。熟铁质的柱子和栏杆,以连绵不断的线状构形,将走廊连接了起来。 乍看过去,拜佐尔·威灵所看见的,似乎是一座单独的宅邸。而后他看见了每一栋房子里,用来划分前面庭院的护栏,这些护栏将本宅与邻近的房子分隔开来。房子的门牌号码都是三位数的。那个小个子男人结结巴巴地,说出的那栋房子的门牌号也是。 那是他 66fe." >曾经去过的一栋房子吗?是哪一栋呢?拜佐尔·威灵医生暗想。99lib? 所有的房子都一样高,都很破旧,而且颓废不堪,都远离街道,窗户都被三层走廊掩盖住了。但是,有一栋房子前面的路边上,正有四辆小汽车排成一排地停放着,而且,只有这栋房子一楼的窗户,透过窗帘发出一丝光亮。硬挺的白色晚宴衬衫——那意味着那里一定有宴会。幸运的是,拜佐尔·威灵医生自己穿的就是参加晚宴的衣服。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太过显眼了。 “请让我在这儿下车。”他对出租车司机轻声说道。 花园的栅栏上有扇门。拜佐尔·威灵医生悄悄地登上陡峭的铁质楼梯,楼梯通往门廊,接着他按响了门铃。 令人悲哀的是,就算是旧奧尔良的幽灵,也会迷失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走廊应该是穿着圈环撑裙子的女士们,秘密晒太阳的地方,此刻却空无一人,四周黑暗而潮湿。屋顶的边缘都是用细丝工艺作为装饰,每一个反转点上,都聚集着雾气里的水分,像漏水的水龙头一样,单调乏味地不断滴着水。下面的灌木没有叶子——只有一点儿常春藤,覆盖着光秃秃的土地。无论过去它们怎样,这些建筑物现在,很可能都是公寓住宅,里面和外面一样萧瑟凄凉。 门开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还没有做好,迎接房子里突如其来的暖流、灯光和奢华的准备。房间里的一切规模都很小,但是,比例配置得十分恰当,而且里外的反差,使得这儿与其他地方相比,令人印象更为深刻。 铺着黑白大理石的棋盘式地板。流畅的白色回旋式楼梯,向阴影处盘旋上升。一面边框镀金的老式镜子,挂在淡黄色的墙壁上。天鹅绒般柔软的黄色蓓蕾的分支,散发着淡淡的芬芳——那是含羞草。那些花插在一个花瓶里,黑地彩的花瓶上画着的是白梅花色的釉,花瓶被摆放在柚木制作的桌子上。 一阵轻声交谈声和笑声,透过右边的帷幔传了出来。一个男人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帽子和外套拿在了手里。他长得很纤细,瘦长而坚实,机敏且活泼——比起男管家来,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名赛马的骑师。但是他说话的语气,是典型的男管家那种习惯性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敢问您的姓名,先生?” “不用麻烦通报我的姓名了,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拜佐尔·威灵医生穿过帷幔上了楼。 这是一间很长的房间,两边都有窗户。前面的窗户都挂上了窗帘。后面的窗户则都开着,对着黑夜和另外一个花园。房间后面的上方窗户,正对着这幢大厦的另外一边,看起来像是黑纸上割下来的一块发光的正方形。 没有人抬起头来看拜佐尔·威灵医生。幸运的是,威灵医生走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而且,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好像是隐形的。他没有看见那个小个子男人。难道是进错了屋子? “晚上好。”拜佐尔·威灵医生转过身来,但见一个人正站在他的旁边,长得高大魁梧,肌肉发达,十分强壮。他丰厚的嘴唇呈现出微笑状,蓝色的眼睛透着机敏、警觉还有愉悦。 “我期盼参加这次聚会已经好久了。”他热诚地说道。 “你认识我吗?”拜佐尔·威灵医生好奇地问。 “经过一番简单的筛选,其他所有人都在这儿了。”那个男人仍然面带微笑,“当然,久闻您的大名了,而且……能失陪一下吗?我发现我的妹妹,看起来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但是……”只剩下拜佐尔·威灵医生一个人,站在那儿了。 突然,一个带着一丝傲慢的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一直期盼着能在最后的半小时见到你。” 那个女人坐在靠近炉火附近的,一把翼状靠背椅上。她的头发是白色的,眼睛深陷进无神的眼窝之中,嘴巴干枯,面色憔悴。只有她的那双眼眸——大而黑且明亮——暗示着她青春年少时的样子。她身穿一袭紫色的衣服,在领口和手腕处,绣着布鲁塞尔花边。一只手拿着一根象牙柄的乌木手杖。 “我想你认错人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开口说道,“我……” “认错人?”那个女人神色不悦起来。紧握着手杖的那只手上的血管,如她那一身衣服般青紫,此刻已清晰地突显了出来,看起来就像是盘旋在皮肤下的蚯蚓。 “今天晚上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同。听起来跟平常完全不一样。” “那么,我也确信,我看起来是有些不同,”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你看……” 那个女人又一次打断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话:“你是在嘲笑我吗,先生?你知道我是个盲人。” 拜佐尔·威灵医生认真地看看她的眼睛。他头一次看见因白内障而呈灰?白色的瞳孔。 “我请求你的原谅。我没有意识到。” “没有意识到我完全是个盲人?没关系。那么现在……”她的声音几乎低沉到了像是在密谈的地步,“有人站在附近,偷听我们的谈话吗?” “没有,但是……” “别浪费时间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再一次试图解释,说道:“如果你要让我解释的话……” “不是现在!……”突然她的语气由傲慢转变为祈求,“我听到有人走过来了。他们一直都在注视着我。请立刻离开我身边!” 她催促的语气十分迫切,令人难以抗拒。 拜佐尔·威灵医生立即转移到房间的另外一边,然后点燃了一支烟,做出寻找烟灰缸的样子,环顾四周,寻找着那个小个子男人。 “哎呀,拜佐尔·威灵先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见你!……” 说这话的声音十分小,但这吸引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注意。 嘲讽?挑衅?或者是某些更为微妙的东西? 拜佐尔·威灵医生转过身去。那纯粹是一张十八世纪的脸——呈弓形弯曲的眉毛,充满了斗志的眼睛,引人注目的鼻孔,还有端正的嘴。相对于其他陶土式的脸来说,这张比例较好、且毫无瑕疵的脸,可以称得上是如瓷器般地精美。她的头发是丰润的深金色,如秋天的小麦一般。她留这头头发的时间,比当前的流行趋势开始的时间,还要早得多,她的头发掩盖住了眉毛和耳朵,自然而飘逸地披在肩上。在浓黑的无袖礼服的映衬下,肩膀显得更为耀眼白晳。 “你不记得我了吗?不要紧!……”一阵轻笑声预示了她接下来的话,“我们本来应该认出彼此的!……” 来的女人说话的语气,再一次暗示了她语带双关,不过,这一双重含义,逃过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注意。在意识阈限之下,似乎正有某种东西,搅动着那一部分的记忆,但是那种感觉,拜佐尔·威灵医生却无法清晰地表述出来。 “为什么我不应该在这里?” “噢,我一直都是和你在栅栏的另外一边联系的呀。” “什么栅栏,你是罗莎蒙德?” “噢!……”此刻她严肃了起来,“那么,你确实记得我?” “谁会忘记罗莎蒙德·芬利呀?” “到目前为止,我们只见过几次面。都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见的,难道不是吗?……”那个女人微笑着说,“从那时候开始,发生了好多事情。比如,我不再是罗莎蒙德·芬利了。” “难道你结婚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很惊讶。 在罗莎蒙德·芬利十八岁的时候,曾经一度风靡时尚界。报纸和杂志的报道,使她声名在外,以至于她成了美貌、艳丽和优雅的流行标志。然而,这一代人中到哪儿能找到,配得上这最后一个职业美女的丈夫呢? “是的,我结婚了。”罗莎蒙德·芬利女士犹豫地说道,“我的丈夫在那儿。你认识他吗?莱昂·约克。”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朝房间的另一边看去,那里有一个男人正站在炉火前面,一只手放在白色的大理石壁炉台上。那人矮矮胖胖的,头发灰白,年龄是她的两倍。 “我听说过他。”拜佐尔·威灵医生喃喃低声说道。 “有谁会没有听说过呢?”她说这话的语气,带有些许不屑。 “他很幸运。”拜佐尔·威灵医生嘟囔了一句。 “谢谢你。”她再一次流露出一丝嘲弄的意味。 莱昂·约克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二十年代,他拥有曼哈顿管理最为谨慎的地下酒吧。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聪明博学。他跟警察没有任何冲突,没有任何卑鄙、肮脏或者残酷事迹的迹象。他天真的顾客们,从来都不相信他和地下世界有关系之类的传闻。在酒吧关门之后,他仍然留住了那些老主顾。那家地下酒吧变成了一家夜总会——就是那种没有歌舞表演,食物和酒一样好的地方。如今那些过去常常从哈佛大学,跑到地下酒吧喝酒的男人们,带着已近中年的妻子和初入社交场合的女儿们,一起出入这家夜总会,他们以和“老好人莱昂”是老相识为傲。 “一定是同罗莎蒙德·芬利结婚,才最终确立了他这一新的社会地位。”拜佐尔·威灵医生在心里嘀咕着,“但是,为什么罗莎蒙德·芬利会嫁给莱昂·约克呢?” “我只是记得,”罗莎蒙德正说着,“你也结婚了。难道你不带你的妻子来看看我吗?” 在她转过身来、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她的宽下摆长裙向外展开,在两道褶皱之间的浅凹处,有一道光一闪而过。 “恐怕,是我香烟的火花,”拜佐尔·威灵医生开口说道,“我……” “火花能产生那样的效果吗?”她再一次更为迅速地转了个身。这一次每一个浅凹处都泛着光亮,裙子的下摆飘了起来,显现出里面的内衬,内衬闪着像金子一样的光。 “这件天鹅绒是三百年前,为了掩护一位塞琉古帝国的王子,而在波斯做的。衣服的衬垫是由纯金线编织而成的——传统的金线织物。这一堆是上好的黑色丝绸,如此密集地缝合在一起,以至于当裙子不转动的时候,整个表面看起来都是黑的。就算裙子转动起来,也只会在褶皱间显现出一缕微光。这件衣服在舞池里,看起来会十分漂亮。” “我确信一定是这样的。”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一边在心里想着,难道这一类的东西,就是和莱昂·约克一起生活的报酬吗? “你又出什么事儿了?”罗莎蒙德突然询问道。 “我看起来很焦虑吗?”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说道,“我一直在寻找某个人,我期望今天晚上,我能够在这儿找到他,但是,我还没有看见他。他是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长得非常胖,神态很焦急。我无法告诉你他的名字,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到这儿来了吗?” “不。”轮到罗莎蒙德疑惑了,“现在,这儿只有你看到的这些人。” “那么,在我向我们的主人解释时,我必须请你帮忙圆个谎。” “马科斯·吉玛医生?在他跟肖小姐谈话时,最好别去打扰他。” 拜佐尔·威灵医生俯视着这间长长的房间。那个对他表示欢迎的男人,正在走近那个瞎眼的女人,她仍然坐在炉火旁边。 “肖小姐是谁?”拜佐尔·威灵医生歪着脑袋,好奇地问。 “难道你不认识她吗?”罗莎蒙德困惑不解地说道,“我原本以为,你进来的时候,她跟你说了话,你们应该认识的。” “她把我误认成其他人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苦笑着说道,“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是凯瑟琳·肖,年纪很大,是个残疾人,眼睛看不见,但是非常富有。”罗莎蒙德很淡漠地解释道,“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侄子——布林斯利·肖。那个站在另外一边,身穿灰色衣服的女人,是她的陪护——夏洛特·狄安小姐。我敢说这儿的其他人你都认识。” “你是我唯一熟悉的面孔。”拜佐尔·威灵医生坦诚地说。 “那么,我就来做你的向导吧。”罗莎蒙德·芬利优雅地转过身去,冲着客人指点说,“钢琴旁边那个一脸病容的男人,是史蒂芬·劳伦斯。” “是那个诗人?” “我相信他确实会写诗。在他旁边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子,就是他的女儿——帕蒂塔·劳伦斯小姐。那个穿着黑色蕾丝礼服的轻佻小女人,是我们男主人的妹妹——曼夫人。” “那么,坐在大厅帷幔附近的那一对是谁呢?”拜佐尔·威灵医生立即问道。 “那两个人姓堪宁,来自某个类似罗斯林或者拉奇芒德的地方。” 经过一番点数,拜佐尔·威灵医生可以确定,那个小个子男人不在这间屋子里。 “我能问一个非常鲁莽的问题吗,拜佐尔?”罗莎蒙德继续说道,“就是今天晚上,你怎么会突然来到这儿?” “只是一时的冲动,”拜佐尔·威灵医生坦白地说道,“而这次冲动,让我陷入了一场错误的喜剧里。我跟丢了我提到的那个小个子男人。而且,也许是我弄错了,他报给出租车司机的那个名字,也许还有其他的名字,有类似的发音。但是,那一刻我原以为,他说的是……” 那个男管家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拜佐尔·威灵医生中止了谈话。马科斯·吉玛医生很惊讶地说道:“是吗,奥特?” 站到奥特旁边的那个矮小、圆胖的家伙,看起来犹犹豫豫且尴尬不已,拜佐尔·威灵医生绝对不会忘记他——那个人的双手躁动不安,眼神也流露着焦躁和心神不宁。 奥特缓慢且清晰地报道:“拜佐尔·威灵医生来了。” 这时,全场突然肃静了下来。 第三章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看一看凯瑟琳·肖。她的眼睛在她深色的眼窝中,似乎陷得更加深了,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忧郁的神情。然而,凯瑟琳的精神并不差。当那个身穿灰色礼服的女人,关切地向她俯下身耳语时,凯瑟琳的脸上,立刻划过一瞬间的兴奋之情。 马科斯·吉玛医生走近那个小个子男人,说道:“拜佐尔·威灵医生,你终于还是来了。” “是的,是的!……”那个家伙几乎是气喘吁吁地说道,“很抱歉我来得这么晚。在第三大街上拦出租车,真是糟糕透了,接着,我们又遇到了交通堵塞。我心急如焚,但是我能做些什么呢?” “不要 81ea." >自己苦恼了。”在吉玛医生将一只手,友善地搭在那个小个子男人的肩膀上时,他的目光朝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方向,匆匆地扫视了一眼,“我相信这不是你的错。” 对于真正的拜佐尔·威灵医生来说,这简直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由于那个小个子男人,是按照惯例通报了姓名的,所以,马科斯·吉玛一定会相信这个小个子男人,就是真正的拜佐尔·威灵医生。而如果拜佐尔·威灵医生现在声明,自己才是“真正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话,那么,他这个匿名溜进来的、真正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就会被当成是冒充者。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支持,与其说是帮助拜佐尔·威灵医生,不如说是阻碍。因为她是出了名的不按常理出牌的淘气包,能够肆无忌惮地做出任何让她消遣的言行。 “你正好赶上喝鸡尾酒。”在他摆正插在他扣眼里的栀子花的时候,马科斯·吉玛医生微笑着说道,接着他又调整了一下他的翻领。 “我要来一杯。”那位拜佐尔·威灵医生兴奋地说。 当奥特用一只勺子,稳定住酒壶里的冰块,将酒倒入各个玻璃酒杯的时候,那个小个子男人热切地看着奥特的一举一动。酒壶是银质的,而那十二个玻璃酒杯摆放在一起,就像一园子的郁金香,看上去那么艳丽多彩,每一个酒杯的颜色都不相同。壁炉底石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原来是肖小姐的手杖掉了。马科斯·吉玛是第一个到达她身边的人,现在只剩下那个小个子男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房间的中央。 “我亲爱的肖小姐!……”马科斯·吉玛医生抓住手杖的手柄,将它捡了起来,接着顺势将手柄交到了肖小姐手中,要她握紧。 “谢谢你,吉玛医生。”她露出了盲人特有的微笑。罗莎蒙德·芬利发出一阵低笑声。 她的眼睛顽皮地忽闪着,说道:“多么令人回味的一幕呀!……当今的世界上有三类人——令人操心的人,令人厌恶的人,还有无趣的人。多年来我都是无趣的那类人,而现在我将度过一个真正令人愉快的晚上。” “很高兴你认为,这次宴会令人很愉快。”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一阵欢笑声再一次响起,“我碰巧知道,你才是真正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因为我跟你的兄弟——保罗很熟,我通过他跟你见过面。然而,可怜的吉玛医生不知道,你们中哪一个才是冒牌货。我只是很想多了解一下,那个小个子的男人——冒牌的拜佐尔·威灵医生。他是谁?而你们怎么会99lib?这么凑巧地,在同一天晚上来到这里?” “我是跟随他来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解释道,“因为机缘巧合,我无意中听到他用我的名字,来称呼他自己。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那么,这是你调查清楚的好时机。他朝这边走过来了,看起来活像一只逃脱猎犬追捕的大白兔。他是在躲避吉玛医生,还是躲肖小姐?” 奥特呈上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杯酒。罗莎蒙德拿了离她最近的一杯酒,酒杯的颜色是淡玫瑰色的。拜佐尔·威灵医生摇摇头,说道:“我不喝酒,谢谢。” 那个小个子男人渐渐地走近了,手里拿着一只深红色的酒杯。罗莎蒙德·芬利向他投以灿烂的笑容。 “嘿,拜佐尔·威灵医生!……”她大声喊道,那股热情显然是在做戏,令人感到滑稽可笑,“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你一定还记得我,是不是?” “什么?啊,当然。”那个小个子男人努力尝试,微笑着说道。他的嘴角只是抽搐了几下。 “你知道吗?”罗莎蒙德继续不怀好意地说道,“我原来以为你还在国外呢。” “你是这么想的吗?”冒牌的拜佐尔·威灵医生花了一点时间,将他的酒杯稳稳地放在了附近的一张桌子上,说道,“我最近刚刚回国。” “是吗?”罗莎蒙德自得其乐地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在日本,他写信告诉我说,他一个星期之前,还在那儿看见过你。你喜欢那个国家吗?” “日本?……”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中透露着困惑,“噢,是的,非常好。” “再仔细想一想,我确信,不是在日本的朋友说的。”罗莎蒙德皱起迷人的眉毛,“我想是在柏林的朋友说见过你。” “好吧,”那个小个子男人咽了咽口水,说道,“战后我去过很多地方。” “那么,上个星期呢?”罗莎蒙德继续无情地追问道。 “我……我的意思是,或许是上个月。”冒牌的拜佐尔·威灵医生赶忙说,“搭飞机旅行,你知道的,而且高度机密。对此我不能谈论太多。” “当然不能。”罗莎蒙德转移了她的攻击路线,“那么,如今你回来了,你打算做些什么呢?写作?我希望如此。我读完了你写的所有书,意犹未尽。我一直希望能有机会,跟你讨论海森堡变化原理。” “那个——啊——海森堡变化原理?”那个小个子男人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要把罗莎蒙德给勒死,“这……嗯……现在似乎不是,谈论那种问题的时候,不是吗?”他绝望地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得意地说道,“我从来不和外行人谈论精神病学,那简直浪费时间。” “你说得真对!”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同意道,“但是,如果你认为我是一个门外汉,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我刚好也是一名精神病医生。” “噢!……”那个小个子男人稳住气息,仿佛他刚刚在陡峭的楼梯上,摔了一跤一样,说道,“那么,我很乐意找个时间,跟你好好谈一谈那方面的话题。”他满怀感激地瞥了一眼罗莎蒙德,说道,“在没有女士在场的时候。” 罗莎蒙德·芬利似笑非笑地翘起她那漂亮的嘴唇,说道:“我听说过海森堡变化原理,从中我得知,这一原理不应该在女士在场的情况下被提及。但是,由于我不是女士,因此你们正好可以继续你们的话题。” 那个小个子男人审视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你是一名精神病医生?我确定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就是拜佐尔·威灵啊。” 那个小个子男人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震惊得发白。接着,他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反射性的动作,举起他的酒杯,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说道:“我猜想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不,我不是在开玩笑。”拜佐尔转过身对着罗莎蒙德说道,“约克夫人可以为我作证。” “是的。”罗莎蒙德给这一新的转折添油加醋道,“威灵医生和我碰巧是老朋友。” “那么……”那个小个子男人发狂似的看看四周,“这儿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吗?” 拜佐尔·威灵摇了摇头,说道:“只有我和约克夫人知道。我进来的时候没有让人通报,我不知道这儿会不会有其他人,一眼就认出我来。” “我非常急切地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笑着说道。 那个小个子男人的注意力,仍然在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身上,他紧张地说道:“我……我一直在害怕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到目前为止……你一整天都在跟着我吗?” “我第一次见到你,大约是在三十分钟之前,在第三大街上的一家烟草商的店里。你知道,我家就在那个街区里吗?” “当然,那就是我会在那儿的原因。”冒牌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说,“那么,我猜想,在我拦下出租车的时候,你正好走出了那家商店,并且听到了我跟那个司机说,我是拜佐尔·威灵医生。自然而然地,你尾随我而来。因为你知道,我也许会用你的名字,在支票上签名。” “完全正确,那么,现在我必须告诉马科斯·吉玛医生,你是一个冒牌货。” “不要!……”冒牌的拜佐尔·威灵医生恳求说。 很久以前,还是少年的拜佐尔·威灵医生,曾经看见过一只被小猎犬,逼到角落里的野兔。现在,那个小个子男人的眼睛里,流露出和那只野兔一样的眼神…… “你能够想出一个,我不应该那样做的合理的理由吗?” “我可以给你列出几个足够充分的理由,但不是在这里。”那个小个子男人转过头去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他身后,接 7740." >着说道,“拜佐尔·威灵医生,请允许我私下跟你聊一聊。那么,如果聊过后,你仍然想要公开给我,烙上冒牌货的印记,我也不会有任何异议。这样的要求过分吗?” “私下?……”罗莎蒙德假装沮丧地大声喊道,“难道我也不能去吗?我看了第一幕,就爱上了这场戏。你不能如此残忍,戏还没有落幕就赶我下台,而且……”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停顿了下来,马科斯·吉玛医生朝拜佐尔·威灵医生走了过来。 “我能跟你谈一谈吗?”马科斯·吉玛医生轻声说道,“请恕我们失陪一下,罗莎蒙德。” “我想我必须离开了。”罗莎蒙德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我希望我能再见到你。?99lib.每个月最后一个星期二,大约四点钟,我一般都会在家,一定要带上你的妻子一起来。”她转身离开时,那件精美的黑色天鹅绒,闪着金色的光。 马科斯·吉玛医生看着拜佐尔,神情严肃地说道:“我一直在等待机会和你谈一谈,希望我们的谈话,不会引起喧闹。既然你不是拜佐尔·威灵医生,那么你是谁?而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出了点差错。”拜佐尔·威灵医生开口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错把我家,当成了这一排的另外一栋房子?” 那个小个子男人的注意力,全都都集中在拜佐尔身上,流露出苦苦哀求的眼神。 “说来话长,一时也说不清楚,”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但是……” “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必须立刻知道!……”马科斯·吉玛医生不容置辩的语气,将局势扭转成对那个小个子男人有利的一面。 “你一定要知道吗?”拜佐尔·威灵医生转向那个小个子男人,说道,“这儿有个人会告诉你,我不是个骗子——这个人就是你的朋友,威灵医生。我要做的就是赔礼道歉,然后离开这里。” “那么,如果我报警了呢?” “这就取决于您了。但是,如果您那么做的话,不可能不引起喧闹。更重要的是……”拜佐尔·威灵医生继续温和地说道,“威灵医生将会跟我一起离开。” “所以呢?”马科斯·吉玛看着那个小个子男人,转弯抹角地问道,“没有办法能让我,说服你留下来吗,威灵医生?”他的语气中透露着冷酷。 但是那个小个子男人坚持立场,说道:“很抱歉。发生了至关紧要的事情。我不得不和——我的这位老朋友一起走。” 马科斯·吉玛医生抑制住自己的怒火:“既然那样的话,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为要上路的你们来一杯饯别酒吧?不喝?那么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拜佐尔·威灵医生和那个小个子男人走进了大厅。奥特紧跟其后,帮他们穿上各自的外套。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却很警惕。 “现在他会去点查调羹的数目。”在他们朝着最近的大街走去的时候,拜佐尔·威灵医生对那个小个子的男人说道。 “吉玛医生掩饰过去了,表现得相当——慷慨大方,”那个小个子男人承认道,“但是,他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然不会喜欢。他为这次晚宴,邀请了六位男士和六位女士。现在有六位女士,却只有五位男士。这种局面让他太尴尬了。只是有一件事情,肯定比这还要糟糕:客人的人数是十三。” “要不是你说,我还没想过这个呢!……”那个小个子男人,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说道,“由于你的到来,鸡尾酒会上我们的人数是十三,而马科斯·吉玛总是会刻意避免十三这个数字。” “谁不会呢?”拜佐尔·威灵医生回复道,“就算是不迷信的人,也会恪守这一信条——只是以防万一。” 穿过大街,一家法国餐厅的灯在薄雾中发出微光,看起来就像是迷雾中一艘船的舱口一样。 “那儿有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可以在那儿聊一聊。”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 “好吧,那里挺适合我的!……”此刻那个小个子男人的情绪,似乎很高涨。难道是由于紧张而引起的反作用?应该是假扮其他人的那种紧张感吧。而到目前为止…… 没有人坐在正对着吧台的壁厢里。他们在那里的三张空桌子中,选择了其中的一张坐下,那个小个子男人点了一杯马提尼(一种鸡尾酒)。 “这是我喝的第三杯,”冒牌的拜佐尔·威灵医生沮丧地补充道,“在吉玛医生家里,我喝了两杯。通常来说,那是我的极限,但是……今天晚上,我觉得不太舒服。” 等到侍应走开之后,拜佐尔·威灵医生点燃了一支香烟,说道:“是你开始解释的时候了吧?” 那个小个子男人咯咯傻笑着说道:“我对外宣称,我是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时候,并没有做任何会让你感到羞耻的事情。” “这很令人欣慰!……”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说道,“但是,究竟是为什么,你要冒充拜佐尔·威灵呢?” “我几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那个小个子男人皱着眉头说道,“我不能用我自己的名字。这不可能。” “为什么?”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问。 “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令我担惊受怕,或者是因为她嘴唇的颤动。”冒牌的拜佐尔·威灵医生说,“我原以为她是一神经过敏,歇斯底里。无论如今,你们怎么称呼她的这种状况。” “她是谁?”拜佐尔·威灵医生试探着问道。 “她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很难说我是什么感觉。”那个小个子男人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两杯马提尼真的是他的极限吗? “我不是非常担惊受怕。这种感觉是之后才有的。” 侍应者将鸡尾酒端上来的时候,冒牌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立即中断了谈话。他匆忙地吞了一大口酒,然后俯身越过桌子,对真正的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你知道,第一件令我感到心烦意乱的事情是什么吗?” “跟我说一说。”拜佐尔·威灵医生擅长应对凌乱的思绪。他会耐心地等待对方将混乱的话语说完,然后将其拆开,重新拼接成莲贯的故事。 “没有鸟叫声,那就是令我感到害怕的事情。”这时,那个小个子男人慢慢地说道,“而我的确是很害怕,我也承认这一点。我不会轻易地感到恐慌,但是——拜佐尔·威灵医生,你在那儿绝对听不到鸟叫声,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晚上——简直一次也听不到。正如她说过的一样。” 冒牌的拜佐尔·威灵医生那自己的眼睑垂了下来。随着头微微晃动,他端坐起来,眨了眨眼睛。 “我度过了痛苦的一天。”他打着呵欠说道,“今天早上,我五点钟就起来了,然后……”他的声音拖得很长。 “要来一杯黑咖啡吗?”拜佐尔·威灵医生建议道。 “不,谢谢。我原以为这第三杯马提尼,会让我精神起来,但是……无论如何,我似乎扛不住了。” “你的真名叫什么?” “我有证件。就在身上。”他的一只手笨拙地摸索着,伸进他胸前的口袋里,一边说道,“真有意思。应该是在这里的。”他的手滑落了下来,手里什么也没有。 “我有点神志不清了。我很困。”他又一次举起了他的酒杯。这一次,酒杯没有到达他的嘴边,而是在他的手软弱无力地放下的时候,掉到地板上摔碎了。他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向前扑倒,头撞到了桌子上,一只手臂悬空摇晃着。 拜佐尔·威灵医生站起身来,摸索着他的脉搏。侍应走了过来,问道:“喝太多了吗?” “我不知道。你们这儿有私人房间吗?没时间浪费了。” 侍应者熟练地将一只胳膊,搭到了那个小个子男人的腋窝下。拜佐尔则扛起了另外一边。那个小个子男人眼睛都睁不开了。他的脚瘫软地拖在地上,接着被拖拽着滑动。 “在这里。”这是经理的办公室,侍应打开桌上的台灯,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喝醉了,那么是因为什么,先生?” 拜佐尔正支撑着坐在扶手椅上的那个小个子男人,说道:“打电话给默里山医院。跟他们说,拜佐尔·威灵医生需要一辆救护车,还有一名救护人员。接着拿一些干芥末、温水,还有浓浓的黑咖啡过来,越快越好。” 咖啡最先被送了上来。拜佐尔·威灵医生试图迫使小个子男人,用那灰白的嘴唇抿上一小口。这不容易。二十分钟过去了,当救援队到达的时候,他正在做人工呼吸。 拜佐尔·威灵医生拨开了那个小个子男人的眼睑,再一次摸索他的脉搏,说道:“试试士的宁。” 那个小个子男人的眼皮颤动了几下。他整个身体向椅子扶手一边倾倒过去。他的嘴唇张开,长叹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还有没有……鸟儿……叫……” 救护人员拿出他的听诊器,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拜佐尔说道:“太晚了,先生。他死了。” 第四章 副总检察官福耶尔好奇地,看着那一排高大而狭窄的房子。 “看起来是悲凉的地方,”他说道,“还有……” “还有什么?”拜佐尔·威灵医生迅速地问道。 “神秘。”对于检察官来说,能说出这个词,是超乎寻常的异想天开。 “仅仅是因为这些房子都远离街道,而且,被铁质的阳台遮掩着吗?” “部分原因是。” 福耶尔检察官看着上层的那些走廊,发现那里有某个人,正在注视着他们,只是在黑暗中,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似乎非常安静。”副总检察官逡巡着说。 “现在太晚了。”拜佐尔·威灵医生提醒着检察官。 “我希望宴会仍然还在进行当中。” “这不像是马科斯·吉玛医生会举行的那种宴会。” 他们沿着小路走了进去。福耶尔按响了门铃。他们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隆隆声,那声响是从寂静的屋内的某个地方传出来的。 头顶上的走廊灯亮了,一扇门被打开了。奥特仍然穿戴得很整齐。 “你能告诉马科斯·吉玛医生,纽约地方检察处的福耶尔检察官想见一见他吗?” 当奥特认出拜佐尔·威灵医生时,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但是,他黝黑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关注的表情。 “请进,先生。医生刚刚摇铃,要求他临睡前喝杯酒,所以,我确定他还没有睡着。” 坐在客厅的中央,福耶尔检察官看见奧特端着一个托盘上楼。拜佐尔·威灵医生向四周望了望整个房间。四周没有宴会之后,通常会留下的垃圾,就连烟灰缸也干净得发亮。 “一个靠卖药赚大钱的家伙。”福耶尔检察官低声含糊地说道。 “我们连他是不是内科医生都不知道。”拜佐尔·威灵医藏书网生反驳道。 大厅棋盘形的地板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马科斯·吉玛医生走进了房间。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绸缎睡衣,睡衣的腰带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腰上,使得他宽阔的肩膀和长长的手臂分外分明。 他仔细地看了看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一名警官。” “我可不是警察哟!……”拜佐尔·威灵医生激动地摇着脑袋瓜儿回答道,“这位是福耶尔检察官,吉玛医生。我是拜佐尔·威灵。” 马科斯·吉玛医生带着突兀的喜悦,微笑着说道:“噢,究竟有多少个拜佐尔·威灵医生?怎么又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这位是真正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福耶尔检察官将他的徽章,拿给吉玛医生看,说道,“另外一个威灵是冒牌货。” “而你就是被我当做骗子的那个人!……”马科斯·吉玛医生的笑容退去了,说道,“如果连警察也插手进来的话,那一定是很严重的事情。” “是很严重,”福耶尔检察官板着脸说道,“是一桩谋杀案。” “所以呢?”马科斯·吉玛医生的态度恰如其分地掺杂着认真和关心,说道,“既然这样,我很乐意随时为您效劳。请坐。” 马科斯·吉玛医生自己在壁炉边的,一张翼状靠背椅上坐了下来,此刻的壁炉冰冷,里面什么也没有。 “很难相信那个小个子男人,竟然有胆子做下谋杀案。” “那个冒牌货不是谋杀者,他是受害人。”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说道,“在离开你家半个小时之后,他就死了。我和他在一起。他表现出来的是通常情况下,中了生物碱毒的症状。先是虚假的快乐和身体上的放松,随之而来的是困倦和意识模糊。不幸的是,他一直在喝酒,我原以为他是喝醉了,直到我发现他的瞳孔缩小了,才意识到事情很严重。接着是皮肤湿冷,脉搏快速地跳动着,要救他已经太晚了。很明显这是麻醉药物中的一种。” “是吗啡吗?”马科斯·吉玛医生认真地问道。 “或者是吗啡的甲基化合物——可卡因。如果是吗啡的话,直到最后表现的症状应该是头晕目眩、恶心呕吐,脉搏跳动会更慢些,还有,会更加想睡觉。” “但是,中了吗啡毒的症状,会因为个人而不同。”马科斯·吉玛医生反对道。 “你是一名内科医生?”福耶尔检察官提问道。 “噢,是的。和威灵医生一样,我专攻精神病学。”马科斯·吉玛医生回过身去,对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我相信你也同意,在某些案例当中,吗啡会让人出现嗜睡和昏迷的症状,而在另外一些案例中,它又会引起精神错乱和浑身抽搐。你无法知道在哪里,会碰到那些脾气暴躁的人!你甚至无法依赖时间,来让你看清楚这一切。受害者死亡可能会花上几分钟或者几小时。明智的谋杀犯不会用,任何一种生物碱来杀人。这实在太难以预测了。” “大多数的谋杀犯,都不是专职的医疗人员,”拜佐尔·威灵医生语气沉稳地回应道,“而且,无论是两者中的哪一种情况——吗啡或者可卡因——有一件事情可以很肯定:致命的剂量会让人在二十到四十分钟内,出现最初的中毒症状。” 此刻,马科斯·吉玛医生凄苦地笑了笑:“你是在想,在他倒下之前三十分钟,他在这里喝过鸡尾酒!……” “这是我们现在,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拜佐尔·威灵医生回复道。 马科斯·吉玛医生转身对福耶尔检察官说道:“正如拜佐尔·威灵医生要告诉你的那样,所有人的鸡尾酒,都是从一个银质的酒壶中倒出来的。其他人都没有受到影响。所以,如果他是在这里被人下毒的,那么,一定是在他的酒杯被倒满酒之后。 “每一个客人用的酒杯的颜色都不相同,”拜佐尔·威灵医生向福耶尔检察官解释道,“所以,一旦被害人拿起了一个酒杯,那么,就可以确定那个酒杯,一直都会是他用的。” “当奥特给他呈上他的第一杯鸡尾酒时,他是一个人站着的,”马科斯·吉玛医生说道,“他喝酒的时候,唯一在他附近的人,就是约克夫人和……” “那个人是我?……”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说道,“但是,下毒的一定不是我或者约克夫人。冒牌货和我们说话的时候,将他的鸡尾酒放到了桌上,酒在桌上放了几分钟,接着他才将酒一饮而尽。那么,完全有可能是经过那张桌子的人干的,除了你和肖小姐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因为那时候,我正注视着你们两个。” “你确信他来这里之前,身上没有中毒吗?”马科斯·吉玛医生暗示性地问道。 拜佐尔·威灵医生摇了摇头,说道:“他和我离开这栋房子,朝那条大街上走去的时候,出现了中毒的最初症状——一阵莫名的异常欣喜。他在这儿至少待了三十分钟。他应该是在这儿被人下毒的。” “但是,那就太不可能了!……”马科斯·吉玛医生神情严肃地反对道,“我的客人们,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自杀或者意外。或许他误将某种安眠药当成了维生素胶囊,或者某种其他的药物,就是那种他习惯在晚饭前吃的药。不管怎么样,谁会想要杀死一个像他那样的人呢?” “一个什么样的人?”福耶尔检察官询问道,“这就是我们来这儿的另外一个原因:我们不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 “但是……”马科斯·吉玛医生有些犹豫,皱着眉头说道,“既然他不是拜佐尔·威灵医生——那么,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了。” 福耶尔检察官大吃一惊,说道:“那么,你说,像他那样的人,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笼统地说。我的意思是,一个看起来如此胆小而又谨慎的人。” “那么,你只是知道他叫拜佐尔·威灵医生?” “当然。” “你认识他多久了?” “今天晚上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你怎么会刚好邀请他来参加晚宴?” “他是作为另外一位客人的客人,这才来到这里的。一位女士。”马科斯·吉玛医生停顿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将她卷进这样的事件里不太合适。我能隐瞒她的姓名,只告诉你们其他的事情吗?” “不行。我们必须知道她的名字。”福耶尔坚持道。 “但是至少没有必要公开。”马科斯·吉玛医生恳求说。 “除非她是直接牵涉其中,否则不会公开。”检察官严肃地说。 “谢谢你。”马科斯·吉玛医生冲着检察官点了点头,“她就是凯瑟琳·肖小姐。” 这引起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注意:“就是那个跛着脚,眼睛又看不见的老妇人?” “是的。她跟你说过话,不是吗?”马科斯·吉玛医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说道,“你最初进来的时候,凯瑟琳就坐在靠近炉火这边。她一定是听到我说,我经过一番排查,认出了你,不过,她看不见你的样子。她错把你当成了她邀请的那个威灵了吗?” 拜佐尔·威灵医生点了点头说道:“很可能是。她跟我说,今天晚上,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同。这是她有机会,发现自己错误的唯一方式。之后当第十三位客人,被通报是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时候,她震惊得脸色苍白。” “我记得这些情况!……凯瑟琳惊讶得连她手里的手杖都掉了,是我帮她将手杖捡了起来。”马科斯·吉玛医生说道,“接着她问我你是谁。我不想告诉她,屋子里有一个不速之客,而令她感到担心,所以我跟她说,你是我妹妹的一个朋友。我不知道她是否相信我的话。” “她知道我和另外一个拜佐尔·威灵,在晚餐前离开了这栋房子吗?” “她发现了。进餐时她问我,拜佐尔·威灵医生坐在哪里。我跟她说,威灵医生的医院打来了电话,他回医院去了。接着她问我,我妹妹的朋友怎么样了。我跟她说,他不是来吃晚餐的——他只是顺便进来,喝一杯鸡尾酒而已。她说话的语气仿佛十分确信,那个冒充者就是威灵医生——或许那只是我的设想而已。” “但是,为什么一个骗子,会想要在像肖小姐这样的人面前,冒充成拜佐尔·威灵医生,以求蒙混过关呢?”福耶尔自言自语地问道。马科斯·吉玛医生无奈地耸耸肩。 “还有,为什么他要冒充我大名鼎鼎的拜佐尔·威灵医生,来这里吃晚餐呢?”拜佐尔·威灵医生追问道,“这是肖小姐的主意呢,还是他自己的意思?……他结交肖小姐,仅仅是因为他想来这里吗?或者和他在肖小姐面前,冒充成名满天下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的主要目的有关?或者是她想通过他获得关注?” 福耶尔终止了推测:“只有肖小姐自己能告诉我们真相。”他干脆地说道。 马科斯·吉玛医生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最终你们还是得去问肖小姐,但是,请尽可能不要伤害她。她已经八十六岁了,全凭毅力才能坚持活着。” “而且她很有钱,”福耶尔检察官严肃地补充道,“这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小个子的家伙,所寻求的犯罪目的。总会有敲诈勒索之类的事情发生,而——敲诈勒索之徒总会不幸丧命。” “不会是被像肖小姐这样的人,把他给杀害的!……”马科斯·吉玛医生坚称道,“我确信她这一生之中,绝对没有做过会引人敲诈勒索的事情。” “她的那个侄子怎么样,就是布林斯利?”福耶尔检察官询问道,“还有她的朋友——夏洛特·狄安小姐呢?那个小个子的家伙,也许一直以他们做过的什么事情,正在暗中敲诈肖小姐,所以,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便将他杀死了。或许因为他不想用他自己的名字,所以,才随机选了有名的精神病学家拜佐尔·威灵的名字。” 拜佐尔·威灵医生语气温柔地引述道:“‘我听到有人走过来了。他们一直都在注视着我。请立刻离开我的身边!’这就是肖小姐以为,我是冒牌的拜佐尔·威灵医生时,正在跟我说的话。听起来似乎是她和他联合起来,正在对抗——他们。