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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饭店·前夜》
第一章
下午六点过后,来柜台办理入住手续的客人变多了,几乎都是商务风的男性。山岸尚美的上司——亦即柜台经理曾说这个时段来办住房手续的客人大多心情愉悦,因为洽商或业务工作若没能愿利完成,不会在这个时间来饭店。
山岸尚美望着陆.99lib?续进来的住宿客人的表情,觉得这个说法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他们的表情有种安心的感觉。相对地,深夜才来的客人,脸上显现的并非单纯的疲劳之色,大多还带着一种焦躁感。这种时候,尚美由衷希望客人待在饭店时能好好放松。
一位女性客人走向柜台,年龄约二十岁后半段,长发烫着波浪卷,容貌秀丽,身材也不错,灰色洋装穿在她身上很搭。尚美记得在人气时尚品牌FOXEY看过这件洋装。.99lib? 手上拎的包包应该是PRADA。
这位小姐报上姓氏:“我姓西村。”
尚美快速查看终端机的资料,不到五秒便从名单中找到名字。
“您是西村美枝子小姐吧?”
“对。”
“让您久等了。您预约的房间是豪华双人房,到明天一晚是吗?”
西村美枝子带着几分臭脸回答:“是。”
“那么请您在这里填上姓名、住址等资料。”
尚美将住宿登记表放在她面前,趁着她填写个人资料时,操作终端机搜寻房间。她订房时提出的希望是“可抽烟的豪华双人房”,尚美快速浏览后,选了1105号房。
“写好了。”西村美枝子说。
尚美看了住宿登记表的内容,问她:“请问您是付现还是刷卡?”
“付现。”她边回答边从PRADA包包拿出钱包。钱包是香奈儿的。
“那我们先收您押金。这次的住房费是七万圆,当然在退房结帐时——”
她稍稍抬手,犹如叫尚美不用说那么多,然后默默从钱包抽出七张一万圆纸钞,放在小托盘上。指甲的颜色是淡粉色,前端有金色线条的指甲彩绘。
“谢谢您。”
收下现金后,尚美请她填写预收押金单。她一脸不悦地拿起原子笔。脸上表情彷佛在说“才住一晚干么这么麻烦。”
确认预收押金单后,尚美递出房卡:“房间是1105号房,现在立刻带您过去。”
尚美要呼叫门房小弟时,她伸手制止:“不用了。”
“这样啊。那请您好好休息。”
收下房卡后,她毫不迟疑地走向电梯。尚美看着她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霎时听到背后有人的尚美,一回头只见柜台的前辈久我带着沉稳的笑容望着她。
“看来你很熟练了嘛,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藏书网不过表情有些僵硬。”
“会吗?”尚美不由得摸摸脸颊。
“昨天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你面对年轻的女性客人好像会过度在意哦。”
“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去意识……”
“可能你不由得兴起好奇心吧。想说为甚么年轻女性会独自来到这种都会饭店,所以超乎必要地观察对方。”
久我说中了。尚美有这个毛病,尤其当对方和自己年龄相仿,她总会动用想像力,检视对方的服饰或随身物品。
“之前我也说过了,来饭店的人都带着面具。一种称为客人的面具。不可以想把它拆下来。”
“今后我会小心点。”尚美轻轻点头。
久我不禁苦笑,拍拍她的肩便走了。
尚美悄悄地皱起鼻子,以指尖搔搔太阳穴,心想这份工作果然很难。原本想对人有所帮助才选择这个职业,却没想到不可以太关心对方——
尚美在东京柯迪希亚饭店服务已有四年多,但被派到当初希望的柜台工作是上个月的事,从退房业务做起,基本上只有核算费用与结帐,对新人来说不是太难的工作。
即便如此,尚美也犯过几次错误。譬如一对看似父女的客人来结帐时,女性在看迪士尼乐园的简介,于是尚美对男性说:“接下来要和您女儿去迪士尼乐园啊?真好啊。”一旁的女性听了噗嗤失笑,男性板起脸孔不回答。尚美见状立即察觉他们是年龄差距颇大的情侣,却也无法从容地重拾笑容,连客人离去时该说的“谢谢光临,欢迎再度光临”也没说出口。
她还曾粗心地念出帐单内容与金额,遭到久我责骂:“有时客人不想让人听到,稍微用心点。”客人用的是很便宜的套装优惠价,不想让女伴知道。这一点久我也提醒她,下次一定要注意。
但尚美也克服了这些小缺失,上周起开始负责住房业务。这项工作比退房业务难上好几倍,必须非常小心谨慎。毕竟客人的要求千奇百怪,时而会提出令人为难的难题。尽管如此也得随机应变,谨慎处理,不要引发任何麻烦,这才是专业的柜台人员。饭店人员严禁说“这个不行”。
每次犯错时,尚美都忐忑忧虑,自己能成为专业的“饭店人”吗?这一天甚么时候会到来呢?
晚上八点多,有个三人组出现了。三人都是男性,只有一人穿西装,其余两人穿得很轻松,但这两人体格都很好,其中一人身材特别魁梧。看到这个人的脸,尚美有些紧张。他是两年前退休的前职棒选手大山将弘,现在从事演艺活动与棒球解说。连对棒球不太熟的尚美都知道这号人物,想必是明星球员。
仔细一看,另一位体格不错的人也有点面熟。果然也是前职棒选手。虽然不知他的姓名,但他常以大山将弘的小弟身分上电视,也曾听说他当选手时的成绩不出色,但上电视时的谈话很有趣。
他们的后面有位门房小弟推着推车。推车里放着行李箱,看似要去海外旅行。可能在这里住一晚,明天要前往成田机场。从这间饭店到机场的交通很方便,旁边就有前往机场的利木津巴士的客运站。但或许大山将弘一行人会包车或搭计程车去九九藏书吧。
那位穿西装的男性小跑步来到柜台说:“敝姓宫原……”
尚美看向终端机的萤幕。宫原——是她以前耳熟的姓氏。
看到宫原隆司这个名字时,尚美心头一惊,因为连下面的名字都一样。她不禁抬头凝视这名男子的脸,还倒抽一口气,轻轻地“啊”了一声。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看向她的脸庞时,忽然睁大眼睛,同时惊愕得嘴巴半开。
接着他将视线转往尚美的左胸,看了她的名牌。
当他再度看向尚美的脸时,眨了好几下眼睛,嘴角露出微笑说:“吓了我一跳,原来你在这里上班……”
尚美行礼后说:“好久不见。”她受过职场教育,知道遇见熟人时该如何应对,原则上要把私人对话减到最少。即使对方是客人也一样。这里考验的是临机应变。
“对哦,你以前说过,你的梦想是在饭店工作。我想起来了。”
尚美微笑点头,确认终端机里的预约内容。
“您订的房间是,一间豪华套房、一间豪华双人套房和一间单人房,唯独单人房要禁烟房,没错吧?”
“嗯,没错。”
尚美将三张住宿登记表排在柜台,请三位客人各自填上自己的姓名、住址等资料。
“可以全部由我填吗?”
“我们尽可能希望客人自己填。”
“好吧。”宫原说完后就回去找那两个人。那时两人在谈笑,宫原不晓得说了甚么,大山的笑容消失了,以大阪腔粗声粗气地说:“你帮我写啦!”声音大到连尚美都听到了。
宫原快速回到柜台:“抱歉,还是我来写吧。”
“好吧。”
他在填写住宿登记表时,尚美看着终端机的萤幕,一边确认预约内容,一边挑选房间。这时,她发现宫原上班的公司是大山制作,应该是大山将弘的经纪公司。
尚美以眼角余光偷看他的模样,好像比以前胖了些。以前下巴有棱有角,现在圆了些;以前略显阴郁的面容现在也变柔和了。往他的左手一看,没戴戒指。
“这样可以吗?”宫原问。
尚美确认三张住宿登记表。住豪华套房的是大山,宫原住单人房,另一个人住豪华双人房。看着宫原的笔迹,心中泛起一股怀念的感觉。
“可以。”尚美回答后,将三份放有房卡的纸袋并排在柜台。接着告知房号后,呼叫门房小弟,并将纸袋交给门房。
“那么,请您好好休息。”尚美恭敬地向宫原行了一礼。
“嗯。”宫原点头转身,却又再度回头,靠着柜台探出身去。
“这里的工作几点结束?”宫原悄声地问。
尚美差点回答十点,很努力忍了下来。
“有事的话,请别客气跟我们联络。柜台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服务。”尚美谨记受训时的应对辞令,以该有的发声和语调回答。当然也露出受训时被交代的笑容。
宫原瞬间露出受伤般的表情,但也随即笑着点头:“我明白了啦。”
目送他和其他三人前去搭电梯后,尚美立刻看向旁边的久我。他轻轻地点头,似乎在说“应对得不错”。看来他也听到尚美与宫原的对话了。尚美顿时羞得低下头去。
第二章
宫原隆司是尚美大学时期的学长。地方出身的她来到东京后,希望能赶快建立人际关系,于是参加了很多社团,其中一个是电影研究会,宫原是社团的前辈。他比尚美大四岁,因为重考过一次,尚美入学时,他刚升上大四。
那时有个以新进社员欢迎会为名目的联谊,新社员必须举出几部自己喜欢的电影。尚美举了三部,其中一部是《大饭店》(Grand Hotel)。入学前她曾租DVD来看,剧情实在太感人,她喜欢到去买DVD回来收藏。
迎新会进行到一半时,宫原来到尚美旁边,边帮她斟啤酒,边说她举了这部电影让他很高兴。
“《大饭店》是荣获奥斯卡最佳影片的电影,可是社团里的人几乎没看过。虽然是老旧的黑白片,但堪称是大饭店电影的原点。这部电影,你喜欢哪个角色?我最喜欢约翰·巴里摩(John Barrymo.99lib.re)饰演的阴险男爵,能把那么肤浅的人物诠释得活灵活现,就某个意义来说很厉害。你不觉得吗?”
尚美表示同感,但她接着说:
“不过我看这部电影,倒不是特别喜欢哪个角色。我觉得每个人物都很有个性,也都有各自的人生深度。我喜欢这部电影在于饭店那个场所,饭店是个每天不变地上演人生大杂烩的场所,我很向往这种地方。”
如今回想起来,尚美觉得当时只是个区区的新进学生,说这种话也太嚣张。但当时的想法,即使是八年后的现在依然没变。
不知道宫原是否觉得这个大一女生的看法太嚣张,但他当时听得津津有味,后来两人也就《大饭店》谈了很久,气氛相当热络。看来宫原说他也喜欢这部电影并非虚假。
由于这件事,两人的感情急速加温。虽说是电影研究会,但这个社团经常开联谊会,只是偶尔聊聊电影,时而边喝酒边聊和电影完全无关的事。可是尚美和宫原不同。他们不仅看各种电影,也会花上好几个小时谈电影。没多久,两人的关系就发展成情侣,纵使宫原毕业藏书网后也持续交往。
宫原是个有点软弱的男人,总是过于在乎别人,搞得自己吃大亏。但在温柔体贴这一点上,是尚美认识的人当中最好的。在电影院里,他总是缩着头坐在椅子上,担心自己的身高会不会挡到后面的人看电影。相反地,若坐在尚美前面的人太高,他一定会跟尚美换位子。但换了位子,尚美担心他看不到,这时他一定这么说:
“不要紧,要是看不到,晚点你再告诉我剧情就好了。”
还不忘补上一句“你要连我的份也仔细看喔。”
他的体贴也展现在别的事情上。譬如去电影院时,他总是带着大包包,尚美知这里面装了膝毯,以备电影院没有出租膝毯时可以用。当然,这是为尚美准备的。
这样的他就职的是中坚企业的土木承包商。尚美不清楚详细的工作内容,但从他的谈话听来,似乎还不到被委以重任。只是跟在前辈的后面转来转去——他是这么说的。即使如此,这依然是一份令他有成就感的工作,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看在尚美眼里,觉得这样的藏书网男友很可靠。
但不久,黑暗的转折点到来。公司倒闭了。对宫原而言好像也是突如其来,因此与尚美见面时,也会莫名的出神。
处于失业状态,应该也没心情享受约会。后来宫原便断了音讯。当然尚美也不好主动跟他联络。
连续三周音讯全无后,宫原打电话来说有事想见面谈一谈。尚美带着某种预感前往碰面地点。
宫原的表情很开朗。因此尚美心想,会不会是自己的直觉错了?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果然正如尚美预料的,宫原想分手。
“我要去大阪的公司上班了。还是不动产的相关工作,但这次应该没问题。”
他说他原本是京都出身,所以关西那边有人脉。
“远距离恋爱也是一个办法,不过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坦白说,暂时没办法想别的事情。这么说很自私,与你也很过意不去。抱歉。”
宫原低头致歉。
看着这样的他,尚美心想,这个人真的很认真,而且老实到有点蠢。若是他爱上别人也就算了,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大可先跟尚美维持关系,等去了大阪以后看情况再决定。可是他的个性不允许这种半调子的事。
“我明白了。”尚美回答:“你就好好努力,要保重身体喔。”
“谢谢。”宫原答道。
向美高中时期也交过男朋友,但交往两年以上的只有宫原。虽然她对宫原的感情没变,但握手道别时却奇妙地不难过,反倒担心99lib?这个人真的不要紧吗?