是布林斯利·肖和夏洛特·狄安小姐吗?或者是今天晚上,在这儿参加酒席的其他人?其他人当中,有人可能会参与到敲诈勒索事件里吗?” 这样的推测,只会令马科斯·吉玛医生觉得好笑,他对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你自己想一想。除了肖小姐姑侄两个和陪护夏洛特·狄安小姐之外,还有就是那个诗人史蒂芬·劳伦斯和他的女儿——帕蒂塔,以及莱昂·约克和……” “是那个经营星尘俱乐部的人吗?”福耶尔检察官打断医生的话,直接问道,“二十五年前,他做的都是走私的买卖。” “在那个年代,有不做走私买卖的人吗?”马科斯·吉玛医生回应道,“剩下的就是他的妻子——罗莎蒙德,我自己的妹妹——格里塔·曼,还有堪宁夫妇——休伯特·堪宁和伊斯尔达·堪宁。” “休伯特·堪宁,是那个承包商?” “是的。”马科斯·吉玛医生点头道。 福耶尔检察官似乎对这一次的访问,渐渐失去了热情。拜佐尔·威灵医生回想起来,那个承包商堪宁,在市里的政治活动中很活跃。 “我明天会去看一看曼夫人。”福耶尔检察官站起身来,说道,“我们bbr>藏书网只有跟肖小姐谈过之后,才能够查出点头绪。还有就是确认那个小个子家伙的身份。” “他的衣服上没有能够确认他身份的标记吗?”马科斯·吉玛医生好奇地询问福耶尔。 “没有。那件晚礼服是以拜佐尔·威灵的名义租的。其他的衣服都是大批生产出来的——就是那种你可以在任何一家百货公司的廉价货柜台,拣到的那种衣服;他身上没有私人性的文件,也许这不是偶然。也许他是害怕对外宣称,自己是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时候,会被人调查出来,所以,他身上没有任何会泄露他真实身份的东西。” 马科斯·吉玛医生转过身对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今天晚上,他和你离开时,他声称你是他的老朋友,我推测也不是真的,对吗?” “那是我们为一起离开这里,而使出来的策略,”拜佐尔·威灵医生坦白地说道,“当我质疑他的身份的时候,他坚称,如果我能够给他一个机会,跟他私下聊一聊,他会给我合理的解释,让我感到满意。但是,在他能够告诉我一些事情之前,他就死了。” “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一些讲不通的话。他说他由于某个地方没有鸟叫而担惊受怕,但是他没有说出那个地方的名字。事实上,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还有没有……鸟儿……叫……’你觉得这句话要传达出什么信息?” 马科斯·吉玛医生显得很是茫然,说道:“我说过,剧烈的生物碱中毒,到最后的症状中,其中有一种就是精神错乱、胡言乱语。” “但是,就算他是在胡言乱语,也会暗示出一些真相,”拜佐尔·威灵医生沉思着说道,“就好像梦境或者其他无意识的言行,都是来自于人的潜意识一样。” “我想专门找一天邀请你,跟你好好探讨一下这个问题。”马科斯·吉玛医生友善地微笑着说道,“我们是在相当奇怪的情况之下见的面,威灵医生。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今天晚上,你怎么会刚好来到这里。” 拜佐尔·威灵医生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那样的话,我得感激那个冒牌货。我久闻你的大名,而且长久以来,真的期望能与你见面,你要知道,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发自肺腑的。我希望我们能再次见面。” “我也一样。也许我们可以就海森堡变化原理这一话题,再谈上一小会儿。” “海森堡变化原理?”马科斯·吉玛医生双眉紧蹙,说道,“这是核物理学方面的原理,不是吗?” “是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说,“但是,当假冒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宣称,自己是一名精神病学家时,罗莎蒙德·约克便向他询问了,有关海森堡变化原理方面的问题,来测试那个小子。他说这种问题,不应该在女士在场的情况下讨论,以此来逃避这个问题。” 马科斯·吉玛医生开怀大笑起来,说道:“所以罗莎蒙德怀疑过他的身份?” “是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笑着,“她似乎是这里唯一一个,一眼就认出了我的人。” 他们走进大厅时,发现奥特正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福耶尔检察官停住了脚步,严厉地问道:“九点三十分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个出租车司机,来这儿找过拜佐尔·威灵医生?”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奥特看了一眼马科斯·吉玛医生,说道:“是的,先生。我告诉他,拜佐尔·威灵医生已经走了。但是,直到我威胁他说我要报警,他才肯离开。” “你记不记得今天晚上早些时候,你通报的那个叫做‘拜佐尔·威灵医生’的小个子男人?” “记得,先生。”管家奥特点头说。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嗯……十三是医生在晚宴上一直避免出现的一个数字,而他是第十三位客人。但是,他报出的名字是被邀请的一位客人的名字,所以……我开始怀疑这位先生。”奥特瞥了一眼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他没有报出他的名字。” 马科斯·吉玛医生插嘴说道:“为了从你口中获得更进一步的信息,奥特,这位是拜佐尔·威灵医生。另外一个是冒牌货。” “千真万确吗,先生?”奥特瞪大了眼睛,仿佛他完全难以置信,有人竟然会滥用吉玛医生医生的盛情款待。 “那个冒牌货有没有做过或者说过,表明他身份的事情?”福耶尔检察官询问道,“比如他的职业是什么?或者他来自哪里?” 奥特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先生。他完全有可能是来自任何地方的任何人。” 马科斯·吉玛医生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现在我怀疑……”说着,他朝大厅的桌子走去,然后一边拉开一个抽屉,一边说道:“他有可能是叫杜根。” “在所有的客人走了之后,我和我的妹妹坐在客厅里,就今天的宴会聊了一会儿,我在我的坐椅和坐垫之间,发现了这个。” 马科斯·吉玛医生说着,从抽屉中拿出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个皮革信封,一面有一个玻璃纸窗口。玻璃纸下面,有一张印刷形式的卡片。福耶尔检察官走近灯光处,以便看清楚上面的字。 “这上面印有杰克·杜根的名字,”检察官惊喜地说道,“这是一张私家侦探的证件。” 第五章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没有听见他走进门来的声音。他也不确定,她是在看书还是在打瞌睡。他静静地站着,欣赏着她坐在她的扶手椅上,脚放在壁炉边的这一画面。 宽大的长袍在火光中,发出闪烁的微光,那微光是玫瑰彩虹麻织品产生的绯红色调。吉塞拉柔软的黑色头发,在阴影之中显得更深了,但是,火光使得她的脸透着红晕——通常,她的脸色都很苍白的。由于女人的眼睛闭着,她的眉毛和眼睫毛,形成了两对深色相对应的新月形,光滑得像中国书法家的画笔一样闪着光。 多少个夜晚,在夜深人静之时,拜佐尔·威灵医生回到家里来,来到了这个房间。对一位工作繁忙的精神病医生来说,一个人住的时候,可以随自己高兴来去自如,不用按照规定的时间吃饭,还有只要自己喜欢,便可以读书读到半夜,这些是有好处的。 但是,拜佐尔·威灵医生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更好。他穿过房间,来到椅子旁边,俯身轻轻地吻了那张温暖的脸颊,轻声呼喊道:“吉塞拉。”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黑色的睫毛颤动着,微笑着睁开眼睛。拜佐尔·威灵的嘴唇从她的脸颊上,滑到了她张开的嘴唇上,整个房间沉寂了一会儿。最后他绕过椅子,走到壁炉前的地毯上,坐了下来,紧握着吉塞拉放在大腿上的双手,说道:“你收到我要福耶尔检察官转达给你的口信了吗?” “我的上帝呀,是的!……”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激动地大幅度挥舞着手臂,“我在保罗家的时候,他给我打了电话。那时候你不在这里,我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然后,保罗把我送了回来。晚饭吃得很好。真遗憾你错过了。辛西娅很担心你。” “我希望你不会,是吗?” “我知道你能照顾好你自己。”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点头说。 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点头说道:“这就是我喜欢跟你结婚的原因。大多数的妻子都会撅嘴生气,还有追根究底。而你甚至都不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并不意味着我不想知道。”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对拜佐尔·威灵医生回以微笑,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拜佐尔·威灵医生于是便将整个故事,说给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听了…… “所以,我的冒险就变成了一场意外事故,错误的喜剧变成了恐怖的悲剧。当那个管区的警察,到达饭店的时候,他们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但是,幸好凶杀组有个人认识我,他给福耶尔打了电话。” 现在,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完全清醒了。她在椅子上起身坐直,眼神中充满了对拜佐尔·威灵医生的关心,她说道:“餐厅里有朱尼伯为你留的三明治,还有一壶热咖啡。” “我不饿。” “那么,告诉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的事情?” “肖小姐说了些什么?” “我最亲爱的孩子!……”拜佐尔·威灵医生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孩子?”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迷惑不解。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你真的相信福耶尔,今天晚上,他会去盘问肖小姐吗?” “为什么不会?” “我们离开吉玛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肖小姐已经八十多岁了,而且她还是个残疾人。她也刚好是曼哈顿最富有的地主之一,而且,跟那个承包商休伯特·堪宁很熟。”拜佐尔·威灵医生认真地说道,“福耶尔检察官确实打过电话了。她的侄子布林斯利说,肖小姐不可能过来接电话——她已经吃过止痛药睡下了。福耶尔问布林斯利,是否认识杰克·杜根或是拜佐尔·威灵,他没有提到冒充我的杜根已经死了的事实。布林斯利回答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对名叫杜根或者拜佐尔·威灵的人,他一点儿也不关心。肖小姐的那个陪护夏洛特·狄安小姐说,拜佐尔·威灵医生是肖小姐的一个朋友,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杰克·杜根这个人。所以,福耶尔已经约好,明天去见肖小姐。他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呢?” “可怜的小杜根!……”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今天晚上,他来过这里吗?” “这里?来过这栋房子吗?”拜佐尔·威灵医生皱着眉头问道。 “这是我的猜测,”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坦白地承认道,“但是,当我回到家时,朱尼伯说,有一个男人要见你,就在你出门之后——当那个小个子男人知道,你现在不在家时,他看起来很不安。他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或是留下口信。” “所以,这就是杜根今天晚上,会出现在这附近的原因了!” “但是,这太不可思议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激动地大声喊道,“为什么一个骗子,要来拜访他要冒充的人呢?” “有很多原因。”拜佐尔·威灵医生幽默地打着响指,冷笑着说,“也许他认为,在国外冒用我的名字,会比较安全一些。而今天晚上,他忽然听说我回来了,所以,他来这里认罪忏悔,预先阻止事情败露。” “但是,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一定要冒用你的名字呢?用虚构的名字不是更安全吗?” “对一名职业侦探来说,这种做法似乎十分不专业。”拜佐尔·威灵医生承认道。 “你认为,他看见了你离开这栋房子,然后,就跟着你去了那个烟草商的店里,是吗?” 拜佐尔·威灵医生摇了摇头,说道:“不,我确信,直到我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并有约克夫人为我担保的时候,他才知道我是什么人。” “难道你认为,这整件事情,都是她在背后指使?”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激动地嚷嚷着,“或者在那儿的纽约的亿万富翁之中,刚好有人认识你,难道这纯属巧合?” “在你说起‘纽约的亿万富翁’的时候,你想到的是不是布鲁克林、布朗克斯、威廉斯堡,还有市郊这些地方?”拜佐尔·威灵医生忽然说道,“但是,你和我是住在纽约的一个小镇上。我沿着第五大街走下去,看到的人中,不会有两、三个人我不认识,就跟走在主大街上一样。在吉玛家做客的人,都是我和你有可能认识的人——曼哈顿的华盛顿广场,和八十年代之间的一些地方,都有和那些人有关的传言。要是我没有碰到,一眼就能够认出我的人,我会更加惊讶。” “我想你是对的,但是……我对约克夫人产生了兴趣。”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点头说。 拜佐尔·威灵医生大声笑道:“她也对你感兴趣。她要我带着你去看一看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而且,你可以趁机去问一问她,知不知道什么地方,是没有鸟鸣的。” “没有鸟鸣?”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好奇地反问道。 “确定,就是这个问题。”拜佐尔·威灵横很认真地点着头。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起身,去拿她那本牛皮纸封面的《济慈》诗集。 “‘湖中之草都已经枯败了,没有鸟鸣……’”她朗读道,“杜根是错误地引用了这句话吗?” “我相信是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地点着头。 “他肯定是觉得,这句话有某种象征意义,”霍恩埃姆斯继续说道,“不然,他也不会将他的最后一口气,浪费在说这句话上。也许他试图要告诉你,有关某个‘无情的妖女’的事情,而对他迷糊的头脑来说,要描绘出这样一个女人引用这句话,似乎是最快捷的方式。” “他完全是在引用这句话吗?”拜佐尔·威灵医生沉思着说道,“或者是他只是在告诉我,一个没有鸟鸣叫的地方?由于他没有能够在活着的时候,告诉我那个地方——还有时间——我不可能知道他的意思。” “时间一定是现在,春天,这个时候,你才能期望听到鸟鸣声。”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兴奋地说道。 “那么地点呢?” “有可能是任何地方。就算是在城里,在车辆的噪声响起之前的清晨,你也能够听到燕子和鸽子的叫声。”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大声强调着说,“要是你知道杜根最近这几天,都去过哪里就好了……” “如果……”拜佐尔·威灵医生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将他的脸颊斜靠在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膝盖上。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手指,轻轻地触摸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的头发。霍恩埃姆斯审视着威灵医生的脸说道:“你说杜根跟你,长得完全不像,无论是在外形上还是心智上,难道不是吗?” “我希望如此。”拜佐尔·威灵医生忽然睁开眼睛,咧着嘴笑着说道,“我有我自己的缺点,但是我不会抱怨。” “那么,他期望怎么来使其他人相信,他就是你呢?” “他一定知道,他要面对的人,都不会一眼就认出我来,”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所以,他就想靠运气赌一把。在和那些人打交道的时候,他不会碰巧遇到一眼就认出我来的人。今天晚上,他的运气用完了。就算我不在场,约克夫人也会在他说,自己是拜佐尔·威灵医生的那一刻,知道他就是一个大傻骗子。”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温柔地说道:“也许,这就是他今天晚上,非死不可的原因。” “你很怀疑罗莎蒙德·约克。”拜佐尔·威灵医生吃惊地望着老婆。 “我很有可能是妒忌!……”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坦白地说道,“但是,她不是唯一一个在杜根死之前,就略微知道真相的人。当通报第十三位客人是‘拜佐尔·威灵’的时候,马科斯·吉玛医生和肖小姐两个人一定都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因为两个人都会觉得,他们已经跟威灵见过面了,而且,原本只期望有十二位客人到场的。” “即使那样,他们也不知道杜根是谁,”拜佐尔·威灵医生摇着头说道,“他们只知道他不是谁——除非马科斯·吉玛医生能在今天晚上,早些时候就找到侦探证,比他跟我们说,他找到的时间还要早点。” “奥特完全有可能,找到那个证件,然后告诉马科斯·吉玛医生,不是吗?”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笑着说。 “不。杜根在那儿的时候,奥特根本没机会,单独跟马科斯·吉玛医生说话。”拜佐尔·威灵医生摇头笑着说,“我一直注视着吉玛医生,因为我预计,他会随时指控我是闯入者。跟杜根打过招呼之后,马科斯·吉玛医生便和肖小姐聊天去了。还有他跟约克夫人、杜根,还有我都说过话。” “那些彩色的玻璃杯,很可能是波西米亚的……”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眼睛,注视着炉火的最后灰烬,突然说道,“这就用到了‘所以’这个词,那个死板的宴会仪式,通报客人的名字,两、三组鸡尾酒摆放在托盘上,依藏书网次呈送给客人——如今就连保罗和辛西娅。也都会让他们的客人。在小型的酒会上。自己拿自己想喝的酒。而那些人的名字——吉玛医生、曼夫人、奥特……全都是德国人的名字,难道不是吗?” “是的,吉塞拉·冯·霍恩埃姆斯夫人。”拜佐尔·威灵医生得意洋洋地调促道。 “我不是德国人,我是澳大利亚人。而且,我有很充足的理由讨厌德国人。我的意思是——那些猪狗不如的纳粹分子。” “我敢说马科斯·吉玛医生不一样。”?拜佐尔·威灵医生摇头晃脑地说,“否则的话,他就不会在战后拿到签证,搬到这个国家来了。” “我可不那么相信这一点。”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眉毛,厌恶地颤动着说道,“如今纽约出现了一些非常奇怪的人,拿着完美的护照,还带着固定不变的、殷勤的微笑。对我而言,马科斯·吉玛医生听起来就像是浮士德式的人。而奥特——正如你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古怪的人。更多的是一个仆人,而不是一个朋友——撒旦的‘密友’。” “既是撒旦又是纳粹?仅仅是因为可怜的马科斯·吉玛医生,有一个德国人的名字吗?”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说道,“对我而言,他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一个正值壮年、精力充沛的人,机智敏捷,聪明,和蔼可亲,亲切的外表之下,有一股冲劲和坚毅。他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可怜的杜根!……”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叹了一 53e3." >口气说道,“他在那群人之中,陷入了难以掌控的局面。让一个出租车司机来接他这种事,是多么天真的想法呀——如果他真的陷入了危险的话!……” “而且,这根本就不起作用。”拜佐尔·威灵医生摇着头同意道。 “你确信吗?”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微笑着说,“在罪案发生以前,你就被卷进了这起案件。” “现在对杜根而言,这是小小的安慰!……”拜佐尔·威灵医生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揽在了怀里,说道,“让我们暂时忘记他……”他亲吻着她说道。 正午的太阳明亮地,照耀着他们的早餐桌。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正在倒咖啡,朱尼伯则将一份晚报的早晨版,放在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盘子旁边。拜佐尔匆匆地看了一眼最新的报道,报道上写的是:一名参议员声称,一名内阁官员是共产主义者。 拜佐尔·威灵医生又迅速地浏览了一下,据说是本世纪最伟大著作的书评——本月的第五篇——然后翻到了社论那一页。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目光,在扫过一篇死亡报道的标题时,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看着标题的时候,脑子里几乎没有装进一个字:“凯瑟琳·肖小姐在睡梦中与世长辞……旧式纽约家族的领头人。” 第六章 凯瑟琳·肖家的客厅,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每一个被日光照耀的物体表面,都闪耀着令人心驰神往的璀璨光芒,仿佛一切都是刚刚被擦亮一样。正对着苍白色墙壁的,是乔治时代艺术风格的红木家具,家具那深色的表面轮廓分明——那些家具的弯脚是弹簧双曲线,凸柱形柜上的波纹十分柔和,齐本德尔式椅子的靠背膨胀着如成熟的果实一样。随处可以看出主人对莫扎特的喜爱。 福耶尔检察官环顾着客厅四周,皱着眉头说道:“这里没有烟灰缸。”拜佐尔·威灵医生又再次看了看。 房间里摆放着一些来自里摩日的精美搪瓷,一些来自麦森的精致瓷器,还有一些闪闪发光的水晶碗。但是那些都是鼻烟壶、小雕像或者花 74f6." >瓶。房间里没有东西有可能被误当成烟灰缸。 门开了,夏洛特·狄安小姐站在门槛上,她是一个高大而瘦长的女人,手指纤细而修长,还有一双灵巧而细长的脚。她的双手没有搽指甲油,保养得很好;脚上穿着一双中跟的鞋子,看起来很美。一头直发盘绕在脖子后面,极其柔顺地编织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大理石一样稳固而光滑——在光的照耀下头发呈棕褐色,纹理处则呈灰白色。她身上穿着的黑色连衣裙,将她的肌肤凸显得更加白里透红。她没有搽口红,很显然也没有涂粉。 “福耶尔检察官?”她用高而甜美的声音说道,“我记得你昨天晚上打过电话来,预约了今天下午和肖小姐见面,但是——难道你没有看报纸的新闻吗?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她说话的语气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是肖小姐已经去世的消息吗?是的,我知道啦!……”福耶尔检察官严肃地回答着她,“而我感到很保全,我必须坚持如约而至——和你见上一面。” “我明白了。那么,先请你坐下好吗?” 夏洛特·狄安小姐脚踝交叉坐着,双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坐椅的扶手上,这是一个很轻松的坐姿,与那把椅子和这个房间的装饰氛围很搭。一道阳光照在了她的脸上,拜佐尔·威灵医生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有些浮肿,似乎她一直在哭泣。 “肖小姐是怎么过世的?”福耶尔问她。 “心脏衰竭。”夏洛特·狄安小姐说道,说话的语气和任何一个丧失亲人的女人一样,她们会借由回答别人深表同情的问题,寻求自我心理的安慰,“一年前医生就预计,肖已经快不行了,但是,她想要活下来的意愿十分强烈。就在上个月,医生还说只要小心照顾,她或许能再活五年。” “她病了多久了?” “四年前她得了髋关节炎。两年前她就失明了——眼睛得了白内障。她年纪太大了,已经不能做手术了;所以,我就担任了她的陪护,通常我外出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女仆陪着她。” 福耶尔检察官的兴趣大增,问道:“昨天晚上是你值班吗?” “噢,是的。我睡在她隔壁的房间里,门开着,以防万一她有事叫我。” “昨天晚上她叫过你吗?” “只有一次,就在你打电话来之前。她想要一片安眠药。给她拿过药之后我便回到床上睡觉去了,接着今天早上八点我进了她的房间。她仰面躺着,很安详地微笑着。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她已经……我马上派人去叫来了医生。他告诉我们,即使在最后的时刻她醒了过来,也已无能为力了。” “她常常要吃安眠药吗?” “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吃。她的髋关节一直都会隐隐作痛。” “药都存放在哪里?” “在我床头柜的抽屉里。” “昨天晚上那里有多少药?” “还有六片药。”夏洛特·狄安小姐回答道。 “那么,今天早上还剩多少呢?” “当然还有五片。”夏洛特·狄安小姐微笑着说,“我说过我昨天晚上,只给她吃了一片,不是吗?” “是的,你是说过。”福耶尔检察官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但这是夏洛特头一次看起来,显得有些仓皇失措。 “你知道她平常,都吃些什么药吗?”福耶尔检察官继续问道。 “可卡因。”夏洛特·狄安小姐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昨天晚上,我在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见过你,不是吗?” “这位是来自地方检察署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狄安小姐。”福耶尔检察官解释道。 “但是,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曾有另外一个人,也自称是威灵医生!……” “那个人昨天晚上死了。”福耶尔检察官平静地说道。 “噢……真可怕!……”夏洛特·狄安小姐吃惊地说道,“他是被车撞死的吗?” “不。他是中毒死的。”几乎是仔细想过之后,福耶尔检察官补充道,“是中了可卡因的毒。” 沉寂之中,他们能够听到麦迪逊大街上,车辆行驶而过时,所发出的嗡嗡声和鸣笛声。东第七十大街的这片居民区十分安静,房子的各个窗户仍然开着。太阳透过旧蕾丝制的碎窗帘照射进来,地板上倒映着窗帘的影子。随着微风的吹动,窗帘的影子不时地晃动着。 “这太离奇了。”夏洛特·狄安小姐低声说道。 将音调保持在这个水平,留下许多要说却没说的话,需要经过严格的社会训练才能做到。 夏洛特·狄安小姐又好奇地问道:“我能问一下那个男人是谁吗?” “我们已经确认,他是一名私家侦探,名叫杰克·杜根。” “什么?昨天晚上你打电话来时,问我的就是那个男人的名字,但是,你没有说他已经死了。” “我希望能先跟肖小姐谈一谈,关于他的事情,但是现在……”福耶尔检察官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说道,“马科斯·吉玛医生声称,昨天晚上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杜根,而那个杜根是被肖小姐当做拜佐尔·威灵医生,邀请去参加晚宴的。” “那可能是事实吧!……”夏洛特·狄安小姐勉强承认道,“一个星期以前,肖小姐跟我说,我们要和马科斯·吉玛医生共进晚餐。为免于劳烦,他为我找位男士,来做我的晚宴搭档,肖小姐问他,是否能邀请她的一位朋友拜佐尔·威灵医生参加。她没有提到过名叫杜根的人。” “肖小姐作出这样的决定,难道你不觉得有一点儿奇怪吗?”检察官福耶尔好奇地问道。 “是的,我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她和吉玛医生是非常亲密的朋友,而且……嗯……”夏洛特脸颊上的绯红变得更深了,成了玫红色,她喃喃地说道,“说实话,我是有一点儿害怕,肖小姐有想为我做媒的打算。我记得我还想过,如果肖小姐很明显地,要将我和这位威灵医生撮合在一起的话,我一定会很逾尬。但是我知道,她打算这么做也是善意的,是为了我好。她一直都是这么善良……” 夏洛特·狄安小姐停了下来,以便抑制住她颤抖的嘴唇。 “晚餐开始之前,他就离开了,那个时候她一定很失望,”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对此她有说什么吗?” “没有。但是,她的确说过,她错把某一位客人,当成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这样一件小事,似乎令她感到十分不安。” “肖小姐的生活中,发生过需要她雇用私家侦探调查的事情吗?”福耶尔检察官问道。 夏洛特·狄安小姐十分惊讶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你认为这位杰克·杜根,是肖小姐雇用的侦探,所以,他才会去参加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的晚宴?” “为什么不能这么认为?” “她根本不是这种人。”夏洛特·狄安小姐激动地摇头说。 “假如她怀疑,会有罪案发生,她会怎么做?” “她会要求她的律师,跟警察谈这件事。” “除了犯罪,还有可能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如丑闻、民事诉讼……等等。在这种情况之下,有时候律师会建议当事人,雇用一名私家侦探先进行调查。” “我无法想象,律师会给肖小姐提出这样的建议。” “一个善良的女人,不会想要去检举一个有盗窃癖的人,”福耶尔检察官暗示性地说道,“她只是想确认他——或者她的身份而已。这儿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吗?” “据我所知没有,”夏洛特·狄安小姐镇定地回答道,“而且,要是有异常情况的话,我也会知道,我负责管理家里的大小事务。” “肖小姐的朋友之中,有人要离婚吗?” 夏洛特微微笑了笑,说道:“看来你真的不知道,肖小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否则你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的。除了布林斯利·肖和我之外,她唯一亲近的朋友,就是一些她那一代人中还活着的人。” 福耶尔检察官叹了一口气,说道:“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顺利地找出,杜根跟肖小姐之间的关系。在肖小姐失明之后,谁还跟她一直有书信来往?” “她的私人信件都是她口述,我来写,收到的信件也都是我读给她听。她的律师一直在帮助她,处理业务上的事情。他有代理权。” “你记得哪封书信中,有提到过杰克·杜根吗?”福耶尔检察官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 “没有。”夏洛特·狄安小姐用指尖轻触她的额头,说道,“当然,眼下我不可能记得每一个细节。” “那么,恐怕我必须征求你的同意,检查她的书信。”福耶尔检察官严肃地说。 “我没有权力同意你这么做。”夏洛特·狄安小姐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你必须去征求她的侄子布林斯利·肖的意见,他也是她的继承人。” “那么,他现在在家吗?” “失陪一下,我去看一看。” 夏洛特·狄安小姐离开99lib?客厅的时候,福耶尔检察官疑惑地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这两起案件之中,有一起我们可能无法找到任何线索。” “如果验尸呢?” “我们会找到什么?可卡因。但是,那又怎么样?完全有可能是她自己吃的。她完全有可能储蓄过量的药片。疼痛的时候,这很平常。只有一条线索,可以继续跟下去——那就是杜根。我们知道那个冒牌货是被谋杀的。” 拜佐尔·威灵医生走到了窗户旁边,看着窗外阳光灿烂的街道,说道:“杜根被杀害,似乎是凶手事后才有的想法——是逼于无奈,临时作出的愚蠢决定。肖小姐被谋杀,是经过认真计划的——如果这起案件是谋杀案的话……” “我一看到晚报上的报道,就给她的医生打了电话,”福耶尔检察官说道,“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已经在死亡证明上签了字。” “而上个月他还说,她有可能再活五年!” “或许吧……”福耶尔重复道,“以肖小姐那个年纪,他也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诊断。” 他们听到了大厅里的脚步声。拜佐尔·威灵医生站在窗口处,背对着光线。福耶尔检察官漫步走到客厅中央,门开的时候,他正对着门。 布林斯利·肖.看上去很瘦,骨架很单薄,用一种拳击手特有的跳跃的步伐行走着。头发紧贴着他昂着的小脑袋瓜儿梳着,看上去光滑得闪闪发亮。他整个人给人的印象,是野性而典雅的。 “你是昨天晚上打电话来的那个检察官吗?”布林斯利问道,他上扬的眉毛,目空一切的凝视,还有面无表情的嘴角,预示的可能不是傲慢自大,而是内心的空虚。 “我实在想不通,你们这个时候,为什么想要见我。”他几乎是抱怨地补充道。 “你的姑妈在去世之前,雇用了一名侦探,你知道这件事之后,难道不感到惊讶吗?”福耶尔检察官质问道。 “惊讶?……对此我连一个字都不信!……”布林斯利·肖决绝地说。 “到目前为止,有迹象表明,她确实雇用了一名侦探。” “迹象?那也就是说,你们没有确凿的证据。” “证据可能就在她的那些私人信件里。我希望能征求你的同意,让我们检查一下那些信件。”福耶尔检察官严肃地说,“她做的这些事情,完全出人意料,我想我们能够从中,找出她这么做的原因。” “所以,我应该——如果她确实做了这些事情的话。”布林斯利·肖颇为不快地说,“你们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就是那个侦探。” “这已经不可能了,”福耶尔检察官摇头回复道,“他昨天晚上已经死了。” “什么,他死了?”布林斯利摇了摇头,他似乎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死于服用了过量的可卡因。” “是意外吗?” “在出门参加晚宴之前,一个人不可能会吃安眠药。这个人名叫杰克·杜根,就是原本要在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与你们一同进餐的那个人。” “杜根?……”布林斯利更为谨慎地看着福耶尔,说道,“现在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在电话里,你提到过那个名字。接着我跟你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杰克·杜根这个人。可以肯定,在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没有叫那个名字的人。” “杜根宣称自己是‘拜佐尔·威灵医生’。” “噢,就是那个人!……”布林斯利的兴趣大增,他激动地说道,“你们真的认为,在凯伊姑妈的来往书信中,有可能提到他吗?” “有这个可能性。”福耶尔检察官严肃地点头说。 “但是,我不愿意将我姑妈的私人信件,交给一个陌生人!……” “我能申请获得一份法院的搜查令。”检察官说,“那样的话,就会尽人皆知。” 布林斯利紧闭着嘴唇,然后说道:“那样的话,我宁愿让步。关于她保险箱里的那些信,你们必须去她的律师那里看,但是,狄安小姐可以给你们,看她书桌里的那些信件。” “我希望你能在场。” “非常好,检察官。如果你和……”随着布林斯利将眼睛瞟向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方向,他的声音逐渐减小到几乎听不见,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拜佐尔·威灵医生。 “这位就是真正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福耶尔检察官说道。 布林斯利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对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那么,那个杜根冒用的,就是你的名字!……昨天晚上我在马科斯·吉玛医生家见过你,不是吗?” 拜佐尔·威灵医生简明扼要地,概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精神病医生?”布林斯利评论道,“真有趣,你之前竟然没有听说过马科斯·吉玛医生。他绝对是一流的!……” “我刚刚从国外回来。”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回答。 “这就很好理解了。”布林斯利点头嘟囔着,“好吧,我们一起去书房,尽快把这件事给弄完了。” 布林斯利带着他们,穿过一间音乐房间,来到屋子后面的一间小书房,夏洛特正在那儿等着。三扇法国式的窗户,形成了一个可以俯瞰花园的隔间。右边角落里摆着一张带抽屉的写字台,写字台正对着中间的那扇窗户。书架上摆满了牛皮封面的书。当拜佐尔·威灵医生的目光,扫视着这些书的书脊时,他注意到,这些书大多数是诗集。活动翻板上的吸墨纸是一朵紫罗兰的精美剪影。墨水瓶和笔架都是银质的;那支旧式钢笔的钢笔尖,被用羊皮擦得很干净。分类书橱上摆放着白色的信纸、红色封蜡和一枚玛瑙柄的印章。 夏洛特·狄安小姐关上了活动翻板。下面的抽屉里,放的是一捆捆的信,都用紫色的缎带捆绑着,还有一本支票簿。 “我想先看一看那个。”福耶尔检察官用手指着说道。 “如果我给杰克·杜根开过支票的话,我一定会记得!……” “是吗?” 在翻到有三张存根的那一页时,福耶尔检察官忽然停了下来,那三张存根上注明的日期,都是三月二十一日。第一个收款人,被描述成是一个“花商”;第二个收款人上写的是“布林斯利·肖”;第三个写的是“J·D·”。那个花商收到的是二十一点五美元;布林斯利收到的是五百美元;“J·D·”收到的是四百美元。 “你们是怎么签这些支票的?”福耶尔检察官抬头问道。 “凯瑟琳·肖(C·D·)。肖小姐失明之后,这是经过银行同意的。” “现在你好好想一想,你记得这张给J·D·的特殊支票吗?” “是的,我记得。”夏洛特·狄安小姐点头说道,语气中略带挑衅的味道,“上个月,肖小姐要我开一张支票,只在存根上写了收款人名字首位的大写字母。我还记得,那名字首位的大写字母是J·D·。” “这张支票是你给谁开的?” “老实说我不记得了。”夏洛特·狄安小姐轻轻摇头说,“在那之后,我没想到过这个。” 福耶尔检察官疑惑地看着夏洛特·狄安小姐说道:“如果我写过一张四百美元的支票,我会记得这张支票是开给谁的,即使那笔钱不是我的。” 夏洛特·狄安小姐的脸红了,但是,她的头却昂得高高的,她说道:“肖小姐开出四百美元的支票,是很平常的一件事。这一点儿也不值得注意。” “现在,说这些真是太愚蠢了!……”布林斯利开口说道,“我们只要找到,银行寄给凯伊姑妈的,三月份的银行支出记录单,从中找到那张作废的支票的信息,就可以知道那个收款人的名字了。” “让我来看一看。” 在夏洛特·狄安小姐将一个牛皮纸信封,从书桌中拿出来,交给福耶尔检察官的时候,她的双手在颤抖。 福耶尔检察官飞快地翻阅着那捆支票,接着瞥了一眼那张银行支出记录单,说道:“在借方栏,没有四百美元的提款记录,而且,也没有任何注明支票是开给名字首字母大写是‘J·D·’的人的记录。” “那么,到目前为止,这张支票还没有被提现,或是存进银行账户。”夏洛特·狄安小姐低声说道,“这笔钱的情况,也许会出现在四月份的银行支出记录单上。” “或许这张支票,永远也不会有人去提现,”福耶尔检察官补充说道,“如果这张支票是开给杰克·杜根的话。” “那么,这张支票现在在哪里?”夏洛特·狄安小姐气喘吁吁地问道。 “谁知道呢?”福耶尔检察官皱着眉头,摇头说道,“支票不在杜根的公寓里。凶手似乎有意毁坏了,能够证明肖小姐雇用了杜根的证据。” “好吧,好吧!……”布林斯利的一边嘴角上扬着微笑,说道,“我不知道这个老女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自己雇用了一个私家侦探,却不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就连尊贵的狄安小姐也没有告诉。还是她跟你说过呢?” 布林斯利面无表情,但并不仅仅是他表面上表现的那样,好像他对什么都浑然不知。他突然紧盯着夏洛特,那样子很精明,似乎看透了一切。 “没有,肖先生。她没有跟我说过。”夏洛特·狄安小姐生气地说道。 布林斯利笑了起来,转过身对福耶尔检察官说道:“有关杜根的案子, 6211." >我想应该没有必要,向公众提起我姑妈的名字吧?” “那取决于你姑妈卷入这件案子有多深。” “凯伊姑妈不可能跟谋杀案有关,”布林斯利坚持说道,“即使她雇用过那个人。”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福耶尔检察官将支票簿放在一边,瞅着布林斯利说道,“正常情况下,有事情首先找来了私家侦探,却没有报警,这其中一定有原因。通常来说,这是因为你怀疑的人是你爱的人,是某个你希望保护、而不是要检举的人。但是,像肖小姐这样的女人,我怀疑她是否会仅仅因为,外界有关她爱的人的流言飞语,或者她怀疑她爱的人,犯了轻微的罪行,就去雇用私家侦探,来调查她爱的人。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这就是我一直想跟你说的!……”布林斯利生气地说道。 “这些支票存根太少,没有一张能够使我相信,她真的雇用了一名私家侦探,”福耶尔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我想这样一个女人,会选择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 布林斯利不自在地,看着福耶尔检察官问道:“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 “谋杀。试图杀了一个人,就能够改变一个人毕生的习惯。即使那样,比起常规的报警而言,她更愿意雇用私家侦探。是因为害怕流言飞语吗?还是因为她太爱她怀疑的这个人了呢?” 此刻夏洛特·狄安小姐的脸色惨白。布林斯利则保持得很镇定,他说道:“我想你调查的方向有偏差,检察官。你说到‘因为她太爱她怀疑的这个人了’的时候,很明显你认为,是我或者狄安小姐的原因,才导致凯伊姑妈雇用杰克·杜根的。我们是和她最亲近的两个人。其他她关心的人,不是年纪很大了,就是已经死了。但是,您却忘记了一点:凯伊姑妈从来没有,将那个侦探带到过家里,而这里是他最有机会,调查我和狄安小姐的地方。相反,她精心安排了他昨天晚上,去马科斯·吉玛医生家参加晚宴。可以很肯定的是,她希望杜根调查的,似乎是昨天晚上,在吉玛家的某个人。” “昨天晚上,她对那里形形色色的人的态度怎么样?”福耶尔检察官突然感兴趣地问道。 布林斯利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她最喜欢马科斯·吉玛医生。对年纪大的女士来说,他相当迷人。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经成为了她心目中的英雄之一。她常常跟我说,在这个年代的大多数男人中——这其中也包括了我——马科斯·吉玛医生显得是多么优秀。” “是谁将马科斯·吉玛医生介绍给肖小姐认识的?” “什么?……”布林斯利·肖犹豫片刻,便点头说,“我想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 “你是在哪儿认识他的?” “现在想起来,我第一次遇见马科斯·吉玛医生,是在罗莎蒙德·约克的家里,但是,直到我成为他的病人,我才跟他熟识起来。” “你得的是什么病?” 布林斯利吃了一惊,说道:“我嘛……嗯……大约一年前,我得了他们称作是精神失常的病。但是,现在我已经好多了,马科斯·吉玛医生对自己的专业非常熟练……这bbr>?99lib.就是凯伊姑妈喜欢他的其中一个原因。” “其他的人怎么样?” “凯伊姑妈很喜欢罗莎蒙德·约克,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莱昂。凯伊姑妈认为:帕蒂塔·劳伦斯很懦弱,但是,她对帕蒂塔的父亲史蒂芬,心里却很有好感。” “还有堪宁夫妇呢?” “凯伊姑妈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们。” “为什么?”福耶尔检察官好奇地问道。 布林斯利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夏洛特·狄安小姐,朝他问道:“你能想起是什么原因吗?” “堪宁夫妇——尤其是堪宁夫人——似乎和昨天晚上,在马科斯·吉玛医生家的其他人格格不入,”夏洛特说道,“还有我们只在那里见过他们。” “很抱歉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了。”这时,布林斯利又回到了此前轻松随意的态度。 “也许这些信件……”福耶尔检察官拿起第一捆信,在他看到这些信,都是手写的时候,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拜佐尔·威灵医生开始伸手拿他的烟盒。在他看到这个房间里,也没有烟灰缸的时候,他将手放了下来。 布林斯利高兴地说道:“我们可以在花园里吸烟。”他在前面带路,穿过一扇开着的法式窗户,指着那里说道,“事实上,现在只要我们喜欢,在哪儿吸烟都可以。” 这座花园跟大多数城里的庭院一样。高而宽的篱笆墙,掩藏在葡萄藤和灌木丛中。花园里种了两棵水果树,还有一个浅滩水池,水池周围用石头围了起来。但是从灌木丛那边看上去,周边的高楼大厦和塔楼,使这个小花园看起来,像是一座进步的现代化监狱的练习场。 “我注意到肖小姐不喜欢抽烟,是吗?”拜佐尔·威灵医生冒昧地说道。 “房子里一个烟灰缸也没有。”布林斯利踱着从容的步伐说道,“我本来应该从这儿离开的。有时,只是为了好玩,我会像一个小男孩一样,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地抽烟。”他停下步来,看着一棵结了许多密集的红绿色蓓蕾的水果树,继续说道,“凯伊姑妈讨厌地说,抽烟是肮脏而又危险的习惯。我以名誉向她保证,只要我住在这栋房子里,我就不会在床上抽烟。” “那么,你有过吗?”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询问道。 “向她保证?当然。” “我的意思是,你在床上抽过烟吗?” 布林斯利笑着说道:“嗯,她认为我没有过。这才是最重要的。” 停落在浅水池里的麻雀,展开翅膀扑打着水面。一只鸽子沿着被太阳晒热了的小路,耻高气扬地走着。 “你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吗?”拜佐尔·威灵医生问道。 “自从那次袭击事件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难道不是吗?”布林斯利似乎突然想到了这一事实,说道,“我们经历过大萧条、战争还有从那之后的冷战。上帝啊,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了!……我过去在派克大街上,还有一小块自己的地呢。” 他们朝着窗户转悠着回去。福耶尔检察官正开始拆看另外一捆信件。 “如果狄安小姐没有,为她代笔写信的话,那么,你的姑妈要怎么跟杜根取得联系呢?”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问道。 “她有可能自己打电话,如果有人把他的电话号码给她的话……”布林斯利笑着说道,“我仍然无法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情。” “事实是同一天晚上,你的姑妈和杜根都死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很严肃地说,“我们知道杜根是中毒死的,而我们猜测,那个时候,你的姑妈已经雇用了他。” 布林斯利敏锐地看着他,说道:“你是在暗示我姑妈……”拜佐尔·威灵医生点了点头。 鸽子们卖弄风情的叫声,充斥着被阳光照射的庭院,布林斯利细细地想着,一边慢腾腾地说道:“好吧,好吧,那么,让我们假设,杜根就是由我姑妈请来的,调查昨天晚上,在马科斯·吉玛医生家的某个人。可以想象,那个人最终了解到杜根在调查他,接着就毒死了杜根,因为杜根窥探到,那人的一个十分危险的秘密。就算这一揣测成立了,也并不意味着,凯伊姑妈就是被毒死的,因为这个嫌疑人,怎么会有可能知道,是凯瑟琳小姐雇用了杜根呢?” “狄安小姐知道,因为给杜根开出的支票,就是她写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突然说道,“她说她忘了的时候,她就打算故意隐藏这一事实。她潜意识的记忆里,一直记得这件事情。” “但是,她怎么知道那个自称‘拜佐尔·威灵医生’的人,就是她开出的支票上、名叫杜根的人呢?”布林斯利不可思议地连连摇着头,“还有,她怎么知道杜根是一名侦探呢?” 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说道:“那么,你为什么会认为,杜根是被人杀死的呢?” 布林斯利抬头看着天空,天空中一股无形的风,吹动着一朵飘浮的白云。他慢慢地、仿佛是在边想边说:“拜佐尔·威灵医生,你是不是在犯罪学方面,做过许多研究?” “我比较喜欢称其为‘司法精神病学’。”拜佐尔·威灵医生轻轻点了点头说,“除去发生战争的那几年之外,自1938年起,我一直在地方检察署工作。” “你一定惹恼过许多罪犯,因为我确信,你非常擅长你的工作。”布林斯利冷笑着说。 “谢谢你。”拜佐尔·威灵医生声音苦涩地说道,因为他怀疑布林斯利·肖是在用恭维的话,努力来奉承官员。 “某人想要杀死杰克·杜根,只有一个明显的动机,而这与我姑妈无关。”布林斯利认真地说,“有可能你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很有可能。”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说道,他知道这不是曲意逢迎的话,“我不是万无一失的人。” 布林斯利的目光,从云上突然转了回来,他浅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杰克·杜根之所以会被杀死,不是因为他是杰克·杜根,而是因为他被人误认为,他就是你——拜佐尔·威灵医生,难道你真的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吗?” 第七章 太阳从公园的一边,落到了公元的另一边。树后,火红色的珊瑚彩带,在浅蓝的天空中翩翩飞舞着。随着西城无顶的特洛伊塔里亮起了灯光,鸟儿懒洋洋地对鸣着。 这里——在东城这边,人们在灰暗中穿行而过,地上没有投下他们的身影,仿佛他们是幽灵一般。 拜佐尔·威灵医生跟着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走进一架电梯,然后对身边的女人说道:“请到约克夫人的公寓。” 一名女仆打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欢声笑语。拜佐尔·威灵医生将他的外套和帽子,放到了大厅桌子上的一堆衣物上面。他们走进一间长长的房间,房间里的十扇窗子,都可以远眺那座精巧别致的小公园。 这个时候,房间里有些黑,因为窗子都在同一边,而和两层楼高的天花板比起来,这些窗子看起来似乎很小。四周墙壁上镶嵌着橡木,黑得如同不舒适的黑橡木椅子,以及意大利的碗橱一般。在黄昏时分,两盏色彩较暗的灯,看上去是如此不起眼,以至于人们的目光,会难以抗拒地,被西边天空的美景所吸引过去,而没有注意到它们——那两盏小灯的存在。 一盏灯的灯光像聚光灯一样,照着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柔软光滑的浅绿色光线,带出了她飘动头发中,琥珀色的高度光泽,还有她面部和颈部的白晳。嘴唇和指甲上,涂的都是中国的朱砂红。在她衣服的反衬之下,她脖子上戴的珍珠,反射出浅绿色的光彩。 “无情的妖女……”吉塞拉·霍恩埃姆斯低声说道,“‘她的头发很长,她的脚步很轻,还有她那狂热的眼神……’” “怎么样,你还想认识她吗?”拜佐尔·威灵医生挑衅般地注视着霍恩埃姆斯。 “越发想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笑着点头说。 罗莎蒙德·约克应声朝他们走了过来,双手张开,热情地说道:“拜佐尔·威灵先生,欢迎你!……那么,这位女士就是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我从辛西娅和保罗那里,听说了许多有关你们的事情!……”她笑着半转过身去,指着身边的男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丈夫莱昂·约克。你已经听我提到过的拜佐尔·威灵,亲爱的。” 莱昂·约克长得很矮小,体格结实,但是,在一对灰白的粗眉毛之下,一双眼睛显得极其阴郁,就连微笑时的嘴唇也一样。虽然有一个奢华的家,蓬勃发展的事业,还有一位漂亮的妻子,但是,莱昂·约克先生看起来并不幸福。 “我听许多人提起过拜佐尔·威灵。”他赞美道,“威灵夫人,让我为你拿杯鸡尾酒吧。你是要马提尼还是曼哈顿?” “请帮我拿一杯马提尼酒吧,但是现在不急。”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微笑着点头说。 “别以为还有这种机会!……”莱昂·约克先生得意地说,“看看围在吧台那里的那群人。我看看我是否还记得,以前的足球技巧。”他匆匆忙忙地走了。 “那么现在,请将一切都告诉我吧!……”罗莎蒙德大声说道,“那个小个子男人究竟是谁?还有他怎么样了?我将事情的经过,都跟莱昂说了,他和我一样,被这件事深深地吸引了。” “那么,也许我最好等着约克先生回来。” “噢,不!……”罗莎蒙德·约克激动地说,“请不要再给我留片刻的悬念了。” “好吧,那个小个子男人名叫杰克·杜根,”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他离开马科斯·吉玛医生家,几分钟之后便死了。” “死了?……”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问道,“怎么死的?” “在他还在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的时候,他被人下了某种镇静剂之类的药物,很有可能是可卡因。” “但是,这不可能!……”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激动地说。 “为什么?”拜佐尔·威灵医生好奇地望着约克夫人。 “因为很明显,那里除了马科斯·吉玛医生之外,没有其他人认识他。” “就连马科斯·吉玛医生也说,他不认识那个人,”拜佐尔·威灵医生回复道,“他是作为肖小姐的客人,被莫名其妙地邀请去的。很显然,她是在那次聚会之前,唯一见过死者的人。” “而且,同一天晚上,肖小姐竟然也死了。”拜佐尔·威灵医生惋惜地说。 这令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愣了好一会儿,她用比平常还慢的语速,继续问道:“在那个小个子男人,有时间告诉你,为什么他要冒用你的名字之前,他就死了吗?” “他没有告诉我,任何相关的事情。”拜佐尔·威灵医生一脸烦恼地说,“他只是喃喃自语地,说了一些事情,是有关某个没有鸟鸣的地方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激动地嚷嚷起来,“就算是在现代的战场上,鸟儿也会鸣叫。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他希望肖小姐认为,他就是你拜佐尔·威灵先生呢?” “什么让你觉得她会这么想?” “肖小姐绝对不会让自己,被那种可笑的伪装给欺骗到的!……”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激动地说,“那个冒牌货一定是某种骗子,试图通过伪装成一位知名的精神病医生,来欺骗肖小姐。” “事实上,他是一名私家侦探,”拜佐尔·威灵医生继续说道,“而且,在肖小姐的支票簿里,有一张支票是开给某个名字首字母大写是J·D·的人的。他很有可能是肖小姐,雇用的一名侦探,而支票上的名字,就是他的本名的缩写。” 莱昂·约克回来了,一只手上拿着一杯鸡尾酒。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看着白色酒杯里,橄榄色的鸡尾酒,笑着说道:“莱昂,他们要的是曼哈顿,而你拿来的是马提尼!” “对不起,但是,我想我要的是一杯马提尼,”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说道,“而这真的没有太大关系。” “当然要紧啦,”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坚持说道,“一定要给他们拿曼哈顿,不是吗?” 莱昂·约克看了罗莎蒙德一会儿,面无笑容,说道:“当然,亲爱的,我马上去换。” 在他匆匆走开了的时候,罗莎蒙德转过身去,对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我刚刚记起。今天早上的《泰晤士报》上,有一个小版块,报道了某个叫杜根的人,在一家市中心的餐厅里,突然死掉了的消息。我没有将这件事情,和去马科斯·吉玛医生家的那个小个子男人,迅速联系在一起。杜根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是现在……拜佐尔,你知道肖小姐为什么,竟然会雇用私家侦探的原因吗?” “我一直希望有机会,能够就此问问你,”拜佐尔·威灵医生回复道,“你认识肖小姐,而我不认识她。” “所以,这就是你们会这么快,来看我的原因!……”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用嘲弄的目光,注视着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语气冷淡地说道,“对你的丈夫而言,我只是另外一个目击证人。或许应该说,我是嫌疑犯吧?” 拜佐尔·威灵医生大笑着道:“如果我是那样想的,我还会把吉塞拉带来吗?” “谢天谢地,你把她带来了!……”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恢复了她平常的神态,带着一种嘲弄的挑衅神情,说道,“但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肖小姐竟然会去雇用私家侦探的原因。我真的对你们无能为力。” “我认为你能够帮助我们!……”拜佐尔·威灵医生温和地说道,“昨天晚上,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的气氛很古怪。就连你说的那些事情,也令我感到疑惑。” “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会让拜佐尔·威灵疑惑不解!……” “为什么你看见我在那里,会感到这么惊讶?”拜佐尔·威灵医生注视着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你说你一直认为,我应该在篱笆的另外一边?” “因为你在马科斯·吉玛家篱笆的另一边。”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回答,是不是有点太过油嘴滑舌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在心里如此嘀咕着。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继续说道:“你信奉的是改革的弗洛伊德学说,而马科斯·吉玛医生信奉的是中规中矩的格式塔完形心理学说。” “你确定吗?”拜佐尔·威灵感兴趣地望着罗莎蒙德·约克夫人。 “当然。我是他的病人。”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点头说。 这是拜佐尔·威灵医生头一次,用诊断性的眼光,看着罗莎蒙德·约克夫人。他有一些女病人,看起来都很健康,但是,没有一个像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这样,流露出充足的活力的。 难道马科斯·吉玛医生是那种,专门针对有大量存款的精神病患者,进行花言巧语欺骗的神棍吗?格式塔完形心理学拥护者信仰的,是对每一种精神病状况,都有一个全面的了解。愤世嫉俗的格式塔完形心理学拥护者,也许会想证实病人的财政状况,是影响其精神状况最重要的细节。 “布林斯利·肖也是一位病人,”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在马科斯·吉玛医生的聚会上邀请的人,通常都是他的病人和病人的家人吗?” “噢,是的!……这是我在那里看见你,感到惊讶的另外一个原因。而且,那也是我会说,我们本来应该彼此认识的原因。”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欣然点头回答道,“马科斯·吉玛医生相信:一名有成就和责任心的精神病医生,应该在他的日常社交环境中,来研究他的病人。他说生物学家过去,常常研究动物尸体的切片,但是,现在,他们将动物的组织放在血清中,保持其活力来做研究,按照生命真实的样子来观察,这在时间和变化的第四维研究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认为精神病医生也应该一样,在病人参加社交活动的时候,去接近并研究他们。所以他每个星期,都会为我们和我们的家人举办晚宴,观察我们对彼此的反应。毕竟,人的性格是两种作用力的产物——内在的精神和外在的社会。马科斯·吉玛医生说,要全面贯彻他的理念,就必须研究这两种作用力在人体内的相互作用。” “除了你和布林斯利之外,昨天晚上的宴会上,还有谁是马科斯·吉玛医生看的精神病人?” “我唯一知道的一个,就是帕蒂塔·劳伦斯。” “但是堪宁夫妇中,有一个很有可能是病人。”拜佐尔·威灵医生补充说。 “当然。”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点头附和说,“只是我不知道是哪一个。对一个外行人而言,这很难辨别出来。” 拜佐尔·威灵医生想知道,在如此集中的状况下,精神病患者的急躁性情,是否会产生集体的紧张感,从而达到爆发的地步。尤其当他们知道,自己一直处于精神观察的境况之下时。 有可能是在这种形式之下的某种东西,促使肖小姐雇用私家侦探的吗?一个心理不健康的人,喜欢将自己的不健康保密,尤其是在社会难以接受,这种不健康的情况之下。杜根到死一直保守的就是这样一个秘密吗? “那么,这就解释了一件事情,你们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团体。”拜佐尔·威灵医生大声说道,“一位像肖小姐这样上了年纪、而又残疾的人,一个像史蒂芬·劳伦斯这样充满智慧的隐士,还有像堪宁夫妇这样,十分轻浮的一对夫妻。” “还有另外一对像约克夫妇这样,十分轻浮的夫妻。”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兴高采烈地补充道。 “遇见你和肖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我完全不应该那么惊讶,”拜佐尔·威灵医生回答道,“但是,堪宁夫妇和劳伦斯一家,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每一家都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劳伦斯一家人刚好是我的朋友,是我将马科斯·吉玛医生介绍给帕蒂塔的。”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得意地说道,“而史蒂芬并非真是一个隐士。他今天下午就在这里。你想见一见他吗?我知道他很想跟你见一见面。”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完,便快速地朝围在一扇窗子附近的一群人跑去,她大声喊道:“史蒂芬!……请允许我打扰一下。我希望你见一见我的一个朋友。” 由于拜佐尔·威灵医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里,因此,当他一眼瞥见史蒂芬·劳伦斯,就发现他是一个长期病患者。由于长期忍受病痛,他的面容很憔悴。总而言之,不是虚弱的身体、深凹的脸颊、稀疏的头发和暗淡的蓝眼睛的问题;实际上,也不是他呼吸的轻浅、行动的缓慢和彬彬有礼的态度的问题,而是他异常和蔼的微笑,和他平静、超脱的面容。他像缓慢燃烧殆尽的纸一样,虽然目前仍然留有固体形态,但是事实上,他是如此脆弱,以至于一碰就会化为灰烬。他的存在,似乎是得益于一种摇摇欲坠的精准的平衡,经不起一丁点儿的颤动。 当莱昂·约克先生拿着两杯曼哈顿鸡尾酒,再次回来的时候,这两个男人几乎没有一点儿交流。莱昂·约克的重新回来,引起了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注意。 正如在所有类似的聚会中一样,各个小组表现出如变形虫一样,分离和繁殖的倾向。当分裂生殖的过程完成时,拜佐尔·威灵医生发现,自己站在了莱昂·约克先生的身边。 “这是你妻子要的马提尼,不是吗?” 拜佐尔·威灵医生咧着嘴笑道:“我相信是的。” “罗莎蒙德的确很喜欢,把其他人都当成是棋子,任她摆布,陪她玩游戏。”莱昂·约克先生慨然说,“但是这一次,她完全没有必要操心。我知道有关这件事情的一切。” “一切什么?”拜佐尔·威灵医生很诧异地望着莱昂·约克先生。 “杜根。昨天晚上我们离开吉玛医生家之后,罗莎蒙德就回了家,但是,我直接去了星尘俱乐部。”莱昂·约克先生娓娓道来,“我得了失眠症,所以,每天晚上午夜之后,我都会花上一点时间,在俱乐部里看一看,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你和那个检察官离开他家之后,吉玛就打电话叫我去了那里。” “为什么?”拜佐尔·威灵医生冒昧地问道。 莱昂·约克先生耸了耸肩,说道:“我本就是会影响各种各样的——‘人物’,我那个时代就是用的‘人物’这个词。我相信年青一代会说是‘身份’。” “在巴黎称其为‘类型’或者‘个体’。”拜佐尔·威灵医生补充说。 “任何词语都好,只要是有关于‘人’的就行。我相信这已经是街知巷闻的事情了。禁令期间,我做的是走私生意,而我确信你知道——除非一个人跟警察局里其他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有很好的私人关系,否则,他就无法在走私买卖中,成功地处理和大人物之间的关系。”莱昂·约克先生苦笑着说,“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失去过任何一个朋友,所以,我仍然有一些朋友在那儿。这就是马科斯打电话给我的原因。我承认当时我也很惊讶。你绝对没有预料到,在吉玛医生家里,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为什么他不给堪宁打电话呢?”拜佐尔·威灵医生好奇地问。 “噢,他也给堪宁打了电话。”莱昂·约克点头笑着说,“马科斯·吉玛是一个设想周密的人,这是他身体里的德国人血液决定的。” “他是德国人吗?” “德国人,澳大利亚人,还是捷克人。我忘记是哪一个了。我是在一年以前,通过休伯特·堪宁认识他的,堪宁是我在禁令时期,认识的另外一个朋友。”莱昂·约克起劲地说,“罗莎蒙德十分信赖马科斯·吉玛医生,而吉玛医生也确实把她给治好了。六个月以前,她第一次去吉玛医生那儿看病的时候,精神恍惚,紧张不安。但是现在……”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嗯,再看一看她。” 拜佐尔·威灵医生看了看。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正在跟史蒂芬·劳伦斯聊天,而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则在房间的另外一边。和她的珍珠一样,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浅色的眼睛里,反射着她身上穿的礼服鲜活的黄绿色。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脸颊呈玫出瑰红色,她总是能引人入胜,但是在最后的几分钟里,她又有了一种新的光彩,那光彩就如一颗珍珠,和人皮肤上的热油接触过之后,瞬间被抛了光一样。有那么一会儿,拜佐尔·威灵医生忽然想起了,一些吸毒者在吸食一定剂量的可卡因或者吗啡之后,容光焕发的样子。罗莎蒙德·约克夫人那朱红的嘴唇,吸引了拜佐尔的目光,他想起了那个吸血鬼的传说——“活死人”,当他们吸饱了活人的血时,他们便会恢复精神,脸色透红。为什么罗莎蒙德的容光焕发,会有一丝病态的恐怖呢? “马科斯·吉玛医生害怕令人不悦的公众注意,你不能责怪他。”莱昂·约克先生说道,“他确定杜根的事与他无关,他害怕这件事情,会损害他诊所的利益。我跟他说,就算是休伯特·堪宁,也不能控制小报的报道。他指出只要警察谨言慎行的话,小报也做不了什么。” “到目前为止,马科斯·吉玛医生的名字,还没有出现在报纸上,”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他真是幸运,杜根是在他家外面死去的。” “我们所有人都很幸运,”莱昂·约克回答道,“假如我的名字,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的话,对我的星尘俱乐部可不太好。” 不久之前,聚会达到了高潮。现在高潮退却了。在这几分钟里,除了威灵夫妇之外,只剩下另外两位客人——史蒂芬·劳伦斯和一个女孩子。这个时候,拜佐尔·威灵医生才认出来,她就是劳伦斯的女儿——帕蒂塔·劳伦斯。 那个女孩儿穿着酒红色的天鹅绒,这身衣服使得她从外表上,看起来十分柔美——一头闪亮的金发,如成熟的苹果一般的肌肤。但是,她的美中稍显不足。粉红色的嘴唇太过柔软,像是一个正在睡觉的女人、或者小孩子的嘴。她双眼空洞,似乎对她周围世界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她的仪态很迷人——不带一丝羞涩,无疑是精心的训练和昂贵的教育的产物。智力上,她完全可能有二十五岁或者三十岁,但是从体型和情感上看,她就像是一个大孩子,而不是一个成年的年轻女子。她使拜佐尔·威灵医生想起了冰川里的一朵花,在它盛开得最美的时候,被忽然冰冻了起来,它的美将被永远保存起来,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她在社会服务所工作,她一直在跟我说,她工作中发生的,自己感到最有趣的事情。放学后,她教孩子们画画。” “我不教书,真的!……”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就连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也很不成熟,音调很高,声音却很微弱,她说,“我只是交给他们一些包装纸,和几瓶用旧果酱瓶装的广告颜料,让他们放松一下而已。他们玩得高兴极了。那是他们一整天里,唯一感到快乐的时光。他们讨厌上学,讨厌回家。有时,我想知道他们长大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 莱昂·约克大笑了几声说道:“他们会像我一样。我是在贫民窟中长大的。约克是某个斯拉夫语名字的缩写,九十年代的移民局官员,不会拼写这个名字,而我的名字之所以叫莱昂·约克,是因为我的母亲刚好读了一本书,主人公就叫‘莱昂,威尔’。”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转过身来,对史蒂芬·劳伦斯说道:“拜佐尔·威灵医生告诉你,昨天晚上,发生在杜根身上的事了吗?” “杜根?”史蒂芬·劳伦斯疑惑不解地问道,“他是谁?” “就是昨天晚上,在马科斯·吉玛家里,自称是拜佐尔·威灵医生的那个小个子男人。” “天哪,难道还有另外一个拜佐尔·威灵医生吗?”史蒂芬·劳伦斯好奇地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我想不起来了,莫非昨天晚上在吉玛家,还有一个名叫拜佐尔·威灵的人。他来的时候,我一定是在和某个人说话呢。” “我记得他,”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得意地说道,“他看起来有些焦躁不.99lib.安。”她转过身来,对真正的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刚才我听到你名字的时候,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是他的一个亲戚。” “他是一个自称叫作拜佐尔·威灵的私家侦探。”拜佐尔·威灵医生解释道。 “而且,你们知道吗?”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补充道,“就在他离开马科斯·吉玛家之后不久,这个可怜的小个子男人,在身体完全健康的情况下,竟然倒下死了。” “真的吗?”史蒂芬·劳伦斯吃惊地说道,他对待奇怪的事情,和对待大多数事物一样,都是一种超然的态度。 听到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话以后,反而是帕蒂塔·劳伦斯小姐一跃而起,吓得面色白得跟纸一样,只有极其白晳的肌肤,在放干血液、毫无血色的情况下,才会呈现出这种颜色。 “身体健康,却……死了?”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喃喃嘟囔着。 “根据报纸的报道,他是中了某种镇静剂的毒死的,”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残忍地说道,“很有可能是可卡因。” “我也服用可卡因,”史蒂芬·劳伦斯争论道,“几乎任何人都有可能,服用过一些这种药物。”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眼球,在眼睑之下向上转的时候,拜佐尔·威灵医生注意到了她的眼白。在她膝盖弯曲要倒下时,拜佐尔赶紧抓住了她。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赶紧跑过去,将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头,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前额。史蒂芬·劳伦斯在她身边跪了下来,摩擦着帕蒂塔冰冷的双手,轻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 莱昂·约克先生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低声含糊地说道:“需要白兰地吗?”拜佐尔摇了摇头,说道:“要用鹿角酒才行。”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立刻摇铃,唤来了一名女仆,然后亲自将鹿角酒拿到了沙发旁边,轻声说道:“亲爱的帕蒂塔,这个会让你感觉好点儿。”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眼皮颤动着。她的眼睛睁开了,眼里充满了泪水,说道:“真的很抱歉。” “你很痛苦吗?”史蒂芬·劳伦斯哭喊道。 “不,我很好。”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试着微笑,可惜失败了。她一边强迫自己坐起来,一边说道:“我只是无缘无故地,有点头晕而已。” 现在劳伦斯小姐的眼睛睁开了,但是,她的眼皮仍然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像颤抖着的树叶一样。拜佐尔·威灵医生以前见过休克的现象,但是,对其他人而言,这种现象很反常,也很令人忧心。莱昂·约克跑去了吧台,自己去拿白兰地喝去了。 史蒂芬·劳伦斯先生将拜佐尔·威灵医生拉到一边,焦急地问道:“拜佐尔·威灵医生,我久闻你是一名精神病医生,我知道,你就是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口中的那种人。你认识马科斯·吉玛医生吗?我的意思是,你了解他的工作吗?” “不。我只见过他一次。” 史蒂芬·劳伦斯皱着眉头说道:“马科斯·吉玛医生非常讨人喜欢,非常擅长花言巧语。我应该这么说,他本质上就是一个专为女人,治病的精神病医生。” “他有男性的病人——布林斯利·肖就是一个。”拜佐尔·威灵医生谨慎地说。 “布林斯利·肖其实不算是真正的男人。我有时怀疑,马科斯·吉玛医生的治疗,是否真的对帕蒂塔有好处。是我强烈要求她,去看精神病医生的。她的身体很健康。你几乎难以相信,她已经三十二岁了,不是吗?但是她变得太过情绪化,太过敏感了,太容易兴奋了。”史蒂芬·劳伦斯愁眉苦脸地说,“似乎是她太过忧心我的身体健康,而使得自己精神失常了,而罗莎蒙德·约克夫人为我们推荐了 9a6c." >马科斯·吉玛医生。到现在为止,帕蒂塔成为吉玛医生的病人,已经三个月了,但是,她的状况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糟糕了,越来越糟。我都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 “有时候,这是治疗的初期症状,但是……”拜佐尔·威灵医生有些犹豫起来,“你应该跟马科斯·吉玛医生谈一谈。” “我不能和他谈。他跟我不是一类人。”史蒂芬·劳伦斯无奈地摇着头说,“这种相交不深的人,要求得太多了。但是,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跟他谈谈?” “我很乐意帮助你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说,“但是,最好的方式是,要求马科斯·吉玛医生让我和他一起探讨。” 史蒂芬·劳伦斯皱着眉头说道:“我会那样做的。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先请你帮忙。” “是什么事?” “你能不能和一个名叫弗兰克·罗伊德的年轻人谈一谈。他和帕蒂塔彼此相爱,有时候,情人知道的会比父亲还多。”史蒂芬·劳伦斯苦笑着说,“不论任何一个下午,你都可以在他在‘纽约之星’的办公室里找到他。我的要求太多了吗?” 拜佐尔·威灵医生想起了医德的复杂性。接着他看着史蒂芬·劳伦斯,看见他那虚弱的老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焦虑,他说道:“你一安排好我和吉玛的讨论会,我就去做这件事情。毕竟,你写的‘罪之歌’,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十四行诗之一。” 第八章 乡村俱乐部坐落在高地上,从这里可以远眺长岛海峡。绿树成荫的草地和修剪齐整的树篱笆,向下延伸至马球场和靠近水边的高尔夫球场地。长长春夜的暮色中形成了一道夜景,勾画出一扇极大的窗子的圆形顶部的轮廓。站在玻璃窗户后面,可以看见舞者们像鱼缸里的鱼儿一样,无声无息地滑行着。一阵阵微弱的华尔兹音乐声,从另外一扇开着的窗户中传出。 “噢,这简直是一派仙境!……”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激动地大声喊道。 辛西娅·威灵一看见她的弟妹,她那俊俏的脸就变得冷酷、僵硬起来。因为如果她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那她的朋友们,就会给吉塞拉贴上“质朴无华”的标签。 “这里真是一个令人厌烦的地方,”辛西娅·威灵警告道,“但是,你那别出心裁的丈夫,想要故意碰巧,跟堪宁家的人见见面,那么……这个地方正好。” “拜佐尔·威灵医生本质上,是一个自然主义者,”保罗·威灵表示,“就在不久之前的晚上,在马科斯·吉玛医生的家里,看见他们之后,他就想看一看,他们居住地周围的生活圈子。他在哪儿能找到,比休伯特·堪宁和伊斯尔达·堪宁,更具有代表性的物种呢?” “什么物种?”辛西娅·威灵好奇地问。 “当然是郊区的酒鬼啦。” 黄昏之后,酒吧里明亮的灯光,使得外面的黑暗退却了许多。保罗·威灵点了几杯白酒,接着就邀请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一起跳舞。辛西姬更喜欢坐在吧台上消磨时光,而拜佐尔·威灵医生就坐在她的旁边。他瞥见远处一对瘦削的肩膀,还有一个留着一头灰白头发,但是梳理得十分整洁的头。 这对肩膀拜佐尔·威灵医生感觉很熟悉,但是,直到他转过头说“晚上好”,拜佐尔·威灵医生才认出这个人来。 “辛西娅,你认识布林斯利·肖吗?”拜佐尔·威灵医生问了一句,辛西姬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么,我就来为你介绍吧。”拜佐尔·威灵医生兴奋地指着辛西娅·威灵说,“这是威灵夫人,我的嫂嫂。” 布林斯利·肖邀请辛西娅·威灵夫人一起跳舞。 拜佐尔·威灵医生又点了一杯白酒。当酒送来的时候,他问酒保:“休伯特·堪宁先生和夫人,今天晚上在这儿吗?”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见过他们,先生。他们通常九点之前都在这儿。” “也许他们现在,正在舞池里跳舞。”拜佐尔·威灵医生推测着。 酒保微笑着说道:“如果他们在这儿的话,他们会待在酒吧间里。” 事实上,直到快十点的时候,伊斯尔达和休伯特·堪宁才走进俱乐部。拜佐尔·威灵医生第一次看见他们,是在通往大厅的拱门那儿。伊斯尔达的礼服,吸引了威灵医生的注意力——她穿着一身简短的朱红色蕾丝抹胸紧身礼服,配以颜色同样鲜红的缎面长衬裙。虽然堪宁夫妇一直没有,在这家特别的酒吧出现,但是可以肯定:在那天晚上的早些时候,伊斯尔达去过另外一间酒吧。 很难说清楚休伯特·堪宁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肉乎乎的脸红红的,但是,他的眼睛里却透着冷漠。 伊斯尔达·堪宁夫人爬上一只高脚凳,然后,她用一个小孩子在冷饮柜台点一杯巧克力时,特有的大而热情的声音,点了一杯汤姆利乔酒(一种甜酒)。她旁边的休伯特·堪宁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那个酒保给他拿来了一杯加量的白兰地,很显然他长期以来,就是点的这个。 伊斯尔达·堪宁夫人用她明亮的黑色眼睛,慢慢地扫视着整个酒吧,随后,她把目光落在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身上。她咧开涂成朱红色的嘴唇微笑着,露出了她的大牙。她跟休伯特·堪宁说了几句话,休伯特·堪宁便向威灵医生微微点了点头。 辛西娅·威灵眼睛眯着看着拜佐尔,拜佐尔·威灵医生知道,她是在想:“我可怜的小叔叔,竟然有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朋友。” 在休伯特·堪宁的妻子鲜艳的礼服和洪亮的声音,将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他们那个方向的时候,就连休伯特自已也似乎觉得,有一些过于惹人注意了。 一根修长的手指轻飘飘地扶在拱门上,从舞池慢慢移了过来——那个人就是布林斯利·肖。他一看见伊斯尔达·堪宁,便立即加快了脚步。他亲切地微笑着。伊斯尔达·堪宁夫人伸出双手,而布林斯利则热切地握住了它们。接着他转过身去,轻轻地拍了拍休伯特·堪宁的肩膀,就连堪宁也对他微微地笑了笑。 现在,注视着堪宁夫妇的目光少了许多。布林斯利·肖的父亲,曾经是沙鸥俱乐部的一名特许会员,在那儿,他对伊斯尔达·堪宁的赞许很有分量。但是,为什么他会赞许她呢?也许是因为他在老姑妈家,待了这么多年以后,对他来说,伊斯尔达似乎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发现。 此刻,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和辛西娅·威灵两位女性都在跳舞,而保罗则找到了他自己的朋友。拜佐尔·威灵医生沿着吧台,瞥见休伯特·堪宁也是一个人。他的眼睛正盯着一个空玻璃杯的杯底,仿佛那是一个水晶球,而他是一个透视者,正看得出神。 拜佐尔·威灵医生拿起自己的酒杯,然后移到伊斯尔达·堪宁留下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休伯特·堪宁没有抬头,说道:“我妻子说,在几天前的某个晚上,你在马科斯·吉玛家出现过,但是,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我是拜佐尔·威灵。”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说。 休伯特·堪宁转过头来,盯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看了看,说道:“就是那个在地方检察署工作的威灵?” “是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得意地点头笑着说。 “你在这儿做什么?” “娱乐放松一下自己。” 休伯特·堪宁竖起一根手指,酒保知道这个手势的意思,因为他马上又拿来了一杯加量的白兰地。 “对我的妻子感兴趣吗?”拜佐尔·威灵医生低声询问道,“很多男人都是这样的。” “她非常迷人。” “那么,你对她不感兴趣。”休伯特·堪宁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有一丝兴奋,接着,堪宁便将他杯中的酒一口气喝光了,对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发生兴趣的时候,他会说她漂亮或者是令人厌恶,而不会说她‘迷人’。噢,不!……就连我也不会说伊斯尔达迷人,而我很可能几乎和你一样不喜欢她。” 虽然休伯特·堪宁说话不是含含糊糊的,眼神也不呆滞,但是,现在,拜佐尔·威灵医生很确定他喝醉了。 休伯特·堪宁掐掉了雪茄的一端,然后点燃了雪茄,一边说道:“那天晚上在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我没有注意到你,我不知道你就是拜佐尔·威灵医生,我也不知道有人会被杀。”他吸了一口雪茄,“你喜欢在地方检察署工作吗?” “是的,否则的话,我是不会接受这份工作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喜欢政治吗?” “我不参政。”休伯特·堪宁面无表情,和他的声音一样呆板,他说道,“我不希望公众们,窥探我的私人生活。我也一直无法理解,那些人为什么想要成为办公候选人。” “也许是因为他们喜欢权力。”拜佐尔·威灵医生随口推测。 “权力?……”休伯特·堪宁跟往常一样,微微地笑了笑——只是一边嘴角苦涩地弯曲了,他说道,“不是他们拥有权力,是那些在幕后,让他们当选的人有权力。” “而你就是其中之一?”拜佐尔·威灵医生挑衅般地问。 “我不会承认任何事情。”休伯特·堪宁那双冷漠的眼睛,再一次转向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但是,那就是我要做的——如果我想要权力的话。” “那么,你想要权力吗?” “谁不想呢?”休伯特·堪宁叹了一口气,反问道。 “你要得到权力的欲望,到了什么程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休伯特·堪宁面色微变,口气僵硬地质问道。 “我们生活在一个政治暴力的年代,”拜佐尔·威灵医生看似轻松地说道,“我想知道,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会不会为了权力而杀人。” 休伯特·堪宁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杀戮,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权力。我可能会去杀人,但不是为了权力。” “那是为了什么?” “每一个杀人犯,而为之杀人的东西——精神的平静。” “有些人杀人,只是为了金钱。” 休伯特·堪宁哈哈大笑了几声,严厉地说道:“有些人必须拥有金钱,才能够得到精神的平静。杀人犯在具体细节上,或许不尽相同。他们会为了金钱或者贪欲,害怕或者复仇而杀人,有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但是,从本质上而言,他们都是在释放压力,都在寻求精神的平静。” “一个人一旦杀了人,他又怎样能拥有精神的平静呢?” “你说的是悔恨?也许只是害怕被逮捕?” “两者都有。”拜佐尔·威灵医生嘟囔着。 休伯特·堪宁又一次大笑了起来,哈哈地说道:“一个强壮的人,他不会感到懊悔,而一个聪明的人,是不会被逮捕的。” “那么你是相信,一个强壮而又聪明的人,拥有足够的金钱,买到所有显而易见的防护设备,就可以在不被逮捕的情况下,随心所欲地杀人了吗?” “当然!……”休伯特·堪宁毫不犹豫地、自信满满地说道,“拜佐尔·威灵医生,在现代这个世界上,没有聪明才智加上金钱,还做不到的事情。假如你拥有财富,而且了解你周围的路,杀人就和你买到一个流产的胎儿,和一盎司可卡因一样容易。一切都有黑市交易。这不光彩,但是,这是一切事物都有的发展方向。” 休伯特·堪宁说完,又一次竖起了一根手指。那个酒保又为他拿来了一杯加量的白兰地,之后堪宁说道:“一个聪明的人,不会试图改变事物,他只会尽力减少自己的损失。”堪宁转动自己的酒杯,接着抿了一小口酒,继续说道:“你曾经想过,你可能会成为卫生专员吗?” 拜佐尔·威灵医生顿时吓了一跳,接着他记起了,那几杯加量的白兰地。现在休伯特·堪宁的大脑,一定已经沉浸在了酒精之中,就像是标本缸中浸泡的大脑一样。居住在大脑皮层上的检查哨兵,也已经在自己的岗位上睡着了。 “这是一项索然无味的管理工作,”拜佐尔·威灵医生轻轻地说道,“这对我一点儿吸引力也没有,而且,我也不需要过多地钱。” 舞厅里的音乐声消失了。随着舞者们漫步回到酒吧,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传来了一阵一阵的欢声笑语。 休伯特·堪宁用漠不关心的眼神看着他们,冷淡地说道:“我讨厌人群。你们为什么不都到我家里去?你们可以在那里度过今天晚上。” 拜佐尔·威灵医生有点惊讶地发现,“你们都”这个词语包括了布林斯利·肖,还有他自己的伙伴。 一幢平顶的房子,面对着满天星斗,笔直地矗立在一座小山包顶上。房子两边种植着柏树和杜鹃花。休伯特·堪宁打开一扇侧门,带着他的客人们,走进了一间长长的、屋顶很低的房间。整个房间的装修华而不实,就好像一个用红色和绿色油彩,画出来的圣诞礼物一样。 房间里有一张台球桌,一张乒乓球桌,还有几张牌桌,但是最显眼的,就是一张漆上了深红色油漆的吧台。