之后两人也通过几次简讯。就内容来看,宫原在新公司也很拚的样子。但到了尚美即将大学毕业时,这种简讯来往也逐渐断了。因为她自己忙着找工作,也没心思在意这种事。
此刻尚美脑海里浮现他现在的公司名称,大山制作——
他应该在不动产相关行业上班,为何会当前职棒选手的经纪人?
电话铃声将出神想着这些事的尚美拉回了现实。响的是后面的电话。因为她反应有点慢,久我先接起了话筒。公司规定,电话铃声响三声前要接电话。
久我一边说:“好,把电话转过来。”一边开始操作终端机。看着这一幕,尚美猜想可能是要订当天的房间。因为若来电订当天的房间,总机不会转预订部门,而是直接转到柜台。
“让您久等了。您要订今天的房间是吗?一位吗?……两位啊。……这样啊。好的,请您稍等一下。”久我开始操作键盘,盯着萤幕,之后稍微瞅了尚美一眼。尚美心头一惊,心想,真是罕见,他竟然也会露出这种狡猾的目光。
久我将话筒凑近脸颊。
“真的很抱歉,今天的双人房和豪华双人房都客满了。剩下的只有豪华套房,还有更高级的房间。……我明白了。这样的话……啊,不好意思,今天的藏书网豪华套房也客满了。如果是总统套房,可以立刻为您准备。”
尚美大吃一惊,看向终端机。岂止是豪华套房,连双人房和豪华双人房都还有空房。而总统套房,在这间饭店是仅次于皇家套房的高档房间,一晚定价高达十八万圆。
但打电话来的人似乎答应了。久我和对方交谈的声调也提高了。
“好的,那我们就准备总统套房等候您今晚入住。能不能先请教您贵姓大名?……鸭田先生。不好意思,请问您的全名是?”
久我把姓名、联络方式、预定抵达时间,甚至连信用卡号都问出来了。可能是为了预防客人临时取消吧。
“那么恭候您的光临。”久我说完挂掉电话后,眨眼对尚美说:“我赌赢了。”
“对方竟然会答应啊。他不觉得这么贵的房间就算了吗?”
“所以我赌赌看啊。不过听他讲话的声调,我大概就猜出来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住进来。可能是和女人一起,急需房间,可是一直找不到很头痛吧。”
“但这样就推荐人家住总统套房……”尚美望着前辈轻轻摇头:“你还真敢啊。”
“我可是只花五分钟就做到十八万的业绩喔。”久我指着手表笑说。
在饭店里,戴面具的不止客人。若拆掉饭店人员的面具,里面有一张商人的脸——尚美心里不禁思索着。
第三章
这天,尚美值班到晚上十点。但必须把后续作业移交给夜班,无法立即回家。尤其她算新进的柜台人员,还有很多事要做。
东京柯迪希亚饭店隔着一条街还有一间别馆,公司的事务部门几乎都在别馆。尚美结束柜台工作后,.99lib.t>没换衣服就埋头将今天的工作内容整理到电脑里。这并非上司的命令,是她自发性的行为。她想尽快追上前辈们,不想当前辈们的绊脚石,因此才做这项工作。这星期值午班,所以明天只要下午四点到班即可。回家时,她常去超商买吃的。虽然老家的母亲经常唠叨:“你有没有自己下厨?老是外食或吃便当会营养不良喔。”但现在也没时间管这么多了。回到家后洗澡、吃了超商便当就睡了。对现在的她而言,睡觉才是最需要的营养。
作业终于告了一个段落,站起来想换衣服时,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讶异着这种时间谁会打来,往液晶萤幕一看,霎时惊得打直背脊。因为出现的名字是宫原隆司。
踌躇了半晌,她决定接电话:“喂?”
“啊,小尚?是我啦,隆司。”
甚么小尚啊,居然叫得这么亲昵。尚美很想训他一顿,但忍了下来,以非常客气且公事化的应对说:
“是的,您是宫原先生吧。”
“太好了,你的手机号码没变。”
经他这么一说,尚美才想到,是啊,真的没变。她从高中开始用手机,一直以来都是同样的号码。想必宫原也一样吧,所以尚美手机的来电显示才会出现他的名字。
“请问有甚么事吗?”尚美以公事化的语气说:“如果是和本饭店有关的事,请找柜台——”
“发生大事了。”宫原打断她的话:“我需要你的帮助。”
“啊?”尚美原本想问到底怎么了,连忙改说:“请问,是甚么事呢?”
“在电话里不好说。你能不能来我的房间?”
“去您的房间?……可是我现在不是值班时间,请找别的柜台人员——”
“这样不行啦。”宫原的语气带着一种迫切感。“一定要你才行。如果谁都可以,我早就打电话去柜台了。就是因为不行,我才明知你会为难,还打电话找你。所谓溺水的人连稻草都会抓呀。”
我是稻草吗?尚美很想反呛回去,但忍了下来,公事公办地说:
“即使您这么说,我的值班时间也已结束,可能帮不上您的忙吧。”
“这也不见得呀。你或许帮得上忙。总之我希望你来我的房间。饭店这种地方,只要不是犯罪,都要尽力回应客人的要求吧?不可以说不吧?这是你以前说的喔。”
尚美无法反驳。她也记得自己以前确实说过这种话。况且事实上,这也是身为饭店人的铁则。
尚美将手机拿开耳际,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将手机拿到嘴边。
“好吧。我现在就过去。”
手藏书网机里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还不晓得帮不帮得上忙,您不用向我道谢。能否把房间号码告诉我?”
“你只要来陪我谈一谈就行。房号是1105。”
“1105是吧。”尚美拿起原子笔,在左手手背写上“1105”。霎时,脑中萌生一种异样感。“呃……是这个房间吗?宫原先生您的房间应该在另一层楼吧?”
“真厉害。你说得没错,这不是我的房间。”
“那是谁的房间?”
“这种事,你查一下就知道了吧。”
“是没错啦……”
“总之,我等你来喔。还有,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上司和同事,拜托你了。”
“这就有点……看内容而定,或许我有必要报告。”
“真的拜托你了。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
听到宫原这句请求的话,尚美想起遥远的从前也听过同样的话。那是约会结束后,宫原送她回家,到了公寓前,宫原双手合掌恳求尚美让他进房间。在这天以前,两人并没有肉体关系。
尚美很想吐槽他,那时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一生一次的请求。
“好吧。总之,我现在先过去看看。”
“谢谢你。真的感激不尽。那我等你来喔。”说完他就挂断电话了。
尚美皱了皱眉头,拿起外套。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她不想被卷入麻烦事,但这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也是事实。
返回柜台后,夜班人员当然一脸困惑望着她。
“咦?山岸,你还在啊?怎么了吗?”比尚美大十岁的柜台前辈问。
“没甚么事,只是有东西要交给客人。”尚美边回答,边操作终端机,想确认1105号房的房客。看到“西村美枝子”,想起那位小姐。穿着FOXEY洋装、身材苗条的美女。
为甚么他在那位小姐的房里?尚美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且这个预感一定会应验。
果然应该拒绝他才对。尚美后悔但已来不及。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搭电梯来到十一楼,走进走廊,来到1105号房门前。这是豪华双人房,不像是女人会只身入住的房间。
尚美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敲门。脸部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努力让嘴角上扬。
门开了。宫原从门缝里探出脸来,眼睛转啊转地东张西望。
“谢谢你来。没有人跟来吧?”
“您是这么指示的。”
“那就好。”
宫原把门打开,尚美行了一礼,说声“打扰了”便踏入室内。抬起头时,最先进入眼帘的是客房服务用的推车。推车上放着红酒冰桶与一瓶香槟王。再往桌子看去,桌上放着两只香槟杯与一盘法式冷盘。其中一只香槟杯还印着口红印。
回头一看,尚美倒抽了一口气,很想直呼“这到底怎么回事”。因为宫原裸身穿着浴袍。
“你也至少穿件衣服好吗?”尚美眉头一皱,不由得脱口而出,旋即用手遮住嘴巴:“……啊,对不起,失礼了。”
“没关系啦,讲话不要这样公事化。”宫原厌倦地说,然后看向安装在墙上的镜子:“不过,你说的对。抱歉,我这就去换衣服。”语毕打开浴室门,走了进去。
尚美叹了一口气,再度环顾室内。双人床还没用,床罩依然盖得好好的。一双肤色的裤袜挂在床头柜前的椅背上。
宫原打开浴室门走了出来,一身西装裤与白衬衫的打扮。外套和领带可能放在自己的房里。
他搔搔头,喃喃地说:“这下真的惨了。”
“请问发生了甚么事吗?”
尚美如此一问,宫原又一副厌倦地歪歪嘴角,一屁股坐在床上。
“你讲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公事化。你不是说已经下班了吗?那就轻松一点嘛。”
尚美深深吸了一口气,瞧不起前男友般地直接说:“怎么啦?”
宫原摸摸后颈:“就如你看到的呀。”
“我就是看不懂才问啊。”
于是他一脸闹别扭地说:“女人不见了。”
“不见了?”
“我在淋浴的时候,她突然不见了。”
“等一下。能不能从头开始说清楚,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甚么。女人是谁?西村美枝子小姐吗?”
“西村?哦,原来这次她用这个名字登记啊?那就没错了,就是这个女人。住在这个房间的女人。”宫原一脸嫌恶地说。
尚美指向地板:“为甚么隆司……宫原先生会在她的房里?”
“为甚么?那是因为……”宫原耸耸肩:“我们是这种关系呀。”
尚美瞬间晕眩。果然正如自己料想的。
“意思是,”尚美舔舔嘴唇继续说:“你和她是,在豪华双人房,叫客房服务香槟来喝的关系?而且可能不止如此,洗完澡后,还要……”尚美将视线投向床铺。
“嗯。”宫原交抱双臂点点头。
“她是你的甚么人?”
“这该怎么说呢?”他歪着头:“最容易懂的说法是……应该是外遇对象吧。”
尚美又稍感晕眩。“宫原先生,你结婚了?”
“嗯,两年前。”他难为情地将双手贴在后颈。
尚美瞠目结舌。“才两年,你就搞外遇?”
“这事说来话长。原本只是一时冲动,后来变得没完没了。抱歉。”
“不用向我抱歉。”
“嗯。”宫原垂下头,缩起身子弓着背。那副模样,简直像小动物。
“为甚么把外遇对象带到这种地方来?”
“因为一直没甚么机会见面,况且我明天就要出国了……”
“每次都用这种方式吗?让她住进别的房间,夜里你再偷偷溜过来?”
“也不是每次啦,因为工作必须住饭店时就顺便……”
“其他的人知道吗?大山先生呢?”
“没有人知道。大将很迟钝,而且他这个人不管别人的事。”
大将,指的是大山将弘。
尚美双手叉腰,轻蔑地看着往昔的恋人。
“所以呢?为甚么外遇对象不见了?”
“我就是搞不懂为甚么嘛。就如你看到的,我之前还跟她开开心心在喝香槟。后来我去洗澡,她突然打开浴室的门,探头进来跟我说。”
“跟你说?说甚么?”
“说再见。”
“再见?”
“她说跟我相处后非常了解我的本性了。还说是她自己笨,活下去也没有用了,所以再见……”宫原的视线在空中飘移,彷佛在回想当时的情况,然后看向尚美:“她说了这些就走了。我想追出去,可是当时我正在洗澡。后来急忙跑到走廊一看,她已经不知去向。”
尚美瞪着宫原:“你对她说了甚么?”
“我甚么都没说呀。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我们只是开心地在喝香槟。”
“不可能甚么都没说吧。不然她为甚么会突然跟你说这种话?”
“我哪知道啊,我才想问呢。”
尚美反覆地眨眼,走到窗边。窗帘拉得很开,窗外一片美丽夜景。
然后她在一旁的沙发坐下。这种行为在客人面前是禁止的,但她已经不想把这个男人当客人对待。
尚美再度望向床头柜,法式冷盘的一角,残留很多白色奶油。
“你和她到底谈了些甚么?”
“没谈甚么呀,就谈谈彼此的近况,还有她想要甚么旅行伴手礼,大概就这些。”
“你好好回想一下。或许对你来说无所谓,但却重重伤到了她。”
“你叫我怎么想呢?我没印象也没办法呀。况且我觉得,现在不是议论这种事的时候吧。把她找出来才是最重要的。”宫原焦躁地微微抖动双腿。“因为她以前也做过好几次。”
“做过甚么事?”
“就是……自杀未遂。”
尚美霎时惊住了,吞了一口口水问:“真的?”
“刚开始是割腕,接下来是吞安眠药。不过都没有大碍。”
“为甚么她要做这种事?动机为何?”
“我哪知道啊。”宫原摊手,“她有时候会忽然精神不稳定。这种时候,跟她说甚么都没用。”
尚美皱起眉头,回想宫原刚才说的话。
“活下去也没有用啊……如果是这样,感觉有点危险。你报警了吗?”
宫原用力摇头:“我哪敢啊!”
“为甚么?”
“这还用问吗?”
“怕你太太知道你有外遇?”
“不只是这个。万一事情闹大了,也会给大将和公司带来困扰。”
“只要你辞职就没事了吧。”尚美冷冷地说。
宫原陷入沉默,一脸沉痛地低着头。
尚美起身走向床头柜。
“你想做甚么?”宫原问。
“这还用问吗?我要和柜台联络。总之要先让夜班经理知道,请他想办法处理。”夜班经理是统管夜间住房部的负责人。
尚美拿起电话的同时,宫原飞也似的冲过来按掉电话说:“不可以。”
“你冷静想想看,这可是关系到人命喔。”
“这我明白,所以才会向你求救呀。”
“我这种基层小员工能做甚么呢?”
“事情闹大的话,也会伤到饭店的形象。但如果是现在这样,不管发生甚么事都不会追究饭店的责任。你就装作不知道吧。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找你商量过。”
“问题不在饭店的形象……”
“拜托啦,求求你!”宫原依然按着电话,低头恳求。
尚美别过脸去。看到旁边的烟灰缸里有两个白色滤嘴的烟蒂。不知道是甚么牌子的烟,但看似是女人喜欢的细长香烟。
尚美将视线转回宫原。他依然深深低着头。尚美发现他头顶的发旋处夹杂着些许白发。明明才刚满三十岁——
尚美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宫原从下面偷看她:“真的?”
“嗯。”
“太好了。”宫原露出一脸由衷放心的表情,再度坐在床上。
尚美将话筒放回去。
“不过,你打算怎么办?刚才我也跟你说了,我甚么忙都帮不上喔。”
“你有没有甚么好主意?能够找到她的好办法?”
“你打过她的手机吗?”
“打好几次了,一直都是关机状态。我也在手机里留了言,也传了简讯过去,可是没有任何反应。”
尚美摇摇头,又坐回沙发。“你和她,是在哪里认识的?”
宫原面色凝重地开口:“北新地的酒店。”
“她是酒店小姐啊。那么出身呢?”
“是哪里呢……”宫原偏着头,“你问这个做甚么?”
“说不定那里有人脉可以问问,或是亲朋好友之类的。”
“我不知道耶,我从没问过她这种事。”
尚美思索了起来。一个女人独自走出这间饭店,会去哪里呢?如果是出去喝酒透透气,那么人形町很近,银座也不远。
宫原双手交抱于胸,深深地转动脖子。看起来相当疲惫。
“喂,”尚美问:“为甚么你在大山制作上班?你后来不是在不动产公司上班吗?”
宫原抬头浅浅一笑,搔搔头。
“我是去不动产公司上班了没错,可是后来这间公司也经营不善,结果我成了裁员对象。因为那时我是约聘员工。”
“原来是这样啊……”
“我堂姊和大将的太太很熟。而这位太99lib.
太也是大山制作的社长喔。因为这层关系,她就雇用了我。刚好那时担任经纪人兼司机的人辞职了,他们在找人接替。”
“嗯哼,从不动产公司到演艺经纪公司啊。”
“你吓了一跳吧,其实我也是。我万万没想到会做这种工作。不过做了以后觉得蛮有趣的。意外地觉得很适合我。”宫原开心地说完后,忽然回神皱起眉心:“现在不是聊这种悠哉事的时候,得赶快找到她才行。”
“你明天要出国?”
“嗯,要去西班牙看足球赛。这是电视节目的特别企划喔。明天早上七点多就必须离开这里。”
尚美看看手表,已经快深夜一点了。她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宫原问。
“得去找她才行吧。我来想想有甚么办法。”
“那我要做甚么呢?”
“你待在这里。说不定她会忽然回来。”
“哦,说得也是。……我知道了。”
尚美朝着房门踏出一步时发现,床下好像有东西在发亮。仔细一看,是一只耳环。拿起来细看,耳环上有个淡粉红色的心型坠饰在摇晃。可能是西村美枝子掉落的吧。
她本来想把耳环放在床头柜上,但旋即又改变主意。若是不小心掉了一个,那另一个可能还戴在她耳朵上。要找目击者的话,这可以当作一种标记。
尚美抽了一张面纸,将耳环包起来并放进外套口袋里。
第四章
“没有,我没看到。”
门房小弟杉下只看了一眼尚美递出的耳环便摇摇头,尚美是想问他有没有看到单耳戴着同样耳环的小姐。杉下虽然是门房小弟,但可是比尚美资深一年的前辈,所以在接待客人这方面,经验也比尚美丰富许多。因此尚美被派来当柜台后,很多事情都会找杉下商量。
“这位小姐可能穿着灰色洋装,是个身材苗条的美女。”
“我一直都待在这里,都没有看到。别说耳环了,这个时间根本没有年轻小姐经过。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看漏了。”
杉下说的“这里”,指的是服务台。从这里可环顾整个大厅,当然也看得到从正门玄关出入的人。
“这位小姐怎么了吗?”
“嗯,那个……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你今天不是夜班吧。如果不是甚么大事就交给别人做,你赶快回家比较好。”
“好,我知道了。”
尚美说99lib.了一声谢谢,行礼后转身离开。
深夜的大厅不见人影。酒吧也早就打烊。
尚美站在大厅的墙边,眺望正门玄关,总觉得很奇怪,不禁侧首思索。要是西村美枝子离开饭店,应该是晚上十一点以后。这个时间已经很少人进出了。门房小弟这个工作很讲求注意力,尤其杉下在这方面很优秀,不可能看漏才对。
更何况刚才用终端机查了一下,西村美枝子并没有退房。如果她不想回饭店,应该会退房结帐吧。她住房时预付了七万押金。难道是因为想自杀,所以不在乎钱?
尚美思索着这些事,不经意看向柜台,只见刚才和她交谈过的柜台前辈在讲电话,不知为何面带愠色。
尚美有点在意,便趋向前去。
柜台前辈挂掉电话后看到她,惊愕得张大眼睛。
“怎么啦?你怎么还在?”
“我忘了拿东西。倒是刚才出了甚么事吗?”
“哦,没甚么啦。就是那个住总统套房的客人,点.99lib.了非常豪华的客房服务,刚才厨房打电话来问没问题吗?我问了信用卡公司,他们说没有提出失窃申请,也不是黑名单上的人。所以就回答厨房没问题。”
“咦……”
这是很罕见的事。住房、吃喝昂贵料理,费用全部记在房费上,然后没办退房手续直接溜出饭店,原先用来付押金的信用卡也不能用——亦即霸王房客手法。但是听刚才所说的,这个客人似乎不是。
“交班的时候也谈到这件事。是久我先生故弄玄虚让他订的吧。所以也不是甚么奇怪的客人。”
这位客人办住房手续时,尚美也略有印象。好像姓鸭田,是个蛮朴素的男人。负责的是久我,所以尚美没注意鸭田的长相。
尚美看向终端机,画面显示出这份豪华的客房服务点餐内容。乍看之下,确实都是高档的酒和料理,而且菜色都是特别指定。
看着这份菜单之际,尚美忽然灵光乍现。她绕到柜台后面,走员工专用走廊,搭电梯到地下一楼。这里有做客房服务料理的厨房。
厨房与通道间有值柜台,柜台前站着一名年轻的门房小弟。他看到尚美,也浮99lib?现不解之色:“咦?山岸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尚美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他:“这该不会是要送去总统套房的?”
“对啊,那个客人真阔气。香槟王,第二瓶了喔。”他说完后,一位年轻厨师走来,将冰桶放在柜台上。里面放着香槟王。
“我想请你帮个忙。”尚美对门房小弟说,双手在胸前合十。“你能不能答应我这个请求?一生九九藏书一次的请求。”
第五章
尚美被手机铃声吵醒。但不是闹铃声,而是来电铃声。不过她已料到会有这通电话。看看时间,早上六点多。
“喂?”尚美接听。
“是我,隆99lib?司。你在睡觉?”
“嗯,睡了一下。”
“这样啊,抱歉吵到你了。不过你可以放心了,她刚才回来了。”
“她去了哪里?”
“说是去附近的酒吧喝酒。她现在在洗澡。”
“酒吧啊……”
“你好像不怎么震惊。”
“没这回事。我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样不是很好?”
“我之前非常焦虑不安,现在稍微可以安心了。抱歉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我甚么都没做。结果我也没能找到她。”
“不过你愿意帮助我,我很高兴。谢谢你。”
尚美微微一笑,但不知如何回答,只应了一声“嗯”。
“我等一下就要出发了。”
“不要紧吗?你应该整夜没阖眼吧?”
“在飞机上睡就好了。倒是,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饭店事务大楼的休息室。”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那个……等一下可以跟你谈99lib?一谈吗?”
尚美沉默不语。他接着又说:“有点事想跟你说。”
“好吧。”尚美回答:“等一下我会去柜台。等退房之后,看你方便的时间再来找我谈。”
“……谢谢,不会花你很多时间。”
“嗯,晚点见。”
挂了电话,尚美从狭小的床铺起身。这是她第一次在休息室过夜。
洗完脸后不晓得该穿甚么,结果还是决定穿制服,快速化妆后就离开事务大楼。
早晨的大厅称不上热闹,只见稀稀落落的人影。电梯厅开始零零散散出现的住房客人,陆续走向柜台。看着他们的脸,尚美心想,不知他们是否已充分享受饭店时光。
终于,大山将弘那魁梧的身躯出现了。后面紧跟着另一位前职棒选手和宫原隆司。
宫原快步走向柜台。他在办退房手续时,大山他们坐在沙发聊天,这时有一团像是亲子团的客人走向大山他们,其中也有小孩。
看来是拜托大山和他们一起拍照。平时给人强硬印象的大山,此时满脸笑容、亲切和蔼地面对他们,从嘴形看得出他说“好啊”。
这个亲子团陆续换人和大山合照,拍了好几张照片。即使如此大山也没摆出臭脸,始终笑脸迎人,最后还答应跟他们握手。亲子团频频向大山行礼道谢,带着幸福的表情离去。
办完手续后,宫原回来了。他朝尚美使了个眼色后,带大山他们到玄关。看来他们订了包车,从后座的玻璃窗看到他们上车后车子发动了。
但宫原并没有上车,目送车子离去后,宫原再度回到饭店里,往尚美的方向跑去。
“让你久等了。”
“你不用一起去吗?”