休伯特·堪宁已经直接朝吧台走了过去,显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就好像他有几天都没有机会喝任何东西了。 保罗·威灵随手拿起了台球桌上的一个主球,说道:“来玩这个怎么样,辛西娅·威灵小姐?……我们已经有一年没有玩过了,我们同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较量较量吧?” “如果你想的话。”辛西娅说道,她没有试着隐蔵自己,这一整个晚上的疲倦。 “我从来都没有玩过。”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坦白地说道。 “让我来教你吧!……”布林斯利·肖轻快地离开了伊斯尔达·堪宁身边。 这是一个快乐的秘密情人,有计划的错误指导,还是已经追逐到了的情人巧妙的躲避,而不是还在追逐的情人? “就剩下我和你了,”伊斯尔达·堪宁夫人抬头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她正坐在绿皮沙发上,调着一杯白兰地和苏打,“休伯特·堪宁已经到了他的舞台上了,除了酒精,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她朝休伯特·堪宁看过去,看见他胡乱选了一只高脚凳,便坐了下来。他举起他的酒杯,再将酒杯放下,每一次他都将酒杯,放在不同的位置。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入迷地研究着由交错的环,组成的那条链子。 “你确定你自己不想再喝一杯吗?”伊斯尔达·堪宁夫人这样询问拜佐尔·威灵医生。 “是的,谢谢!……”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坐在了伊斯尔达·堪宁夫人的身边。 拜佐尔·威灵医生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了她的脸。她擦着浓浓的眼影,刷了厚厚的睫毛膏,还涂了红红的唇膏。在这张扭曲得几乎如同埃及人的面具一般的脸蛋蛋的下面,掩藏的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儿的天真模样——细长的眼睛,矮鼻梁,厚嘴唇,还有高颧骨。 “你很聪明。我和休伯特,我们喝得太多了。”伊丝尔达·堪宁夫人微笑着说,“他不会为此烦扰,但是,我会为此担心,因为这是我变胖的开始。而到目前为止,我还无法停下来,这就是我去找吉玛医生看病的首要原因。”她喘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请不要告诉休伯特,说我是吉玛的病人,休伯特还不知道这个情况,他认为吉玛只是我的一个朋友。我从来没有打算,要告诉你这些情况,但是,这就是酒精对人产生的另外一个影响——会让人变得轻率。” “吉玛帮到你了吗?”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问。 “没有太大帮助。他说酒精提供了我所需要的所有能量,所以,我吃下去的那些食物,都储存在了我的身体里,堆积成了脂肪。但是,和休伯特在一起生活却不喝酒,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已经成为我们每天晚上,必须会做的一件事情了。”她咯咯地笑着说道,“我们就像老农夫说的那样:‘嘿,小甜心儿,我每月都要定期去一次镇上买醉,天啊,我是多么恐惧这件事情呀!……’我已经对喝酒和休伯特,感到十分厌烦了,他根本不理解我。” 伊丝尔达·堪宁夫人说着,将她绯红的脸上的一缕凌乱的头发,蛮横地向后面拨了拨,然后,她带着一声醉酒后的叹息,朝拜佐尔·威灵医生斜靠过去,对他说道:“就连马科斯·吉玛也不理解我,但是,我觉得或许你能够。我希望有一天能在镇上遇见你,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其他人。” 这不是一个诱人的邀请。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睫毛膏混合着眼泪,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几条痕迹。唇膏已经干了,在她的嘴上结成了块,有些弄脏了她的牙齿,使得她洁白的牙齿上,突然沾染了红色。她的空酒杯的边缘上,留下了另外一些污迹。 “你们会去拜访马科斯·吉玛医生,另外的一个理由是什么?”拜佐尔·威灵医生询问道,“你说喝酒只是首要原因。” “我说过吗?”她的头太晕了,以至于无法生气。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吗?” 伊丝尔达·堪宁夫人的眼睛中,透露出迷迷糊糊思考的神情,她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知道我说过些什么,我需要再来一杯。”她费力地爬起身来,朝着吧台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拜佐尔·威灵医生则朝台球桌走去,去观看台球选手们打球。就连坐在高脚椅上的休伯特·堪宁,也转过身来,观看这场几乎是平手的结局。 似乎已经可以确定,保罗和辛西娅会赢,但是,在最后一刻,布林斯利·肖忽然成功打进了漂亮的一球,蠃得的分数刚好可以,让他和吉塞拉·霍恩埃姆斯险胜一场。布林斯利为>99lib.自己和自己的搭档感到高兴。 “嘿,现在想要报仇吗?”他向保罗和辛西姬挑衅般地说道。 “改天再打吧,现在太晚了!……”辛西妞说道,“今天晚上我们必须开车回纽约去。” “那么,就来一杯饯行酒吧!”休伯特·堪宁大声地喊道,“白兰地加苏打酒,还是苏格兰威士忌?” 当他们围着吧台,聚集起来的时候,拜佐尔·威灵医生注意到,伊斯尔达·堪宁突然不见了。几分钟以后,他穿过房间,来到通往其他房间的唯一一扇门前,希望那儿没有楼梯或者其他陷阱,等着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因为伊斯尔达·堪宁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快要醉倒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发现了楼梯,然后,他摸着黑下了楼。很显然这幢房子是依山而建,而游戏室则是在上层。到了楼下,他摸索着开关,最后找到了一个。按动开关让灯亮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寂静中的某种声音,令拜佐尔·威灵医生心里感到很不安。他站着不动,试着探听伊斯尔达·堪宁发出的声音,然后,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周围。他所能听到的,只是外面猫头鹰的呻吟声。 用“房间”来描述这个广阔的空间并不合适。这间房就是一位现代建筑师所称的“客厅兼用餐的地方”。有一位建筑师,似乎相信他那一代人,都遭遇过集体幽禁的恐惧,因此,他们都很有可能在潜意识里,反感地下防空洞的建造。每一面外墙都是一扇巨大的厚玻璃窗,可以让人“融入到大自然中去”。 这里是休伯特·堪宁和伊斯尔达·堪宁夫妇都不会感兴趣的地方,屋内没有延伸至屋顶的线条,只有从一面墙,延伸到另一面墙的分隔线。屋内只有几个壁橱,所以,这个房间更应该称作储蔵室,它们以奇怪的角度,不清不楚地将生活用餐区域,和做饭洗衣区域——也叫做厨房的地方——分隔开来。当然,还有就是,没有“门”这种可以用来开关的古老东西。 难怪休伯特·堪宁和伊斯尔达·堪宁都有一点儿厌烦彼此了。长期亲密无间的生活,被无情地强加在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身上。 现代的室内设计师,秉承了现代建筑师的风格。房间里没有图画,没有书架,也没有火炉。只有笨重的、没有扶手的椅子和半圆形的沙发,围绕着一个巨大的电视机,随便地摆放在这里。颜色都是那种众所周知的、“很明艳”的色彩——绿黄和黄绿不规则地交错在一起。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把扶手椅,扶手椅上覆盖着染成粉红色底、兰花色晕的粗麻布。拜佐尔·威灵医生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这间房屋内,不容忽视的一个元素,整个装饰中的重点;虽然这种特殊的颜色组合,几乎无法引起人们的重视。一切都沉浸在寂静、阴冷、刺眼的荧光灯之中,一切都没有投下阴影。 寂静中某种东西,轻轻落下的撞击声,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一条通往走廊之路的入口处。这里都是旧式的门——其中有三扇门都微微地开着口,但是,只有一扇门中露出了灯光。威灵医生朝那扇门走去,在门口停了下来。 灯光是从墙壁上的,一组磨砂玻璃中发出来的。那张桃红色大床的床头板,是用夹棉丝绸缎子做的。伊斯尔达·堪宁夫人脸部朝下,四肢不自然地伸开,呈十字形状躺在床上,仿佛她是被人扔在那儿的一样。一只手臂悬挂在床边,手指几乎碰到了地板,乱成一团的黑色头发,胡乱地垂落在手臂旁。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软弱无力,一样不真实。 拜佐尔·威灵医生发现自己突然犹豫了片刻,再回过神来时,他赶紧朝她走了过去。 镶在墙壁里的衣柜的最下面,一个抽屉开着。一堆雅致的浅色系内衣,被粗暴地推到了一边,露出一个鞋盒。盒子里是空的,盖子在地板上,在伊斯尔达·堪宁夫人的指尖旁边,还有其他的东西,仿佛那是她倒下的时候,一直抓着的东西。 拜佐尔·威灵医生曾经在犯罪学的书籍上,读到过类似的东西。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书中通常将这一类的东西,描述得甚为粗糙,而这一个却是精心制作而成。 它跟小洋娃娃一样大小,却是一个男人的形象,穿着一套棕色的花呢服装,干净整洁。一件白色的亚麻布衬衫,一条深红色的领带。虽然鞋子不是用皮革,而是由毛毡做成的,却完全是仿造男士的鞋做的。一针一线都很齐整,是由一位心灵手巧的女裁缝师,手工缝制而成的。那洋娃娃的头上甚至还有头发——黑色的头发,男士的头发。 拜佐尔·威灵医生抚摸着那张灰白色的脸,不出他所料——那表面很油腻,被涂上了蜡。眼睛和洋娃娃的眼睛一样,白棕色相间的玻璃安在上面,看上去是一脸茫然的表情。但是,这张脸被模仿和刻画得如此巧妙,以至于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是打算用来代表谁的——休伯特·堪宁。 一颗单独的黑色珍珠的短帽针,被插进了洋娃娃的左胸处,那里正是活人身体的心脏所在的地方。插得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尖端穿过娃娃的身体,竟然从身体后面突了出来。房间里没有壁炉,但是,有一个桌子模样的打火机。它的火焰可以熔化一尊蜡像,一点一点的,一天一天的。 拜佐尔·威灵医生表情冷漠地站了一会儿,细细品味着这栋房子的现代化风格,和这一最古老的迷信之间,所存在的巨大反差——通过这种象征式的娃娃的仪式来谋杀。 所以她活着,而她的身体却在腐化堕落。 而且,为了一个象征性的仪式,她召唤黑夜的来临; 而这个象征性的仪式,是被允许的。 于是,她建造了一个祭坛。 然后,为她的幻象之光服务…… 但是,光线是多么昏暗呀! 还有那被人遗忘的祭坛,又是多么地黑暗呀!…… 走廊里,较远处响起了一盏灯的开关声。拜佐尔·威灵医生迅速将洋娃娃捡了起来,扔进了鞋盒,然后将盒子塞进了最下层的那个抽屉里。但是,他又花了一些时间,将抽屉慢慢地关上了,这样的话,就不会发出声响了。 当休伯特·堪宁拖着摇晃的步伐,走到门口的时候,拜佐尔·威灵医生正倚靠在床边,感觉着伊斯尔达·堪宁夫人缓慢而平稳的脉搏。 “她晕倒了?”休伯特·堪宁激动地问。 拜佐尔·威灵医生点了点头,说道:“她很有可能是摔了下来,撞伤了自己,但是,现在,我发现她睡着了。” “你的意思是,她喝醉了?” “到明天早上,她就会好起来了。” 休伯特·堪宁带着呆滞而痛苦的眼神,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如果你有一个像伊斯尔达这样的妻子,你会做些什么?” 拜佐尔·威灵医生随便地想了几件,如果他跟伊斯尔达结婚了,他会被 903c." >逼着做的些事情——可是,没有一件是令他非常愉快的事情。 “今天晚上,让你卷入这种事情里来,真是太糟了。”休伯特·堪宁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正好相反,这是一个有趣的夜晚。”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说道,“今天晚上,你让我思考了许多。” 休伯特·堪宁扶着门框,一边稳定住自己,一边说道:“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几个小时以前,布林斯利·肖试图让我感到害怕,今天晚上,你的妻子试图——要和我做朋友,而你试图贿赂我。最奇怪的地方就是,我不知道你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但是我会查明真相的。” 第九章

大城市里的“纽约之星”的房间,与其说是一个办公室,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厂房的阁楼。只不过,每个人不是站在机器前面,而是坐在办公桌的前面,而打字机和电话剌耳的咔嗒咔嗒声,取代了机器剧烈运作的呼呼声。但是,大规模生产的精神理念,支配着每一个微小的人体齿轮,这些人体齿轮只能创造出卖给公众的成品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如果那个产品登上新闻时评专栏的话。现在新闻时评专栏简直就是忠诚的驮马,承担起了宝贵的广告宣传的重担。 走道两边的办公室里,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当拜佐尔·威灵医生在长长的走道上穿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一下他,可见他们都没有足够的、天生的新闻触觉,更不会去想一想,为什么这个陌生人会在这儿。而这种现象也使得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家工厂。 拜佐尔·威灵医生来到了其中一个部门,这里有一些桌子是空着的。一个穿着随性、留着孩子气的凌乱头发,讨人喜欢的年轻人见了客人,缓慢地站了起来。 “来的是拜佐尔·威灵医生吗?我是弗兰克·罗伊德。”他从一个空位上拉了一把旋转坐椅过来,对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请坐。” 拜佐尔·威灵医生匆匆地看了一眼,发现一支软芯铅笔被扔在一张粗糙的复写纸上。 拜佐尔·威灵医生朝弗兰克·罗伊德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我打扰到你了吗?” “不。我只是在做我自己要用的笔记而已,我办公室里的工作不太多。我是一名记者,不是车辆检修工。”弗兰克·罗伊德摇头笑着说,“你难道没有看见,满大街贴有我们‘纽约之星无线电车’标志的小车吗?我每天下午都会搭这些车去跑新闻,双向无线电车就好像是一辆巡警车一样。史蒂芬·劳伦斯说,你想要跟我见一面,谈一谈帕蒂塔的事情。” “我来见你,是劳伦斯先生的主意,”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回答道,“吉玛医生同我一起商议了她的病例。” “她的病例!……”弗兰克·罗伊德生气地重复着这句话,说道,“她没有什么病例,帕蒂塔跟我和你一样健康,她只是担心她的父亲。他正在慢慢地死去,而她知道这些,这很令她伤心,难怪她会生活在焦虑之中。但是,她的父亲是个傻瓜,竟然送她去吉玛那儿看病。他花掉了帕蒂塔从她母亲那儿,继承来的几千英镑财产。而现在你……” 在弗兰克·罗伊德朝一扇没有遮掩的大窗户,侧头看过去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小了起来。光影分明的区域呈现出,远处棱角分明的大楼的立体影像。 “你认为她是神经病吗?”弗兰克·罗伊德有些不快地问道。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为她做过检查。但是,我知道受到惊吓和承受压力的症状,很容易跟神经衰弱症的症状混淆。”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说道,“目前她正因为受到某种惊吓或者压力,而感到十分苦恼吗?除了她父亲的病情之外?” 弗兰克·罗伊德皱着眉头说道:“我感觉有某件事情——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 “你和她订婚了吗?”拜佐尔·威灵医生突然问道。 弗兰克·罗伊德的嘴扭曲了,痛苦地微笑着说道:“我还没有能力同她结婚,我住的是一间单人房间,每天在自助餐厅里吃饭。” 他眯着眼睛,接着说道:“你不会是将她的这种精神状态,归咎于我的头上吧?” “这或许是一个因素。”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回了一句。 “不可能,我一直都很小心。”弗兰克·罗伊德大声说,“我甚至没有跟她说过我爱她。” 拜佐尔·威灵医生有点不喜欢这个年轻人了,他问道:“为什么不说呢?” “这对她来说不公平。你难道不明白吗?一直以来,我对待帕蒂塔的态度,是完全符合逻辑而且实事求是的。我们几年之内都不可能结婚。”弗兰克·罗伊德激动地说,“试想一下,马上会出现一个能够和她结婚的人,那会怎么样?如果我完全陷入了和她的感情之中,那么,她就会感觉到不自由,这很荒谬。” “如果你不爱她的话,那么,你说的话完全正确。”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说,“但是,如果你的确是爱她的话,你就犯了一个错误。而如果她已经爱上了你的话,那么,这就是一个令人痛苦的错误。” 弗兰克·罗伊德白皙的肌肤,刷地红了起来,他说道:“这关你什么事?” “如果帕蒂塔·劳伦斯需要治疗,那么,此刻治疗她就关我的事。”拜佐尔·威灵医生说。 弗兰克·罗伊德的怒火在要爆发的那一瞬间,便忽然消失殆尽了,但是,他的脸仍然很红,他说道:“我跟她说这些话,真有这么重要吗?我确定她的父亲知道我爱她,否则的话,他完全不可能会让你来找我。她一定也知道这些。当所有我能给她的,就只有语言时,为什么还要我用语言,将这些话表达出来呢?” 拜佐尔·威灵医生叹了口气,对弗兰克·罗伊德说道:“语言可以抚慰人心,帕蒂塔也许需要安慰。” “因为她的父亲?” “她也可能有其他的困扰,甚至正处于危险之中。” 拜佐尔·威灵医生说着,从他的钱包中拿出了一张剪报——是有关杜根之死的简要报道。 “你看过这个吗?”他问对方。 “看过。”弗兰克·罗伊德疑惑地说道。 “杰克·杜根在离开吉玛医生家之后便死了。他完全有可能是在那儿,被人下的毒,帕蒂塔和她的父亲也在宾客之中。” “但是,史蒂芬·劳伦斯先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弗兰克·罗伊德大声说。 “到目前为止,警方还不希望这一消息,被完整地报道出来,史蒂芬·劳伦斯害怕向一名新闻记者,吐露这一秘密。”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说,“但是,我之所以要冒这个险,是因为在这件事情当中,你有个人利益存在。”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当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第一次听到,‘杜根死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晕倒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难道帕蒂塔知道或者怀疑什么,却没有告诉警方吗?一个未被捕获的下毒者出现的时候,我几乎无法告诉你,这有多么危险。” 弗兰克·罗伊德吓了一跳,说道:“老天哪!我不知道……但是,帕蒂塔·劳伦斯小姐不会保护下毒的人的!这不可能!……” 弗兰克·罗伊德语气里的激动,使他重新获得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对他的好感。 拜佐尔·威灵医生对弗兰克·罗伊德说道:“人们会让自己陷入毫无选择的境地,就连善良的人也是如此。你试着先想一想,然后告诉我,你第一次开始害怕帕蒂塔的焦虑,是神经过敏或者更糟,是在什么时候?”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害怕过那种事情!……”弗兰克·罗伊德激动地抗辩。 “你有暗示过——从你否认时的激动中,可以看得出来。”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说。 弗兰克·罗伊德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你赢了。这种恐惧是大约两个月前开始的。” “那么,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知道她父亲快要死了,这件事情有多久了?” “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 “那样的话,大约两个月之前,这件事情对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打击,完全有可能已经缓解了,那有可能是什么原因呢?” “我完全不知道这些。” “你还记得最后一次,你觉得帕蒂塔完全正常,是在什么时候吗?” “当然不记得了。没有人会记得那样的事情……”弗兰克·罗伊德激动地摇了摇头,忽然,他停顿下来,沉思起来,“噢,等一下!……我的确想起了第一次,我觉得有奇怪的事情,发生的时候。” “请你告诉我。”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说。 “正好是大约两个月前,我和帕蒂塔的父亲一起,去了劳伦斯家里。”弗兰克·罗伊德说道,“那是一栋奇怪的房子,非常小而且非常破旧,有时你能在格林威治镇,发现这样的房子。我们进屋的时候,我听到楼上有声音在说:‘在那儿你只会注意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我们几个人从来不谈论未来。而当你停下来思考的时候,你会觉得,这真的没有那么特别。对我们来说,这是低级趣味的东西,难道你不认同吗?’” “也许吧。”拜佐尔·威灵医生苦笑着回了一句。 “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个声音。那声音富于变化,是那种可爱的、中气十足的女低音。史蒂芬·劳伦斯关门的时候,那声音便停止说话了。”弗兰克·罗伊德回忆着说,“当一个女人走到楼梯顶的时候,我们正在脱外套,现身楼上的那个女人,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就算只凭借那几扇小窗户中,照射进来的昏暗的灯光,我还是能够看清楚,她长得很漂亮。在一顶天鹅绒的玫瑰小帽之下,我能够很清楚地看见她的头发,是那种介于玫瑰色和棕褐色之间的,一种奇怪的颜色。她的暖手筒上别着一朵真正的玫瑰花,用来搭配她的裘皮披肩。她快速而轻巧地从狭窄的楼梯上下来,脚上穿着一双青铜色的小拖鞋,然后,热情地跟史蒂芬·劳伦斯先生打了招呼。在她后面下楼的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将她介绍给我认识,我这才知道,她就是约克夫人。而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帕蒂塔看起来心烦意乱,胆战心惊,就像是一个遭受过惊吓的人一样。两个星期以后,她的父亲跟我说,她去了一个名叫吉玛的精神病医生那儿,已经看过病了。”

白色的墙面反射着天花板上刺目的反光,使得从半遮掩的窗子里,照射出来的日光,顿时变得暗淡了许多。一个长着丑陋的猪脸,穿着药剂师工作服的男人,将一个玻璃器皿放到了煤气喷灯上。在福耶尔检察官警惕的目光之下,他将一种黄色的溶液,加到了玻璃器皿里的无色液体中。 当拜佐尔·威灵医生进来的时候,两个人一定都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但是,那个化学家没有抬起头来看。他只是对福耶尔检察官说:“请将氯化铁递给我。” 检察官福耶尔将那个小玻璃瓶递给了他,问道:“那个黄色的液体是什么玩意儿?” “从杜根的胃组织里提取的样本。” 拜佐尔·威灵医生听了,顿时失去了吃晚餐的胃口。但是,他没有将视线从那个器皿上移开。小玻璃瓶里的一滴溶液滴了进去。大约一次心跳过后,那个无色的溶液变成了深蓝色。玻璃和光使它看起来,跟深色的蓝宝石一样耀眼。 “硝酸。”那个化学家对福耶尔说道,然后,福耶尔检察官递给了他另外一个小玻璃瓶。化学家往那个器皿中又加入了一滴液体,随后蓝宝石变成了红宝石。 化学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所有的东西都放了下来,然后开始脱掉手上的橡胶手套。这时,他对着拜佐尔·威灵医生微微笑了笑,那张猪脸看起来也不再丑陋了。 “我发现兰休伯特博士,现在有了一位新助理,”拜佐尔·威灵医生调侃地说道,“你退休之后,要从事毒理学研究吗,检察官?” “我对这些东西,一直都很感兴趣。” 福耶尔检察官恭敬地看着那些形状扭曲的玻璃器皿,还有仪器上闪闪发光的钢材,对他来说,这些东西他都叫不上名字,也都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他说道:“那个实验的结果意味着什么,兰休伯特?” “可卡因。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做定量分析,但是我大胆地猜测,杜根至少吃了十颗。”兰休伯特博士嘟囔着,“这是你想要知道的吗,拜佐尔·威灵医生?” 拜佐尔·威灵医生点了点头,说道:“那么,现在我找到了福耶尔检察官,我想要看一看关于杜根的报告。” 福耶尔检察官眨了眨眼睛,说道:“我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地方检察署也对这起案件有兴趣。” “那么,你就当成是非官方的兴趣。”拜佐尔·威灵医生苦笑着说道。 “或者说是你的个人兴趣——作为第一号嫌疑人,你一定会将罪责,归咎于其他人的!……”兰休伯特表示道,“杜根用的是谁的名字?拜佐尔·威灵医生的!当杜根中了可卡因毒而死的时候,是谁跟他在一起?还是拜佐尔·威灵医生!……谁有机会能够拿到可卡因?当然,还是你拜佐尔·威灵——一个专门研究精神病学的医生!……” “我希望你们两个记住,你们不再是一起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学习的学生了!……”福耶尔检察官抗议道,“现在我打算去杜根的住所,拜佐尔·威灵医生,咱们一起去吧。” “是去他的办公室吗?” “是去他的家里,他没有办公室。”福耶尔检察官摇头晃脑地说,“而且,正如你会看到的,报告对我们没有多大用处。” 警车停在了一栋六层楼高的大厦前面,这栋大厦位于地处莱科辛顿和第三大街之间的第三十四大街上。狭窄的前厅里安有十二个信箱。 福耶尔检察官上前按了一下按钮,门便开了,发出嘈杂的噪声。一架电梯将他们带到了六楼。凶杀组的萨姆森正在后面的公寓门口等着他们。 “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萨姆森拿出一个寄给杜根的棕色厚信封,说道,“来自保证信托银行,我猜想应该是四月份的清单。” 福耶尔撕开了信封,然后皱了皱眉头。 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说道:“你不必告诉我,我就能够猜到,在贷方栏里,没有金额为整四百美元的记录。” “正确。”福耶尔检察官放下手中的清单说道,“那张开给‘J.D.’的支票,没有被提现过,而现在那张支票消失了。为什么呢?” 拜佐尔·威灵医生向四周看了看,这个破旧不堪却舒适的客厅。这里有收音机但没有留声机一一杜根不是一个音乐爱好者。书架上都是犯罪学方面的书籍——杜根不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一只金色眼睛的大黑猫,从沙发后面慢步走了出来,在萨姆森的腿上摩擦着自己的后背。 “它是杜根的猫吗?” “是的。”萨姆森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给了它一些罐装牛奶和动物肝脏,那些食物是我在冰箱里找到的。我正想着把它带回家去,送给我的小儿子。” 拜佐尔·威灵医生看着那只猫说道:“看来杜根是孤身一人。” “他的母亲和妹妹,都住在内布拉斯加州,”福耶尔检察官说道,“所以,他在纽约没有亲密的朋友。” “还有其他的吗?” “这儿有一把奇怪的钥匙,与这里的锁都不匹配,就这些了。”福耶尔检察官认真地介绍着情况,“守卫说,他是一个非常理想的房客,爱干净而且很安静。还有三月份,他一定离开过小镇,因为这间公寓空了几天。他将猫留给了守卫照看,而且取消了三月二十一日至三月三十一日,那几天的牛奶订单。” “他是一个优秀的侦探吗?” “他干得很不锚。他过去在一家大型的代理处工作过,十年之前,他开始自己创业。”福耶尔检察官看着笔记,继续介绍说,“他有两个有利条件:他一个人办事,不用和其他侦探分享秘密,而且,他看起来是一个十分简单而又普通的人,这样的话,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一名侦探。他的特长是谨慎而且诚信。在这一行业里,这两样东西总是不能走到一起去。但是,对于那些对我们来说,太过细致的案子,家庭律师会向胆小的客户,推荐他这样的人。” “凯瑟琳·肖有可能是从某个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一类侦探的事情,”拜佐尔·威灵医生沉思之后说道,“书信查得怎么样了?” “没有我们关注的凯瑟琳·肖或者其他任何人的线索。” “那么,她的箱子里没有记录或者报告吗?” 福耶尔检察官疲倦地呼出一口气说道:“那些报告一定是口头形式的——还有,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杜根没有助理,而且——肖小姐是一个盲人。” “我原本以为,他会为了方便自己调查,而做某种记录。”拜佐..尔·威灵医生解释道。 “噢,笔记本里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可能有某种含义,”福耶尔检察官补充道,“大多数都是日期和词首的大写字母,除了在他寄出账单,或者填写所得税申报表时,更新他自己的记忆之外,完全没什么用处。” “那么,你认为这和这起案件有关联吗?” “有许多地方提到了‘K.S.’这个缩写,但是,我们不能证实,那代表的就是凯瑟琳·肖。比起其他东西来,那更像是一本日记。”福耶尔检察官说着,随手拿过那本作为证物的笔记本,递给了拜佐尔·威灵医生,“你自己看看吧。” 那是一本活页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有一页引起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注意。 三月二十一日——与K.S.联系。 三月二十二日——向K.S.推荐了W.S.,K.S.同意了。 三月二十五日——安排三月二十六日开始的W.S.。 三月二十九日——K.S.不高兴了,想要更加接近。 三月三十一日——K.S.为我在四月三日的行动,顺利地打通了关系。 这是最后一条记录,四月三日正是杜根死去的那一天。 拜佐尔·威灵医生合上本子,说道:“‘W.S.’是W·肖的意思?是威廉(William)、威尔伯(Wilbur)还是威尔弗雷德(Wilfred)。” 福耶尔检察官摇了摇头说道:“布林斯利·肖是唯一的幸存者,他没有其他的名字。” “和杜根一起合作的侦探是谁?”拜佐尔·威灵医生问了一句。 “每一个曾经雇用过杜根的人都说,他从来不会将需要跑腿的工作,部分转让给其他代理公司的侦探。我们已经彻底调查过所有的代理处了,没有他这样做的记录,或许他是一名律师。” “可能是名叫威廉·莎士比亚的人。”萨姆森猜道。 拜佐尔·威灵医生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写十四行诗的那个W.S.先生?也许在这件案件中,有一个印章上刻着这一苏格兰作家的名字!……就和K.S.一样,字母W.S.很显然是某人或者某样东西的首字母大写。” 拜佐尔·威灵医生说着,走到了窗户旁边。那只猫随后跟着,然后跳到了窗台上,无意识地张望着,黄色的眼睛带着宠物特有的衣食无忧的悠闲,注视着楼下的庭院。 放眼望去,这里有几个后院,每一个都被高高的木围墙围了起来,就像是一个无盖的信箱,每一个里面都系着晾衣绳,绳上挂着褪了色的衣物。 拜佐尔·威灵医生转过身去,对萨姆森说道:“这儿一向都这么安静吗?” “是的。只有放学以后,会有一些小孩子大声叫喊,还有一些麻雀,会在一些垃圾上叫唤。晚上很可能会有猫叫声,但不是这一只。” 他看着那只猫的黑色皮毛,它们和狐狸领子一样丰厚而柔顺。他说:“你可以说它是一只家猫,它这一生绝对不会和老鼠,或是野猫发生什么纠纷。” 拜佐尔·威灵医生从那捆粗糙而肮脏的公立图书馆的书中,随手拿起了一本书,说道:“《济慈》……对一个除了犯罪学方面的书之外,没有其他类型的书,是属于自己的人而言,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选择……”

马科斯·吉玛医生的办公室地址是在派克大街,门却开在了拐角处。拜佐尔·威灵医生坐在等候室里,那里的家具式样刻板,颜色暗淡,摆放得井然有序,他一直等着,直到一个年老的护士出来,召唤他到吉玛的办公室。 这里的氛围更像是家的感觉——书架、小地毯、图画,还有一张宽大的书桌。书桌上面摆满了漂亮的装饰品,还有写字的工具。用栅栏遮挡的窗户,有一半低于路面,展示着第七十九大街上,行人匆匆忙忙走过的脚步,从中传来了脚步落下时,夹杂着车辆噪声的沙沙声。 马科斯·吉玛医生微笑着说道:“这是一个讨论海森堡变化原理的好机会!……”他推出了一把舒适的扶手椅,然后拿出香烟说道,“我承认,当史蒂芬·劳伦斯建议这次讨论会的时候,我有一点惊讶。我原本以为,他对我制定的疗程很满意,虽然我猜想,对一个外行人而言,会感觉治疗的进度似乎一直都很慢。” “史蒂芬·劳伦斯先生似乎觉得,他的女儿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自从来你这儿看病之后,情况变得恶化了,而不是好转,我跟他说这种情况时常发生。” “当然。”马科斯·吉玛医生沉着、镇定而又彬彬有礼地说道,“这是我们为了彻底清除病魔,将疾病赶到外界的迹象。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病历,就放在这个文件夹里。在我们谈话之前,你要看一看吗?我有许多时间。” “谢谢你,我想看一下。” 在拜佐尔·威灵医生查看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病历的时候,马科斯·吉玛医生便转过身去,查看桌子上其他的文件去了。 记录完全是一个干净整齐的模板,拜佐尔·威灵医生从中完全得不到,任何让他了解或者怀疑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病情的信息。 她的身体很健康,她意识警觉而且见多识广,她的品位十分高雅。但是在感情上,对她这个年纪来说,她十分不成熟;而且,她有很明显的恋父情结。她父亲死亡的痛苦预感,在帕蒂塔的心里扩展得很慢,不久就会令她痛苦不堪,这完全使她身心俱疲。有缺陷的人格因为精神失常,开启了某种裂沟,绝对无法再愈合好。 症状是严重的焦虑、失眠、食欲不振,还有随之发生的轻微的贫血。对一些小事也会偶然出现贫血症状——没有遵守约定,没有被人认出自己等。病状的预断很合理,只要有正确的治疗——是专门针对帕蒂塔的——她最终应该能够治好,虽然要花上许多个月。 马科斯·吉玛医生写的所有这些,都是长篇大论,而且用的都是更为专业的术语。 最后,拜佐尔·威灵医生抬起头来,发现吉玛医生警觉的蓝色眼睛,正饶有趣味地审视着自己,马科斯·吉玛医生说道:“所以呢?” “我觉得,你的治疗没有问题,我的方法可能在细节处,跟你的有所差别。”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说道,“但是,我们原则上都同意,潜意识的焦虑,一定能够有意识地进行缓解。还有来自外界的压力,应该被移除,无论这一压力作用于人的精神的哪一方面。” “你让我吃了一惊。” “为什么这么说?” “我原本以为,维也纳学派不注重对外界压力的研究,而是集中精力于扭曲人性,来适应任何环境,无论环境有多么令人无法忍受。” 拜佐尔·威灵医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我不属于任何学派,你呢?” “我的老师是一名格式塔完形心理学的拥护者——布拉格的乔特勒。随着我慢慢长大,我发现,自己形成了许多跟他不一样的想法,而且,我一直不断地借鉴其他新的想法,无论我在哪里发现它们——就算是来自维也纳学派的也一样。” 马科斯·吉玛医生盯着香烟的一头,沉思了一会儿,接着突然目光锐利地,瞥了拜佐尔·威灵医生一眼。但是他的语气依旧很友善,他继续说道:“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会更改我治疗方式的哪些细节呢?” 拜佐尔·威灵医生又拿起了那个文件夹,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用手指轻轻地弹了页面一下,说道:“对我来说,为病人和他们的家人,举办这一类的晚宴,是一个新的想法。” “那么,你不喜欢这一想法吗?” “我怀疑这样做的实用价值。”拜佐尔·威灵医生说。 “但是,这就是它最大的价值——切合实际!……”马科斯·吉玛医生认真地说道,“比起几个小时的办公室访谈,从一场那样的晚宴当中,我对病人的了解会更多一些。当一个传统的弗洛伊德学派的精神病医生,让病人躺在长沙发上休息,然后让他浮想联翩,他引导的是一种几乎催眠的状态。他看到的是病人思想中,消极的、不切实际的一面。就好像为了研究一个人的性格,而将他灌醉一样。” 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想起了堪宁夫妇,于是他说道:“有时候,如果你使用了那种方法,你会看到令人惊异的景象。” “比起可靠来,这更为令人惊讶,”马科斯·吉玛医生坚持说道,“关于潜意识的分析,应该通过研究处于完全积极、神志清醒的状态下的病人,来达到平衡——研究那个时候,他对他生活中出现的人,如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工作伙伴的反应……你想要在什么时候,对帕蒂塔·劳伦斯进行检查?” “我想这个星期找一天,在我自己的办公室里,为她看一看病状,虽然很可能是在浪费时间。我期望我的医学调查结果,能够和你的一样。” 马科斯·吉玛医生仿佛很疑惑,皱着眉头说道:“难道你所有的发现,不都是——医学上的吗?” “在这一类牵涉到谋杀,还有神经衰弱症的案件中,所得到的发现能是怎么样的?” 街上的脚步声,在突然的沉默中,似乎更加清晰了,这使得整个房间显得更加寂静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转换了一下坐姿,只听到他坐的椅子,发出的咯吱咯吱声,他对马科斯·吉玛医生说道:“与其说这是你的治疗方式,不如说是你的诊断,令我感到困惑。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焦虑,完全是针对压力的正常反应。这样的症状,只有在其超出了对特定压力的正常反应的情况下,才能够判定是神经病——当所受的刺激,都来自于人的个性本身,而不是外在世界的时候。” “我知道,没有能够快速辨别正常焦虑,和神经性焦虑的测试方法。帕蒂塔·劳伦斯可能是一个脆弱的精神病患者,她的精神在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悲痛的影响下崩溃了。或者她可能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儿,遭遇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境况,而这一境况在她的正式病史中,并没有被提及过。”拜佐尔·威灵医生打着手势嘟囔着,“例如,她听到杜根死亡的消息的时候,便骤然晕倒了。这是对跟她毫无关系的事情,产生了神经质的反应,还是对她深陷其中的事情的正常反应呢?谁知道呢?” “你又吓了我一跳,拜佐尔·威灵医生,那么到目前为止——我明白你说的。杜根的中毒事件改变了一切。” 马科斯·吉玛医生微微地弯下腰,用沉着的、分析的目光,瞥了拜佐尔·威灵医生一眼,然而,拜佐尔在心里想着:“我是用这种方式,看着我的病人的吗?我现在感觉自己,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暴露无遗,他们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吗?” 突然,马科斯·吉玛医生再一次微微笑了笑——那是一种使人消除疑虑的、率直的笑,他说道:“换句话说,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是无辜的,还是她是一个正常人,是有罪的?”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伴随着塔夫绸清脆的咝咝声,门突然被人打开了,那人说道,“对不起!……我再等一等。” “没有关系。”拜佐尔·威灵医生找了一个借口,表示欢迎地说道,“我正要走。” 马科斯·吉玛医生也站了起来,说道:“格里塔,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吗?她是我的妹妹,曼夫人。” “你好!……”她说道,声音细小而有磁性。她小巧的脸上长出了皱纹,表情多变,眼睛明亮,眼神却很空洞。与其说她聪明,不如说她精明。她这种女人会在婚姻、生育、社交应酬、服装、仆人和家务管理的女人世界中,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独特方式,但是,如果她徘徊在其他的世界里,她便会感到十分迷惑。 一顶轻佻的黑色草帽装饰着那女人琐碎而厚重的灰色卷发。就连她的衣服也会让人,想起巴洛克式的媚态——黑色的蓬松裙子,腰带上装饰着一束紫罗兰,在她坐下来,将保养得很好的小腿交叉时,紫色蕾丝的衬裙显露了出来。 格里塔·曼是那种认为,闲聊是娇媚的女性行为的女人,她说:“我一整天都在购物。那里的人可真多呀!……但是,我真的很喜欢纽约的商店,威灵医生。你不知道,战后,马科斯·吉玛医生决定来这里定居,并要我做他家的女主人时,我是多么高兴。我有将近十五年,没有见过马科斯了,但是,他一点儿也没有变,我们的关系就和我们分开时一样。而现在我们仍旧是好朋友。” “太好了!……”马科斯·吉玛医生大笑着说道,“过去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常常拉你的头发,现在我很欣赏你。” “你们以前住在哪里,曼夫人?”拜佐尔·威灵医生询问道。 “以前住在波斯顿,一直住到我丈夫去世,他是一个波斯顿人。但是在那儿,我从来都没有过家的感觉。这里的快乐是如此之多!……天知道我们值不值得,享受这样一点欢愉。我们都经历过苦难的岁月。在马科斯还是战俘的时候,我的丈夫就死了,之后我和马科斯……” “格里塔,我相信威灵医生是不会感兴趣的……” “我确实很感兴趣,你是纳粹的战俘吗?” “不是。”马科斯·吉玛医生的语调很平静,但是,平静之后又作出某种努力,想要将事情说清楚,他说道,“我是英国的战俘。” “但是,他不是纳粹分子。”格里塔赶忙说道。 “是的,我不是纳粹分子。”马科斯·吉玛医生对着拜佐尔悲伤地微微笑了笑,说道,“我过去一直在英格兰实习,在那里待了二十年。比起德国人来,我更像是个英国人,但是,我仍然是一名德国公民。因此,当战争爆发的时候,作为一个外国人,我自然而然地被拘禁了起来。经过调查,我被宣布无敌意,然后,大约八个月之后便被释放了。他们很可能需要医生。当美国军队占领德国时,他们便将我纳为了公民。休伯特·堪宁当时也在那儿,正在重组德国的建筑业,而他使得我能够来到这个国家。只有天知道我离开了德国,是多么高兴的一件事情。”一些回忆在马科斯·吉玛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继续说道,“我看到过德国西南部的布痕瓦尔德村庄,和其他的一些营地,在其中一个营地里,我发现了奥特,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跟着我了。” “然而,我几乎不记得,德国是什么样子了!”格里塔·吉玛喋喋不休地说道,“我十八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美国人,来到了这个国家,而现在——我,已经五十多岁了!……” “你少女时代的德国跟现在比,肯定完全不同。”马科斯·吉玛医生转过身去,对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我相信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让格里塔,跟你说起这些事情。” “比起让其他人告诉我,你宁愿我是从你们口中听到的这些,是吗?”99lib. “当然。如果由其他人告诉你,事实可能会被曲解。”马科斯·吉玛医生两手一拍,很无奈地笑着说,“‘那个马科斯·吉玛医生!……那个家伙说起话来,像是一个英国人,但是,他其实是一个德国人,而且他才来这里两年。我敢打赌。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和所有其他德国人一样。就是一个可恶的纳粹分子。’” “你忘记了吗?我可以拿到官方的记录。”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 “所以呢?通过地方检察署吗?”马科斯·吉玛医生苦笑着说。 “还有海军情报处,我是一名预备役军官。” “啊?我不知道这个。”马科斯·吉玛医生摇着头苦笑着说,“改天如果有时间,我真想多听一听有关这方面的事情……” 在外面的阳光照耀下,拜佐尔·威灵医生拦了一辆出租车。他心里想着,和格里塔·曼交谈的这个小插曲,是不是专门为他设计的一场戏。她来得是如此合乎事宜,但是…… 为什么?只是因为一次私人谈话,看起来似乎比官方的记录,还要公正、坦诚,更加令人信服,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无辜的吗?