“我只是请他们先走,说还有手续要办。”宫原指向旁边的沙发:“一起坐下来谈谈吧。”
“你请坐。我站着就好。”
“那我也要站着。”宫原本来正要坐下又站了起来。“对不起,这样为难你。”
“没关系。你想跟我说甚么?”
宫原“嗯”了一声低下头去,不久抬起头说:
“其实,有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他吞了一口口水后说:“我骗了你。”
尚美忽然浅浅一笑:“我来猜猜看吧。”
“咦?”宫原霎时惊住了。
“西村美枝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她真正的外遇对象是大山将弘。是这样吧?”
宫原眼神飘移,又眨了眨眼睛:“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知道。不要小看饭店人的眼力。”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尚美耸耸肩。
“很简单啊。她的房间是吸烟房,有烟灰缸,但烟灰缸里只有一种烟蒂。你挑的是禁烟房,所以抽的不是你。”
“你不认为是她抽的吗?”
尚美轻轻摇头。
“不认为。你没看到香槟杯吗?杯缘有口红痕迹。可是烟蒂的滤嘴是白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宫原嘴巴微张,瞠目结舌。尚美看着他的表情,微微一笑。
“烟不是她抽的。那么是谁呢?需要你出面顶替的,只有一个人吧。”
宫原皱起了脸,勉强点了个头。
“原来如此。饭店人的眼力确实犀利。”
“那些你说的事发经过,其实都是大山先生的事吧。”
“是啦,是这样没错。”
宫原叹了一口气,搓搓脸颊,然后缓缓道来。
他说,西村美枝子的本名是横田园子,大山将弘和她的不伦恋持续了三年。园子是北新地的酒店小姐,这是真的。大山以一周一次的频率去园子家。
可是最近,大山的太太开始起疑。因此经常必须帮他做不在场证明。当然这是宫原的工作之一。
“所以我必须想很多理由,例如和朋友去吃饭,或是跟以前的球团关系人见面。”
“你还真辛苦啊。”尚美打从心底同情他。
“虽然很辛苦,不过两、三个小时还能应付过去。最头痛的是,大将在她家过夜时。这种时候就只能想那种很勉强的藉口,例如我和大将两人去洗三温暖,两个人都睡着了直到天亮。”
“向大山先生拜托,请他不要过夜不就得了。”
“我当然跟他拜托过。他说好,但还是几次就会过夜一次。好像是园子叫他不要回去。大将无法拒绝她。”
“可是,万一被太太逮到外遇,不就甚么都没了。”
“这一点大将自己也很明白,不过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我也跟你说过园子有过几次自杀未遂的纪录吧?大将很担心他回家后,她会不会又自杀了,所以也不敢强硬地说要回去。”
“真是麻烦。”
“没错。但这次更麻烦。大将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去西班牙。”
“咦?”尚美惊得身子往后仰。“原来是这样啊?她也一起去?”
“就是啊。所以大将拜托我想个好办法。我想到的策略是,全部各自行动,到了当地再会合。”
“既然你都能想到这个了,昨夜的住宿饭店也分开不就好了。”
“我也有想到这个,可是大将认为难得来到太太不知道的地方,甚么都没做就太可惜了。结果你也知道,发展出意想不到的事。”
宫原说,大山昨晚十一点左右打电话给他,叫他立刻去1105号房。他知道这是横田园子的房间。
宫原去了之后,只见大山一人在那里,没有园子的身影。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问大山怎么了?
大山的说明,几乎和宫原对尚美说的内容一样。大山在洗澡时,浴室门突然打开,园子把话说完就走了。
“大将很难出去找她,我也不想让他做这种事。万一被人看到就惨了。所以我跟大将说,我会想办法,请他先回自己的房间。可是我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好办法。于是我抱着最坏的打算,尽可能想想办法。”
“最坏的打算是甚么?”
“当然是她企图自杀。她住过的房间,就一定会被调查。警方会想找出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吧。到时候我再出面就太迟了,因此我必须有个证人。”
“所以才把我叫来?”
“给你带来麻烦,我真的于心不安。可是为了保护大将,实在逼不得已。”
尚美皱起眉头,盯着宫原看。
“你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保护大山先生?为甚么?因为他让你有饭吃?”
此话一出,尚美心想他可能会生气,但宫原的表情没变。
“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他是我很贵重的收入来源。但不只如此。他给了很多人梦想。你知道他的全垒打,带给多少人勇气、鼓励了多少人?虽然他退休了,现在仍然是很多人的英雄。大家都很支持他。我不能毁掉这些人的梦想。”
如此断言的宫原,脸上丝毫没有自我贬低的表情,反而有骄傲之色。
尚美心想,啊,原来如此。这种生存方式或许适合这个人。他是个即使牺牲自己也要让别人幸福的人,认为这样自己也会幸福。
你要连我的份也仔细看喔——当时电影院中的低语在耳边再次响起。
“你没想过叫大山先生别再搞外遇吗?”
“我是希望他别再搞外遇。可是我跟他说也没有用。他那个人,不会因为别人的忠告就改变生活方式。所以才能在棒球界留下这么好的成绩。只能等待他自己醒悟,外遇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好处。”
“在那天到来之前,你会持续包庇他吧。”
“这是我的工作。”宫原说这话时,脸上略显愠色。“刚才我跟你说的事,请你帮我保密。”
尚美苦笑:“我怎么会说呢。”
“谢谢你,真的要拜托你。话说回来——”宫原再度凝视尚美,“你发现我是出面顶替的,为甚么不说呢?”
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尚美有些迷惘。她可以敷衍了事带过去。但对方毕竟是自己往昔的恋人。为了让他了解现在的自己,尚美说出了那句话。
“因为饭店人,不可以拆掉客人的面具。”
“面具?”
“纵使那个面具很粗糙,看起来像素颜也不能拆穿。”
宫原以困惑的眼神看着尚美,但不久即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你似乎以现在的工作为荣啊。”
“对啊,当然。”
宫原点点头,看看手表。
“我差不多该走了。大将可能开始心浮气躁了。”
尚美目送他到正门玄关前。
“那么,祝您一路顺风。”她打直背脊说完后,恭谨地行了一礼。“非常期待您的再度光临。”
宫原莞尔一笑,点点头走了出去。
尚美目送他离去后,松了一口气,确认时间。现在是早上快七点了。赶快回家的话,还可以睡三小时。
当她转身要去事务大楼时,看到横田园子在柜台办理退房手续。尚美停下脚步窥看她的情况。
横田园子办完手续后,一脸假正经地步向正门玄关。可能想搭机场巴士或计程车前往成田机场吧。
尚美快步走向她并出声说:“小姐。”
横田园子停下脚步,诧异地看向尚美。
尚美从外套口袋取出用面纸包着的东西,在她面前打开。
“这是掉在走廊的东西,会不会是您的?”
看到面纸里包着的那只耳环,横田园子“啊”了一声,表情转趋柔和。
“对,这是我的喔。我有发现耳环不见了,但是找不到。”她用指尖捏起耳环,然后问:“掉在走廊?”
“掉在门的前面。”
“哦……你们居然找得到啊。”
“但是,”尚美说:“不是掉在1105号房,而是2450号房……总统套房的门前。”
横田园子的脸看起来血气上升,但也只是一瞬间,接下来双颊开始潮红,犹如瞪视般看着尚美,但不是因为羞耻,而是来自愤怒。
“你好像知道甚么吧。”她语气刻薄地说。
“别担心,我没跟宫原先生说。”
“宫原……”横田园子诧异地看着尚美。“你和他是甚么关系?”
“有点交情的朋友。受到他的拜托,我拚命在找你。”
“结果……你找到了对吧。”
尚美受到她如刺般的视线攻击,微微一笑地说:“第二瓶香槟王是我送去的。”
横田园子惊愕地睁大眼睛:“不会吧……”
“是真的。我还记得那时你就站在窗边眺望夜景。当时PRADA包包则放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
这一切都是.99lib.事实。那时尚美拜托服务生让她送香槟王去房间。在单据上签名的是鸭田先生,丝毫不疑有他。这也难怪,因为尚美穿着饭店制服。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房间里?”
“很简单。1105号房里有个法式冷盘的盘子,盘里只剩酸奶油。原本盘里放的可能是饼干涂上酸奶油,还有鱼子酱——这是搭配香槟最佳的法式冷盘。可是唯独酸奶油被剔除了。我心想这个人还真怪。过了不久,2450号房也点了同样的东西,而且这次还指示不要加酸奶油。所以我理所当然会怀疑是同一个人吧。更何况,没人看到你走出饭店。换句话说,你应该还在饭店的某处。”
横田园子“呼”地吐了一口气,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表上。
“你能陪我谈五分钟吗?我有事想跟你说。”
“好的。”
两人站在刚才尚美与宫原谈话的地方。
“你结婚了吗?”
横田园子问。尚美回答:“没有。”
“这样啊,我也是。不过我有想结婚的对象。但那个人不是大山先生,因为他有太太呀。”
“鸭田先生——那位住总统套房的先生吗?”
“是的。”她点头说:“虽然他长得不怎么样,也没甚么魅力,不过他在网路相关事业做得很成功,年收以亿为单位。对女人来说是个晚熟的男人,可是对我百依百顺,是很理想的结婚对象吧?”
尚美报以轻笑。“每个人的理想不尽相同。”
横田园子霎时面露愠色,但随即变回假正经的跩样。
“他最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有别的男人。这次我说要一个人去西班牙旅行,他好像也不相信,所以就从大阪循线专程追了过来。”
“追过来……所以他才紧急订了当天的房间?”
“就是这样。听说那个房间一晚要十八万。我整个傻住了,完全抓到我的弱点。”不愧是酒店小姐,洞悉事物背后玄机的能力很强。
“他从那个房间叫你过去?”尚美问。
“对,那时大山先生刚好在洗澡。他打我的手机给我,说现在也在同一家饭店里,我听了心脏都快停了。他叫我去他的房间,我当下找不到甚么藉口说不去。”
“所以你就假装发神经离开房间?”
“那是穷极之策。不过我觉得意外是个好办法。也许你从宫原先生那里听说了,我以前闹过几次自杀。我期待他们认为我是不是又闹自杀了。”
.99lib.看着她若无其事谈自己的自杀未遂,尚美忽然想到一件事。
“该不会你过去闹自杀也是……”
“当然是演戏呀。为了掌握大山将弘这种人物的心,我必须用各种手段把他耍得团团转。”她直接痛快地说完后,皱起脸又说:“可是我太粗心了。因为鸭田先生叫客房服务点了香槟王,我得意忘形又点了法式冷盘,还要求他们别放酸奶油。没想到会因为这个被拆穿。”
“你讨厌酸奶油?”
“也不是。只是觉得配酸奶油太浪费鱼子酱,单纯品尝鱼子酱的滋味应该会更好。所以把酸奶油拿掉了。你去跟料理长说,买到优质鱼子酱的时候,不要做多余的事。”
“有机会我会转告他。”尚美说完又盯着她看:“我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
“甚么事?”
“既然有理想对象,不要踏入外遇的危险关系比较好吧?不好意思,我僭越了。”
横田园子从鼻孔“哼”了一声。
“凡事都有顺序吧。要和他结婚时,我当然会和大山先生分手。不过,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现在一切都还不确定。”
“所以你才要一起去西班牙旅行?”
“这是大山先生硬要我去的喔。不过我也想说是个好机会。我打算在这趟旅行的最后,和大山先生分手。是真的。”横田园子往尚美那边探出身去。“所以我才把一切跟你说,请你一定要帮我。”
“帮甚么?”
“鸭田先生现在应该在房里熟睡。他喝了好几杯香槟,我在其中一杯偷放了安眠药。等他醒来会看到我留的字条。字条上写着:‘因为你睡得很甜,我不忍心叫醒你就出门了,请期待我从西班牙带回来的礼物。’不过他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大概不会轻易相信吧,可能会问饭店人员,我是不是真的一个人离开。到时候请你不要拆穿我。”
“你的意思是,如果鸭田先生向我问起你的事,叫我不要说实话?”
“对啊,简单说是这样。要是你肯为我保密,我会给你鸭田先生给你的钱的两倍。要是我能顺利结婚的话。”
尚美感到自己双颊僵硬,心中的不快翻滚而上,一股冲动想回呛她。
但她还是努力忍住,嘴角拚命挤出笑容。
“这您不用担心。我们再怎么想赚钱,也绝对不会把客人隐藏在面具下的真实面貌告诉别人。这张素颜是美丽的也就罢了,如果是丑陋的更不能说。”
听到这番话的瞬间,横田园子的脸顿时失去表情。这不是面具,是她内心激烈的憎恶溢满而出。
但几秒后,她的面具又变回冷冷的笑容。
“哦,这样就好。”横田园子环视大厅。“这间饭店挺不错的嘛。虽然我可能不会再来了。”
“能满足您的需求是我们的荣幸。”尚美行了一礼:“小心慢走,祝您一路顺风。”
她没听到对方的回答。尚美抬头时,横田园子已在正门玄关坐进计程车。
这时她脑海里浮现宫原隆司的脸。一想到在西班牙旅行期间,他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折磨,想到便深感同情。
加油喔,请好好守护大将——
话说回来,宫原两年前结婚的这件事是真的吗?没有确认这件事,让尚美感到些许后悔。
第一章
醒来时,听到熟悉的来电铃声,正确说来应该是听到这个铃声才醒的吧。新田坐起来环顾周遭。现在睡的不是平常的床,是一张更大的双人床。对,这不是自己的房间,他昨晚住在都内的饭店,现在全身只穿着一条四角裤。
朝阳从窗帘的缝隙射进来。多亏这道光让他找到了正在床头柜上响着的手机。
看了来电显示,是本宫前辈打来的。眼前浮现一张不输流氓的强悍面孔。
“喂,我是新田。早安。”新田看着床头柜上的时钟说。这时是早上八点多。
“嗨,色男,现在才醒啊?”手机传来本宫沙哑的声音。
“我早就起床了啦。倒是色男是甚么意思?”
“就是色男的意思呀。昨天是白色情人节,反正你跟小姐去了饭店吧。看得见海的都市饭店之类的。”
“你在说甚么啊?怎么可能嘛。”新田将手机贴在耳朵,下床走向窗户。瞥了一眼挂在沙发靠背上的黑丝袜,打开窗帘,东京湾就在眼前。“我昨天在自己的房间读晋级考试的书,读到很晚。”
“嗯哼,比起女色更想升官啊?美国回来的菁英果然不同。”
“不谈这个了,有甚么事吗?一大早就打电话来。该不会是发生了案件?”
“你猜对了。署里因为流行性感冒倒了好几个人,所以把案子转到我们这里来。现在立刻来上班。”
“现场在哪里?”.99lib.
“不知道。来公司就知道了吧。”
包括本宫在内,很多刑警都称自己的职场为公司。因为在外面讲话时,不想让周遭的人发现他们是刑警。但新田无法理解。这么在意的话,别在外面说警察的事不就好了。现在的社会明明就到处都有可密谈的场所。
“我立刻赶去。”新田说完挂断电话就走向浴室,门后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他敲敲门。没有回应。接着用力连敲几次。吹风机的声音终于停了。
“干么?”女人以毫不紧张的声音回答。
“我接到呼叫。现在得立刻赶去。”
“咦?”女人语带不满:“你不是说今天可以好好放松吗?”
“我也说过可能会接到呼叫吧。总之你能不能快点?我得冲个澡,还得刷牙。”
“等一下,我还没化妆。”
“晚点再化就好了啦。我得去出勤,你可以慢慢来没关系。我会先把帐结了。”
“不行!”
“为甚么?”
“我不想让浩介看到我的素颜。”
“你在说甚么呀。我看过好几次了吧。”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以前那不是真正的素颜,只是看起来像素颜而已。可是现在这是真正的素颜。所以绝对不行。”
听了她这番话,新田有点头痛。这是甚么跟甚么呀。素颜还分真的和假的?
“好吧,那你就弄成看起来是素颜,但其实不是素颜。这样会比较快吗?”
“不,没有这回事。这样反而更花时间!”
新田皱起眉头。究竟为甚么要做这种奇怪的事?每次交女朋友都很头痛,女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太多了。
“还要多久?”
“呃,三十分钟吧。”女人以悠哉的口气回答。
“这么久?你就不能快一点吗?”新田的声音不由得尖锐起来。
“因为人家没想到你会这么早起嘛。”
新田焦躁了起来,而且尿意也急迫了起来。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于是他立即打开衣柜,拿出西装、西装裤和白衬衫,接着取出领带。袜子掉在床的旁边。
他急忙穿上衣服、系上领带、穿好鞋子后再敲浴室的门,“喂,现在情况如何?妆化好了吗?”
“啊?还没好啦。我刚才在尿尿。”
这个回答让新田浑身无力。他心想,这样不行。
“那我要走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啊!你要走了?等一下啦。难得的约会怎么可以这样!”
“不行。我可是好不容易被派到搜查一课。我不想让他们认为这次新来的是个没用的家伙。那我走了,再联络。”
听着她不满的叫唤与牢骚,新田打开房门走到走廊。这个女人是联谊认识的,交往快三个月,不过波长不太合。新田心想,照这样看来可能无法持久。
第二章
命案发生在白色情人节的夜晚。
首先是深夜两点五分,住在中央区高层公寓的田所美千代打电话给警方,说她丈夫外出慢跑没有回来。她开车循着慢跑路线找过了,可是找不到丈夫。
附近的派出所出动警车,以慢跑路线为中心展开搜索。不久,在江东区永代二丁目的步道上发现血迹,继而往周边展开调查,立刻在旁边用围栏围起来的工地现场中,发现一名男子倒卧在地。这名男子穿着运动服和防风外套,背部与腹部遭刺。虽然立刻送去医院,但不久便宣告死亡。这名男子是田所美千代的丈夫,升一。
不仅管辖的警署,附近的警署也紧急出动,对现场周边实施戒备,但没有发现疑似凶嫌的人物。早上六点解除戒备,在管辖的警署开设特搜总部。
第一次侦查会议结束后约一小时,新田的前面放着一杯伯爵红茶。虽然新田说了请别客气,但对方可能觉得没有给杯茶过意不去吧。
“所以很多人知道你老公有慢跑习惯?”本宫以客气的口吻确认。新田在一旁听了有点佩服,原来这个人也能这样客客气气地说话。
“是的,他没有特意隐瞒,反倒很骄傲地跟很多人说。他很骄傲自己能持续跑了一年以上……”田所美千代以沉着的语气回答。虽然稍稍低着头,但可以看出她坐在沙发上的坐姿是挺直背脊。年龄三十七岁,但看起来更年轻。今天给人的印象稍显朴素,但靠化妆的方式也有可能变得很华丽。
“关于他慢跑的路线呢?他是不是也跟大家详细说过?”
“这我就不知道了。”田所美千代偏着头说:“不过就算有说,应该也没说得很仔细。因为连我都只能掌握大概的情况。而且他好像也会根据当天的天气和自己身体状况调整路线。”
“时间呢?昨夜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出门的,这是固定时间吗?”
“这个嘛,是的,大多在这个时间外出慢跑。”
“那,回来的时间呢?”
“十二点以前。他常跟我说,他大概四十分钟跑七公里。”
新田在脑海里计算,这种速度以慢跑者来说不算甚么。但以四十八岁的年龄来看,应该差不多吧。
新田扫视周遭。眼前是一张乍看稀松平常的玻璃桌,但基座用的是白色大理石。还有一套黑皮沙发,可能是义大利知名品牌NICOLETTI。新田老家改装时,他在目录上看过。当时父亲说这个选择太理所当然而避开了,但新田觉得还不错。
果然这次的被害人是个相当成功的人士。新田在仰望这栋高级摩天公寓时就有这种感觉。接着来到两人住过于宽敞的客厅,看着室内的摆设,新田更加确定这种想法。
会不会是生意上的问题——新田开始思索。遇害的田所升一是经营很多餐饮店的企业家。很多成功人士都是踩着别人上来的,被踩的人不会一直默不吭声。知道他夜里会出来慢跑,说不定会拿刀埋伏准备刺杀他。
“关于慢跑的事,最近你老公有没有说甚么?”本宫继续问:“譬如看到甚么奇怪的人,或是有人在跟踪他。”
田所美千代一脸沉思后摇摇头:“我没听说。”
“那么,有没有接到奇怪的电话?或是简讯?”
“他没提过这种事。”
“公司那边呢?你老公也好像进军各种外食产业,你有没有听说他在人际关系上有甚么纠纷?”
“不知道,我完全不过问我先生的工作。”
“这样啊。”本宫用指尖搔搔细细的眉毛。眉毛上有个五公分左右的伤疤。
田所美千代擤了擤鼻子,然后用紧握在膝上的手帕按着眼角。白皙纤细的无名指戴着海瑞温斯顿(Harry Winston)的钻戒,散发出璀璨光芒。
新田看向墙壁。可能是义大利制的餐具柜上摆着透明的盒子,里面放着六个黑色红酒杯。
“这是法国巴卡拉(Baccarat) 的黑水晶高脚酒杯吧?”
“啊?”田所美千代以充血的眼睛看向新田。
“我说的是餐具柜上的红酒杯。六个一组,但完成品只有一个,其余五个是有缺陷的不良品。故意将这种东西组成一组,有它哲学上的意义。这是相当稀少珍贵的东西,是你们购买的吗?”
田所美千代“呼”地吐了一口气。
“您知道得真清楚。这是我先生送我的礼物。结婚一周年的时候。”
“这样啊。你很喜欢巴卡拉?”
“不只是巴卡拉,因为工作关系,我对餐具很有兴趣。”
“你说的工作是?”
“我有一个烹饪教室。虽说是教室,但每次上课的学生只有几位。我和我先生,就是烹饪教室的学生介绍认识的。”
“原来是这样啊。恕我冒昧,你是甚么时候结婚的?”
“三年前的秋天。”
一旁的本宫惊愕地抬起头:“才结婚三年而已啊。”
“是的。”田所美千代点点头:“才三年而已。”
连新田都看得出她硬要挤出微笑,不觉胸口发热。
“我们一定会逮捕凶手。”新田凝视她的双眼。
之后,本宫又问了几个问题,但被害人妻子的回答,对办案并没有甚么帮助。于是本宫请她想起甚么就和警方联络,两人便告辞了。
走出房间后,本宫在走廊上边走边说:“真是个好女人。老公碰到那种事,她一定很想大哭大叫,可是却不露出软弱的一面。不仅人长得美,心也很坚强。”
“同感。”新田想起田所美千代泛泪的眼眸。
回到特搜总部后,向稻垣组长报告。稻垣只回了一句“辛苦了。”
“其他人的报告呢?”新田问。
“其他?”稻垣抬头,目光锐利地盯着新田:“甚么其他?”
“侦查状况。有没有找到可以当线索的事物?”
稻垣别过脸去,目光落在手边的资料上:“你不用操心这个。”
新田正想说“可是”时,耳朵被揪了起来。是本宫。本宫九九藏书直接把他拉走。
“很痛耶,你这是干么?”
离稻垣有段距离后,本宫终于放开他。
“你在想甚么呀你。”本宫啐了一声:“新来的要低调点!”