夏洛特·狄安泰然自若地坐在茶几旁边。那是一张边角如馅饼皮一般薄的尖角桌,上面盖着蕾丝边的亚麻布,亚麻布上绣着华丽的陶蓝色图案。 一名女仆拿着一个巨大的银质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放有一盏酒精灯,酒精火焰支架上的银质水壶,看上去摇摇欲坠。茶具是伍斯特的,颜色是深红、深蓝、白色,还镀了金。牛奶取代了奶油,唯一的食物便是黑面包,切成了薄薄的、无硬皮的三角形状,上面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松软的黄油。但是,盛放这些面包的是极贵重的伍斯特盘子,和刺绣精美的亚麻布餐巾。 “我原本并不打算这个时候来麻烦你。”拜佐尔·威灵医生低声说道。 “一点儿也不麻烦,”夏洛特·狄安小姐回应道,“我每天都在家里喝茶,自从肖小姐去世之后,就一直是我一个人了。现在肖先生几乎总是不在家。” “我是专门来看望你的。” “你真是太好了!……这些日子来拜访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夏洛特·狄安笑着点了点头,拿起咖啡问道,“要一块糖还是两块?” “请不要加糖。” 夏洛特·狄安一贯的端庄守礼,比最目中无人的粗鲁无礼,还要令人费解。拜佐尔·威灵医生觉得:自己仿佛是朝着一个迷宫在向前冲一样,这个迷宫是一个如丝绸一般,柔滑而有黏性的蜘蛛网迷宫。他说道:“也许我应该解释一下,这不是一次社交性的拜访。” “真的吗?……”夏洛特·狄安的声音,仍然保持着镇定,但是,在她清澈而直接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瞬间的关心。 “请让我和盘托出,我来此见你的意图,”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我相信,你对肖小姐是全心全意的。” “确实是这样!……”夏洛特·狄安小姐轻轻点头笑着说。 “我相信,他们会谋杀肖小姐,是因为她雇用了侦探杜根。” “噢……”夏洛特·狄安小姐纤细的双手,紧紧抓着桌子的边缘。 “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证实这一想法,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找出杀人凶手,你愿意吗?” “当然。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但是……” “但是什么?”拜佐尔·威灵医生好奇地问。 “她是在这栋房子里去世的。那时除了布林斯利·肖、仆人,还有——我自己之外,没有人在这里。” “我相信事实是,她还在吉玛医生家里的时候,就被人下了毒——和杜根被人下毒的地方一样。” “那么,她毒发身亡,为什么会花这么长的时间?” “也许是她的体质有某种特质,或者是杜根的体质有某种特质。”拜佐尔·威灵医生说,“也许是她已经对可卡因,产生了某种耐受性,因为她需要定期服用这种药。或者有可能是那天晚上,那个人知道她在服用可卡因,于是,相应地调整了最初的剂量,以便推迟她的死亡时间,直到她返回家中。” 夏洛特·狄安小姐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说道:“那么,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吃的药……” “那些都只是理论。我想更有可能是,杜根服用的剂量,比下毒者打算下的剂量要多。下毒者没有办法知道,杜根会在晚餐之前,离开吉玛医生家里。而且,我不相信下毒者打算在他自己——或者是她自己——在场的情况下,让他们中间的其中一个人,就这么突然地死在晚宴上。假设杜根和肖小姐一样,死在了睡梦中,还会有人怀疑这两起案件是谋杀吗?很可能没有人怀疑。于是我认为,这才是下毒者的真正意图。” “真是太可怕了!……”夏洛特·狄安小姐惊恐万状地说道,她茶杯中的茶已经凉了。她茫然地盯着虚渺的空气说道,“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威灵医生。任何事情!……” 他们坐在小书房里,俯瞰着花园。现在玫瑰木书桌的架子上,一本书也没有,活动翻板关着,钥匙插在锁孔里。 “所有的东西,都准备拿去拍卖吗?”拜佐尔·威灵医生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确信布林斯利·肖不会花钱,来维持镇上的这座古老的大房子。” “你说得很对。他认为这栋房子的开销太大了,而且还很不方便。我猜想是这样,但是我真的认为,他或许会保留一些肖小姐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如此可爱。他让我留下来,所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会在某个地方,买一栋小公寓。他要我将一切整理分类,编入目录登记,这样的话,就可以把这些东西都卖掉。” “我原本以为,你会再找一份工作。如果有其他人,能够为他做那件事情的话,布林斯利·肖几乎是一个不愿意做任何事的人。而我想向你打听的,就是有关那方面的事情。”拜佐尔·威灵医生问道,“在仔细检查了所有的这些桌子、抽屉、还有存放私人物品的箱子时,你有没有发现任何的,可以揭露肖小姐和杜根的关系的东西呢?为什么肖小姐要雇用他?或者她要他做什么?在你回答之前,请仔细想想清楚。” 夏洛特·狄安小姐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接着她带着无奈的表情睁开了眼睛,说道:“什么都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肖小姐不仅是一个残疾人,她还是一个盲人。她不能写信,也不能看信,她甚至连自己拨打电话也不行。”拜佐尔·威灵医生竖起中指强调说,“她最初怎么可能,在不借助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跟杜根取得联系呢?就连你——和她每天在一起的同伴,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只可能有一种情况。某个朋友在偶然的情况下,向肖小姐推荐了杜根,然后给了肖小姐他的电话号码。她可以将号码记住,盲人都有很好的记忆力,他们必须有这样的能力。”夏洛特·狄安小姐推测说,“接着,某个下午,我和往常一样出门散步,并将她交给一名女仆照顾的时候,她就可以让女仆,为她拨通了那个电话,然后在她说话的时候让女仆出去。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以后,那个女仆不会记得,她拨过的那个号码。谁会记得呢?” 拜佐尔·威灵医生点了点头,说道:“而在另外一个你定点出门散步的下午,杜根便来到了这儿和她见面。我们知道事实上,杜根见过肖小姐,因为就在他死之前,他碰巧跟我提到过肖小姐跟他说话时,肖小姐——他的客户——看上去的样子。” “我希望她能够信赖我,而不是一个像杜根这样的陌生人,”夏洛特·狄安小姐说道,“我讨厌想起她的困扰和无助,她被残疾和失明囚禁了起来,她身边没有一个,让她觉得可以信任的人,她看起来是如此地孤独无依。” “也许她知道,她正在做的事情很危险,她不希望你也陷入危险之中。” “噢,谢谢你,拜佐尔·威灵医生!……我没有想到过那些,真高兴你想到了,这让我感觉好些了。”夏洛特·狄安小姐点头笑道,“那么,我猜想,她可能很享受自己安排的,和杜根那家伙的整个交易,除非她太过害怕,而无法享受这个过程。在她失明之前,她一直都很独立,做事有条不紊,保存好一年内的每一张收据,五天内存好每一张支票,精确地记下自己的每一笔账。我想她失明时,一定很讨厌放弃所有这些。” 拜佐尔·威灵医生小心翼翼地,放下了他脆弱的茶杯,说道:“顺便问一下,字母‘W.S.’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吗?” 夏洛特·狄安小姐慢慢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母,说道:“没有,它们是字首的大写字母吗?” “可能是。”拜佐尔·威灵医生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我一时想不起来,有谁的名字字首的大写字母是这两个。”夏洛特·狄安小姐摸棱两可地说,“就是说,是肖小姐认识的某个人。” 拜佐尔·威灵医生叹了口气,说道:“如果稍后你想起某个人——或者某样东西——的首字母大写,就是W.S.这两个字母的话,我希望你能够让我知道。那么,现在我能看看肖小姐的卧室吗?” “当然可以。”夏洛特·狄安小姐说着,带路走进了大厅。 楼梯平台上方有一扇窗户。在从那扇窗户射进来的那束光的照耀下,他们并肩爬上了宽阔的楼梯。 现在,在那间可以俯瞰大街的长房间里,没有一丝肖小姐的痕迹。就好像没有人在那里住过一样。一张红木双人床,很有可能是袓传的遗物,床上盖着一张防灰尘的99lib?床单。带玻璃门的书架的架子上是空的。 “肖小姐把她最喜欢的书,都放在那儿了,”夏洛特·狄安小姐说道,“门一直都是锁着的,她自己拿着钥匙,因为她十分珍惜它们。” 在那个没有水的、优美的水晶花瓶里,连一朵花也没有。不可能有任何切实的证据,但是…… 夏洛特·狄安小姐打开一个壁橱的门,里面是空的,连衣帽架也没有。夏洛特说:“肖小姐把衣服都送给了救世军,皮草、蕾丝还有一个胸针都留给了我。其他的珠宝首饰,当然都给了布林斯利·肖,她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娶到一位妻子,戴上它们。” 拜佐尔·威灵医生想起了伊斯尔达·堪宁,然后,他微微笑了一下。如果布林斯利要娶妻的话,他的妻子可能不会想要“你姑妈那些丑陋的旧玩意儿”。但是,有一样东西她一定会很喜欢,那就是布林斯利刚刚继承的那笔遗产。 夏洛特·狄安小姐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说道:“就连那些药瓶子也不见了!……”她叹了口气说道:“拜佐尔·威灵医生,对我而言,一个新的时代结束得如此彻底,以至于我觉得,好像我自己也死了一样。我的新生活会和以前完全不同,是一次真正的重生。” “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再也不会做任何人的陪护了。” 是他听错了,还是夏洛特·狄安小姐的话中,有一丝解脱的语气?完全是因为肖小姐的善良,真的使得夏洛特讨厌守旧的仆人们过去称作“住在陌生人的家里”的这种工作了吗? “现在我将拥有我自己的生活,”夏洛特·狄安小姐说,“在纽约买一间公寓,然后去欧洲旅行。我甚至负担得起乘坐不错的船只去,还有住上好的酒店一这都要感谢肖小姐!……” 夏洛特·狄安小姐慢慢地环顾了整个房间,在阳光的照耀下,房间看起来是如此地寂静和空荡。她说道:“真的很难相信,她已经走了。晚上没有听到她那黑檀木制的拐杖,轻轻敲击着地面的声音,我便不能走近她的房门。然而,屋内的这股寂静让我想起,我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我再也不能和那最后一个下午一样,在散步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坐在那把扶手椅上,穿着紫色的长裙,手上托着她最喜欢的书放在大腿上,那本镶着蓝金色边的《济慈》。” 虽然拜佐尔·威灵医生整个人,像是被通了电流一般感到震惊,但是,他仍然很温柔地说道:“肖小妲是一个盲人,不能阅读,不是吗?” 夏洛特·狄安小姐用惊惧的眼神看着他,喃喃地说道:“我……我从来 6ca1." >没有想到过这个。”bbr>.99lib. “你想到了什么?” “她用手指尖摸索着,装饰在封面上的树叶和花,那个设计得十分漂亮。” “现在你还记得,那本书的内容吗?” “我……我不知道。我记得我提出要读书给她听——就是那本镶着蓝金色边的《济慈》,或者是她书架上的其他书。夏洛特·狄安小姐却说‘不’,语气十分尖刻,然后自己将书放回了书架上。” “如果你不能看书了,你会怎么处置一本书?”拜佐尔·威灵医生很认真地询问道。 “嗯……”夏洛特·狄安小姐支支吾吾地说道,“有时候,我会在书页之间,放上一朵凋谢的花,或者蕨类植物的叶子。” “而有时候,出于安全考虑,你会留一张字条在那儿。”拜佐尔·威灵医生补充道,“如果你失明了,想要在不被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保留一张字条,还有比一本妥善锁藏着的书,更加好的藏匿处吗?尤其如果那是一本只要凭借手指尖,就可以辨认出来的书,因为雕刻在封皮上的花式设计,可以轻易用手指尖辨别出来。狄安小姐,那本书在哪里?” “和其他的书一起,放在了一个箱子里,打包好了准备送去拍卖厅。”夏洛特·狄安小姐说。 箱子都搁在地下室里。在夏洛特·狄安小姐为拜佐尔·威灵医生拿手电筒的时候,她的手颤抖着。箱子的盖子还没有用钉子钉住。在第三个箱子里,他仔细地搜寻着,最终找到了那本《济慈》——宝蓝色的小牛皮封面上,精巧地镶进了黄金。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手指尖,从书脊的一端滑到了另一端,然后摇晃着书,让每一页纸都飘动起来。一张字条滑落了出来,呈Z字形飘落到了地板上。威灵医生将字条捡了起来,对着手电筒的光看了看。 那是一张肮脏不堪的纸,看起来像是某个人用不识字的手,匆匆忙忙地在上面潦草地写了一行字。 三月二十六日至四月二十六日,4C104WS收到杰克·杜根三十美元。 J·布什 “你一定别跟任何人说起这个。”拜佐尔·威灵医生将那张字条,递给夏洛特·狄安小姐之后说道,“对你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也没有,你相信这是肖小姐留下的吗?” “除了肖小姐之外,还有谁会在肖小姐的书里,藏什么东西呢?”拜佐尔·威灵医生摇着头笑着说,“如果是其他人藏的这个,那么,肖小姐有可能会要求你从她最喜欢的书中,拿出很特别的一本读给她听。另外一方面,如果肖小姐自己,想要掩盖某件事情,这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她能够设计出的最方便的藏匿处。她自己保管着钥匙。在不需要帮助的情况下,她自己就可以将门打开。用盲人特有的敏感的指尖,触摸着雕刻在封面上的花式设计,她能够轻易地找到那本特殊的书。如果她想要对你保守她的秘密,她只要简单地拒绝,让你大声地朗读那本书中的内容,给她听就行了。而她也确实这样拒绝过,在她死之前的那个下午。” “但是,那些字母和图形,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夏洛特·狄安小姐低声说道,“要是肖小姐能信任我就好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夏洛特·狄安小姐说道:“你怎么能够肯定,肖小姐自己知道,它们的含义呢?她又不能阅读,这张字条上的内容,毕竟她是一个盲人。” 第十章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卧室窗户,是朝西面开的,所以,只有到了中午,太阳才会照进来。她做了一个好梦,慢慢从沉睡中醒了过来,神情妩媚华丽,心情愉悦地坐了起来,渐渐恢复了模糊的意识。 她坐在那儿,身子摇晃了几分钟,闭着眼睛,享受着睡眠的最后一刻。接着,她打着呵欠,伸展四肢,带着猫特有的优雅与傭懒翻身。 最后,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睁开了眼睛。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的太阳光,在一边形成了奶白色的阴影,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光是透过闭着的眼皮,照射进来的一样。 她在她的枕头下面找到了电钮,按了一下按钮,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你好,夫人!……”艾格尼丝一如既往立即走进了卧案,说道,“啊,起得真早呀!……” 她一边说着话,边断断续续地打着手势,慌乱地拉上窗帘将阴影扩展开来,太阳斑斑驳驳地照在了地板上。随着“砰”的一声响,窗子都关上了。 这个仆人的英语不是很流利,但是,她是一个混血儿,有一半法国血统,一半意大利血统,还有一点儿撒拉森人的血统;她精明果断,还有点儿冷酷无情。 几年来,罗莎蒙德·约克夫人一直都很赞赏艾格尼丝,因为她在艾格尼丝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是罗莎蒙德晳白的皮肤、金色的头发及其天使一般美丽的外表,看起来十分吸引人;而可怜的艾格尼丝却长着一张猴脸,一对黑色的眉毛,还有模糊的小胡子,根本无法迷惑任何人。她这个人的内在,就跟她外表看起来的样子一样。 “要拿那件黄色的外衣给你吗?” “我比较想穿玫瑰色的那一件!……”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皱眉说。 “在哪儿?我去找一找。” 艾格尼丝边说边走到门口,从门外一个女仆手中,接过一个小托盘。托盘里有一小杯用塞夫勒瓷杯装的中国清茶,一片柠檬,一片梅尔巴土司。 “请你看一看《法国邮报》吧!……”艾格尼丝说的话都是感叹句。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抿了一口茶,然后,她心不在焉地看着一堆的信件。 “噢,真是无聊,”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想道,“我应该请一个秘书来。”她突然用英语高声说道:“我现在要去洗澡,三十分钟后吃早餐。” “很快就好,夫人。”艾格尼丝也用英语回应道,但是,她知道在很大程度上,她坚持说法语,才能够让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感到高兴。 快速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门被关上了。 账单、广告、还有慈善募捐的邀请函……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全都把它们,搁置在了一边。这些事情她全都留给莱昂·约克去处理。她略微看了看,一张镌着版印的邀请函,随后,又仔细看了看一位旧同学寄给她的信。那些信的内容很口语化,而且字迹模糊。接着,她读了三个年轻男人,给她留的便笺,他们把被人迷恋,当成一种会客的游戏。最后一封信是格里塔·曼写来的。 亲爱的罗莎蒙德: 马科斯·吉玛医生和我都很渴望,重新开始我们为他的病人和家属,举办的一系列晚宴。马科斯强烈地感觉到,如果我们因为那个叫杜根的男人,而长期不将这一类晚宴,继续下去的话,那么,我们对彼此都会失去信心。 毕竟对我们所有人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刚好在那天晚上,由于某种莫名其妙的错误,而溜达到吉玛家的陌生人。谁能说清楚什么样的,肮脏、罪恶的阴谋,不会有私家侦探牵涉其中呢? 马科斯·吉玛医生相信,在杜根到达我们家之前,他就已经在某处被人下了毒,我相信你和莱昂·约克先生,也会同意这一看法的,我们的其他客人们和你们一样,都清楚这一点。 从心理学上来说,如果我们由于发生在一个局外人身上的、某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而停止共进晚餐的话,这会给你和其他病人,带来灾难性的影响。这属于逃避现实的一种现象。 所以……我们真的希望你和莱昂,会同意所有这些安排,我们也很高兴见到你们,来参加下个星期五的晚宴,时间安排在四月十五日,大约傍晚七点钟……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伸手拿到了床头柜上的电话,然后拨打了一个号码。 “请叫马科斯·吉玛医生接电话,我是约克夫人。”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道,在她等着的时候,她点燃了一根烟,“马科斯!……我今天早上,收到了格里塔的邀请函。你真的认为……” “这是唯一的明智之举。”那洪亮的男中音,是多么有男子汉的气概呀,“莱昂·约克先生会一起来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斟酌着词句,“有关凯瑟琳·肖的死,我们都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流言飞语。” “流言飞语?” “他叫什么来着——杜根——是中了可卡因的毒而死的。他似乎是凯瑟琳·肖雇用的一名私家侦探。”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苦恼地说,“凯瑟琳·肖的医生为她这个病人,开了可卡因这种药,以便她每天晚上都能够安睡。她和杜根死于同一天晚上一” “在你的家里见面之后。人们谈论的就是这种巧合。” “人们谈论的太多了。要知道,凯瑟琳·肖是一个慢性病人,几个月以来,一直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着。至于杜根,在他离开家之前,他完全有可能误将可卡因药丸,当成苏打薄荷糖给吃了。”马科斯·吉玛医生得意地说,“你要告诉莱昂·约克先生,我也邀请了劳伦斯父女和堪宁夫妇,还有布林斯利·肖和狄安小姐。” “是吗?……”约克夫人嘟囔了一句。 此刻的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看起来和十五分钟之前,那个疲倦地抿着茶的女人,已经完全不同了。冲动的血液使得她透明的肌肤,短暂地呈现出了玫瑰红,她的眼睛里闪动着蓝色的光。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道:“马科斯,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我告诉过你我是的!……”马科斯·吉玛医生的语调十分亲密,几乎是放肆无礼。 “我猜想你真正的动机,是受了公众舆论的影响。”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如果晚宴活动现在停止的话,对你的诊所很不利,不是吗?” “对每个人都会很不利。”马科斯·吉玛医生的语气中,透露出了一种坚定,“我指望你了,罗莎蒙德,还有莱昂。再见。” “再见。”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完,便挂上了电话,然后躺回枕头上,不明所以地微笑着。 艾格尼丝匆匆忙忙地走进了房间,突然惊讶地停了下来。 “夫人,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洗澡?早餐还有十分钟,就要送上来了!……” “那些都可以再等一等,先生在哪里?” “在餐厅,正在吃早餐。” “等他吃完了,请他过来我这儿,和我一起喝杯咖啡。”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完,便跳下床去,急急忙忙地冲进了浴室。 当莱昂·约克走进卧室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水流泼溅的声音。他坐在一把低矮的扶手椅子上,抽着烟等待着。他生命中有多少时间,都花在等待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身上了呀!就连在她自己的卧室里…… 莱昂·约克先生曾经天真地期望,在他们结婚之后,能够和罗莎蒙德共居一室,每天早上能跟她一起吃早餐。但是,那不是罗莎蒙德·芬利做事的方式。莱昂·约克先生之所以屈从于她的意愿,是因为他希望她能快乐,但是她并不快乐。现在他十分确定这一点。 莱昂·约克慢慢环顾着整个房间:令人赞赏的浅淡色系,光滑而柔软的表面,所有娇柔易损坏的东西,都是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一部分。 浴室的门开了,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走了出来,在洗了一阵香气四溢的热水澡之后,罗莎蒙德整个人焕然一新。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羊毛制成的长浴袍,一条镀了金的腰带系在腰间,脚上趿拉着一对塑料凉鞋。头发被漫不经心地盘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扮演女清洁工的小孩儿。 在艾格尼丝端着放有两杯咖啡的早餐盘进来的时候,她一屁股坐到了躺椅上,然后将一张很轻的毯子搭在了膝盖上。她对着莱昂微笑,而莱昂·约克先生则起身从她身边,拿了一杯咖啡。在吃早餐之前,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常常都会表现得很生气,或者至少表现得很冷漠。今天早上,她却十分开心,几乎是欢欣异常。他感激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询问个中缘由。 在开口说话之前,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喝完了咖啡,接着开始像一个轻佻的女人一样,悠闲地吃着鸡蛋。她说道:“今天早上,我只收到了几封信,桌子上的一堆信,都是要给你的账单,还有有关生意上的事情的信。有两张邀请函——一张是梅里安姆夫妇为他们的女儿长大成人举办的舞会,时间是六月十五日,地点在迦南。你有时间去吗?” “我确定我有。”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好精神,令莱昂·约克先生感到十分高兴,以至于连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充满了热情,“还有另外一个呢?” “是格里塔·曼寄来的,你读一读看。” 莱昂·约克先生一边读着信,脸色一边变得冷淡起来,就如一朵飘动的云遮住了太阳,一处风景变得暗淡下来时一样。约克说道:“马科斯·吉玛医生一定是发疯了。”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罗莎蒙德·约克夫人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微笑着说道,“我觉得格里塔的理由很合理,而且很有说服力。毕竟,我仍然是马科斯·吉玛医生的病人,你知道的,他对我的帮助一直很大。举办这些宴会,是他治疗方法的一部分,你希望我再次生病吗?” 莱昂·约克站起身来,将他没有喝完的咖啡放下来,冲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道:“你知道的,你的健康和幸福,就是我的一切。而我不会责怪马科斯·吉玛医生的。当然,他考虑的是他自己的诊所。就好像如果事情是在我的星尘俱乐部里发生的话,我也会这样考虑一样。但是……” “但是什么?” “我不喜欢那样的环境。起先杜根的死,并没有令我感到担忧,因为我不相信,他是在马科斯家的时候,被人下了毒药。”莱昂·约克先生严肃地说,“但是,当我知道,同一天晚上,还有另外一个客人,也是在服用了可卡因之后就死了,我就开始对许多事情都感到疑惑了。” “噢,莱昂,真是荒谬!……”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大声地喊道,“肖小姐那天直到很晚才睡,也就是在她回到家里,上床睡觉之后,才死掉的。肖是一个病人,而且,她已经连续服用可卡因几个月了。警方也没有证据表明,她的死和杜根的死有任何关联!……” “但是,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莱昂·约克沉思之后说道。 “那跟我们有关系吗?”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激动地说,“我觉得马科斯这么快,就重新开始举办晚宴,实在是太明智了。在一直开展了这么久之后,如果晚宴现在停止了,那看起来就太奇怪了。” “那么,如果我们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一起去参加晚宴,这看起来不是更奇怪吗?” “莱昂,你怎么能够这么想!……”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轻蔑地撇着光滑的嘴说道,“你觉得我们认识的人当中,有人会谋杀别人吗?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当中为什么有人,会想要杀死凯瑟琳·肖——这个世界上最友善、最慷慨的女人之一呢?” “布林斯利觉得,凯瑟琳很慷慨吗?”莱昂·约克反驳道,“狄安小姐觉得她很友善吗?……如果我们因为碰巧,在非正式的社交场合认识他们,而不去怀疑那些人,那么,我们就实在太天真了。休伯特·堪宁又怎么样?如果那个私家侦探碰巧无意中,发现了他阴暗的政治交易……” “你真的认为,休伯特·堪宁会愚蠢到在有十二个外人的房间里,毒杀了一个人,拿他的事业来冒险吗?”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惊恐地问。 “对不起,罗莎蒙德。”莱昂·约克用奇怪的严肃语气说道,“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我不会再去马科斯·吉玛家,和同一群人共同进餐了——直到这件事情彻底调查清楚。” “你知道的,没有你我不能去!……那样看起来会很傻。”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摇头晃脑,激动地说,“你应该知道,马科斯对我的帮助有多大,还有他是多么强烈地相信,他应该在正常的社交场合下见到我。” “正常?现在?”莱昂·约克莫名其妙地瞧着妻子。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将托盘放到一边,然后站起身来。 “莱昂,如果我们在外出避暑之前,能够再多参加一、两次这样的聚会的话……”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激动万分地劝着丈夫,“这对我来说,会有完全不同的意义。求你了,莱昂,求求你了!……”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胳膊顺势缠绕着他的脖子,她宽松的袖子回落到了肩膀上。她微笑着,看起来十分可爱。她的嘴唇靠近了莱昂·约克的嘴唇,十分撩人,有魅力。突然,莱昂的嘴巴牢牢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艾格尼丝沿着走廊走着,去拿走早餐盘。当她听到紧闭的门中,传出先生的声音时,她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莱昂说:“好吧,我最亲爱的,如果这对你来说,有如此重要的意义的话。” 一直以来钟爱窃听的天性,使得艾格尼丝将脚步移到了门那里。她听了几分钟,但是,没有听到一句话——只有寂静。她的嘴唇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意,接着踮着脚尖悄悄地走了。 一个好的仆人需要机智和想象力。除此之外,艾格尼丝也很有经验。

伊斯尔达·堪宁脑中的突发奇想,越来越离奇了,这使得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睁开眼睛,愤恨地盯着从威尼斯风格的百叶窗的缝隙中,照射进来的一抹阳光——明媚的阳光揭示出今天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光像半张面具一样,直接照在了她的双眼上。她觉得两边嘴角和眼睑都很黏,皱巴巴的床单紧紧裹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因为流过汗而黏糊糊的。她脑中的影像就如散光的眼睛,所看到的画面一样模糊不清。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昏昏欲睡而又焦躁不安地,听着从另外一张床上传来的打鼾声。 接着,她将手伸到床头柜上,拿了一根香烟,眼睛朝堪宁看了看。他看起来就和她感觉的一样——脸枕在枕头上起了褶皱,脸色绯红,下巴松弛,嘴巴张开,看起来就像是在胡子拉碴的下巴上,开了一个黑色的洞一样。她颤抖着,疲倦地起身下了床。 伊斯尔达·堪宁没有努力保持安静,但是,堪宁也没有被她吵醒。她闭着眼睛,将一只脚伸进了一只樱桃红色的拖鞋里。当伊斯尔达·堪宁发现,自己的右脚穿的是左脚的拖鞋时,她没有掉换过来,而是将左脚伸进了右脚的那只拖鞋里。 当一只胳膊胡乱地伸进了,她蓝色长浴袍的一只扭曲的袖子里时,她像一个男人一样若无其事。她将腰间的腰带系紧的动作,也和男人一样。她仍然有些半梦半醒,步履蹒跚地朝着邻接的浴室走去。 伊斯尔达·堪宁倒了四颗阿司匹林到手掌上,然后,没有喝水就直接将药丸吞了下去。医生说过,这种药只能服用三颗,但是,三颗早已对她不起作用了。伊斯尔达拖着脚步穿过客厅兼用餐的地方,走进了做饭洗衣的地方。 此刻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日常要做的,因此,就算她现在像一个梦游者一样,处于昏睡的状态,心不在焉,也能完成每一个动作。她猛地拉开巨大的冰箱的门,冰箱表面饰以酒红色的瓷釉,从冷冻那一层上抓了一罐橘子汁,用固定在墙上的一个旋转式的开罐器,割开了顶部,加水,为堪宁倒了一杯,再为自己倒上一杯。 今天早上的果汁,喝起来跟碱水一样。伊斯尔达·堪宁没有喝完,就将杯子放了下来,将真空水壶灌满水和咖啡豆,然后将水壶放在酒红色的火炉上煮。煮咖啡的时候,她便坐在了用早餐的地方。 这里装饰的颜色令人振奋,是那种为你在广告上,见到的那种家庭而设计的——爸爸和妈妈,在四十岁的年纪仍然苗条,精力充沛,渴望吃到某人做的培根,还有某人煎的新鲜鸡蛋;女儿,年少无知;还有宝宝,会想要再来一份,某个婴儿食品公司的早餐食品。 伊斯尔达·堪宁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阿司匹林发挥效用。就算她的眼睛闭着,太阳仍然照耀得她的眼睛生疼。为什么那个笨蛋建筑师,不将早餐区域设计在西边呢?哪里早上没有太阳照进来?还有他为什么要一直夸耀,他融入大自然的设计呢? 伊斯尔达·堪宁喝了一杯浓浓的黑色苦味咖啡。在咖啡因和阿司匹林的共同作用下,昨天晚上酒精的作用消除了。到她再喝第二杯的时候,伊斯尔达的头脑终于清醒了,身体也觉得好像又完好无缺了一样。她又点燃了一支烟,烟味不再令人作呕了。 当伊斯尔达·堪宁笨拙地走进房间时,她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休伯特·堪宁没有跟伊斯尔达打招呼,在从冰箱里拿自己的橘子汁的时候,他挥了挥手。他喝了一口橘子汁,便做了一个鬼脸;接着又倒了一杯咖啡,坐到了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阿司匹林没有以前那么有效了。” “试试吃上四片。”休伯特·堪宁冷酷地说。 “也许我们应该,吃一些效力更强的药。” “你一直都在说这个,你不是那个意思。比起我来,你更加不能停止服用这个。” “如果你不怂恿我的话,我就能够做得到!……”伊斯尔达·堪宁说。 “好吧。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吧,如果这样可以让你,感觉好一些的话!……” 一场突如其来的剧烈争吵,正在酝酿之中,这几乎跟阿司匹林、果汁和咖啡一样,是他们每天早晨必然会做的事情。但是,在他们真正开始之前,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宣布了谢尔比夫人的到来。 尽管工资很高,但对一个外人来说,这个家庭不规则的作息时间和突然爆发的脾气,总是会令其他人觉得很不舒服。如果一个人喝酒喝得很快乐,很陶醉,这也许无伤大雅。不幸的是,休伯特·堪宁和伊斯尔达·堪宁总是会在早晨过后,一起床就生闷气,而且,他们每天都是在早晨过后才起床。 所以,伊斯尔达·堪宁夫人不得不被迫雇用了谢尔比夫人,一个在当地靠做清洁女工而出名的人,她按日来做清洁并计算工资。她已经有两次威胁说要离开了。每一次堪宁夫妇都用加工资,还有充满诱惑、而且更加讨人欢心的话,打消了谢尔比夫人的念头。 由于今天早上,他们的眼睛都很模糊,两个人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早上好,谢尔比夫人!……” “早上好。”谢尔比夫人的嘴角没有一丝笑意,眼睛看着穿着晨衣,没有洗澡,浑身蓬乱不堪,在中午喝着黑咖啡的这两个人,眼神中表达出一个农村妇女,对此情景产生的想法。 她说道:“到现在为止,就连你们的邮件,都没有从信箱里面拿出来。”她将一份报纸和一堆信件放在了桌子上。 “噢,谢谢你,谢尔比夫人!……”伊斯尔达说着,将那堆信件拿到了自己身边,接着她看见了格里塔·曼寄给他们的一封信。在她笨拙地拆开信封的时候,她的双手又开始颤抖起来。 “嘿,休伯特。”伊斯尔达·堪宁夫人惊呼了一声。 “嗯!……”休伯特·堪宁正在看着晨报,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吉玛医生在这个月十五日,又开始举办他的星期五晚宴了,他希望我们能去。” “为什么不去呢?” “好吧,自从发生了上次那件事情之后……” “他也许很聪明,”休伯特·堪宁说道,“让我看看那封信。” 在休伯特·堪宁先生读信的时候,伊斯尔达·堪宁踩熄了她的香烟,说道:“我想我们最好去一下。” “我今天就给格里塔回信。” “是的,不要让她久等了。” “还有我希望,你在谢尔比夫人清理浴室之前,赶快把衣服穿好。” “我想穿的时候,自然会穿。”伊斯尔达·堪宁坚持说。 当休伯特·堪宁离开早餐区的时候,谢尔比夫人正在桌边左右徘徊,等待着清理桌子。 回到了卧室的休伯特·堪宁,发现伊斯尔达·堪宁夫人正穿着一件橄榄绿的衣服,摆弄着她的鬈发,以搭配一只小巧的、带有羽毛的鸟形的装饰物,她称那个为帽子。热水澡还有浓妆艳抹,恢复了她外在的整洁干净。 “送我去俱乐部参加午宴,怎么样?” “好吧。”伊斯尔达·堪宁点头说。 休伯特·堪宁洗了一个冷水澡,刮了胡子,然后穿上衣服。现在他外表看起来,也很镇定自若,但是内心仍然惴惴不安。 “准备好了吗?”伊斯尔达·堪宁跟随着休伯特,来到了建筑师称之为“车库”的建筑物里。 当那辆闪闪发亮的长型小汽车,猛地开动,呼啸而去时,车子的齿轮触碰到了地面。 “你真应该在进入高速公路之前就停下来。”伊斯尔达·堪宁夫人激动地抗议道。 “是谁在开车?是你还是我?” “休伯特,就算你没有喝酒,你开起车来,也像是喝醉了一样。”伊斯尔达·堪宁夫人说,“都怪那个小型的车牌号,知道交通警察不会收拾你,反而是害了你。”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过意外!” “不要紧,你会碰上的!……”伊斯尔达·堪宁冷酷地说。 休伯特·堪宁朝伊斯尔达那边,匆匆看了一眼,说道:“你希望我碰到什么事故吗?” “休伯特!……”伊斯尔达·堪宁夫人激烈地抗议道,“当然不是!……”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休伯特·堪宁的膝盖。 “好吧。”休伯特·堪宁露出了一点儿微笑,说道,“我只是在开玩笑。” 休伯特·堪宁开车在一个乡村俱乐部的车站处转了弯,说道:“今天晚上七点三十分左右,我来接你吗?” “我想是这样的。”伊斯尔达·堪宁夫人点头笑着说,“我们在家里吃晚饭,不是吗?” “除非有更好的事情出现。” 在驾车专用道路上,休伯特·堪宁一路飙到了七十迈。阿司匹林完全没有起作用,他必须让药剂师,开出一些其他效用更强的药。也许他必须让医生给他开个处方,但是,他不喜欢瞎服用和那一样强效的药物,因为那种强效的药,大约一年之后便会损坏一个人的心脏。休伯特现在真正需要的,是两倍加量的吉布森鸡尾酒,他觉得自己非常渴。除非他喝下那些,否则他会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人类。 休伯特·堪宁驾车迅速穿过了三区大桥,不知不觉地在前往东河的车辆中穿进穿出。现在在下午之前,到达办公室已经太晚了,还是在星尘俱乐部吃午餐的好,那儿的酒很不错。 在一块写明了“禁止停车”的标志前,休伯特·堪宁安心地将车子停了下来,然后,爬上了四级的玻璃砖台阶——台阶通往那个著名的俱乐部的门口。 莱昂·约克这个点儿不在那里,但是,几乎每一个侍应都认识休伯特·堪宁。尽管他没有要求预留座位,但是,他还是被带到了一个标有“已预订”的座位上。 一个新来的、年轻的、没有经验的服务生,随手递给了他一张午餐的菜单。休伯特·堪宁轻蔑地挥了挥手拒绝了,将他不可思议的健康和幸福公式重复了一遍:“两杯加量的吉布森鸡尾酒,太渴了。” 在侍应者给他拿酒的时候,休伯特·堪宁去了公用电话亭。 “请找吉玛医生接电话……马科斯……我是休伯特·堪宁。”休伯特·堪宁对着电话话筒说,“今天早上,伊斯尔达收到了格里塔的邀请函。是的,我们都会去,但是,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好的,我们会去的,再见。” 休伯特·堪宁回到座位上以后,两杯加了冰的香槟酒杯,并排摆放在了一起,酒杯里装满了冰镇的牡蛎白的液体。那几乎是纯杜松子酒,里面只加了少量的苦艾酒。每一杯里都半隐半现地、漂浮着一小块苍白色的洋葱。 休伯特·堪宁如饥似渴地喝着酒,仿佛他正在喝的是水。酒精沿着他的动脉跳跃着,使得他的大脑兴奋了起来。他伸手拿第二杯的时候,手还很稳,注意力十分集中。 “感谢老天赐予的杜松子酒!……”休伯特·堪宁内心想着,“也许每天早上,好好地喝上一杯酒,要比吃阿司匹林还有喝苦咖啡——这些女人的玩意儿强多了……”

帕蒂塔·劳伦斯四点钟的时候就醒了,她把身体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窗外的黑夜,等待着格林威治村破败的小教堂的塔尖上,传来凄凉的钟声。当鸟儿们开始互相晨鸣时,随着黑夜像幽灵一样静静地退去,她看见阁楼上那倾斜的墙壁上,有墙纸的图形慢慢显现。 这是一幅令人陶醉的、十八世纪的墙纸。一个牧羊女坐在草丛里,一只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缎带状的钩状物,一顶麦秆编制的草帽,遮掩着她的脸。还有一个牧羊人跪坐在她的前面,他的狗和两只小羊羔也在他的身边。他们的身边是一台老水磨和一棵不知名的树。整幅画都是在雪白的底色上,用黑色的线条勾勒出来的,只有一些细节上了色——暗红色,灰绿色。经过无数个不眠的黎明,帕蒂塔对画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熟记于心。 最终,迟来的太阳在她东边的窗户上,洒下了金色的阳光。帕蒂塔·劳伦斯心怀感激地起床,穿衣服。 在狭小的走廊里,帕蒂塔·劳伦斯推开了她父亲的房门,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因为他害怕吵醒他,如果他还在睡觉的话——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当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打开门的时候,她会发现她的父亲,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 就算是现在,每天早晨,帕蒂塔·劳伦斯小姐都会站在门口倾听,她也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呼吸声。 今天早上,父亲的呼吸声很轻,但是,平稳且平静。她悄悄地关上门,就如她开门时那样,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她家的楼梯很可能是整个曼哈顿地区,最短、最狭窄、最陡的楼梯了。 这幢小房子只有一间客厅和两间卧室。建造这栋房子的时候,华尔街上事实上有一堵围墙,那个时候,人们都喜欢在这个固定地点的绿色草皮上玩保龄球,因此,这里被称为草地保龄球场。长久以来,只有奇迹才能保住土地和房屋,免受投机者们的破坏。 那个奇迹采取了一个可行的形式——一名事务律师称之为“乌云密布的头衔”。目前土地的所有者们,在十八世纪签订的立契转让书,无法“清除”他们的头衔,即那些契据均属无效,土地仍归属他们名下。因此没有投机者,敢于冒险投资几百万美元,在这里的任何一栋高楼大厦上。因为他们害怕,有一天会发现他们花钱建的房屋的墙,有两尺在别人的土地上。众所周知,法院已经下了命令,将那堵所谓的“墙”拆掉了。贪婪地将曼哈顿变成了一排一排巨大的、竖着的钢铁夹心饼,同样的贪婪让“小屋建筑”这一珍贵的小宝石,保留了三个世纪。 客厅很小,但是壁炉却很大,因为这里曾经被用来做饭。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拿起了一小根火种,那是她昨天晚上留下来的,然后,她走进了一间狭小的厨房。 早餐一定要可口,以便勾起由于麻醉剂,而变得迟钝的食欲。在炒鸡蛋上撒上细香葱,便能使炒出的鸡蛋香气四溢;刚烤好的小松饼取代了烤面包,咖啡里加入浓浓的奶油…… 当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听到她父亲下楼的脚步声时,她正在壁炉前摆放一张牌桌。 “早上好,爸爸!……”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向站在楼梯脚下的父亲,投以微笑,然后为邮差开了门。 “真准时啊!……”史蒂芬·劳伦斯拿着信,说道,“我闻到的是小松饼的味道吗?” “它们快凉了!……”在史蒂芬·劳伦斯先生整理信件的时候,帕蒂塔抗议道,“你有支票吗?” 在一个依靠不稳定的版权费为生的家庭中,每一个信封都是一张彩票,里面都有可能装着一张支票、或者是一张账单。 “这封信里,感觉像是装了一张支票,”史蒂芬·劳伦斯拿起一个信封,对着阳光照了照,说道,“是的,我能够看见他们经常用的那种粉红色的纸。”他打开了那个信封,说道,“不太坏——《北国人》的瑞典语翻译稿费,有一百七十三美元又七十六美分。” “七十六美分是怎么算出来的?”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好奇地歪着脑袋瓜儿问道。 “国外的中介机构,通常会扣除一些费用,还有长途邮寄的费用。预付的是两百美元。” “为什么我们拿到这笔钱之后,还得再花掉四十六美元又二十四美分呢?” “因为要是没有中介机构的话,我们一分钱都拿不到。”史蒂芬·劳伦斯笑着说,转头望向帕蒂塔问,“女儿,你的信里写了些什么?” “我还没有看。”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说着,撕开了另外一封信。 “到底写了些什么?”她的父亲焦急地看着她问道。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似乎已经没有胃口了,说道:“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微微笑了笑说道,“是马科斯·吉玛医生写来的信,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妹妹写来的。他们又开始举办他们那一系列的晚宴了,他们希望我们能够前去参加。” “你是怎么想的?”史蒂芬·劳伦斯态度不明朗地问道,“不如不要管这件事情?” “我不知道。”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没精打采地说道。 史蒂芬·劳伦斯审视了他的女儿一会儿,说道:“我会让你自己作决定,亲爱的。” “谢谢,爸爸。”劳伦斯小姐笑着说,“我一定会……会仔细考虑考虑的。” 早餐以后,帕蒂塔·劳伦斯小姐送她的父亲出门去乘地铁。他要乘地铁去大学图书馆,去那里研究,作出一首中世纪的诗歌,他可能无法活着完成这首诗了。 接着,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就去打了一个电话:“奥特,我是劳伦斯小姐,请问马科斯·吉玛医生在家吗?”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在电话前等了几分钟。最终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亲爱的帕蒂塔,我是格里塔。你最近身体好吗?” “非常好,谢谢。”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兴致很足地回答。 “那么,史蒂芬·劳伦斯先生怎么样?” “一样,你呢?” 跟格里塔讲话的人,都不得不将这些琐碎的前奏一般问候的话说一遍,但是,最终格里塔说到了正题上:“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我希望你已经收到我的信了,我真的很希望,你和史蒂芬·劳伦斯先生能够一起过来。” “我……我不知道,格里塔。我……” “噢,但是,亲爱的,你一定要来!不然的话,马科斯会很失望的!……” “格里塔,我能跟马科斯·吉玛医生本人说会儿话吗?” “嗯……”格里塔说这话的语气,有些惊讶,说道,“我不知道是否……” “我知道他很忙,但是……这很重要。” 格里塔理解了帕蒂塔·劳伦斯语气里的焦急,于是说道:“我去看看,亲爱的。稍微等一下。”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等待着,苍白脸上的那对眼睛,正在发热,发干。 “喂,是帕蒂塔吗?” “马科斯!……我一直打算给你打电话。”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激动地大声说道,“我想跟你聊一聊,但是我一直拖延着,因为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或者怎么说出口……” “帕蒂塔,你真令人担心啊。”马科斯·吉玛医生语气轻缓地说道。 “我能见一见你吗,马科斯?就在今天的某个时间。” “很抱歉,因为不可能。”马科斯·吉玛医生冷酷地说,“今天一整天,我接连不断有病人,而且今天晚上,我已经向格里塔承诺……” “那么,明天呢?”突然打断别人说话,这不像是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作风。 “我要离开小镇,去参加芝加哥的一个讨论会,直到晚宴那天,我才会回来。” “噢……是嘛……”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叹了一口气,对吉玛医生说道,“那么,我必须在电话里把话说出来。马科斯,这件可怕的事情,那个死了的小个子男人——杜根……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这是警察的事情,完全不在我的掌控之中。”马科斯·吉玛医生安慰地回复道,“只是我的运气不好,他碰巧错误地闯进了我的家里,我确定他是一名私家侦探。他一定是自己一个人,正在处理某个秘密的案子,连警察都不知道这个案子是什么。” “马科斯,你相信这些情况吗?” “当然,难道你不信吗?” “他是被毒死的!……”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声音很虚弱,仿佛她随时都会号啕大哭起来,“那么,这就不可能是巧合——他被下毒的时候,他和我们所有的人在一起。除非他中的毒,是为其他人准备的,这一定意味着…bbr>…” “帕蒂塔!……”马科斯·吉玛医生惊得大吼一声,“在电话里讨论这样的事情,真是太不明智了。” “我打算见一见你,但是你说……” “很抱歉,但是,要我现在跟你见面,真的不太可能。”马科斯·吉玛医生坚持回绝了,“如果你知道或者怀疑某些事情,你应该去跟警察说一声,而不是来找我。” “我不能那么做,难道你不知道,我做不到吗?” “拜托了,帕蒂塔。”马科斯·吉玛医生温言安慰着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请不要自怨自艾。一定仔细听我说,并且记住我所说的话,我相信杜根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令警察相信这一事实的最好办法,就是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这一系列的晚宴活动。当他们听说,我们彼此信任、安然无恙地在一起进餐时,他们就会从杜根的生活处着手,调查他的死因——这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应该做的事情。” “那么,你不认为——会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吗,如果我们又在晚宴上见面的话?”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心里慌乱地说。 “当然不会,这真是夸张的病态想法。” “我明白了。”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终于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情,帕蒂塔。如果以你的精神状态,去接受警察的盘问的话,你会受伤害的。如果你被他们质疑,你目前的精神状态的话,此事对你健康的影响,我不应该负任何责任。”马科斯·吉玛医生严肃地警告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总而言之,你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警察对怀有模糊的猜疑或者神经质的幻想,去找他们的人都很苛刻。真的,如果你是认真的话,为了保护你自己,我必须打电话给你的父亲,将这一切都告诉他。” “马科斯!……”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激动地跺着脚大声嚷嚷,“你要向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打扰我的爸爸,令他担心。” “通常情况下,我会遵守诺言。”马科斯·吉玛医生严厉地说,“但是如果违背诺言,是唯一能把你解救出困境的方法的话……” “我……我不会去警察局的,马科斯。”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向你保证。” “好孩子!……”马科斯·吉玛医生终于放心地笑了,“那么你和史蒂芬下个星期五,会来参加晚宴吧,我希望如此!……” “好的,我们会去,再见。”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说完话,轻轻地将话筒挂到了支架上,接着用双手捂着脸。 那间小房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除了远处的车辆传来的隆隆声,还有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撕心裂肺的大哭声。

夏洛特·狄安小姐总是在七点左右的时候,自然地醒过来——这是小时候严格训练的结果。到了八点钟的时候,她已经完全穿戴好了。她在一面穿衣镜前面停了下来,来检查自己的穿着打扮。 从镜子里反射出她的目光,她冷酷的眼神透露的,既不是虚荣也不是谦逊。而是检察官检查他的下属,确保他们外衣的扣子都扣好了,鞋带都系好了的时候的眼神。经过这第一次全面的检查之后,夏洛特·狄安一整天都不会,再这样看自己了,除非她为参加晚宴去换晚礼服。 在夏洛特·狄安离开镜子的时候,她向一扇关闭的门扫了一眼——那扇门通往隔壁相邻的房间,那间房曾经是凯瑟琳·肖住过的房间。夏洛特停住了脚步。 现在花园里的水仙花已经开了,但是,凯瑟琳·肖小姐却再也看不见了;暖暖的太阳照在床上,那张床肖小姐再也不能躺在上面了。夏洛特·狄安小姐站在关闭的门边,听着屋内的寂静,仿佛狄安小姐期望这寂静,随时会被肖小姐黑檀木制的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打破。 夏洛特·狄安小姐迅速转过身去,下楼去了餐厅。 又是那种军事检查式的目光——亚麻布、银器、瓷器、玻璃、花……所有东西目前摆放得都很正确,完全和肖小姐还在的时候一模一样。要是没有夏洛特严格审查式的目光,玛丽还能做得如此到位吗? 女仆们都不喜欢布林斯利·肖。他很可能会被一个偷偷喝下他最喜欢的酒,并且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借用他最华丽的领带的菲律宾女仆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夏洛特·狄安小姐在桌子的末端坐了下来,想着布林斯利是不是又要迟到了。这是肖小姐还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但是,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得越来越频繁了,这是女仆们不喜欢布林斯利的其中一个原因。 今天早上,当夏洛特·狄安小姐听到布林斯利·肖下楼的时候,轻轻的脚步声时,她几乎还没有坐稳。他迅速地走了进来,由于刚刮完胡子,他的脸呈现出粉红色,他说道:“早上好,狄安小姐!……这是多么美好的春天呀!……而蜜汁正是迎接开春的最好东西。早上好,玛丽。有我的信吗?” “有,先生。”玛丽将一堆信件,放在了布林斯利的盘子边,还有一沓报纸——这些都是凯瑟琳·肖小姐还活着的时候,被禁止放在早餐桌上的东西。 布林斯利·肖在吃甜瓜的时候,匆匆忙忙地扫了一眼他的信件。玛丽将奶油番茄酱涂抹在烤面包上,而夏洛特则负责倒咖啡。布林斯利在喝第二杯咖啡的时候,随手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对夏洛特·狄安小姐咧开嘴笑着说道:“她不会喜欢这样的,难道不是吗?” “她?……”夏洛特·狄安小姐抬头看着布林斯利·肖先生。 “就是凯伊姑妈,你介意在吃早餐的时候,来抽一根烟吗?” “一点儿也不,肖先生。”夏洛特·狄安小姐微笑着摇了摇头。 考虑得如此周到,一点儿也不像布林斯利。夏洛特·狄安小姐想知道,要是自己回答“是的,我很介意”的话,他会说些什么。 布林斯利·肖透过他香烟的烟雾,注视着夏洛特·狄安小姐的脸,他眼睛里的某种神情,令夏洛特感到欣慰,她没有测试布林斯利的礼貌。他看了一眼玛丽,然后用几乎烦躁的语气说道:“你一定要像这样,晃来晃去才好吗?” “什么,肖小姐还在的时候……”玛丽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知道,但是,你一定是累了。如果我们需要你的话,狄安小姐会摇铃叫你的。” “谢谢你,先生!……”玛丽走了出去,看起来和夏洛特一样吃惊。通常,布林斯利不会关心其他人是否劳累,尤其是他雇用的人。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狄安小姐?”布林斯利·肖开口询问夏洛特·狄安小姐道,“‘奥赛罗的统治时代已经结束了’,要知道,你是一个有资产的女人。你会去结婚吗?” 夏洛特·狄安小姐没有在意布林斯利的鲁莽无礼,开口说道:“我年纪太大了,以至于无法适应这样的转变。在我能够找到一间舒适的公寓之前,我会先去旅馆住上一段时间。也就是说,等房子一确定我就搬走。” “然后呢?”布林斯利望着夏洛特·狄安小姐。 “我会去读书,然后去看戏,听音乐会。还有邀请我的朋友们一起喝茶。” “听起来非常无趣的生活!……”布林斯利一副了无兴趣的神情,“真可惜,我们不是在我们足够年轻、去享受的时候,得到这笔钱了。” “我会好好享受这笔钱,所带给我的东西,虽然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你仍然很年轻,肖先生。” “噢,我还年轻!……”布林斯利·肖用厌恶的强调语气重复道,“要说一个男人老的时候,还有比这更具毁灭性的说法吗?” 夏洛特·狄安小姐试图转换话题,她说道:“肖先生,你会去做些什么呢?” “我要在长岛上度过夏天,在里维埃拉那里度过冬天。就是这一类的事情。一旦我摆脱掉这栋房子、还有房子里所有的垃圾的话。”布林斯利·肖苦笑着说,“你喜欢将那些赫伯怀特式的椅子,摆放在你的公寓里吗?” “我当然喜欢。”夏洛特·狄安小姐觉得自己有义务,要再补充一句,于是她说道,“你知道它们有多么贵重吗?” “当然。但是我不缺钱,我也不想要它们。”布林斯利·肖一副超然的神情,“它们令我想起了……”他突然停止了说话。 “什么,肖先生?”夏洛特·狄安小姐吃惊地凝望着布林斯利·肖。 “它们令我想起了凯伊姑妈,还有她最后的一次生病。”现在是他想要转换话题了,布林斯利说道,“顺便说一下,我这儿有一张给你的邀请函。我们都被邀请,参加星期五在吉玛医生家举办的晚宴。” 夏洛特·狄安小姐十分惊讶,望着布林斯利说道:“吉玛医生和曼夫人真是太好了。我希望你能够替我谢谢他们,但是,我真的必须拒绝。” “为什么?……”布林斯利·肖先生生气地直视着夏洛特·狄安小姐说道,“因为格里塔写信给我,而不是给你?我觉得,这是最合适不过的做法了。” 布林斯利·肖并不友善地盯着夏洛特·狄安小姐看着,令她有些恼火,她说道:“我认为……我的意思是……肖小姐只走了几周而已。我不愿去任何地方参加晚宴,尤其是吉玛医生家里,那里会让人联想到那些不快乐的事情。” “你太守旧了,凯伊姑妈也不会,希望我们这么……”他在脑中搜寻一个词,然后说道,“病恹恹的。”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夏洛特·狄安小姐好奇地望着布林斯利。 “我确定,还有我将接受吉玛的邀请。你为什么不呢?吉玛的处境很不好。”布林斯利·肖很认真地说,“如果他的病人们不忠于他,那么,这将会引发人们的讨论,而这将毁了他的诊所。我欠他的太多了。他快把我治好了,你是知道的,以前我的状况十分糟糕。我想要帮助他。毕竟,那天晚上,在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的人,都跟那个突然死亡的侦探,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如果我们同心协力的话,我们就能够使警方意识到这一点。” 夏洛特·狄安小姐闭上了眼睛,她高而清晰的嗓音,失去了以往的镇定,颤巍巍地说道:“那天晚上,我和你都在吉玛医生家里,我们和杜根有关系。因为是肖小姐——你的姑妈,我的雇主,雇用了他。” 布林斯利·肖喘着气说道:“你不会是想说,事实上,你相信警察那荒唐的理论,那天晚上,是凯伊姑妈雇用杜根,去了吉玛家的吧?你为什么会相信这些话?” 夏洛特·狄安小姐记得拜佐尔·威灵医生曾经说过,她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那张签有“J·Bush”名字的字条的事情。 “我不知道。”夏洛特·狄安小姐摇着头,她的呼吸加快了,所以,她很费劲地挤出了几个字道,“对我来说,这似乎……似乎很可信……” “到了你这个岁数,夏洛特!……”这是布林斯利·肖先生第一次抛弃了“狄安小姐”这个称呼,这一称呼是凯瑟琳·肖坚持要他称呼夏洛特的,他说道,“警方已经进退两难了,所以,为了保住面子,他们编造了各种各样荒谬的理论,而事情却没有任何进展。我比你更加了解凯伊姑妈,我无法想象,她会和私家侦探扯上关系。星期五晚上你要和我一起去吉玛家吗?” “我想要再仔细考虑一下。” “好吧,你决定了就告诉我。”布林斯利说完便站起身来,将信件和报纸捆到了一起,说道,“如果十一点以后,有人打电话找我,就说我在俱乐部吃午饭,直到晚餐时间,我才会回来。” 布林斯利·肖一个人走出了房间,身后留下了一阵沉沉的寂静。过了一会儿,夏洛特·狄安小姐摇铃叫玛丽进来,说道:“我们都吃完了,肖先生中午不在这儿吃午饭。” 夏洛特·狄安小姐走出门,来到了那个小花园,小花园的四周被高楼大厦围了起来,就像是一口以花床为底的井一样。 自从警察去过肖小姐的家之后,这是布林斯利·肖第一次和她讨论起肖小姐的死。布林斯利的态度,令夏洛特·狄安小姐感到深深的不安。 难道布林斯利·肖先生知道什么吗?他怀疑过什么吗?那几把赫伯怀特式的椅子,是给她的贿赂吗?为什么布林斯利会关心狄安小姐,跟不跟自己去参加晚宴呢? 夏洛特·狄安小姐一个人坐在花园里,一直到钟声敲响了十一下。当她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狄安小姐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着布林斯利离开——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再也不想跟他待在同一栋房子里了。 夏洛特·狄安小姐去打了一个电话。 “是拜佐尔·威灵医生吗?我是夏洛特·狄安。刚才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向你请教一下。”夏洛特·狄安小姐在电话一头嘟囔着,对面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很高兴地应答着,“吉玛医生重新开始了,他为他的病人及家属,举办的一系列晚宴活动。布林斯利·肖先生将会去参加,而我也被邀请了,要和他一起去。他希望我接受邀请,他真的十分坚持要我去。你认为我应该去吗?” 电话的另一端,有了片刻的沉默,接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你有没有跟任何人讲过,我们在地下室里的发现吗?任何人?” 镇定的声音总能够令人安心。夏洛特·狄安小姐的声音,变得更加沉着、冷静了,她说道:“当然没有,我发过誓我不会说的。” “那么,我不明白为什么对你来说,去参加宴会会有危险——如果这就是你要问我的问题的话。” “确实,我必须坦白,我感到有一点儿害怕。”夏洛特·狄安小姐颤抖着说。 “那么,很可能,我不是那个你应该询问的人。”拜佐尔·威灵医生冷酷地说。 “啊,为……为什么呢?” “我十分希望能够有一个见证人,告诉我宴会是个什么样子。”拜佐尔·威灵医生兴奋地说,“如果你去的话,宴会之后,你如果能够告诉我,有关宴会的情况的话,那就太好了。” “噢,威灵医生,如果你认为我去参加宴会,能够帮得到你的话……” “我是这么认为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很放心地笑着说,“但是我必须提醒你,记住之前我说的那些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有危险……也许有些原因,是我不知道的。” “我会去冒这个险的。”夏洛特·狄安小姐勇敢地说。 “我没有要求你去这么做,这是必须由你自己决定的事情,最好能仔细考虑个一、两天。” “噢,不用了。我已经决定了。”夏洛特·狄安小姐忽然勇敢地说,,“还有谢谢你,威灵医生,给我一个帮忙的机会。我十分喜欢肖小姐……”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图书室,是打发春天的午后到傍晚,这段漫长时间的好去处。图书室一端高大的窗子,面对着街道上喧闹而又戏剧性的场景,大大地敞开着,透过它还能够看见,对面低矮的大楼上空宽广的天空。这间房间是如此地深,以至于人可以坐在里面,观察别人而不被发现。 通常,比起一天中的其他时候来,拜佐尔·威灵医生更喜欢这段时光,但是,他为星期五的夜晚感到不安。 “你怎么了?”在朱尼伯将冰镇薄荷酒拿进来之后,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女士轻声地问道。 “前几天,我担负起了一个重大的责任。我让夏洛特·狄安小姐接受了,再次去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参加晚宴的邀请,杜根和肖小姐死的那天晚上,在那儿的人都会去。” “有什么理由她不应该去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喜欢这个主意。”拜佐尔·威灵医生苦涩地摇着头,“他们一定是一群冷酷无情的家伙,所以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晚宴在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晚上。” 直到吃完晚饭以后,当窗帘被拉了起来,火也生了起来,他们坐在火炉前面,喝着咖啡的时候,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才又提起了这件事情。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如此焦虑不安,”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说道,“谈谈这件事会对你有帮助吗?” “医师,自我治疗?……”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说道,“谈话总能对心灵有所帮助,这一次可能也能帮助到了大脑。”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听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杜根之所以会被杀,是因为有人真的相信,他就是拜佐尔·威灵医生?” “布林斯利·肖想到过这个问题。”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说。 “也许他是在试图,为罗莎蒙德·约克洗清嫌疑,罗莎蒙德是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知道杜根不是拜佐尔·威灵的人。” “布林斯利·肖是在试图为自己洗清嫌疑。而且他试图十分巧妙地,来一个一石二鸟……”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首先,他令我感到害怕,而不去接手这件案子;其次,让我相信杜根的死,与肖小姐雇用杜根,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话,肖小姐就是自然死亡。杜根的死并没有令布林斯利·肖有多么地担心,因为他没有杀害杜根的明显动机。但是,我并没有被布林斯利的建议所欺骗,肖小姐和她雇用的私家侦探杜根,在和同一群人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在同一天晚上先后死了,这不可能会是巧合。” “警方调查过马科斯·吉玛医生的背景吗?”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认真地问。 “当然。他四十六年前出生于德国,后来去了牛津读书,接着便在布拉格研究心理学。所有能够调查到的事实,正如他与他的妹妹所说的那样。”拜佐尔·威灵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再两手一拍,很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马科斯·吉玛是一名入了籍的英国公民,而且,在纽约有开诊所的执照。福耶尔检察官已经给苏格兰发了电报,看他们能不能找到,有关马科斯的更多的信息。但是,这很可能是在浪费时间。无论是谁下毒毒死了杜根,都完全不可能会是吉玛。” “为什么不可能?”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讶异地望着拜佐尔·威灵医生问道,“你说过,杜根是被一个知道他是一名私家侦探的人给毒死的,马科斯·吉玛完全有可能知道。他完全有可能在杜根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那张侦探证件。” “但是,在杜根喝酒的时候,吉玛不在杜根的酒杯附近。那个时候,我一直注视着吉玛。” “奧特怎么样?他负责倒鸡尾酒,偷偷下毒对他来说,这简直太容易了。” “奥特怎么会有可能,知道杜根是一名私家侦探呢?” “有可能是吉玛告诉他的。”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兴致勃勃地说。 “不可能。”拜佐尔·威灵医生坚决地摇了摇头,“在杜根进屋之后,吉玛和奥特没有跟彼此说过话。他们甚至都没有接近过彼此去交谈,吉玛完全不可能告诉奥特什么。” “不管怎么样,奥特究竟是谁?” “警察的记录上显示,他的全名叫奥特·西靳奇尔,是个东欧捷克人。”拜佐尔·威灵医生介绍说,“马科斯·吉玛确实是在战后,在德国的难民 8425." >营里发现他的,就跟吉玛说的一样。”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带着沉思的神情,观察着壁炉中的那团火,一团蓝色的火焰,在烧得发红的煤炭中心跳跃着,她问道:“为什么你会如此信任夏洛特·狄安呢?” “我们第一次和夏洛特·狄安小姐见面时,她的那种局促不安,和她身上的其他东西,比起布林斯利·肖的冷静来,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无辜的人。”拜佐尔·威灵医生眼睛闪烁着光芒说,“她似乎不喜欢布林斯利·肖,但是,我希望我能够知道肖小姐说‘他们一直都在注视着我’的时候,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到底指的是谁?布林斯利和狄安小姐,都是合理的嫌疑人——两个人都继承了肖小姐的财产,都是肖小姐不信任的家庭成员,肖小姐向他们隐瞒了雇用杜根这件事情。还有其他人跟布林斯利有关吗?有可能是伊斯尔达·堪宁夫人吗?布林斯利对她十分友善。” 拜佐尔·威灵医生站起身来,在地板上踱来踱去,而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则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听着他的说话,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睛仍然注视着火苗。 “我确信肖小姐怀疑,布林斯利·肖打算杀了她,”拜佐尔·威灵沉思之后说道,“一定是某种强有力的推动力,才会使得肖小姐这种性格的女人去雇用私家侦探——不仅仅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而且,还害怕她深深爱着的那个人,也就是某个和她同姓的家庭成员,会在她死之后,被人指控犯下了谋杀案。对肖小姐来说,这样的家族耻辱,比起死亡来更加可怕。当她派人去请杜根来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危险之中了。这就是她跟杜根的协商,会进行得如此隐秘的原因了。她不可能向夏洛特·狄安去吐露实情,因为她不希望狄安小姐也陷入到危险之中。她不可能去报警,因为她不希望置布林斯利·肖于险境,假使布林斯利是无辜的话。”拜佐尔·威灵医生颇为感慨,长叹一声连连摇着头,“而且,如果布林斯利真是有罪的,肖小姐也不希望因此,而玷污了家族的名声。我并不是说,她怀疑布林斯利·肖不对,而是我确定,她认为,有人试图杀了 5979." >她,而她认为,这个人就是布林斯利。当杜根发现了真相的时候,他和肖小姐已经都被人给杀掉了。”藏书网 拜佐尔·威灵医生和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刚说到这里,屋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拜佐尔·威灵医生停止了踱步。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将下巴从托着的手上,突然扬了起来,然后把目光转到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身上。 就在他们互相对视的时候,铃声又响了起来,声音刺耳而且不间断。 “我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拜佐尔·威灵医生起身迈了三大步,过去伸手拿起了电话。吉塞拉看了看钟,快到午夜了。 “你好。”拜佐尔·威灵医生招呼一声。 一个虚弱的声音低声说道:“是拜佐尔·威灵医生吗?” “噢,我的上帝呀,你是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拜佐尔·威灵医生倒吸一口凉气。 “请您立刻来我家里。”通过电话听筒,拜佐尔·威灵医生可以感觉到,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呼吸十分不均匀,她说道,“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拜佐尔·威灵医生沉着地询问道。 “我的父亲……噢,我父亲,我想……我想他……他快要死了。”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激动万分而又带着悲伤的语调说道,“但是,可能还有挽救他的机会——如果你能够尽快赶来的话。” 第十一章 在巴罗大街的两栋公寓大楼之间,正好有一扇门,堵住了拱形的门廊。在街灯的照耀下,拱门的号码牌看得一清二楚,门没有锁。 远处,拜佐尔·威灵医生发现一座大法院四周,被公寓大楼围了起来。正中心被臭椿树围绕起来的,是一间矮小的屋子,整间屋子内灯火通明。某种似乎下垂的东西,轻轻缠绕着屋子,勾勒出了小屋的轮廓,这一切无疑都在告诉拜佐尔·威灵医生,这间屋子已经很旧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穿过了石板路,接着拉了拉一根旧式的门铃绳。短短的楼梯上,响起了咔嗒、咔嗒的脚步声。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猛地拉开了房门,她的脸色苍白,眼睛中透露着慌乱的神色,身上穿的长袍扭曲着,气喘吁吁地说道:“感谢上帝,你来了!……请走这边。” 在拜佐尔·威灵医生跟随着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走上狭窄的楼梯的时候,他快速地扫视着屋内矮矮的屋顶,宽而深的壁炉,不平整的地板。她直接冲进了一条走廊,走廊狭窄得刚好能够安一扇门。 现在他们来到了一间阁楼卧室里,四周的墙壁是倾斜的,里面还有一个壁炉。帕蒂塔·劳伦斯在一张行军床的末端,停了下来,说道:“我还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她撕心裂肺地大声哭着说,“现在,我再也不能——永远不能,我没有意识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拜佐尔·威灵医生检查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来得太晚了。接着他探测的指尖,感觉到了一丝脉搏。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抽泣着说道:“我们离开吉玛医生家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好好的,但是……” “稍后再说。快给我拿干芥末,还有温水过来。冲一壶浓稠的咖啡。”拜佐尔·威灵医生大声吩咐,帕蒂塔·劳伦斯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从他的包里,拿出了一个注射器。过了一会儿,史蒂芬·劳伦斯的眼皮颤动了起来。拜佐尔用一只手臂环绕着,抱住劳伦斯的肩膀,然后,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对史蒂芬说道:“你一定要努力,你一定要保持清醒。” 史蒂芬·劳伦斯先生用昏暗无神的眼睛,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问道:“为什么?”乌青的嘴唇讽刺地低语着。 “为了你的女儿。” “你确定她不会更加幸福吗……”史蒂芬·劳伦斯有气无力地说,“如果我走了的话?” “如果你就像这样,一走了之的话,那么她的下半生,就会被失败和罪恶感所折磨。” 史蒂芬·劳伦斯观察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的眼睛,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事实上,只不过三十秒而已。劳伦斯叹了口气,闭着眼睛说道:“聪明,这是一个能让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当然,活着比死需要更多的勇气,”拜佐尔·威灵医生回答道,“但是你有勇气。” “我有吗?……”他又睁开了眼睛,说道,“即使我有勇气,那又能怎么样?” “我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当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拿着干芥末和水进来的时候,拜佐尔·威灵医生撒谎道。 呕吐令史蒂芬·劳伦斯筋疲力尽。他开始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应该会快乐……派遣自己……遭受更多……解放自己……监牢……折磨……苦闷。帕蒂塔。最后一个。在地狱边缘徘徊迷失。所有人都应该认识彼此,罗莎蒙德,罗莎蒙德。这个世界的玫瑰。‘无情的妖女’。不,不是济慈。是柯勒律治。” 他开始吟诵道: 莫非死亡就是她的同伴? 她嘴唇猩红,姿色妖艳, 长长的秀发如金子一般耀眼; 皮肤却似麻风病人一般苍白。 她是一个死亡之中的梦魇, 使人血液凝固,毛骨悚然。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低声说道:“他的思想……” 拜佐尔·威灵医生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说道:“我想知道……” 史蒂芬·劳伦斯第二次呕吐之后,拜佐尔让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去拿咖啡。 “你自己先喝一杯,”他跟她说道,“你的脸色看上去很恐怖。” “我不要紧。” “这是医生的命令。我在忙于治疗他的时候,不能让你倒下。”她顺从地喝下了咖啡。 史蒂芬·劳伦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地将咖啡喝了下去,他嘴唇的乌青色退去了一些。 “现在你必须走一走。”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说道。 “什么,走一走?……”史蒂芬·劳伦斯昏昏沉沉地眨了眨眼睛。 “我会把你扶起来,但是,你必须自己努力。你必须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上一段时间。” “我很困。”史蒂芬·劳伦斯侧身说。 “这就是你必须走走的原因。” 史蒂芬·劳伦斯沉沉地靠在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身上,拖着脚慢吞吞地,走到了窗户旁边,然后又走回床边。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睁开了明亮的眼睛,止住了眼泪,看着这一切。 “难道我就不能帮忙吗?” 拜佐尔·威灵医生看着劳伦斯小姐说道:“你不够强壮,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最好留我们单独在这里。” 她走了出去,史蒂芬·劳伦斯坐到床沿上,叹了一口气。 “现在你还不能休息。” “我太累了。”史蒂芬·劳伦斯无精打采地说,拜佐尔·威灵医生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脸。 惊吓使得史蒂芬·劳伦斯睁开 4e86." >了眼睛,气愤令他站了起来。接着他微笑着说道:“谢谢。”他们又开始散步了。 “你的可卡因药瓶在哪里?”拜佐尔·威灵医生问道。 “在浴室里。” 在他们穿过卧室的时候,史蒂芬·劳伦斯先生忽然绊了一跤。 在浴室里,他伸出颤抖的两手,去拿玻璃架上的一个瓶子。但是,那个瓶子掉到花砖地板上摔碎了,摔得支离破碎。劳伦斯先生又绊了一下,他赶紧抓住脸盆架,使自己保持平稳,用脚踩踏着那些药丸。 “我们必须再走一走。”拜佐尔·威灵医生坚持说道。 一个小时以后,拜佐尔·威灵医生走出了房间,然后关上了门。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坐在楼梯最高的一级台阶上,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他点了点头,接着便听到感到宽慰的、轻柔的呼气声。 他们悄悄地下了楼。在楼梯脚下,帕蒂塔·劳伦斯小姐问道:“你要来杯咖啡吗?或者是威士忌和苏打?” “请给我一杯咖啡。”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从小厨房里,将咖啡端到了壁炉前的桌子上,说道:“是你救了他的命。” “不,是你救了他的命。”拜佐尔·威灵医生和蔼地说,帕蒂塔·劳伦斯看起来很惊讶。 “要是你没有及时地,给我打电话的话,他完全不可能得救。”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说,“这些对我来说,只是例行公事,但是,对你而言却不是。你必须在几秒钟内,作出正确的决定,而你却做到了。”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你是在努力让我觉得舒服一些,但是,我心里再也不会觉得舒服了。” “为什么呢?”拜佐尔·威灵医生看着她。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转过脸去,说道:“我不由自主地觉得,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的错。” “告诉我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一起参加吉玛医生家的晚宴了吗?” 她惊愕的眼睛探究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脸,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狄安小姐告诉我说,星期五的宴会活动,又重新开始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皱着眉头说,“他们都在那儿吗——约克夫妇,堪宁夫妇,布林斯利·肖还有狄安小姐,吉玛医生和曼夫人?” “是的。”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点了点头。 “有看起来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爸爸看起来就和平常一样。” “难道他不兴奋吗?……”拜佐尔·威灵医生认真地问,“放荡?或是这之类的情况?” “我们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确有一点儿兴奋。但是,这只不过是他参加了一场有鸡尾酒和其他美酒的精彩宴会之后,自然而然的表现而已。”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苦笑着说,“我们坐在那儿聊了一会儿,接着,他便上楼睡觉去了,而我则一个人坐在这儿读书。后来我听到,头顶上传来了撞击声,听起来似乎是他摔倒的声音,于是我便跑上了楼。”劳伦斯小姐一副遗憾的表情,“爸爸当时穿着睡衣,毫无意识地躺在他床边的地板上。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他拖到了床上,并试着用鹿角酒,让他恢复意识,但是,他动都不动一下。这最后一年,有时候我觉得,我希望为了他好,末日能够尽快来临。但是,当我看见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的时候,我完全无能为力,这种想法似乎全都是错的。我试着找我们自己的医生,但是,那个医生当时外出了。接着我便给你打了电话。” “你的家族里,有心脏衰竭的病史吗?” “噢,没有!……”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苦恼地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当她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时候,答案不言而喻,劳伦斯小姐说道,“你是在想,我在罗莎蒙德·约克家里,那次突然昏厥的事,那是我第一次出现那样的情况。” “那么,你的父亲呢?”拜佐尔·威灵医生问。 “在四年以前,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好。” “刚刚他是怎么了?”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动了动嘴唇,一阵儿都没有说话。接着她便说出了,拜佐尔·威灵医生期望听到的话。 “是骨骼癌,”帕蒂塔·劳伦斯慢慢地补充道,“而且,已经没有希望了,等到医生查明的时候,用X射线治疗也已经太晚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叹道:“今天晚上你父亲问我,他为什么应该康复。我告诉他,如果像这样的事情,突然发生在他的身上,你的整个下半生,都会背负着内疚的重担。为了你,他找到了唤醒自己的勇气。现在,轮到你知道,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你必须有和他一样的勇气,甚至要有比他更强大的勇气。”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嘴唇变白了,她说道:“我不会一再令他失望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问你。” “什么事情?”帕蒂塔·劳伦斯小姐举目望着拜佐尔·威灵医生。 “你的父亲有什么仇家吗?” “仇家?爸爸?……”自从拜佐尔·威灵医生来到这里,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第一次微笑了起来,她说道,“你并不很了解他,不是吗?……爸爸从来不奢求,从别人身上获得什么,他总是付出而不求回报。为什么你要问我这样的问题呢?” “今天晚上,我一看见你的父亲,我就知道,他是中了?某种麻醉药的毒。完全有可能是吗啡——这就是我不惜一切,要他保持清醒的原因。”拜佐尔·威灵医生语气严厉地说,“但是,我也怀疑那是可卡因,因为我知道,他自己也有可卡因。杰克·杜根在和你们今天晚上,在吉玛医生家里,见到的那同一群人见面之后,便中可卡因的毒死了,这种巧合太过古怪了。”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疲倦地向后靠在了椅子上,闭上眼睛说道:“巧合的确发生了,爸爸已经服用一个月的可卡因了。” “肖小姐也是。”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说。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立刻惊恐地睁开了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她无法再说下去了。 “要不是杜根的死,我应该会假设,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要么是意外,要么是自杀未遂。”拜佐尔·威灵医生轻轻摇头说,“但是,我无法解释杜根的死,和这件事情之间的关系,你能够帮助我吗?” “我……我对杜根这个人一无所知。” “你父亲有你或者其他人,能够继承的遗产吗?”拜佐尔·威灵医生继续追问着。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摇了摇头说道:“他没有财产。这栋房子是租来的,家具是我们的,但是都不值钱。就这些。我们所拥有的一点儿钱,也都用作了医药费,不会维持多久了。所以,没有人会有动机要做——你所暗示的那种事情。” “你确定吗?……杜根是一名私家侦探,很明显,是肖小姐雇用了他。”拜佐尔·威灵医生说,“肖小姐为什么要雇用他,她保守着这个秘密。肖小姐有可能将这个秘密,告诉给你的父亲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连连摇头。 “现在我要问你一些,可能听起来毫不相关的事情:两个月以前,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跟你说‘在那儿,你只会注意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我们几个人从来不谈论未来’的时候,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罗莎蒙德……我……”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将她前额的头发,向后轻轻地推了推,说道,“我太累了。我无法思考了。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或者是说了什么。我改天再跟你说吧,威灵医生。拜托了!……” “很好。”拜佐尔·威灵医生点了点头,“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一定要在今天晚上问你,这不是很好回答的问题。” 刺耳的钟声单调地响了四次,接着提升了半个调,然后,在一阵低沉而洪亮的窃笑声中结束了。余音重复着,回荡在屋子里。 一串比其他高三倍的音符,加入了这场无形的合唱中,直到这个世界里,似乎充满了潺潺流水般的声音,翅膀拍打的声音,人喋喋不休的声音,歌声,还有少许的鸣笛声…… 天空的黑色在不知不觉中退去了,以至于在屋内的拜佐尔·威灵医生,丝毫没有注意到,天空已经呈现出铁一般的灰色。但是,屋外,崇拜太阳的鸟儿们,已经开始欢呼雀跃地,迎接这黎明的第一抹阳光。 “我都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拜佐尔·威灵医生惭愧地说道,“或者更确切地说,现在是这么地早。”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虚弱地微微笑了笑,对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它们的确很吵闹,不是吗?而且,日落的时候,它们也是这样。是周围的树,把它们引到这儿来的……”她忽然转换了话题,注视着拜佐尔·威灵医生,“你那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是什么?” 拜佐尔·威灵医生直视着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说道:“你自己给你的父亲,吃过过量的可卡因吗——紧接着在他看起来,快要死了的时候,你改变了主意,就像许多心存仁慈的杀人犯,通常会做的一样。” “没有。”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立刻说道,她的嘴唇苍白,“我不可能会自己给他下毒,就连对一只动物,我也无法做到。” 突然,眼泪浸湿了她的眼眶。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用手捂住了脸,开始哭泣起来。 “很抱歉。”拜佐尔·威灵医生连忙上前慰问,“你需要我帮你给医院打电话,请一名护士过来吗?这样的话,今天你就能够休息一下了。” “是的,拜托了。只需要一天。”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擦干了眼睛里的泪水,说道,“明天,我就会好起来的。”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还醒着,听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脚步声。她走下楼来,发现他正在图书室里,将一杯温和的白兰地,和苏打水调制在一起。 “我很高兴最终他好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说道,“我很担心她。” “好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眼睛透过玻璃杯的边缘,看着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欣赏着她的优美姿态:霍恩埃姆斯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两边别着玫瑰,那是他送给她的。 “没有百合,只有玫瑰。”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微笑着说。 “全错了,”拜佐尔·威灵医生沮丧地说道,“而我还不知道原因。”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蜷缩在沙发的一角,聆听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的嘟囔。 “‘而没有鸟儿鸣叫’,”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最后说道,“会不会是一个猫儿泛滥成灾的地方?” 拜佐尔·威灵医生摇了摇头说道:“要记住,杜根自己就有一只猫。要是他发现,猫会赶走后院或是小巷里的鸟儿,他不会为此感到惊讶。杜根是一个脑筋不灵活的人,不适合玩这种拼图式的游戏。两个人同时死亡,一个几乎是在吉玛家里,与完全相同的一群人见面之后便死了,这不可能会是巧合。三个人中有两个人,日常都会服用少量的可卡因,而可卡因就是用来毒杀他们的药物,这不可能是巧合。在凯瑟琳·肖的身体里和史蒂芬·劳伦斯的身体里,都发现了可卡因的成分,不会让人产生怀疑。这就是谋杀者选用可卡因,作为毒药的原因。但是,杜根平常并不服用可卡因。谋杀他是犯了大错——由于某种紧急情况,谋杀犯在匆忙之中,临时作出了这个决定。另外两个谋杀,都是经过严密部署的,因此,没有显露出谋杀的迹象。杜根一定是快要接近一个重大的发现了,于是,对方不得不不惜一切代价,立刻将他杀死。” “但是,如果史蒂芬·劳伦斯先生被毒杀了,是因为肖小姐向他吐露了秘密的话,那么,有可能推迟这么久,才杀他的原因是什么?”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询问道,“肖小姐死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去报警呢?而且,为什么他在今天晚上,要向你表明,他曾经试图自杀呢?” 拜佐尔·威灵医生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道:“为什么史蒂芬·劳伦斯会对我表示,他曾经试图自杀,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他害怕他的女儿——帕蒂塔·劳伦斯小姐,会被指控企图非恶意谋杀。他将浴室架子上的可卡因的药瓶,碰撞到了地面上,接着将药丸踩碎,我不认为这是意外。我认为:他是害怕我可能会在药瓶上,发现了他女儿的指纹,或者我可能会去检查药瓶里的药丸数目。对我来说,很明显地,他在怀疑他的女儿,于是,在我让帕蒂塔将她亲手冲的咖啡,交给劳伦斯·史蒂芬先生之前,我让她自己先喝了一点。” “即使他确实是在怀疑女儿,但是,帕蒂塔·劳伦斯小姐也仍然有可能是无辜的。”吉塞拉·霍恩埃姆斯不可思议地连连摇头,“而且,帕蒂塔绝对没有毒杀凯瑟琳·肖和杜根的动机!……” “假设史蒂芬·劳伦斯向肖小姐说明,他知道,帕蒂塔已经受到安乐死想法的影响了呢?有没有可能是肖小姐,雇用了私家侦探去调查,希望一旦她有了证据之后,她便可以靠揭露劳伦斯小姐的意图,来威胁帕蒂塔,进而控制住她呢?难道肖小姐做这些事情,是为了减轻史蒂芬·劳伦斯濒临死亡的痛苦,害怕在劳伦斯死后,她的女儿会被抓去审判,并被判处谋杀罪?而如果劳伦斯有这些怀疑的话,在肖小姐死了以后,他无法在不将他的女儿,卷入其中的情况下去报警,那么,他有可能会不保守这个秘密吗?” “噢,不要!……这简直太可怕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激动地反对道,“那个安静而又温和的女孩——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她有可能会因为一时的歇斯底里,而擅自做出减轻她父亲病痛的痛苦的事情,但是,要冷血地毒杀一个无辜的陌生人,和她父亲的一个老朋友……噢,不,拜佐尔!她不会这么做的。”霍恩埃姆斯激动地连连摇头,“在史蒂芬·劳伦斯先生被人下毒之前,你自己一直都认为,肖小姐要求杜根调查的人是布林斯利。现在,你是不是将整件事情,弄得比实际上更加复杂了呢?有没有可能是,史蒂芬·劳伦斯暗示,他曾经试图自杀过,就只是因为他真的这么做过呢?而这跟肖小姐还有杜根,其实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拜佐尔·威灵微笑着说道:“难道会是三重巧合?……史蒂芬·劳伦斯杀了肖小姐和杜根,接着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于是试图自杀,这样想事情会更加简单!……但是,我不相信。仅仅是因为劳伦斯不是那种人。他甚至不能巧妙地,说出一个谎话,因为他不习惯说谎。当他暗示,他曾经试图自杀的时候,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妥。” “那么,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呢?她有说话时语不着调的时候吗?”吉塞拉·霍恩埃姆斯问道。 “没有,我觉得她说出来的,都是她看到过的事实。”拜佐尔·威灵自信满满地说。 “有可能她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大胆地猜测道,“只要简单地遗漏某些东西,就可以隐瞒许多事情。” “有可能,”拜佐尔·威灵医生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是,她忽略了什么呢?” 第一抹太阳光透过面朝东边的窗户,照了进来。他们听到了朱尼伯穿过大厅,在餐厅里走来走去的声音,餐厅的桌子上,摆满了香气四溢的培根和咖啡。但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食欲。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转过头去,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她的丈夫,她对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要是我们能够更多地,了解昨天晚宴上发生的事情就好了……” “我有可能知道得更多。”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安慰妻子般地说道,“要是今天早上,没有人来拜访我们的话,我会非常吃惊的,我估计那个人就是——夏洛特·狄安小姐。” 第十二章