“可是情报有必要分享吧。”
“这我知道啦。所以才有侦查会议呀。要不然一个个跟刑警说明,组长有几个身体都不用够吧。”
“可是他现在看起来不是很忙。”
“你烦不烦啊你!有空在这里罗唆,快去把报告写一写!”本宫用手指戳戳新田的胸部就转身走出房间。
新田返回放着自己东西的座位,拿出笔记型电脑上网查了一下,立刻找到烹饪教室的网址,首页有个“紧急声明”:
“因为私人因素,本周的烹饪教室停课一次。今后的课程安排会再和各位联络。真的很抱歉。”
烹饪教室的地点在京桥。网页上还刊载了学生们满脸笑容在切菜的照片。一张名为试吃会的照片里面也看得到田所美千代。
往“学生的心声”的项目点下去,出现了几篇文章。
“我原本很不会做菜,现在进步到超乎想像地拿手,自己都很九九藏书
惊讶。老师是个精神奕奕很开朗的人,教室的气氛也很好,让人很安心。我想继续学下去。”
“美千代老师的教法很仔细,堪称无微不至,对我帮助很大。做菜空档时的谈话也很有趣,让人觉得很放松。今后也请老师多多指教。”
“我是四十多岁的男性。因为是小班制,老师片刻不离在身边教导,即使完全没做菜经验的我,现在也能做得有模有样。非常感谢老师的教导。”
其他还有一些。虽然网页不可能登出对烹饪教室不满的文章,但也能看出学生们确实很景仰田所美千代。
特搜总部设立后,很多刑警都住在这里,但新田回到麻布十番的自宅。首先查看私人电邮,来了几封信。但都不是重要或紧急的信,其中一封是母亲写来的,说她下个月要回国,命令新田先敲定能一起吃饭的时间。
新田叹息着心想,母亲还是老样子。案子侦办的情况不明,哪能预先敲定甚么时间。接下来这段时间,搞不好连假都不能请呢。
新田的父母与妹妹,现居西雅图。父亲是日系企业的顾问律师。新田没有住过现在的家,但因父亲工作的关系,他十多岁时曾在洛杉矶住过两年多。本宫奚落他是从美国回来的,就是因为这件事。
从高中起,他念的是日本学校。大学进入法学院是因为对警察工作有兴趣,父亲得知此事时整个傻眼,急忙从美国打国际电话来:
“处理刑事案件是最不划算的工作喔。刑法本身和汉摩拉比法典没有太大差别。偷窃要进监狱,杀人则是死罪——是单纯且野蛮的世界。更何况要当律师就算了,居然是当警察……你不重新考虑一下吗?”
“不要。”新田答得直接了当。他以前就喜欢推理小说,梦想能和智慧型罪犯对决。律师无法和犯人对战。
新田回信给母亲:“目前在侦办一个很难的案子。下个月的情况未定。”
脱掉西装换上运动服,背上放有手机的小型背包离开房间,新田搭计程车来到田所夫妻的公寓旁,从这里慢慢开始跑。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跑的是田所升一之前的慢跑路线。
虽说时序已过三月半,空气中依然残留冬天的冷冽。跑的时候身体暖了起来,但耳朵很痛、双手冰冷。他后悔忘了带帽子与手套。
不久后来到命案现场附近。旁边就是隅田川流过的住宅区。有一条缓缓弯曲的单行道通过,从这里往北走应该会到永代桥边。
看见出事的工地现场。以工地用的围栏区隔开来。新田放慢速度,不久改成徒步。他慢慢地边走边环顾四周。
这里清理过了,已经找不到血迹。新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来时路,在脑海里想像凶手的行动。
没有东西被偷,应该不是临时起意的犯行。可能是知道田所升一有慢跑习惯的人埋伏于此,这么想比较妥当吧。被害人最初是腹部遭刺,然后背部被刺的可能性很高,所以凶手应该是躲起来,算准时间冲到被害人前面。
究竟躲在哪里呢?最有可能的地方,果然是工地围栏的内侧。弄开一个能迅速通过的空隙,等目标靠近即可。实际上也在围栏内侧的地面,发现了五个烟蒂,全部是同牌的香烟。很有可能是等待被害人到来的凶手抽的。本宫也问过田所美千代,知不知道有谁抽这个牌子的烟?她说不知道。据她所言,她的周遭几乎没有吸烟者。老烟枪的本宫听到这个似乎很不舒服。
新田走近围栏,企图挪动其中一块,却意外地沉重,单手不易扳开。于是他蹲起马步,想用双手抱起来。就在此时。
“喂,你在那里做甚么?”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新田回头一看,一名制服员警跑了过来。
“啊,没有,我甚么都没做。”新田摇摇手。
“不可能吧。你刚才到底在做甚么?”员警表情很凶。
“就说我甚么都没做了。我不是可疑人物。”
新田打算离去,员警却抓住他的手:“给我站住!”
“哇!干么?”
“跟我一起来。我要确认你的身分。”
“啥?”
这时传来趴哒趴哒的脚步声,另一名员警出现了:“喂,怎么啦?”
“发现可疑人物!”扼住新田双手的员警怒吼:“我要把他带回局里,过来帮忙。”
“咦?为甚么会变这样啊!”新田大叫。
第三章
“哎,这没甚么好同情的吧。”本宫嚼着口香糖说:“前天晚上才发生命案的现场,看到一个装束奇怪的人在做奇怪的事,巡逻员警当然会认为是可疑人物。”
“可是我说了好几次我是刑警喔!”
“这么轻易就照单全收的话,警备就没有意义了吧。误会解开了,他们有向你道歉不就好了。倒是你偷跑去现场检证的成果如何?有没有灵光一闪想到甚么?”
“灵光一闪倒是没有,不过察觉到一件事。”
“哦?甚么事?”
“凶手埋伏在阴暗处,等被害人跑来,突然从正面刺杀他——照目前的状况看来,可以这么推论吧。可是用这个方法,很有可能会被别人看到。因为躲在那里,要是有人从被害人反方向的地方过来,凶手也不知道。现场很暗,再加上道路弯曲,没办法看得很远。最好的证明就是,巡逻员警接近我时,我也没察觉。如果是计划性的犯案,会用这么有风险的手法吗?”
本宫皱起眉头凝视新田的脸。
“怎么了吗?”
“没甚么,我只是觉得你讲的很有道理。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新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搞甚么,原来你也不知道呀。”
“所以我刚才说不是灵光一闪啊。”
本宫哼了一声说:
“在现场附近有发现烟蒂吧。刚才稍微问了一下,工地关系者说没人知道是谁抽的。那果然是凶手抽的吧。现在也在进行DNA分析了。你刚才用‘风险’这么合情合理的词,可是这种凶手不会想这么多。没有目击者,只是凶手运气好。”
“真是这样吗?”新田难以释怀,但没再多说甚么。
两人就这样搭乘地铁前往遇害的田所升一的办公室,途中谈着昨晚的事。
办公室在面向六本木通的大厦里。接待新田与本宫的人姓岩仓,他是田所升一的部下,也是最资深的员工。
“只能说太令人惊吓了。我们从昨天就震惊到无法工作。各店的负责人都惊慌失措。不知道是谁干的,真的把我们搞惨了。”岩仓说的时候,黑框眼镜里的眼睛东张西望地不停转着。
“最近,田所先生的周遭,有没有发生工作上,或是私人纠纷?”
“要说纠纷的话,工作上是有几起纠纷。不过都是沟通就能解决的事,我不认为和这次的命案有关。”
“有没有因为工作关系,而遭人怨恨的事?比方说,强行把谁解雇了。”
岩仓打直背脊,激烈地摇手说不可能。
“社长是对工作很严谨的人,绝对不会做不合理的事。雇用人的时候,一定会彻底调查,直到判断能用这个人为止,通常要花很多时间。相对地,一旦雇用就很少叫人辞职。正因如此,各店的店长都感受到社长的义气,很努力为公司打拚。”
“可是也有人会因为这种高度的期待感到压力吧?因此变得神经质之类的。”
岩仓摇摇头,彷佛在说你不懂啊。
“社长不会逼迫下属。不仅如此,他还很为员工的精神面设想。例如他会跟部下说,家庭比工作更重要,还命令我们,无论再忙都要确保和家人共度的时间。”
“是美式作风啊。”新田说。
岩仓点头。
“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有个部下去年生了女儿,社长看到他在加班把他骂了一顿。你知道为甚么吗?”
新田不知道,默默地摇头。
“因为那一天是三月三号,也就是他女儿的第一个女儿节。社长知道这件事,质问他为甚么这么重要的日子不早点回家。还说不重视家人的人,也不会重视客人,所以做不出好工作。”
“原来如此。这番话不能让我老婆听到。”本宫说得感触良深。
他们也问了岩仓以外的员工,大家说的都一样。虽然不至于把田所升一说成圣人君子,但非常有人望,受到部下的爱戴。被社长提醒要重视家人的人,不止一两个。
“好像不是工作上的过节啊。”走出办公室后,本宫以疲惫的语气说:“部下对他的评价不错,似乎也没有遭客户怨恨,再加上那方面好像也很干净,实在看不出有甚么问题。”
“那方面”指的是女性关系。刚才也婉转问了员工,田所升一有没有可能有情妇,所有员工都斩钉截铁地否定。还说那么重视家庭的社长不可能做这种事。
“可是,任谁都有背后的另一张脸。所以我们现在才要去酒店吧。”
“是没错啦,不过我觉得大概会落空。”
两人现在要去的地方是田所升一用来接待应酬的酒店。从办公室用走的就能到的距离。他们抱着些许期待,或许在这里可以找到和田所升一关系密切的酒店小姐。
但坦白说,新田的看法也和本宫一样。这次的被害人,可能没有情妇。这不是人性的问题,而是实际就事论事。据岩仓所言,田所升一是个相当忙碌的人,应该没时间搞外遇。
六本木通的步道依然人潮拥挤,而且外国人很多。新田他们的前面,就有个黑人男子在向年轻女孩搭讪。
新田停下脚步,忽然想起一件事。
本宫发现他驻足,回头问他:“怎么了?干么不走了?”
“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啥?”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要不要听听菜鸟刑警的话?”
“你这家伙,”本宫瞪着新田:“跟案子有关吗?”
“当然有关。”
硬汉刑警前辈以评价的眼神打量新田后回答:“那就听你说吧。”
两人走进一家自助式咖啡店,挑了靠墙的位子。旁边两个年轻上班族,看到本宫的脸就立刻起身离席。
“刚才我说凶手埋伏在现场,看到被害人跑来就袭击他,这有点不自然吧。”
“对啊,你又想到了甚么吗?”
“嗯。”新田放低音量继续说:“会不会是凶手叫住被害人?”
“叫住?”
“想要刺杀正在跑步的被害人,机会只有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新田竖起双手的食指,将右边的手指戳向左边。“可是这么一来,万一那时刚好有人来,恐怕会被目击到犯行。但是,如果出声叫住被害人,就有可能在确认没有人的情况下刺杀他。万一有人来了,他只要中止犯行就好了。”
本宫啜了一口咖啡,一边轻轻点头,一边将双手交抱于胸前:“有可能。”
“问题是叫住他的方式。如果是本宫先生会怎么做?要怎么叫一个在慢跑的人,他才会停下脚步?”
“怎么叫?”本宫皱起眉头。“这没有怎么叫的问题吧。通常直接出声叫他,他就会停下脚步吧?”
“真的吗?比方说,有人从阴暗处忽然叫你的名字,你或许会吓一跳而停下脚步,但也会有所警戒。”
“这个嘛……说得也是。那么凶手是站在路边吗?”
“我想应该不是。”
“怎么说?”
“慢跑的人通常看着前方,要是看到路边有人站着,通常会闪开吧。”
“从现场的照片看来,那条步道很窄喔。”
“正因如此。步道确实很窄,但那个时间几乎没甚么车子。如果有人站在狭窄的步道上,跑者会改跑车道吧。那条路是单行道,不必担心后方来车。想要叫住跑在车道上的人,必须发出很大的声音。如果站在路边的人大声叫唤,跑者还是会警戒吧。”
本宫焦躁地搔搔头,从口袋掏出银纸,将嚼完的口香糖吐在银纸里。
“我没慢跑过,无法想像。你到底想说甚么?别在那边装模作样,快说答案啦!”
新田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我觉得只有这种可能,就是凶手从被害人的背后叫他。”
“从背后叫?”
“譬如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或是你有甚么东西掉了喔。被叫的人或许不会立即察觉到,但反覆说几次,对方终于知道是在叫自己,应该会停下脚步。”
“还反覆叫几次咧,被害人可是在跑步喔。”
“没错,所以凶手也跟着跑。据田所太太所言,被害人七公里跑四十分钟。时速大约十公里。虽然不是很快的速度,但持续跑也不容易。况且背后有脚步声接近的话,被害人也会有所警戒。”
“这么说的话……”
“我刚才也说过,那是一条单行道。99lib.
不能用车子或机车。”
本宫的眼睛闪出锐利光芒:“骑脚踏车?”
新田用力点点头。
“凶手躲在还没到现场的某个地方。坐在脚踏车上等,确认被害人经过后,骑脚踏车追上去,从背后呼叫被害人。可能算好要在那个工地现场附近让被害人停下脚步。被害人停下脚步,他就趋向前去,确认没有目击者便刺杀被害人——你觉得这样如何?”