但是,直到午后,夏洛特·狄安小姐才出现在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家里。 斜阳的金箭照射在每一个十字路口,图书室的窗户外面,那幅繁忙而熟悉的场景,沐浴在金箭微暗的光辉里。夏洛特·狄安小姐凝视着宽阔的街道对面矮矮的大楼,低声且含糊不清地说道:“那天的天空是什么颜色?淡淡的蓝绿色,还是苹果绿色?” “这难道不是春天的实质吗?”吉塞拉·霍恩埃姆斯优雅地说道,“秋天的黄昏是紫色的,冬天的黄昏是灰色的,而夏天的黄昏则是金色的。但是,春天的空气也隐隐约约是绿色的。” 夏洛特·狄安小姐拒绝了薄荷朱利酒,而是要了一杯冰茶。从外表上看起来,她和以往一样,打扮得清爽、整洁,戴着纯白色的帽子,还有呈现出黑白印花图案的手套。但是不久以后,她便显露出了她内心的局促不安。 “我一整天都在挣扎着,寻思到底我应不应该来见你,威灵医生。我几乎下定决心,不打算来这儿了。”夏洛特·狄安小姐微笑着说,“我不擅长做间谍的工作,而且,自从昨天晚上以后,我既感到有点难为情,又觉得自己有点傻。” “为什么?”拜佐尔·威灵医生兴致勃勃地问道。 “因为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点儿也没有。”夏洛特·狄安小姐优雅地轻蹙眉头,摇着头苦笑着说,“还有请你试想,我曾经怀疑过讨人喜欢的、完全正常的人!……” 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说道:“你确定你没有一点儿失望吗?” “当然没有,我放心了。”夏洛特·狄安小姐苦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我承认:当人们都激动万分,而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在那之后,确实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失望。正如我长久以来所知道的,毕竟我只是普通的夏洛特·狄安,而不是圣女贞德或者玛塔·哈里。我真的没什么能告诉你的。” 拜佐尔·威灵医生并没有表现出催促她的样子。 “史蒂芬·劳伦斯先生昨天晚上怎么样了?”拜佐尔·威灵医生漫不经心地询问道。 “史蒂芬的精神很好,比平常还要神采奕奕。当他兴致勃勃的时候,他也能够表现得很有趣。”夏洛特·狄安小姐笑着说道,“我觉得:在吃饭的时候,能够坐在史蒂芬·劳伦斯先生的旁边,对我是一种优待。我不是很了解劳伦斯先生,但是,我一直都很欣赏他的诗歌。” “直到宴会最后,他的情绪都很高涨吗?” “噢,是的。他和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是第一批离开的客人。在他走出前门的时候,我还听到了他的大笑声,一个男人如此明朗而又悦耳的笑声!……”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不仅浑身颤抖着。在史蒂芬·劳伦斯离开那栋房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发出大笑声了。难道毒药已经在他的血液里了吗?或者是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自杀的念头了吗? “那么,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情况呢?”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劳伦斯小姐当时也很兴奋吗?” “她似乎相当疲惫,但是,她看起来一直都很疲惫。很有可能是某种体质上的缺陷。吉玛医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高兴起来。”夏洛特·狄安小姐优雅地说,“当帕蒂塔刚到那儿的时候,他们曾经私下里谈了一会儿,但是,那是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唯一表现出生气的时刻。” “你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吗?” “是的,他们谈话的时候,在房间的另外一端。”夏洛特·狄安小姐点头说。 “我相信,罗莎蒙德·约克夫人一定是那儿最可爱的女人,”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评论道,“初次见到她,你便会为她的美而感到吃惊。”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其实有点儿……”夏洛特·狄安小姐停顿了几秒钟,说道,“心神恍惚,我想。而这对她来说不太正常。”狄安小姐露出笑容,“她的举止神态一向都很从容。但是,这一次她似乎不太自信,甚至还在说话的时候口吃过。” “那是怎么一回事?”拜佐尔·威灵医生立刻追问道。 “让我好好想一想……”夏洛特·狄安小姐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约克先生正在计划,明年暑假的活动安排。他说他打算去欧洲,接着他问约克夫人,到了那天,她是否能够和他一起去。罗莎蒙德一开始,说了一些这样的话:‘什么,当然。七月一日我们就搭飞机去……’但是,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声音便卡住了,接着说起话来便结结巴巴的。她停止了说话,过了一会儿,罗莎蒙德又继续说了起来,语调不太自然。这一点儿也不像她,通常她是绝对不会忐忑不安的。毫无疑问,是上次我们一起,在吉玛医生家所经历的事情,令她心烦意乱了,正如我第一次,听到邀请函的事情时,也令我很不安一样。” 夏洛特·狄安小姐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我有点儿想起来了:一开始的时候,其他几个人似乎也有同样的反应。而这只是很正常的事情。要是他们一开始,不觉得有点不自在,那么,他们就太没有人性了,但是,不久以后,这种情况就逐渐淡化了。” “那种不自在的情绪,是如何影响他们的呢?”拜佐尔·威灵医生追问着。 在夏洛特·狄安小姐抿了一小口冰茶时,冰块撞击着玻璃杯,发出了叮当声,她说道:“比起其他的方面来,对他们的言辞的影响,似乎更深一些。或者有可能那只是可以观察到的不安的迹象。” “而那些‘其他人’都有谁?”拜佐尔·威灵医生问道。 “是伊斯尔达·堪宁和她的丈夫。你几乎想不到,他们两个对气氛是多么敏感,但是,他们一定要这样。”夏洛特·狄安小姐很无奈地轻轻摇头,叹息着说,“休伯特·堪宁先生一直谈论着原子弹——噢,多么令人厌恶的话题。他说:‘要是我和伊斯尔达,我们碰到了这种情况,我们会……’接着他不说话了。约克先生替他把话说完了:‘跑——而不是走——到最近的出口。’堪宁先生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再说话了。” “那么,其间没有人提起过杜根吗?” “当然没有。”夏洛特·狄安小姐的语气挺轻柔,指责任何人都要对这一礼仪规范,怀有负罪感的想法。 “但是,我猜想,一开始的时候,每个人心里一定都记得杜根,”夏洛特·狄安小姐又坦诚地说道,“我们到那儿的时候,我看到曼夫人正在努力地,让每个人都放松下来,而吉玛医生也是一样。对所有男人来说,他是万能的,他甚至能跟史蒂芬·劳伦斯讨论韵律和转调。就在晚饭之前,我还听到他们站在壁炉边上聊天,而因为我的无知,我对这些事情都相当入迷。”夏洛特·狄安小姐苦笑着说,“马科斯·吉玛医生专心致志地听着,一只手搭在壁炉台上,眼睛看着火苗。火需要拨一下,但是,直到史蒂芬·劳伦斯先生说完了他正在说的话时,吉玛医生才去拨弄火苗。吉玛医生天生就很机智,如今这样的人太少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认真地听着,也许他挺赞赏夏洛特·狄安小姐的观察力。 “到了晚宴结束的时候,每个人似乎都觉得更舒服了。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重新开始这一类的晚宴,有可能是驱除可怜的杜根这个阴影的最好办法。”夏洛特·狄安小姐轻柔地说,“曼夫人告诉我,吉玛医生要求她在请柬中,不能漏掉一个他的病人,他很有可能是对的。既然现在我们打破了冰山,那么,下一次,我们就能将杜根的事情全都忘掉了。” “这么说来,还会有下一次?”拜佐尔·威灵医生苦笑着问。 “当然。”夏洛特·狄安小姐略微有些惊惶地说道,“我们下个星期五,还要一起共进晚餐,为什么不呢?” 拜佐尔·威灵医生用另外一个问题回答了她的问题:“感到不安的人之中,有肖先生吗?” “噢,不,他的状态非常好。”夏洛特·狄安小姐欣喜地笑着说,“而且,他似乎确实很高兴,我跟他一起去了,整个晚上,他真的对我非常注意。” “只剩下马科斯·吉玛医生和莱昂·约克了。” 夏洛特·狄安小姐皱着眉头说道:“但是,莱昂·约克先生一点也没有感到不自在。他说话也不结巴,甚至连犹豫或者像那样之类的状况都没有。但是,他整个晚上似乎有点儿——疲倦,而且他相当沉默。至于吉玛医生……”狄安小姐微笑着说道,“那个男人一生之中,在放松的时候生过病吗?他一直都是一个完美的主人,亲切、友好而且考虑周全,乐意倾听也乐意和人交谈,但是,在尴尬的停顿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失言过。而且如此有礼貌,正如十八世纪的人们,通常所说的一样!他用礼貌将自己武装了起来,这使得像我这样的平凡人,根本看不懂马科斯。但是,我的确很喜欢他。吉玛医生是如此自信——大家都会喜欢他,叫人怎么能不喜欢他呢?” “你忘记了曼夫人。”吉塞拉·霍恩埃姆斯低声说道。 “她就和平常一样。虽然我对她的谈话不太感兴趣,但是,她一直和蔼可亲,面带微笑。”夏洛特·狄安小姐苦笑着说道,“我说的这些情况,虽然不是你想要听到的事情,拜佐尔·威灵医生,但是,因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所能报告给你的,就是这些啰啰唆唆的小细节,你可能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我不会说抱歉。要是你关于肖小姐的事情的猜想,变成现实的话,那简直太可怕了。如果我能够帮助你,证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感到太高兴了。” 在拜佐尔·威灵医生答复夏洛特·狄安小姐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威灵医生说道:“我亲爱的夏洛特·狄安小姐,到目前为止,什么都还没有得到证实。我提醒过你,可能会有危险,我重申一遍我的警告。” “噢!……”夏洛特·狄安小姐的眼神变得忧郁起来,她说道,“我还以为,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关于这个,你还有更多的想法吗?”拜佐尔·威灵医生从他的书桌里,拿出那张他们在肖小姐的《济慈》影印本里,找到的那张字条。 “我真的没有时间了。”夏洛特·狄安小姐一边嘟囔,两手摸索着胸前的装饰物,抽出一个细长的意大利单柄眼镜,那是银质的,采用的是冲压花式的设计。她优雅地透过那个眼镜,看着那张脏兮兮的纸,说道:“这些字母和符号——4C104WS——是保险箱的组合密码吗?” “看起来更像是某个价值三十美元的东西的收据,”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笑着说道,“标有4C104WS的某样东西,百货商场不是用编号来标明衣服,或者其他商品的样式和尺寸吗?” “这不是百货商场的标签或者发票,”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回答道,“这不是印刷上去的,而是用手拿笔潦草地写上去的。” “那么,我真的不知道它是什么了。”夏洛特·狄安小姐“啪”的一声,合上了单柄眼镜,用黑色丝带悬挂的眼镜垂落下去,“很抱歉,没有能够帮得上你的忙!……” “噢,但是,你已经帮了很多忙了,很可能比你知道的还要多。”拜佐尔·威灵医生兴高采烈地回复道,“那么,让我再次提醒你一句,你承诺过,你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张字条的事情。如果你向别人提起,会很危险。” 夏洛特·狄安小姐一离开,吉塞拉·霍恩埃姆斯便转身对拜佐尔·威灵医生惊愕地说道:“你没有告诉她,关于史蒂芬·劳伦斯先生的事情!……” “这样会让她留意到,她对整个晚宴的印象,进一步令她曲解她所观察到的事情。”拜佐尔·威灵医生解释道。 “真奇怪,她还没有从其他人那里,听说过这件事情。” “你这样认为吗?……我想史蒂芬·劳伦斯先生不会谈论,任何有可能解释成他企图自杀,或者他的女儿企图非恶意谋杀的事情。帕蒂塔也不会。”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除了跟其他人说是意外,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成是其他的事情,因为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是其他的事件。很有可能星期五参加晚宴的人当中,还没有人对在那之后,发生在劳伦斯身上的事情,有半点儿的怀疑——除了应该为此事负责的人。”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惊愕地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所以,他们这个星期五晚上,还会一起共进晚餐!……拜佐尔,难道你不能做些什么吗?” 拜佐尔·威灵医生似乎没有在听老婆的话。他正看着那张脏兮兮的字条,上面潦草地写着字母和数字一4C104WS…… 那天晚上,在吃完晚饭以后,拜佐尔·威灵医生去了他从祖父那里继承来的、他存放旧图书的书架,拿下了一本无名诗人写的诗集——诗集装在斑驳的木板盒子里,书脊和四个角,都用皮革包了起来——装订的类型是十九世纪的杂志和小册子用的那种,装订的费用由主人支付。 拜佐尔·威灵医生是如此的全神贯注,连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威灵医生都不知道,吉塞拉最后不得不从他的肩膀上看过去,看他到底在看什么。 “噢,狄更斯!……竟然是《利里普夫人的遗产》。”吉塞拉·霍恩埃姆斯不可思议地惊叫起来,“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本书。” “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有趣的故事的集合本——通过利里普夫人的房客,来讲述的故事。”拜佐尔·威灵医生抬起头来说,“其中有一个故事,出奇地具有现代风格,情景是在法国大革命之前,那个时候比我们现在这个时代,还要动荡不安得多。但是,我的袓母在一八七〇年带着这本书,走上了火车站的月台。一本平装本的书,和现在的重印本一样。”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看见拜佐尔·威灵医生,竟然将这本书读了几遍,但是,直到星期五的晚上,他的眼睛里才有了一种新的神情——一副下定决心,而又兴奋的神情。 “你有主意啦?”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欣喜地大声说道。 “有了好几个想法。”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说,“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杜根为什么会被杀,还有他是怎么被杀的了。” “你是从帕蒂塔·劳伦斯小姐遗漏的那些事情中得知的吗?”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兴致勃勃地问。 “不是。从劳伦斯小姐补充的那些话中——不必要补充的那些。现在没有时间聊天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忽然急切地跳了起来,挥舞着两手,“在这些人打算再一次,在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见面之前,我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了。嘿,甜心儿,我们有曼哈顿地区的街道地 56fe." >图吗?”

那条街道是一条大道,从西北到东南,呈对角状横穿整个城市。和邻近的其他街道一样,整条街道装饰得过分鲜艳,遍地垃圾,脏乱不堪。就算在日落之前,看起来也比其他街道还要黑暗、肮脏。因为在街的对面,城市里的一所体积庞大的监狱,在整个建筑物上,投下了深深的影子。 拜佐尔·威灵医生下了车,站着抬起头来,看着那道陡峭的、冰冷的墙壁,还有那狭窄而又安了栅栏的窗户——用砖块和灰泥传达出残忍无情的调子。毫无疑问,有能力住在其他地方的人,绝对不会选择住在这座象征人类缺陷的建筑物对面。 拜佐尔·威灵医生转过身去,背对着监狱,看着他那边街道上的房子——矮小而又肮脏的房子,其中一些是砖砌的,一些是赤褐色沙石建成的,有许多房子的一楼,都是破旧的小商店。裁缝店、管工场、补鞋店、当铺……邻里间的商业竞争会持续几个月,接着就会有.店铺像逃亡者一样,给其他的店铺让路。 在小街的转角处,有一个路牌,明确标示着这条大道为“沃里克街”。拜佐尔·威灵医生朝着那排建筑物的中间走去,直到他来到了第104号。 补鞋店在一边,电器修理店则在另外一边。楼房本身的门是棕褐色的,已经破裂了,而且有油漆剥落。拜佐尔·威灵医生抬起头来,看着楼上的四层楼。窗格上满是灰尘,有一些还破掉了,没有窗帘或是遮阳物,没有灯光,门微微地开着。 拜佐尔·威灵医生一脚迈入了门廊。那儿有一排信箱。透过模糊的玻璃,他看见了信箱下面,小狭槽里的纸片上,潦草地写着的名字。他划着了一根火柴,接着将火焰移到4-C信箱的名字旁边。在那个小狭槽里没有写名字。 当拜佐尔·威灵医生走进隔壁的补鞋店的时候,铰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一间狭窄的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充满着皮革和大蒜的臭味。一盏光线微弱的电灯,悬挂在补鞋匠的板凳上方。一位老人正在给一只鞋换鞋底,他抬起头来,用呆滞而又漠不关心的眼神,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要把鞋擦亮一点吗?” “不用,谢谢!……”拜佐尔·威灵医生冲补鞋的老头儿点了点头,“我想问问你家隔壁的事情。” 拜佐尔·威灵医生说着,在一张油腻腻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张椅子是为只穿着一只鞋,而另外一只鞋在修补或者换鞋底的、正穿着长筒袜等候的客人们准备的。 “我没有不知道的。”老补鞋匠闭上眼睛。他的铁锤又开始敲打了起来。 拜佐尔·威灵医生悄悄地在柜台上,放了一张五元钞票。虽然补鞋匠看着那张钞票面不改色,但是,铁锤的敲击声停止了。 “房子是空的吗?” “是的。”老头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 “卫生局说那房子闲置着,一定要拆掉。所以,大家不得不搬走了。贫穷的人们,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补鞋的老头儿满是不忿地嘟囔着,“大多数人不得不和堂兄弟、姐妹或者朋友一起搬了进来。为什么那些好管闲事儿的人,不去管他们呢?到处碰钉子,而这栋房子很好。穷人们都期望有一个栖身之所。” “这间房子空了多久?” “六个月之前,他们就已经搬走了。” “谁拥有这栋大楼?” “吉米·布什,他经营着楼下转角处的当铺。你为什么不去问一问他呢?” “我更想来问你。”拜佐尔·威灵医生从他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相片,然后将它放在了柜台上的五元钞票的旁边。 补鞋老头儿的表情平静,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目瞪口呆——那是一张粗糙的曝光照片,照片上的人没有摆姿势,照片也没有经过修饰。 “你是警官?” “不是。” “那个家伙已经死了。” “这碰巧是一张警官的照片,但是,我不是警察。你在害怕什么?” “麻烦。虽然我不喜欢骗子,但是,我也不喜欢警察。”补鞋的老头儿嘟囔着,“当其中任何一种人,在附近转悠的时候,我都会转过脸不去理睬。” “我想要的是信息。” 拜佐尔·威灵医生又放了一张五元钞票在柜台上,但是,现在他将手放在了两张钞票上。 补鞋匠看着钱说道:“起诉?作证?” “可能吧!……”拜佐尔·威灵医生故作高深地笑着说。 “不!……”老头儿摇了摇头说道,“之后那些家伙,会揍我一顿的。” “这个人不是流氓。” “所有的骗子,都跟黑帮有关系。”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对城市街道上的腐败风气了若指掌。 “这个男人不是骗子。要是警察来询问你的话,情况会更加糟糕。” “他们已经参与到这件事情里了吗?” “是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说,“但是,如果你跟我说的话,我可以想办法,让他们将你置身事外。” 老补鞋匠用一只纹路都沾满污垢的手指,触摸着杜根的照片说:“那个小家伙,在这栋大楼空置了之后,在隔壁住了几天。但是,自从四月初之后,我就没有在这附近看见过他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一将手从那两张五元的钞票上抬了起来,那两张钞票便立即消失了。 在外面的街道上,拜佐尔·威灵医生再一次推开了那扇粗糙的门,然后他驻足倾听。屋里没有声响。他穿过前厅,在楼梯角站住了。 木质的台阶中间,都穿了一个洞,边缘都裂成了碎片,而且这个地方,还有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楼上阴暗丛生,而楼下微弱的灯光,透过第一个平台上,一个肮脏的窗格渗透了进来。拜佐尔·威灵医生准备好了接受忽视、黑暗,还有污秽,但是不管怎么样,沉寂都会令人感到紧张不安。 拜佐尔·威灵医生开始上楼,他用一只手扶着栏杆,栏杆摇摇晃晃的,摸起来粗糙如沙土一般。他不得不跨过一级完全腐烂的台阶,那级台阶只剩锯齿状的碎木头,浸没在黑暗之中。到了二楼,他又停了一会儿。沉寂似乎接近了他的周围,仿佛他正淹没在了死水之中。 在拜佐尔·威灵医生开始下一轮攀爬的时候,台阶发生了震颤。他靠近了墙壁,那儿的台阶会更加坚固一些。最后,威灵医生来到了最顶楼,那儿有一架梯子,通往屋顶的天窗。 屋内是如此昏暗,以至于拜佐尔·威灵医生不得不,又点燃了一根火柴。石膏墙壁被涂成了黄色,布满了刻痕和道道裂纹。八扇门全都是关着的,门的黄铜把手全都凹陷了进去,上面看起来晦暗无光。 在拜佐尔·威灵医生向后面标有4-C标志的那扇门,小心翼翼地走去的时候,他的脚步声很响。 拜佐尔·威灵医生上前去扭了扭把手,门是锁着的。他用杜根的备用钥匙,插进锁孔里试了试。钥匙很顺利地便转动了,仿佛锁孔里上了油一样。他推开门。当他看见在地板上的角落里,蜷缩着的一个东西时,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但是,那只是一大堆毛毯而已。除了毛毯和一扇窗户之外,这间残垣断壁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房间里有一扇窗户,是上下拉动的窗子,没有遮阳物或者窗帘。拜佐尔·威灵医生横穿过地板,向外看去。一架最古老式样的铁质消防梯已经生了锈,呈Z字形越过布满灰尘的窗格。透过消防楼梯扶手的间隙,他朝下斜着看去。他看见了一小块绿色的草坪,和一块剥落的石盆,石盆里的水闪着光——一只鸟儿在那儿洗澡。 拜佐尔·威灵医生拉开窗户的插销,将窗户推了上去,希望能向下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窗户实在太小了,那个消防梯也很碍眼。 突然,他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流动和寒意,还有变暗的灯光。他抬起头,查看着那个消防梯。另外一边大楼房间的窗格,闪耀着火光一样的反射光。.. 在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视野之外,太阳正在下落。 某个地方响起了麻雀唧唧喳喳的叫声——沉寂中婉转的颤音,如涓涓的细流一般。但是,这熟悉的声音,和远处车辆的隆隆声一样遥远。 在这里,就在现在拜佐尔·威灵医生站着的地方,整个世界就像是被锁在了沉闷的、被施了魔法的寂静之中;而在威灵医生的脚下,在暮光中可见的场景,如同幻影一般无声无息;还有那一小块草皮的颜色很深,与普通的绿色不同。在那儿可以喂养蠕虫,还有从风中飘落在那里的种子,也能够在那儿生根发芽,但是,石盆里的水很污浊,而且也没有鸟鸣声。 拜佐尔·威灵医生关上了窗户,匆匆忙忙地朝门口走去。他必须在黑暗降临之前,迅速离开这栋房子。摇晃的楼梯那里,现在已经是黑夜了。接着他又多点燃了几根火柴。一旦他停了下来。脚下的地板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或者只是风吹着不牢固的窗框,发出的咔嗒、咔嗒的声音?在这样的一所房子里,谁能分得清楚呢? 到了楼下,天色已经全黑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已经用完了他的火柴。他沿着墙壁,摸索着去前门的路,然后开门。一个女人大声叫喊起来。他正直视着帕蒂塔·劳伦斯的眼睛。 “噢,是拜佐尔·威灵医生!……你……你吓了我一大跳。”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激动地说,“我还以为那栋房子,已经被宣布拆除了。” “是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关上了门,没有更多的解释。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正站在补鞋店的旁边。当威灵医生前进一步的时候,她往后退了一步。 拜佐尔·威灵医生对劳伦斯小姐说道:“比起你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突然遇见我,我更没有预料到会遇见你。” “我……我只是路过。”帕蒂塔·劳伦斯小姐顿时结结巴巴地说,“我碰巧住在这附近。” 是街角的路灯那微弱的光,使得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脸,看起来如此苍白吗?她瞪着眼睛,眼神空洞,仿佛她已经不认得拜佐尔·威灵医生了。 “恐怕我必须问问你,你在这附近做什么?”拜佐尔·威灵医生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你来见谁?还有为什么要来见这个人?” “不!……”她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没有生气,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说道,“不。我不能告诉你,我永远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她转过身去,迅速冲上了马路。 一辆卡车正好转弯开过来。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本来有时间停下来,但是她没有,她朝着卡车冲了过去。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速度比她还要快。他用肩膀将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瘦弱的身体,撞出了卡车的轨道,把她撞到了水沟里,而那辆卡车与拜佐尔擦肩而过。他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气流,犹如一阵狂风一般。接着,他看见帕蒂塔·劳伦斯小姐一动不动地躺着。她的头撞到了街边的石头上。 第十三章

拜佐尔·威灵医生从急诊室里走了出来,下楼穿过走廊,来到了靠近大玻璃门的前台,大玻璃门通往救护车的专用车道。 史蒂芬·劳伦斯抬起头来向上看,他的脸上似乎满是皱纹,而且像是被烤干了一样。 拜佐尔·威灵医生摇了摇头说道:“对不起,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现在,还是没有意识。” 史蒂芬·劳伦斯先生将一只胳膊,搭在了他坐的椅子的靠背上,然后,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拜佐尔·威灵医生看看自己的手表,说道:“总共过去了三十五分钟,还不太令人担忧。而且我用X射线做了检查,也没有发现有骨裂。” 他轻轻拍了拍史蒂芬·劳伦斯先bbr>生的肩膀,关切地说道:“你要在这里过夜吗?我可以为你在她房间附近找一间房。” “谢谢你,我想在这里过夜。” “我必须回到帕蒂塔那儿去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说,“我向你保证,要是有任何变化,我会立刻让你知道。” 玻璃门外面,一辆小汽车在车辆专用道的停车位处停了下来。值班的警察抗议道:“嘿,等一下!……”门外的几种声音,大到足以穿透玻璃。有一个人将嗓门提高到,比其他人都要高的声音,喊道:“但是,我不是一般的记者!我是弗兰克·罗伊德。我认识那个女孩儿!……你得让我进去!……” 弗兰克·罗伊德硬着头皮冲了进来,他的外套松散地搭在肩膀上摇晃着。 “史蒂芬!她……她能够活下来吗?” “你去问威灵医生吧。”史蒂芬·劳伦斯先生浑身无力地垂下头说。 “我不知道,”拜佐尔·威灵医生无奈地摇头说道,“她到现在还是没有意识。” 弗兰克·罗伊德倒在了一把椅子里,一只手插进他乱纷纷纠缠着的头发里,他开口激动地说:“噢,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我得知这一噩耗的时候,几乎无法相信。我们的无线电通信车,就像是警察的巡逻车一样。我们调整成他们的警报声,当然,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获得了他们大多数的编码。我首先就用了事故信号。就跟例行公事一样,当然我几乎什么都听不到。我正在决定,今天的晚餐是吃排骨还是吃俱乐部的三明治。接着通知便来了:‘帕蒂塔·劳伦斯……严重受伤……很可能有生命危险……六十六号车通知史蒂芬·劳伦斯先生……巴罗大街……她现在在默里山医院……’广播里说这些话的语气冷淡而无趣,仿佛这对任何听着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现在有意义吗?”史蒂芬·劳伦斯先生没精打彩地说。 弗兰克·罗伊德的脸涨得通红地说道:“我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了。我想要尽快跟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结婚,要是她活下来的话。我能不能见一见她?只一会儿?” “稍后才行。”拜佐尔·威灵医生伸手制止了弗兰克·罗伊德的冲动,“现在我必须回去看一看她,如果她恢复意识的话,我会通知你们的。” 这家大医院十六楼的那个房间里,还留有白天的最后一丝余晖,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就躺在那个房间里,现在毫无意识。她的脸沉浸在黑暗之中,日影照射在她的脸上,就好像填补了一个黑洞一样。 “她的脸看起来,就像是死人的脸一样。”一名护士低声说道。 “但是她的脉搏很稳定。”拜佐尔·威灵医生握着帕蒂塔·劳伦斯小姐那纤细的手腕说道,“我要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那个护士出去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坐在帕蒂塔·劳伦斯的床边,听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声,注视着她脸色的每一丝变化,还有眼睑的每一个颤动。最终,劳伦斯小姐的眼皮动了动,睁开来。那双眼睛茫然地看着拜佐尔。 这正是拜佐尔·威灵医生,一直等待的那一刻——帕蒂塔·劳伦斯小姐醒来的这一刻,这个时候,劳伦斯小姐可能十分放松,而不会太过谨慎、小心。 拜佐尔·威灵医生朝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倾斜着身体,然后,带着温和而又坚定的语气说道:“我想帮助你,劳伦斯小姐。今天下午,你为什么会在沃里克街上?你是一直跟着我去那儿的吗?还是你是在去看望某个人的路上?”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巴,接着又闭上了眼睛。她花了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才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恢复正常,这是一种自觉意识的表现。 随后,帕蒂塔睁开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的眼睛看。她用虚弱而冷淡的声音说道:“我正在寻找第八大街戏院,我甚至不知道,那条街的名字叫作沃里克。” 拜佐尔·威灵医生不能强迫帕蒂塔,因为劳伦斯小姐有伤在身,而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你想要和你的父亲,还有弗兰克·罗伊德见会儿面吗?” “噢,是的。他们来了吗?”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三十五分钟。 拜佐尔·威灵医生给前台打了一个电话,要服务人员将史蒂芬·劳伦斯先生和弗兰克·罗伊德,带到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病房来。 “我的女儿哟……”史蒂芬·劳伦斯将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冰冷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帕蒂塔!……”弗兰克·罗伊德气喘吁吁地低声叫道。他跪在了床边。他的吻使得帕蒂塔的眼睛里充满了光辉。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低声说道:“弗兰克……” “这就足够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突然起身说道,“现在,她必须休息了,但是,最糟糕的情况还没有过去。” 拜佐尔·威灵医生和弗兰克·罗伊德单独坐在前厅里。拜佐尔顿了顿,开口说道:“你说你的无线电车,在今天晚上,收到了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发生意外的报警信号?” “是的。”弗兰克·罗伊德点头说。 “要是让你知道,这根本不是意外,你会感到惊讶吗?” “你的意思不会是……” “她企图自杀。”拜佐尔·威灵医生绝情地说。 “噢,天哪!……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时就在那儿。”拜佐尔·威灵医生镇定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他的那双激动的眼睛,对弗兰克·罗伊德说道,“我看见她故意试着,奋力冲出马路,让卡车撞向自己。” “噢!……”弗兰克·罗伊德灰心丧气地说道,“但是……为什么呢?” “她无法面对未来,她陷入了严重的麻烦之中。”拜佐尔·威灵医生沉痛地说,“比那天下午我跟你谈话时,我意识到的麻烦还要严重。” “是什么样的麻烦?” “她知道杜根谋杀案的秘密,而她却落入了某种圈套之中,这使得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她的这个秘密——就连你和她的父亲也一样。”拜佐尔·威灵医生遗憾地叹息着,“但是,要破案的时候,她需要你们的支持。” “那么……”弗兰克·罗伊德吞下了后面的话,接着又开口说道,“那么,什么时候能够破案?” “就在今天晚上!……我刚刚给福耶尔探长打了电话,跟他说了整件事情。”拜佐尔·威灵医生自信满满地宣布,“你想要一起来吗?如果你亲眼看到,那种情况的话,事实上,你便更能了解帕蒂塔·劳伦斯小姐陷入了怎样的困境,还有……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没有必要理解她,我爱她。但是,我想要跟你一起去。”弗兰克·罗伊德激动万分地说,“不管是谁对帕蒂塔做了这些事情,如果我能够跟那个人,单独聊五分钟的话……” 拜佐尔·威灵医生大笑着说道:“我不能向你保证,也不建议你这样做。”威灵医生说着,突然站起身来,“那么,现在我们必须出发了,我的车子就在外面。路上我会告诉你一些,关于这件案子的情况。” 弗兰克·罗伊德跟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穿过那扇宽阔的玻璃门,对他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去沃里克街104号。”

补鞋匠的店里,昏暗的电灯仍然亮着,而且,其他小店铺里的灯也都还亮着。当一个人为自己工作的时候,便不会计较自己的工作时间。 沿着街道,光影横斜,104号的房门,就像是一个阴森的深洞,黑暗且空洞,仿佛与周围的其他事物隔绝了一般。 当拜佐尔·威灵医生和弗兰克·罗伊德溜进那间废弃的房屋时,没有什么路过的人,会去看一眼他们。 在拜佐尔·威灵医生从他的口袋里,拿出手电筒之前,他便关上了房门。弗兰克·罗伊德抬起头来,看着那可怕的楼梯,浑身战栗着说道:“什么,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来到过这儿吗?” “很可能没有。”拜佐尔·威灵医生说。 在他们爬楼梯的时候,楼梯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东西从手电筒的光中穿过——是一只身体扁平,呈灰色,看起来很贪婪的老鼠。 当他们来到4-C房间的门口时,拜佐尔·威灵医生将手电筒放回了他的口袋里。 “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看到电灯,连一根火柴也没有。”拜佐尔·威灵医生说着,在窗户边停了下来。 透过消防楼梯的栏杆,他们俯瞰着对面街上,通往房屋后面窗子的篱笆和庭院。拜佐尔·威灵医生想起了另外一个时刻,他也觉得这一画面,看起来不太真实了——发光的正方形图案,将如同黑纸一般的房子分割开来。 “一个不太坏的观察点,”拜佐尔·威灵医生打趣地评论道,“一栋空房子,只要不被注意,你随时都可以来去自如,而这个消防楼梯,正好挡住了你站在窗子这儿的时候,无意间露出的脸。但是,我们一定要小心,最后一个用这个地方的人,现在已经死了。” “什么……是杜根吗?”弗兰克·罗伊德嘟囔了一句。 “是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在杜根的公寓里,发现了他的一些笔记——上面模糊地提到了‘W.S.’。接着,在狄安小姐的帮助下,我找到了一张小字条,肖小姐将它藏在了一本书里。那是杜根从三月二十六日起至四月二十六日,用了某些东西,而开给他的三十美元的收据。那样东西被简单地标注为‘4C104WS’。”拜佐尔·威灵医生情绪激昂地说,“起先我认为,这是一个密码或者一串数字,接着我想到,这不是密码,而仅仅是缩写,因为收据上的缩写,都是没有标点符号的。一个粗心的人很可能,将本来应该分开写的字母和数字,无意中挤在了一起写。我试着将这些字母分开,于是我便得到了4-C104WS——这很明显是一所公寓的地址。接着我从曼哈顿地区的街道地图上,知道W.S.代表的就是沃里克街。” “但是,肖小姐为什么要保留那张收据呢?而且杜根为什么要将收据交给肖小姐呢?” “你听说过透支账单吗?”拜佐尔·威灵医生回头望着弗兰克·罗伊德,冲他问道。 “就像是记者的报销账单一样的东西吗?”弗兰克·罗伊德嘟囔了一句。 “不,正好相反。”拜佐尔·威灵医生摇头笑着说,“记者是先为他们执行的任务,垫出使用费用,然后再开账单。而杜根是按月支取一笔钱,用于执行他的任务,接着再交出收据,说明他花了多少钱。任何超支或者额外的开销,都将从他的酬劳里扣除。这是没有资产的人,普遍会用的策略——销售人员、工程师或者私家侦探——独立经营着小本生意的人,这就是杜根坚持要收据的原因。地主不想开收据。因为卫生局已经发出通告说,这栋大楼将被拆毁,这个时候再租房间出去是违法的。这就是地址会用缩写,而房租是三十美元的原因,这间房大约值十五美元。” “但是,肖小姐看不到收据上写的字。” “在案件结束的时候,会有人读给她听的。同时,当他们进来的时候,她很认真地要求要收据。”拜佐尔·威灵医生看了看他手表上的时间,他的手表在黑夜里闪着光,他继续说道,“让我看看这架消防梯有多坚固。” 拜佐尔·威灵医生说着,将窗户推了上去,一只腿放在了窗台上。那个铁质藏书网的平台,似乎足以承受得起一只脚,紧接着他将另外一只脚放了上去。他将头伸出了窗外,然后站直,说道:“最好快点。” 弗兰克·罗伊德紧紧地跟在拜佐尔·威灵医生后面,然后开始下楼梯。 拜佐尔·威灵医生停了下来,说道:“一个被认为废弃的房子的窗户开着,可能会引起路过的人的注意。”他轻轻地关上了窗子,接着他们便一起下了楼。 消防梯脚下是一个庭院。一些车前草还有一丛杂草,就在凹凸不平、硬邦邦的地面上生了根。一根长管的一端埋在了地里,长管上一根破旧的晾衣绳,摇摇晃晃地悬挂着。他们穿过一堆脏乱的碎布、罐头,还有已经埋在了地里的火柴棒,来到了一排木板栅栏前面,这个木板栅栏的三面,都比眼睛的高度还要高。 木板栅栏跟这栋房子一样,已经腐烂不堪了,因此极不牢固。拜佐尔·威灵医生上去松动了两块木板,从缝隙中看到了水蜡树篱笆的叶子——它很肥厚,修剪得整整齐齐,简直跟这栅栏一样高。 “这是为我们而建的,”拜佐尔·威灵医生低声说道,“我们可以在树篱笆和栅栏之间行走,这样的话,两边的人就都看不见我们了。” 但是,在第一个转角处,木板栅栏和一个铁质的扶手相交成直角。弗兰克·罗伊德停下了脚步,说道:“我们失去了保护我们的屏障。” “我们还有树篱笆,另外一边没有问题。”拜佐尔·威灵医生说。 穿过围栏,他们看见了一块空地,空地上被常春藤稀疏地覆盖着,被一系列的围栏分成了许多个狭窄的区域。空地之外是一排房屋,星星点点地亮着灯光。透过树篱笆的根部,两个人瞥见了绿色的草坪和一个花床。矗立在这座花园上的,是另外的一栋房子,看上去和其他的房屋一模一样。 拜佐尔·威灵医生曾经在他们走的路上,停下来看着某样东西——那东西像是一个小球,羽毛沾满了泥土,翅膀铺开,爪子蜷曲,眼睛半睁着,眼神呆滞,一动不动。是一只死了的鸟。 弗兰克·罗伊德喘了一口气,惊叹地说道:“这就是那个地方吗?那个没有鸟儿鸣的地方?” 拜佐尔·威灵医生点了点头。 “但是,为什么呢?”弗兰克·罗伊德一脸迷茫地问,拜佐尔·威灵医生冲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他们继续走着,树篱笆在一丛高高的灌木林处,便到了尽头。到了这儿,还有路前头的一片光提醒着他们,他们已经接近那栋房子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将一丛接骨木树丛分成两拨,接着将这两拨树丛分开。他离房屋的距离,比他预计的还要近。透过大部分的叶子,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房屋的窗户开着,里面点着灯。一个女仆黑色的身影,走进了他的视线,那个女仆正在做餐桌的收尾工作,桌上闪耀着水晶和银器的白色光芒,周围环绕着白色的玫瑰。 正下方的地下室的窗户里,突然射出其他灯的光辉。拜佐尔·威灵医生朝下看进去——那里是一间长而窄的房间,墙壁被刷成了黄色,装饰得就像是一个化学家的实验室一样。正对着稍远一点的墙壁上面,挂着一排小笼子。 一个穿着化学家工作服的家伙,背对着一扇窗户站着,正在脱去橡胶手套。在他将手套扔在一边的时候,他转过头来。灯光照着那个人顺滑的金色头发。 现在,拜佐尔·威灵医生终于看见了马科斯·吉玛医生,那张冷静而意志坚定的脸。 第十四章