本宫握拳抵在嘴边陷入沉思,不久以食指指着新田说:
“如果是这样,那掉在现场的烟蒂要怎么解释?”
新田摇摇头。
“那是凶手的障眼法吧。让警方以为他躲在那里,企图阻挠办案。”
本宫噘起下唇,搔搔下巴。
“有道理,这说得通。不过,接下.99lib.来要怎么找出凶手?现场附近没有监视录影器。光靠骑脚踏车这点,也无法进行访查喔。”
“不,我有相当不错的线索。首先,我认为凶手是住在离现场不远的人,毕竟他是骑脚踏车。”
“我认识的朋友里,有个从川口骑脚踏车到上野上下班的家伙喔。”
新田在自己的脸前摇摇手指。
“请想想凶手的心理。犯案后,他应该想赶快躲起来。他应该会担心万一尸体很快就被发现,警方会立刻展开紧急调查。长时间骑脚踏车很危险。”
“哼,或许有可能啦。”本宫一脸不是滋味地同意。
“然后,另一个关键是那些烟蒂。五支都是同一个牌子,监识课也判定都是抽完不久的烟蒂。”
“不过这是障眼法吧?因为不是凶手抽的,不能成为线索喔。”
“真是这样吗?那我问你,换做本宫先生要怎么弄到别人抽的烟蒂?数量五支,全部同一个牌子,而且还要抽完后没多久的。”
本宫霎时睁大眼睛,犹如被将了一军。
“找个吸烟处吧……不,这样要五支也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更何况那是很多人抽烟的地方,烟蒂都混在一起。”
“那就是餐饮店罗?”
“是的。虽然禁烟的店越来越多,但也是还有设置吸烟区的店。”
“从客人的烟灰缸里蒐集烟蒂?凶手是店员吗?”
“不,这不可能吧。我认为不至于上班中溜出去犯案。”
“确实如此。但是要从客人的烟灰缸偷烟蒂相当困难喔。就算等客人走了才偷,旁边也会有人看到吧。”
“一般的店是这样没错。可是也有些店能轻易拿到别人的烟蒂。”
本宫皱起眉头:“有这种店?”
“有啊。”新田指向地面。99lib. “虽然这里全面禁烟办不到。”
“这里?”本宫环顾店内,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自助式的店?”
“答对了。自助式的店,客人要自己把用完的烟灰缸放回指定位置。”
“我懂了。只要去回收处,就可以看到很多放着烟蒂的烟灰缸,要甚么烟蒂任君挑选。”本宫望向远方,啧啧有声地喝光咖啡,然后眼神锐利地看向新田:
“你蛮厉害的嘛,虽然是个菜鸟。”
“这个推理不错吧?”
“访查酒店的事往后延,先回去向组长报告吧。”
“说是本宫先生的点子也无所谓喔。”
新田如此一说,本宫狠狠地瞪他:
“你说甚么?你是看不起我吗?”
“对不起!”新田连忙道歉。“你不会做这种狡猾的事吧。抢别人功劳之类的。”
“喂,新来的,你知道为甚么是我们两人一起行动吗?照理说我和你,都应该和辖区的人搭档办案。这么一来就可以把麻烦事全都推给辖区的人,照自己的步调去办案。可是他们说照顾新人很麻烦,所以我才跟你搭档的喔。”
“我明白。真的很抱歉。”新田持续低头道歉。
“接下这种麻烦事,要是没有特殊的好处我才不干呢。抢别人的功劳?这种狡猾的事我当然会做。”
“啊?”新田抬起头。
本宫松开领带,阴森地笑了笑:“知道就好,赶快回总部吧。”
第四章
不知道本宫怎么向稻垣他们说的,但上面决定彻底访查现场周边的自助式餐饮店。不过现在有吸烟区的店并不多,而且几乎每间店内都设有监视录影器,因此搜查员的主要工作是检视这些影像。以掉在现场的烟蒂状态来看,凶手若有进入这种店里,可能是在晚上九点以后。
结果在东阳町一家汉堡店的监视录影器画面里,发现行动可疑的人物。
影像中的男子年约三十,穿着黑色夹克与牛仔裤,头戴棒球帽。吸烟区除了这名男子,还有两位客人。很奇妙的,这名男子并没有抽烟。晚上十点多,一位客人走了以后,棒球帽男子缓缓站起来,走到烟灰缸放置处,从夹克口袋掏出白色塑胶袋,伸手拿起用过的烟灰缸99lib? ,迅速将烟蒂倒入塑胶袋,然后一脸若无其事地离去。
这家店在别的地方也有设置监视录影器,每一台机器都有拍到这名男子。他们从这些画面中挑选几张脸部比较清晰的列印出来发给搜查员们。男子脸部的特征是颧骨突出、下颚很尖。搜查员拿着这张照片,前往各自负责区域。
新田与本宫当然先造访田所美千代,结果大有斩获。她看到这张照片后,面露畏怯地说,她认识这名男子。
“他是你老公的朋友吗?”本宫问。
田所美千代摇头。
“不,我先生应该不认识他。这个人也不认识我先生。”
“这么说,是你的朋友?”
“是的。”她继续说:“他是烹饪教室的……学生。”
男子的名字叫横森仁志,住在江东区的东阳,离那间汉堡店不到两百公尺。好像没在工作,大多整天关在家里。至于脚踏车,负责调查动向的搜查员也证实他有脚踏车。
搜查团队还获得另一个有利情报,找到了横森所偷烟蒂的主人。那是在附近公司上班的上班族,是这家汉堡店的常客。之前有拜托店家,如果这个人再来,请与警方联络。刚才有联络进来,说他现在在店里。搜查员火速赶往汉堡店,见到了他本人,他也答应提供DNA协助监定。
监定结果证实,烟蒂确实这名上班族的,也因此证实是横森去命案现场丢弃烟蒂。到了这个地步,终于要请横森来署里一趟了。
不知道本宫是怎么策划的,由他负责侦讯横森,新田也同席担任记录。
横森承认,是他在汉堡店回收别人的烟蒂,并把烟蒂丢在那个现场。但他否认犯案,坚称自己绝对没有杀人。
“那你为甚么要把烟蒂扔在那里?”这个时候,本宫的口气还算客气。
横森一脸嫌恶地说:“只是想恶搞而已啦。”
“恶搞?”
“我常常经过那个工地现场附近,实在是吵得不得了。所以我想抗议一下,只是这样而已。”
横森之所以如此沉着,似乎看穿了警方没有决定性的证物。但本宫表示要搜索住处,他忽然惊慌失措。
“搜案住处?为甚么非得做这种事?我做了甚么吗?不知道是被谁杀的,没有任何证据也可以随便做这种事吗?”他脸色苍白,唯独眼睛周围有点红。
“你真是搞不懂状况啊。你现在已经等同被逮捕了。”
“这话甚么意思?”
“喂,说话他听。”
本宫这么一说,新田凝视一脸困惑的横森。
“你承认是你把烟蒂扔在那里。这种行为已经触犯轻犯罪法第一条,得以拘留一天以上、三十天以下;易科罚金一千圆以上、一万圆以下。”
“怎么这样……”
“现在你懂了吧。今晚就好好说给我听。这里的拘留室睡起来挺舒服的喔。”本宫开心地说。
不久便对横森的住处进行搜索,很遗憾没有找到凶器。若他犯案时带着手套,手套一定有沾到血,但也找不到手套之类的东西。可是找到监视录影器拍到的那件黑夹克,此外也收押了六件牛仔裤、七双袜子与棒球帽。
根据监识课调查的结果,黑夹克的袖口有用洗衣粉洗过的痕迹。没有送去乾洗店,可能是怕店员起疑吧。但假设送去乾洗店,结果也一样吧。现在的监识技术,可以验出微单位(百万分之一)的血迹。
夹克的袖口沾有血迹。DNA监定结果,是田所升一的血。
最初保持沉默的横森,看到证据摆在眼前也死心了,终于承认犯案。本宫进一步问他犯罪动机,他说是为了把田所美千代据为己有。
横森是从去年秋天开始去烹饪教室。有一天他忽然想自己烘焙面包,上网查到田所美千代的烹饪教室。然后第一天上课,横森说这是“命运的邂逅”。
他说在网路上看到照片就有这种感觉,田所美千代是个拥有迷人魅力的女人。不仅外表美,还有一种体贴对方的温柔,非常细心周到,而且很聪明。尤其对横森特别好。他只要有点失败,田所美千代立刻鼓励他,给他打气。语气带着姊姊对弟弟的亲密感。
“这就很难说了。”横森说到一半,新田打岔。“她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学生。她对每个学生都一样好吧。”
“才没有这种事。”横森噘嘴说:“她对我特别好。我在捏面团的时候,她会绕到我后面,拉起我的手教我捏喔!她只对我一个人这样。”
“那是因为你太笨拙,她看不下去吧?”
“才不是!”横森拍桌。
“别气别气。”本宫摆出安抚的手势,然后对新田说:“总之先把话问完吧。”接着又看向横森:“总而言之,你对那位太太一见钟情对吧?”
横森火气很大:“不是一见钟情,是命运的邂逅。”
“哪个都好。所以呢,后来怎么了?”
“后来只要我的情况许可,我就会继续去上课。”
横森从去年九月开始停职。因为他去公司就会严重心悸,光是坐着都很痛苦,额头不断冒汗。去医院检查被诊断为忧郁症。
因为时间很多,他希望每天都能去烹饪教室,但很遗憾有人数限制。此外学费也不便宜,结果他一周顶多只能去两、三天。
就横森而言,他每天都在期待去烹饪教室的日子。见到田所美千代是他人生最大的快乐。今天要穿甚么衣服去?要弄甚么发型?今天美千代会以甚么表情跟我说话?—99lib? —光是想像就小鹿乱撞。
后来光是学做菜已不能满足他,他想更深入了解美千代。甚至想占有她的欲望也一天天膨胀起来。
有一次,两人单独在教室里。横森心想,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决心告白:“我喜欢你,打从心底爱着你。”
“田所太太怎么说?”本宫问。
横森重重叹了一口气:“她说……谢谢。”
“说谢谢啊,然后呢?”
“只有这样。”横森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所以我就问她,老师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她怎么回答?”
“她说,她觉得我是个好人,是个很认真的学生。”
本宫歪歪嘴角。“这样很好啊,她没有讨厌你。”
“以她的立场而言,她也只能这么说吧。因为她有老公。”横森一脸冷淡地说。
“我觉得不是这样。”本宫疲累地低喃后,然后惊讶地张开嘴巴。“喂,难道这是动机?”
“没错。一开始我就说过了吧,我想把她据为己有。”
“就算杀了她老公,她也不见得会变成你的吧。”
横森没有畏怯退缩,反而以三白眼回敬本宫:“你不懂啦。”
“不懂甚么?”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只要那个男的死了,她就自由了。可以和我自由恋爱,然后两人过着比以往更幸福的生活。”横森说完忿忿地歪着嘴角:“可是这一切都被警方搞砸了。”
本宫怒目圆睁,然后看向新田轻轻点头。脸上写着“这家伙有病”。
之后横森详细供出他的犯案过程。被害人有慢跑习惯这件事他是从田所美千代那里听来的。慢跑路线是他好几次尾随后确认的。因为怕被别人推测他住在附近,也为了隐瞒骑脚踏车这件事,他想到在现场留下烟蒂。由于横森自己不抽烟,因此可以扰乱警方办案。那家汉堡店他去过好几次,对于吸烟区的情况也很了解。
至于犯案手法,几乎和新田的推理一样。他骑脚踏车从后面追赶慢跑的田所升一,从后面叫他的名字。被害人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地点就在工地现场的前面。
横森下了脚踏车,走向田所升一。为了不让田所升一产生警戒,满脸笑容地跟他说“好久不见”。
“你和被害人见过面?”本宫问。
横森摇头。
“我对他很熟,但他不认识我。不过有人跟你说好久不见,你会先想这个人是谁吧?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赌的就是这一瞬间的空白。”
确认没有人后,横森拿出预藏的小刀刺向他的腹部。拔出小刀后,被害人按着肚子呻吟。这时他拉起被害人的手,从预先打开的工地围栏空隙拉进工地现场里。在这里,又朝背后刺了一刀。被害人就此倒地不起。
横森扔掉烟蒂,走出围栏外,并把围栏恢复原状。然后骑上脚踏车直到永代桥,都没有和人擦身而过。他觉得自己运气真好,神是站在自己这一边。
“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听完横森的叙述,本宫说:“你知道我们为甚么会查到你吗?是田所美千代看了你被监视录影器拍到的画面,告诉我们的。她说这个男人叫横森仁志。你是被你弄不到手的女人告发才被捕喔。”
但横森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冷冷地说:“所以呢?那又怎样?”