“但是,吉玛医生的房子,是在第十一大街上呀!……”弗兰克·罗伊德低声说道,“我们不是从第十大街穿过来的吗?” 拜佐尔·威灵医生举起手,再次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在街道地图上寻找首字母大写为“W.S.”的街道时,他就已经发现了真相。 第十一大街的第一栋大厦西面,对着第五大街,紧靠着西第十大街,其他的大厦紧靠着像格林威治大街、哈德逊街或者沃里克街这样的大道。 马科斯·吉玛医生所住的大厦,根本不是一个正方形,而是一个三角形,吉玛的房子在第十一大街上,后面的窗户和面对着沃里克街的窗户,正对着——而不是西第十大街,正如事情变得严重之前,拜佐尔·威灵医生假设的那样。和许多在近郊度过一生的纽约人一样,他认为所有东西街道,都是按照规则的序列编号的,而所有的大道都是直通南北的。 但是,这个地方是小镇上,一个似是而非的地方,这里有曼哈顿岛的西海岸线,急剧转向东面,再流向西的河流,被称作北河,一些大道由西北通向东南,而城市里的街道,被不规则地划分成一块块的,而且被一个称作“格林威治”的守旧村庄的小巷,和死胡同给隔断了。 马科斯·吉玛医生大声喊道:“奥特!……” 奥特用德语回应道:“来了,医生先生!……”接着,奥特走进了以窗户为框的,这幅闪耀着光的图画里。他也穿着工作服,戴着手套。 马科斯·吉玛医生继续用德语说道:“我要上楼去换衣服了,最好现在就开始清理现场。还有注意不要点烟!那个开着的烧瓶里,有非常不稳定的化合物。” 马科斯·吉玛医生说完,便走出了他们的视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奥特走出了窗户框架。 拜佐尔·威灵医生和弗兰克·罗伊德听到了喷洒的声音,可能他正在洗涤槽清洗器皿;接着是脚步声,就像是他正在将东西,摆放在架子上。最后,他又出现在了窗户里。在一个笼子前面,他停了下来,用吉玛对他说话时,那种专横的语气说道:“安静,畜生!……”他穿过栏杆,刺了某样东西。 一阵刺耳的吱吱叫声之后,紧接着就是沉寂。他走开了,然后灯也都灭了。 “现在怎么办?”弗兰克·罗伊德轻声说道。 “在这里等着。”拜佐尔·威灵医生低声说道,“这就是我们来这儿的目的,还有连耳语的声音,都千万不要发出来。” 三束椭圆形的光束突然照到了离灌木丛较远一边的草坪上。 奥特已经穿戴整齐了,接着点燃了客厅里的灯。此刻他用英语说道:“您是不是要等上一会儿,夫人?” 她穿过了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是罗莎蒙德·约克夫人——金色的头发在透白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她将一件深红色的斗篷,随手搁置在一边,大声说道:“替我拿到楼上去,奥特,好吗?” 透过另外一扇窗户,他们看见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坐了下来,随手点燃了一支烟。吉玛医生穿戴整齐,戴着平常都会戴的栀子花,匆忙地赶到了客厅。 “罗莎蒙德!……你这样做明智吗?”马科斯·吉玛医生嘟囔了一句。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扔下了她的烟,然后站起身来说道:“为什么不呢?” 马科斯·吉玛医生抓住了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双手,紧握着它们说道:“但是,难道莱昂不会……” “我告诉他来这儿接我——稍后过来,他似乎不关心。”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马科斯·吉玛医生弯下腰去亲吻她,接着放下了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手,猛地推开她,说道:“不能在这儿!……随时可能有人进来,不要折磨我了!……” 马科斯·吉玛医生转过身去,背对着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笔直地走向一扇开着的法式窗户前面,然后站在那里,望向窗外的花园,吉玛医生把双手搭在栏栅上,栏栅围着窗户的下半部。 拜佐尔·威灵医生和弗兰克·罗伊德本能地,朝着后面的灌木丛退了几步,接着他们想起了,对任何从那扇闪耀着光的房间里,向外窥望的人而言,这座花园看起来一定非常黑。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看了马科斯·吉玛医生一会儿,她的头歪向一边,一边嘴角露出来一丝微笑。接着她向前靠过去,挥动着白色的丝巾,一只手空转着,她将另外一只手滑动着,穿过了吉玛医生的胳膊。 她抬起头来,看着马科斯·吉玛医生,轻柔地说道:“让我们高兴高兴。” “我们会的……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冒这种愚蠢的危险。” 一滴雨水溅湿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手背。同时,马科斯·吉玛医生说道:“下雨了,杜根来的那个晚上,这里也下雨了。” 奥特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说道:“要我关上窗户吗,吉玛医生?” “不,关上窗户就太热了。” “为什么不试一试音乐的作用?”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笑着说道,“下雨的时候,一成不变的滴水声,对这儿来说太过悲伤了。” 马科斯·吉玛医生点了点头,说道:“也许有帮助。” “要拿新的黑胶唱片吗,先生?”奥特建议道。 “不,那些乐曲实在太严肃了。”马科斯·吉玛医生摇着头说,“我的客人们一定是要快乐的。” 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快乐。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酷。 马科斯·吉玛医生转过脸来,背对着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然后点了一支烟,说道:“在对人的影响上,没有比音乐更奇怪的东西了。就算是愉快的音乐,也能够令人很伤心。我们必须有跟快乐一样,令人振奋,而且更得力的东西,一些能够使血液沸腾的东西。不是那种会发人深省的音乐。”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突然大声地笑了起来,然后,她清晰地说道:“我可有那种东西——《风流寡妇》!……” 奥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但是,马科斯·吉玛医生严肃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曲子实在太怀旧了,谁能够忍受想起过去的那些岁月?……而且,如果他们开始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他们便会开始考虑未来。那绝对不行。” “那就用俄国的吉卜赛舞曲?”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建议道。 马科斯·吉玛医生又一次摇了摇头说道:“在那种动物的激情里,有一种哭泣的调子。我有那张黑胶唱片!……” 此刻马科斯·吉玛医生自己,也大声地笑了起来,他说道:“藏书网美国音乐!你从收音机里,听到的那种曲子!……这个世界上最不用动脑子的音乐!和过去或者未来都没有关系的音乐!……” “非常好,先生。我立刻去办。”奧特答应一声便迅速消失了。 马科斯·吉玛医生熄灭了他的烟,然后在钢琴旁边坐了下来。他开始弹琴,琴声很大——是他害怕他的客人听到的,某种俄国吉卜赛音乐。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猛地大声哭喊道:“不要!……” 音乐在一阵不和谐的撞击声中,骤然停了下来,马科斯·吉玛医生一动不动地坐着。 “很抱歉。”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穿过房间,来到了钢琴椅旁边,将一只手搭在了马科斯·吉玛的肩膀上,对医生说道,“我感觉我好像走在,随时都可能会爆炸的炸弹上。马科斯,你打算什么时候退休?” “等我赚了足够的钱的时候。” “你说过——有可能是明年……” “这就要看接下来的几个月,我能够赚多少钱了。” “我想去南美洲看一看,而到目前为止……”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淡淡地说,“你确定你想要在那儿定居吗?我们为什么不能只是去那儿玩几天,接着再回来呢?” “因为我更喜欢在南美洲定居。” “你真是专横!……”约克夫人大笑了起来。 但是,就在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 “要知道,我不是奥特。我是一个美国人。” “但是我不是,而这就是我会想要,在阿根廷定居的一个原因。”马科斯·吉玛医生反驳道,“那儿的人能够理解并且尊重职权。这个国家的人混乱无礼,达到了无政府的混乱程度。当他们和粗鄙的俄国人,毫无理由地互相杀戮的时候,对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会是多么令人安慰的一件事情呀!……” “你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去阿根廷呢?” “我有像堪宁这样的朋友,他能够帮助我,离开德国来到这儿。我在阿根廷没有任何朋友。”马科斯·吉玛医生摇着头苦笑说,“我想要带着许多的钱去那里,那样的话,一开始我 5c31." >就能够获得尊重。在这儿,正如你所知道的,刚开始的几个月十分艰难。” “但是,你很快就取得了成功。你真聪明,马科斯。”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激动地说。 “只有美国人认为,会赚钱是一件聪明的事情。”马科斯·吉玛医生苦笑着说,“只要愿意冒险,任何傻瓜都能够做到。” “你的意思是说,任何罪犯都能够做到?”罗莎蒙德·芬利笑了起来,接着转过脸去说道,“就连美国人也知道这个。” 马科斯·吉玛医生站起身来,跟在罗莎蒙德·芬利的后面说道:“我做的事情,跟犯罪没有任何关系,我实行的是优生学家所鼓吹的。” “哦?……”罗莎蒙德·芬利回过头来,笑着说道,“试试将你的这套理论,去告诉警察吧!……” “不要那样说——就算开玩笑也不行。”马科斯·吉玛医生皱着眉头说,“我一直都很小心。除了那些必须知道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 “就连格里塔也不知道吗?” “她是我最不想告诉的人。她……” 马科斯·吉玛医生突然停止了说话,因为格里塔此刻走进了客厅。 “罗莎蒙德!你来得真早!……”格里塔紧张不安地说道,“那么,恐怕是我来晚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马科斯·吉玛医生询问道。 “噢,是的,亲爱的。我尝过咖喱了,还告诉路易斯,咖喱还需要调一调味。我检查过餐厅了,一切都很完美。毕竟,艾琳刚从爱尔兰来的时候,是我亲自训练她的,现在她已经跟了我十五年……”格里塔得意地说,“你对这些细节太过挑剔了,马科斯。为什么对你来说,将一切都做得十全十美,是这么重要呢?” 门铃响了起来。马科斯·吉玛医生站起身来,背对着壁炉站着,格里塔站在他的旁边。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漫步走向了那架钢琴。 奥特清晰地喊道:“约克先生。” 还有十五分钟,和以往一样的晚宴,就要再次开始了。布林斯利·肖和夏洛特·狄安、休伯特·堪宁和伊斯尔达·堪宁夫妇——除了劳伦斯父女之外,其他的人都到齐了。 房子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水冲刷着叶子,从树枝上滴落下来。雨声和远处的背景舞曲,使得拜佐尔·威灵医生和弗兰克·罗伊德,听不到任何人的谈话声,除了碰巧在开着的窗户附近,徘徊的两个人的声音之外。 拜佐尔·威灵医生一直注视着马科斯·吉玛医生那高大的身影,他注意到吉玛医生和奥特之间的距离,一次也没有缩小到,彼此可以谈话的距离之内,这一点也没有令拜佐尔感到惊讶。 现在客人们都在这儿,但是吉玛和奥特两个人当中,没有一个人离开过客厅。 马科斯·吉玛医生将一个穿着银色衣服的女人,拉到了一扇开着的窗子旁边。他们身后一盏灯的灯光,凸显出吉玛医生金色的头,但是,那个女人的脸在阴影之中很模糊。 “你看起来脸色苍白。”马科斯·吉玛热切地说道,“你累了吗?” 伊斯尔达·堪宁语气低沉而绝望地回答道:“我很害怕,马科斯。” “为什么?”马科斯·吉玛医生问道。 “广播里已经播报了,难道你们都不听广播的吗?” “你在说什么?”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住院了。她可能会死。他们说是‘交通意外’。”伊斯尔达·堪宁愁眉不展地说,“马科斯,那是你开的车吗?” “请你安静!……”马科斯·吉玛医生的声音低沉,愤怒地说道,“你疯了吗,我向你保证,我跟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意外,没有任何关系。我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她和史蒂芬·劳伦斯先生都迟到了。” “你认为……”伊斯尔达·堪宁啜泣着说道,“你认为,现在她会说出来吗?她可能也很害怕。” 马科斯·吉玛医生双手抓住窗户栅栏的边缘。 “不,她不会说出来的。她不能让她的父亲知道真相!”马科斯·吉玛医生残忍、坚决地说,“要是她说出来的话,我会跟她的父亲,说一个相同的故事,跟她说的故事一模一样,只是动机不同,这对她来说,绝对无法承受。而且,对史蒂芬·劳伦斯先生也是。” “但是,要是她神志不清,不小心说出来了呢?” “不可能,并不是不可能。”马科斯·吉玛医生摇着头说,“在像这样的生意上,你必须得承担一些风险。” “我不想承担像这样的风险!……马科斯,我不想……我不想。” “说话请再小声一点儿,你太过歇斯底里了。”马科斯·吉玛医生连忙安慰着伊斯尔达·堪宁,“去喝杯鸡尾酒吧,你会感觉更好些。不久就会好些的。” “但是,马科斯,我们要怎么办?” “明天早上,你来我的办公室,我再告诉你。” “你有计划了吗?” “当然,难道你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有计划了吗?”马科斯·吉玛医生得意地说。 “你不是在耍我吧?”伊斯尔达·堪宁疑惑地望着马科斯·吉玛医生,突然,她对吉玛医生口气强硬地说,“如果你在耍我的话,我发誓为了脱身,我会在任何人前头去报警!……” “你可以信任我,你知道你能够信任我。”马科斯·吉玛医生微笑着说,“现在,咱们来谈一谈别的吧。你觉得今天晚上的音乐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类。” “你喜欢哪一类的音乐呢?我收集了许多活页乐谱,我拿给你看。” 于是,伊斯尔达·堪宁便无精打采地,跟着马科斯·吉玛医生向钢琴走去,站在下一扇窗子旁边。在吉玛打开一本合订本时,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 “这些是舒曼的曲子吗?” “我不会看乐谱。” “但是,你一定听过这个。”马科斯·吉玛医生的语气中,透露出了一丝轻蔑,“在电影里,其他的也都是如此。难道你听不出来,最初的两小节吗?” 马科斯·吉玛医生说着,轻轻地敲响了四个音符——D调,D高调,F调,F高调。 “是的,我听不出来。” “就是现在!……”拜佐尔·威灵医生说着,悄悄地走出了灌木丛,接着朝那扇法式窗户走去。 弗兰克·罗伊德疑惑地跟着威灵医生。 马科斯·吉玛医生刚刚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盒香烟,他递给伊斯尔达一根烟。 “不,谢谢。”她生气地说道。 奥特走近了伊斯尔达。他手中的银质托盘上有,两个有颜色的玻璃杯——一个是天蓝色的,一个是浅绿色。当奥特呈上酒的时候,那个天蓝色的酒杯,就在靠近伊斯尔达的那一边。 当拜佐尔·威灵医生勇敢地跳上那扇法式窗户的窗台时,伊斯尔达·堪宁的手,正移向那个天蓝色的酒杯。 “我要那杯酒。”拜佐尔·威灵医生从伊斯尔达的手中,一把夺过那个天蓝色的酒杯。 因为十分惊讶,伊斯尔达·堪宁的嘴张开了。奥特开始颤抖起来,因此,另外一个酒杯里的酒洒出了一点儿落在托盘上。 马科斯·吉玛医生像一块石头一样站着,嘴里叼着还没有点燃的香烟。在他想到要吹熄火柴的火苗之前,火柴的火苗已经烧到了他的手指。接着,他本能地甩了甩手。 “拜佐尔·威灵医生!……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地,又闯了进来!……”他凝视的眼神高傲而冷静,但是,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伊斯尔达·堪宁惊声尖叫起来。 拜佐尔·威灵医生朝着房间下面、伊斯尔达正看着的地方看过去,他看到福耶尔检察官正站在通往前厅的拱门里。一位便衣警察正向奥特走过去,拜佐尔·威灵医生知道,在第十一大街和沃里克街,所形成的这个角落里,四处都有警察。 “你们可以逮捕吉玛医生了,我有这杯被下了毒的酒。”拜佐尔·威灵医生大声说道,“我甚至知道了他和奥特之间所用的暗号——我在场的情况下有三次,杜根和肖小姐死的那晚有两次,而今天晚上用了一次。我是刚刚才知道这些的,但是,至少得及时救回莱昂·约克和堪宁夫妇才行。” “救回来?……”莱昂·约克的眼中产生出了恐惧,说道,“你把我从什么中拯救回来,威灵医生?” “堪宁夫妇?……”伊斯尔达·堪宁震惊的音调升得很高,她说道,“你的意思是休伯特……” “难道你没有猜到吗?”拜佐尔·威灵医生用一种不太同情的目光,看着伊斯尔达说道,“他也是马科斯·吉玛医生的一个病人。” 在休伯特·堪宁突然朝着马科斯·吉玛医生,猛冲过去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阴暗,气得面红耳赤。莱昂·约克用一只胳膊拦住了他:“等一下,休伯特。关于这件事情,我想要知道得更多一些。” 休伯特·堪宁野蛮地转过身,对着伊斯尔达说道:“你……”他的嘴唇在动,但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布林斯利·肖正流利地诅咒着,说着粗俗的话,这似乎跟他的性格很不符合。夏洛特·狄安小姐则对他退避三舍。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突然冲进了房间,朝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走了过去,然后,她用十分憎恨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我原本以为,你是我的朋友,拜佐尔·威灵先生!……” 格里塔·曼正惊讶地看着她的哥哥,说道:“噢,马科斯!……你究竟做了什么?” 马科斯·吉玛医生浑身战栗着说道:“你也一样,格里塔。”所有的人都看见他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嘴巴,但是,弗兰克·罗伊德第一个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将他的那只手打了下来。 “没有那么容易,吉玛!……你将要接受审讯。现在我终于知道,你这个畜生对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究竟做了什么了!……”

午夜的时候,雨停了。当拜佐尔·威灵医生回到家里的时候,一轮明月透过云层,挂在了天空中,从拜佐尔的图书室的窗户里,正好可以看得到。 “噢,马科斯·吉玛医生!……”在拜佐尔·威灵医生开始说他的故事的时候,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喘着气说道,“但是,你说过那天晚上,他从来都没有走近过杜根的鸡尾酒杯,还有奥特完全不可能是吉玛的共犯。杜根到了那里之后,马科斯·吉玛医生根本没有跟奥特说过话。还有,杜根到达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肖小姐雇用的侦探要来。他们都认为,他是肖小姐的朋友——是你拜佐尔·威灵医生,一位精神病医生。” “假如马科斯·吉玛医生立刻就意识到,来的杜根究竟是什么人,还有他去那儿的原因呢?”拜佐尔·威灵医生反问道,“假如是吉玛对奥特打了两次暗号——一次是给肖小姐下毒,一次是给杜根下毒呢?” “你完全应该记得,马科斯·吉玛医生对之后死去的那两个人,所做过的两次相关的事情!……”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连连摇头,不可思议地强调。 “是吗?”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说道。 “除此之外,马科斯·吉玛是怎样立刻就意识到:那个杜根到底是谁,还有他在那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的呢?” “当杜根到达的时候,马科斯·吉玛医生做了一些完全出人意料的事情,这一直令我疑惑不>解——他将他的胳膊环绕着,搭在了杜根的肩膀上,这是一种表示亲密的姿势,一般来说,他绝对不会对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做出那种动作。”拜佐尔·威灵医生认真地说,“现在我知道了,他之所以会那样做,是为了掏杜根的口袋。仅仅是因为吉玛医生必须知道,我们之中,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拜佐尔·威灵。只需瞥一眼杜根的钱包,吉玛就能够知道那些,还有更多,因为那个钱包装着两样东西——一张有杰克·杜根名字的侦探证,还有一张开给杰克·杜根的四百美元的支票,而支票上的签名是——‘凯瑟琳·肖C.D.’。这和一张打印出来的信息一样清晰明了——我是杰克·杜根,一名私家侦探,是凯瑟琳·肖雇用我来的。” “马科斯·吉玛医生一看见杜根钱包里的东西,他就已经知道凯瑟琳·肖在怀疑他,还雇用了杜根来调查他。”拜佐尔·威灵医生恶狠狠地说,“因此,在两个人之中,任何一个人向我——地方检察署的成员之一吐露实情之前,吉玛必须杀了他们两个。” “马科斯·吉玛医生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会有这样的紧急情况发生,会有必要在没有预谋的情况下杀人,因为有人会突然起疑心,或者突然变得歇斯底里。所以,他已经跟奥特说好,要他注意他之前就已经安排好的暗号,暗号的意思是:‘给现在我正在与之谈话的人一杯毒酒,忘记其他的计划。’” “但是你跟我说,第一次晚宴的时候,每一次吉玛医生跟受害人谈话的时候,他都没有做出什么行为或者手势,”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激动地反驳道,“他从来没有两次做过同样的事情!……” “他没有吗?……不,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暗号,我完全应该早一点看出来的——那是一位老魔术师的魔术,常常被用于骗人的读心术手法中。”拜佐尔·威灵医生再一次,对妻子微笑着说道,“而这是一个很聪明的戏法,因为这是基于日常生活中,人的大脑常常会忽略的抽象思维。马科斯·吉玛医生捡起肖小姐的手杖的时候,拿的是手杖的象牙柄,接着在将手杖交给肖小姐,并跟她说话的时候,他转而握住了手杖的乌木杆。当吉玛跟杜根说话的时候,他转正了他别在身上的栀子花,调整了他的西服上的翻领。当吉玛跟史蒂芬·劳伦斯说话的时候,他将手放在了壁炉台上,接着捡起了一张扑克牌。当吉玛跟伊斯尔达·堪宁说话的时候,他在钢琴上弹奏了一小节音乐,以D调和D高调开头。这就是死亡信号——因为吉玛医生触摸了某种白色的东西,紧接着触摸了黑色的东西。” “我的天哪!……”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如果你只是把这些东西,单纯地看做是手杖和手杖柄,一朵花,西服上的翻领,壁炉台,一张纸牌,还有琴键……那么,你就会认为,马克斯·吉玛从来没有两次做过同样的事情。” “但是,如果你抽象地想到,这些个别物品的颜色,你就会意识到,他四次都做了同样的事情——在他和某个要死的、或者说之后几乎要死的人谈话时,他触摸了白色的东西,紧接着又触摸了黑色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马科斯·吉玛医生想要杀这么多人呢?”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会惊讶于人性对艺术的反应,以及生活对小说幻想的效仿程度,”拜佐尔·威灵医生回答道,“狄更斯写过一个很老的故事,是有关某个叫休伯特兰的医生……” “我知道,”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激动地打断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话,“今天下午你离开之后,我也读了《利里普夫人的遗产》这本书。我甚至能引用里面的话: “举办晚宴是休伯特兰医生工作的一部分。在某些圈子里,这些晚宴十分有名,但是,人们总是在私下里、秘密地谈论着这些事情。据说晚宴的富丽堂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酒菜达到了完美的程度,完全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此外还听说休伯特兰医生……是一个有势力的、且经验丰富的化学家。还有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那就是休伯特兰医生的客人……在成功接受了他盛情的款待的那个晚上,他们竟然都没有了再活下去的欲望。 “要逃避生活中的艰难困苦,这是一个精美而讲究的方法……你不会感觉到不安,而且,也没有什么痛苦,因为那个医生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自己的工作。你回家的时候,会感觉到有一点儿昏昏欲睡,很可能,这样只是为了让你的床,看起来令人愉快。你便立刻睡着了——那个医生准确地知道怎样计时——而你会在极乐世界中苏醒过来。至少那就是你期望要苏醒过来的地方。顺便说一下,那是整个项目中,那个医生唯一无法确定的部分…… “马科斯·吉玛医生难道是自杀的主办人吗,一个现代的休伯特兰医生?” “不,他比小说里的前辈更加有野心。”拜佐尔·威灵医生摇了摇头,严肃地叹息着说,“休伯特兰医生是售卖自杀的方法,而吉玛医生要更进一步,他是冒险进行谋杀。 “当我意识到这起案件中,三个受害人之中,有两个人——凯瑟琳·肖和史蒂芬·劳伦斯——都遭受着难以治愈的病痛的折磨的时候,我就想到,有可能他的杀人动机,是非恶意的杀人。这是唯一符合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性格的动机。她曾经说过:‘我无法自己给他下毒。’‘自己’这个词,根本没有必要加到这句话里,而且,听起来也不自然。为什么不只是说:‘我无法给他下毒。’帕蒂塔·劳伦斯允许了其他人,为她完成非恶意杀人吗?而肖小姐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被同一个人下毒杀死的吗?休伯特·堪宁喝醉酒时说的那些话:‘你要杀一个人,就和你能买到一个流产的胎儿,或者一盎司可卡因一样容易,一切都有黑市交易。’这是什么意思?所有这些都暗示了,这些人为了钱而有组织地杀人——安乐死,有组织的。只有一名药剂师,才能够有效地组织并管理一家这样的公司,所以,这一迹象表明,凶手就是马科斯·吉玛医生。 “所有的医生偶尔,都会被非恶意谋杀的想法所诱惑。假设一个人放弃了,紧接着某个怀疑他的人,去敲诈勒索他;假设他杀了敲诈勒索他的人,现在,他就是一名真正的杀人犯了,因为憎恨和怜悯而杀了人——一个习惯性的杀人犯,在迈步前去杀人的时候,是不会感到恐惧或者忏悔的。假设他碰巧也是一位德国医生,他很可能比他嘴里所承认的,更加赞同纳粹的做法。在被法西斯占领期间,他住在德国,看见了灭绝的集中营,在那里,纳粹用现代的科学手段,执行着古老的优生学谬论,大规模地屠杀他们认为多余的人。而假设这名德国医生在战后,不得不在一个外国的城市里,再一次重新开始他的事业的话,那么,他就需要一个能够赚钱的捷径。 “这样的一个医生,很可能决定以很高的价钱,向任何想要除掉另外一个人的人,兜售‘灭绝’这一无形的产品——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上了年纪的富人,他的继承人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就像凯瑟琳·肖一样;丈夫和妻子互相不能相容,因为经济或者其他原因,而不同意离婚,就像堪宁夫妇和约克夫妇一样;受害人的家属不忍再看见,受害人遭受难以治愈的病痛的折磨,就像史蒂芬·劳伦斯一样:只要稍微细心一点,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的医生将他的受害人,限制在那些已经服用过几剂潜在毒药的人身上。上了年纪的人和病弱伤残的人,肯定都会服用镇静剂。不幸福的夫妇,在一种精神紧张的状态下生活着,都会有失眠症,会有机会接触到安眠药片;或者是酗酒的人,为了解决宿醉而服用药物。如果他给受害人下的是过量的、他们自己会吃的药物,那么,又怎么能够证实,受害人身体里存在过量的药物,不是意外或者自杀,而是谋杀呢?” “他是怎么在不泄露,自己的秘密的情况下,找到足够多的一顾客的呢?”吉塞拉·霍恩埃姆斯不可思议地问道。 “作为一名职业的精神病医生,马科斯·吉玛一定有机会,接触到许多病人内心、或者大脑最深处的秘密。通过自由联想和其他手段,他甚至能够挖掘出,病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冲动和欲望。无意识地希望另外一个人死掉,是精神病学上常见的一种病症。而吉玛要将这种无意识的冲动,带入到了完全的意识当中,是十分容易的——一种公认的治疗方法。” 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说,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但是,与真正的治病者不同,马科斯·吉玛医生不会试着遏制住病人杀人的冲动。”拜佐尔·威灵医生面色铁青地说,“他选择出一群人,然后故意激起那些人的冲动,教导病人为自己的冲动寻找借口。接着,当病人的思想成熟,并且能够接受他的建议的时候,吉玛医生会向他们解释,自己如何代替他们执行谋杀——不过要以较高的价格。 “就这一点,我开始怀疑,实际上的下毒,是不是就发生在马科斯·吉玛医生每个星期,为他的病人和家属举办的晚宴上。有一半的客人都有‘希望他人死亡’的强烈动机。除了夏洛特·狄安——这个人之外,另外一半人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这个无辜的旁观者,她之所以在那里,只是因为看不见的肖小姐,需要她的陪同。那是巧合吗?……”拜佐尔·威灵医生苦笑着连连摇头叹息,“接着,我想起了《利里普夫人的遗产》这本书,还有休伯特兰医生这个小说中的人物,这个人在一系列的宴会上,毒杀他的客人们。当夏洛特·狄安报告杜根死后,在马科斯·吉玛家举办的第一场晚宴的时候,她告诉了我们一件奇怪的事情。客人中有两个人,一开始都说了一些话,紧接着困惑地中止了说话,在说话的时候,他们都结结巴巴——那两个人就是罗莎蒙德·约克和休伯特·堪宁。我还注意到了一件更为奇怪的事情:夏洛特·狄安小姐报告的那些中断的话,每一句都是有关未来,牵涉到另一半的言辞,我已经认为,那些是潜在的谋杀者,和潜在的受害人了。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知道莱昂·约克将会死吗?堪宁期望伊斯尔达·堪宁夫人消失吗?伊斯尔达和约克跟史蒂芬·劳伦斯的情况不同,他们没有身体上的毛病。为什么会有人如此信心十足地,预料到他们会死呢?当然,接下来我不知道,伊斯尔达·堪宁竟是如此确信堪宁会死——堪宁夫妇中的其中一人,在另外一个人没有怀疑的情况下,雇用了马科斯·吉玛医生杀掉了那个人。 “提到未来,还有另外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拜佐尔·威灵医生继续说了下去,“弗兰克·罗伊德说,第一次看见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她真正看起来心烦意乱的时候,是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跟她说:‘在那儿,你只会注意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我们中的几个人,从来不谈论未来……’这些话的时候。 “这就是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向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推荐马科斯·吉玛医生的时机吗?而他是作为一名精神病医生,还是作为一名非恶意谋杀的承办商,被推荐的呢?”拜佐尔·威灵医生激动地说,“当帕蒂塔第一次听说,杜根死亡的消息时,她之所以会昏倒,是因为她知道,这完全不是因为怜悯而杀人。直到那时,她才开始相信,吉玛杀人只是基于人道主义的原因,他和他的客人们,并不是真正的杀人犯。直到我在沃里克街上,看见帕蒂塔时,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我知道她之所以会在那附近,是因为她刚刚去过吉玛家了,她去再一次乞求他,取消今天晚上的晚宴。 “在我袓父的《利里普夫人的遗产》这本书里,我发现休伯特兰和吉玛之间,有着令人可怕的相似之处。”拜佐尔·威灵医生突然这么说,然后竖起一根指头,“与那个令人乏味的话题,相关的场合很可怕,没有人会转弯抹角地提到未来。没有人会谈及明天。这对主人来说,完全是一件粗俗的事情,对客人来说纯粹是愚蠢的事…… “那些客人们全都自杀了,而且,他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假设马科斯·吉玛医生的客人们,都是谋杀的委托人,或者是无意识的受害人,对谋杀犯来说,尽可能多地谈论未来,就是他的一种策略,但是,从心理上来说,不让舌头时不时地打结是不可能的。 “我重新读了休伯特兰医生的整个故事,于是我发现,那天晚上,我在马科斯·吉玛医生的家里,遇见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时候,她故意说了书中的一句话。‘我们本来应该认出彼此的。’休伯特兰用这句公式化的话,来避免了互相的介绍。冒着我会听出这句话的危险,故意说出这句话来,是像罗莎蒙德·芬利这样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她之所以不将这件事情讲明,只是因为她深深地爱着吉玛医生,而且,她想要在和莱昂·约克分开的情况下,同时得到他的钱,约克是不会和她离婚的。她满足于每一个机智的头脑,想得到的还有钱能够买得到的经历。而危险,真正的危险,对她来说,只是一种新的感觉。这就是她的脸颊上洋溢着一种病态,而眼里却闪耀着光辉的原因。 “第一个晚上,只是为了赌博的那种刺激,罗莎蒙德·芬利难以自制地,又给了我一个暗示,而我却没有能够猜出真相。‘我一直认为,你在栅栏的另外一边’——是犯罪和执法之间的栅栏,是杀人者和治疗师之间的栅栏。难怪她大声喊出‘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见你’的时候,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 “当我走进屋子的时候,她一定是在想,我是一个潜在的杀人者,还是一个潜在的受害者,因为和所有雇用马科斯·吉玛搞暗杀的人一样,她知道一般而言,对任何人来说,到吉玛医生家共进晚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任何理由。只有受害人和局外人才会相信,马科斯·吉玛医生举办晚宴,是为了研究精神病人的社交行为,这是他的幌子。 “了解内情的人知道,如果你是那儿的一个客人,那么,你不是杀人者,就是被人杀掉的受害者。当然,只有夏洛特·狄安是个例外,她必须陪伴在看不见的肖小姐的身边;杜根是肖小姐强迫吉玛邀请的人;堪宁夫妇在都不怀疑彼此的情况下,分别雇用了吉玛杀掉另外一方。 “当马科斯·吉玛医生的邀请函,到达每个人的早餐桌上的时候,谈话一定具有双重含义,很值得人们去做深入的研究,尤其是最后的几次。那个时候,如果还没有人怀疑的话,杜根和肖小姐的死,有可能令某些受害者感到很不安。接着就连杀人者自己,也开始感觉到不安了,因为他害怕被人发觉。在晚宴的间隔期间,除了通过电话,吉玛医生让他们很难联系到他。因为他知道,他们断然不敢在电话里面,将他们所想的事情说出来。” “只不过,马科斯·吉玛医生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他让一个像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这样的女人,参与到了他的计划之中,”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忧伤地说道,“他犯了许多错误——在杜根死后,又重新开始举办这一系列的宴会,还有让你和福耶尔检察官,知道他发现了杜根的侦探证。” “我不太确定,吉玛之所以让我们找到杜根的证件,是因为越快确定死者的身份,调查就会越快结束,而无论如何,通过提供警方迟早一定会调查到的信息,将嫌疑从自己身上转移,这是老骗子的把戏。”拜佐尔·威灵医生提出异议道,“吉玛医生认为,只要他毁了支票和钱包,让我们看见那张证件,那么,我们就肯定不会知道,他早就已经知道杜根是凯瑟琳·肖雇用来的,他觉得这样他就安全了。要不是他为了进一步杀人,而重新开始设置晚宴的话,这完全是一个很成功、很绝妙的计划。不幸的是,有两个女人已经快要崩溃了——帕蒂塔和伊斯尔达。 “在杜根死后的第一场晚宴上,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对马科斯·吉玛医生说,她知道杜根不是死于安乐死,而是被谋杀了,而那场晚宴之后,如果再有其他的人死亡,她就会去报警。吉玛医生知道,他必须立刻安抚帕蒂塔。如果他毒杀了那个女孩儿,他身上将会多一条杀人的嫌疑,因为帕蒂塔没有服用过镇静剂之类的药物,而残留在她身体里的药物,将会成为谋杀的证据。所以,在帕蒂塔报警之前,他决定通过毒杀她的父亲,来令她安静下来。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去控告吉玛杀了她的父亲,因为控告吉玛的同时,也是在控告她自己。因为他会跟警方说,这是帕蒂塔教唆他用安乐死,杀死自己的父亲的,而且,他有证据证明自己所说的话——那就是他们早期谈话的录音。即使马科斯·吉玛医生在帕蒂塔·劳伦斯取消了自己的协议之后,再杀死了史蒂芬·劳伦斯,那些录音也能够宣判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她犯有教唆他人谋杀自己父亲的罪过,除非她能在劳伦斯死之前就去报警。 “当史蒂芬·劳伦斯幸免于难的时候,马科斯·吉玛医生仍然残酷地给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施加了压力。他威胁帕蒂塔说,他会把证据拿给劳伦斯看,证明他的女儿曾经计划杀了自己的父亲,并且向史蒂芬表明,她这样做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因为她已经厌烦照顾他了,以此来伤她父亲的心。史蒂芬·劳伦斯有意识地怀疑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是在潜意识里,他已经隐约地感觉到,这个可怕的真相了。那是他中毒的那个晚上,他在精神错乱地说谵语的时候,无意中说出来的,那个时候,他引用了第一本支持安乐死的书——托马斯·莫尔的 href='1628/im'>《乌托邦》中的几个零散的短句。” “可怜的帕蒂塔……”吉塞拉·霍恩埃姆斯低声嘟囔了一句,“那么,现在呢?” “她会被从轻发落,因为她提供的证据,有助于正式立案起诉马科斯·吉玛医生,”拜佐尔·威灵医生西欧啊着回答道,“史蒂芬·劳伦斯理解女儿帕蒂塔的心意,他对她的爱是不变的。最终,她也许会和她的新闻记者男朋友结婚,而且,他们很可能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幸福快乐下去。” “那么,其他的人呢?”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眨巴着眼睛问道。 “夏洛特·狄安和格里塔·曼,都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莱昂·约克不得不竭尽所能,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罗莎蒙德·芬利、布林斯利·肖、堪宁夫妇还有马科斯吉玛,他们将会接受谋杀罪名的审判。” “噢,我们还忘记了一件事情!……”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笑着说,“没有鸟儿的鸣叫声,为什么?” “为了让每一个受害人,吃下他们已经在服用的,某种特定药物的过量剂量,马科斯·吉玛医生必须用上各种各样的毒药。而且,为了准确估计致命的剂量——那剂量可以让特定的受害人,在离开吉玛家几个小时之后才毒发身亡——这些总要考虑到如受害人的年龄、体格、新陈代谢能力等相关情况——诸如此类的因素,因此,马科斯·吉玛医生必须大量使用每一种毒药,在动物的身上做试验。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之下,处理中毒而死的动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们的体积太大了,不方便烧毁或者冲入下水道。只要能够丢进垃圾桶,他们就能够置一只饥饿的狗、甚至是一个小孩子于死地,而那样的话,就会引起警方来调查。但是,这些必须被销毁,或者不管怎么样,至少应该处理一下。因为如果引起怀疑的话,这些都是警方能够用在法庭上的有形的证据。对奥特来说,最简单的方法,就只有将它们埋在花园里。这就是那里的草皮如此地茂盛、翠绿,就跟一匹死马被遗留在大草原上,尸体渐渐腐败的那块葱绿的地一样。” 拜佐尔·威灵医生运用自己的所学知识,娓娓道来,尝试为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解答最后一个谜团。 “只有灌木丛和花床,没有有毒的液体。当然,跟有毒的杀虫剂相比,那根本伤害不了那些植物。但是,毒药却浸满了鸟儿吃的种子和接骨木。每一只来到吉玛家花园的鸟儿,都会中毒死去,直到鸟儿们学会了远离那里。”拜佐尔·威灵医生苦笑着说,“所以,吉玛家客厅窗户外的那个小花园,也就成了一块寂静的区域,但是,一个盲女灵敏的耳朵,会注意到缺少了某样东西。 “比起年轻人——甚至是中年人,老年人对死亡的兴趣会更大一些。肖小姐一定是注意到了,在过去的几年里,越来越多的吉玛的老顾客,在他的家里参加了晚宴之后,便莫名其妙地死了,全都是自然死亡。医生们毫不犹豫地,签下了死亡证明书。警方也从来没有介入过,而到目前为止…… “盲人有很多反思推论的时间,肖小姐出生在那个《利里普夫人的遗产》这本书盛行的年代。只要将两者联系起来,她一定是想到了,马科斯·吉玛医生是一个跟休伯特兰医生一样的人。”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说,“一天,她可能有些滑稽地问自己:‘但是,谁有可能想要杀了我呢?’接着,她经过彻底的现实分析,肖小姐突然想到了答案:‘布林斯利可能会想——或者更有可能是夏洛特……’很有可能是布林斯利在她面前,对肖小姐说出的某些话,给她透露了答案。肯定是凯瑟琳·肖在为杜根安排,参加吉玛家的晚宴时,选择了让他匿名为‘拜佐尔·威灵’。她认为吉玛医生一定会很渴望,跟同是精神病医生的人见面,那样的话,他就不会起疑心了,而一旦她做好了安排,杜根就只能被迫继续查下去。而杜根从《济慈》中引用的那句话,应该就是肖小姐说过的。 “在盲人的世界里,触觉和听觉都会变得超乎寻常的灵敏。坐在吉玛家靠近花园的窗户旁边,在日落时分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凯瑟琳·肖小姐便会注意到,鸟儿的叫声和远处车辆发出的声音一样遥远。但是,通过有意无意地询问其他人,她就能够知道,吉玛家花园里的草地,比相邻的庭院里的草地要绿,那儿甚至没有鸟儿洗澡。在城镇里,这样一个如绿洲一样的地方,完全应该有鸟儿栖息,但是,这里却……一直没有鸟儿鸣叫……” “噢,天哪!……只有那座花园里没有!它们不能鸣叫!……”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说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更加地靠近丈夫,依偎在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怀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