“我是在叫你不要做徒劳的事。你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断送你的人生。”
结果横森以同情的眼神看着本宫,以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你是不会懂的。”
第五章
“只能说这个人完全疯了,真是的。我刑警干了这么多年,看到脑筋不正常的家伙越来越多。金钱问题、爱恨纠葛,这种传统式的犯案动机,我居然觉得很正常,看来我的脑袋也出问题了。不过,我不晓得还能干几年刑警倒也还好,你现在才要开始,真是前途堪忧啊。真是同情你。”走在大厦公寓林立的步道上,本宫这么说着。他现在梳着一头整齐往后梳的油头发型,想必是去过理发院了。据说每当案子告一个段落,他都会去理发院做头发。
“不过,这样真的破案了吗?”新田偏着头说。
“是怎样?横森自己招供了,我们也求证了啊。”
“这我知道,可是关于动机,我还是不太能接受。”
“这点我也一样。那种莫名其妙的动机太扯了,叫人怎么接受。不过,行凶的本人都这么说了也没办法。”
“话是这样没错……”
“是怎样啦?你有甚么不满?”本宫语带烦躁地说。
“嗯……我自己也不知道,总觉得有个疙瘩。”
“这是在干么?你可别以为能看穿烟蒂那种小伎俩就跩起来了。那我也看得出来,只要再好好想一想我也会察觉到。”
“这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那你窃笑甚么?好啦,到了啦。进去吧。”本宫停下脚步,仰望旁边的大厦公寓。
听着本宫陈述横森的供述内容之际,田所美千代端正的脸庞明显变得僵硬,虽然有化妆,但也看得出血气上扬。
“至于详细情况接下来会更明朗,以上大致就是横森的自白。你听了之后觉得如何?”说完之后,本宫问。
田所美千代几度反覆眨眼之后,宛如在吞口水般动了动喉咙,开口说:
“我非常震惊。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做这种事……他来我的烹饪教室之前,完全不会做菜,能让这种人爱上下厨,我原本很高兴的……”
“很遗憾地,那个男人爱上的并不是做菜。真的是很残酷的事。我由衷地再度致上哀悼之意。”因为本宫低下头,新田也跟着做。
“不过我还是无法相信……他真的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田所太太,你没有察觉到横森的心意吗?”
面对本宫的提问,田所美千代显得有些尴尬。
“说完全没有察觉是谎言。我总觉得他有话要跟我说,也曾当面向我告白过。”
“你没有一点危机感吗?比方说担心他会跟踪你?”
田所美千代痛苦地摇摇头。
“或许应该提防这种事,但实际上我并没有受到伤害,所以就觉藏书网得不需要提防甚么。不过现在想想,我可能太缺乏警觉了。”
“毕竟现在这个社会,有各种奇怪的人。也有人把单纯的亲切误以为是爱情。”
“说得也是。要是我早点有所警觉就好了……”田所美千代难以忍受地垂下头,一如往常用紧握的手帕按着眼角。
新田看向餐具柜上,那六个巴卡拉的红酒杯,黑水晶高脚酒杯依然摆在那里。这是结婚一周年时,田所升一送给她的礼物。结婚一周年——特别纪念日。
笼罩在新田脑海里的云雾突然散开了,之前若隐若现的东西现出原形了。这意外的顿悟令他自己惊愕不已。
“请问你的烹饪教室,”一回神他发现自己已经在说话,“有在做巧克力吗?”
田所美千代一脸困惑地看向新田:“巧克力?”
“比方说情人节之前,电视不是常常会教人做巧克力,建议大家送‘手作巧克力’之类的。”
“有。”她点点头说:“这个我的教室也有教。虽说是手作巧克力,但实际上不是做巧克力,而是用巧克力做出创意甜点。”
“今年也有开这种课吗?”
“有,今年也开了,二月初的时候。请问有甚么问题吗?”
“你也做手作巧克力送给你先生吗?”
“送了。那个,刑警先生——”
“案发那天晚上,”新田打断田所美千代的话,继续质问:“你先生有喝酒吗?那天是三月十四号,也就是所谓的白色情人节。我在你先生的公司听说他是非常重视家族聚会的人。如果你在情人节送了他手作巧克力,他应该不会疏忽没有回礼吧。”
田所美千代深深吸了一口气。新田觉得她好像在重新振作。
“是的,有。”她回答:“您说的没错,那天晚上我们有喝红酒。”
“晚餐呢?是不是去外面吃?”
“不是。但不是我做菜,是他做的。”
“你先生会做菜?”
“是的。毕竟他经营了好几间餐饮店,厨艺也相当不错。”
“原来如此。那天晚上的料理是甚么?”
“俄罗斯酸奶牛肉,搭配红酒非常完美。”
“想必是美好的一晚啊。晚餐大约几点钟结束?”
“我记得是……”田所美千代侧首寻思。
“晚上九点或十点?”
“嗯,大概这个时候。”
“饭后不到两小藏书网时,你先生就外出慢跑了。刚喝完酒对身体不太好吧。”
新田感到田所美千代的眼中闪过冷冽的光芒。当然只有一瞬间,之后她立即浮现落寞的笑容。
“虽然喝了红酒,但也不是喝很多。因为他平常就是在有喝一点酒的状态下去跑步,所以我也没有太在意。不过仔细想想,您说得对。这样对身体不好,我应该阻止他才是。”
“对健康有自信的人经常会乱来。”
“真的是这样。虽然事到如今说这个已经太迟了。”
“不过,是不是真的乱来,还得仔细调查才知道。所以我接下来打算调查一下。”
田所美千代不懂新田的用意,眼神显得有些旁徨。
“我想再仔细重看司法解剖的结果。看他有没有喝酒?喝到甚么程度?还有吃了甚么东西?解剖报告里应该写得很清楚。”
烹饪研究家美丽的脸变得像能剧面具般没有表情,就这样一直默默无言。
“呃……”打破沉默的是本宫:“目前侦办情况大概是这样,如果又查出甚么事,到时候再来向您报告,今天我们就此告辞。”
田所美千代恢复笑容:“好的,那就麻烦你们了。”
在玄关道别时,她忽然叫住新田。
“新田先生,夫妻之间有很多事情,你还年轻,或许不懂。”
新田点点头,回了一句:“我会谨记在心。”
走到走廊后,本宫用手肘戳新田的侧腹。
“你也拜托一下,想说那种话也先跟我说一声,害我不知如何是好。”
“对不起,因为我是突然想到的。”
“突然想到也不能这样吧。”
“本宫先生,”新田停下脚步,望着前辈刑警:“我想恳求你一件事。请一定要答应我,拜托。”
第六章
在侦讯室面对横森时,他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坐在椅子上时,他依然抬着下巴,宛如瞧不起似地看着对面的新田。
“今天由你侦讯啊?”横森问。
“你的气色不错嘛。完全不像快要被起诉的杀人嫌犯。”新田说。今天由本宫担任记录。这是他特别拜托稻垣的。
“要起诉就快啊,何必这样大费周章。我全都招了,应该可以了吧。”
“这可不行。一定要把整起案件的全貌都解开才行。”
横森不耐烦地歪歪嘴角:“还有哪里不满吗?”
“三月十四号,田所夫妻并没有一起用餐。”新田忽然进入正题。“被害人田所升一先生也滴酒未进,胃里的东西,也和田所太太说的料理截然不同。这是怎么回事?”
横森别过头去,喃喃地说:“我哪知道。”
“田所升一先生是个很重视家族聚会的人。他在白色情人节没有和太太一起用餐。我们很想知道为甚么。”
“那就去想啊。问我也不知道。”
“我想问问你的看法。结婚三年,在白色情人节的夜晚,通常会有庆祝活动吧?”
“通常是这样没错,可是夫妻也有很多种,不能一概而论吧。”
“原来如此。”新田凝视横森削瘦的脸孔。“为甚么你决定在那晚动手?”
“啊?”横森眼神飘移。
“白色情人节的夜晚,结婚才三年的夫妻,很有可能在家里庆祝,也会喝一点酒。这么一来,应该不会出去慢跑。即便你埋伏守候,也极有可能徒劳无功。你没想过这一点吗?”
“……我忘了。”
“你忘了?”
“我忘了那天是白色情人节。只是这样。”
新田摇摇头:“不可能。”
“为甚么?”
“你在汉堡店点了甚么东西,监视录影器都拍得很清楚。你点的是白色情人节特餐。就算你之前忘了,也会想起来吧。”
横森犹如被击中要害般身体往后退,一脸闹别扭地别过头去。
“田所夫妻的感情好像不太好。”新田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升一先生这阵子外食的情况变多了。我们问过他的部下,部下说最近社长连不需同席的聚餐都会来参加。我想这是为了避免在家里吃饭吧。参加聚餐就会喝酒,这种夜晚回到家也不会去慢跑。对,最近田所先生的慢跑次数比以往少很多。负责访查附近的搜查员,也查到这个事实。那么相反地,可以预测他在甚么日子,会确实出来慢跑吗?”新田盯着横森的尖下巴继续说:“那就是有家庭活动的夜晚。这种日子,他都命令员工早点回家了,自己不可能没有餐会计划。但因为不喝酒,所以有机会出去慢跑。而事实上,那晚他也穿着防风外套出去慢跑。问题是,为甚么你知道这件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好挑白色情人节下手的理由?”
可是横森没有回答。他头有点低,依然别过脸去动也不动。
“横森先生。”新田叫他。“是有人拜托你吧?拜托你杀了田所升一先生吧。”
横森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说来还真奇妙。日前我们也去拜访田所美千代小姐,她一点都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说得好像全是自己的错似的。”新田说完后,静待对方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横森呼地吐了一口气,身体还微微晃动,抿着嘴笑了笑。
“真厉害。看来刑警也有脑袋灵光的。”横森看向新田。“我觉得甚么都说出来就太逊了,所以才没说那么多。可是既然被看穿到这种地步,那也没办法了。”
“果然是有人拜托你?”
“不,不是这样。是我提案的。我想要救她。”
“你指的是田所美千代小姐吧。救她是甚么意思?”
“当然是把她从那个恶魔般的男人手里救出来。”说出这句开场白后,横森继续说,内容大致如下:
他向田所美千代做了爱的告白后几天,两人再度有了独处机会。这时,他看到惊人的东西。她原本穿着长袖开襟毛衣,后来觉得热而脱下来,里面穿的九九藏书是短袖针织衫。他看到她露出的上臂竟有好几处黑色瘀青。
横森问她怎么回事,田所美千代吓了一跳,连忙又穿上开襟毛衣并坚称:“没甚么,只是撞到而已。”
横森怎么可能接受这种说法,他紧咬不放,希望田所美千代说实话,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后来她终于沉重地说出遭到丈夫施暴。丈夫在外面是温柔又有包容力的人,但在家里只要有点不高兴就会动粗。尤其嫉妒心特别重,只要美千代和别的男人稍微亲密点,他就会抓狂。所以美千代也在考虑,烹饪教室要不要拒收男学生。
横森说这实在太过分,叫她跟这种家伙离婚。但美千代噙着泪水说,要是能离婚不知道有多幸福。可是她父亲以前受到升一的大笔金钱资助,离婚的话一定会被逼还钱,事到如今她不想让父亲受苦。
“我非常震惊。平常开朗活泼、看似没有烦恼的她,居然会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不过,这才是她的素颜。其实她非常敏感,是个很容易受伤的人。平常的她总是戴着面具。我第一次察觉到这件事,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愤怒。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不合理的事,所以我才想做些甚么。”
“做些甚么……也就是杀害田所升一吧?”
“当然。”
“这件事,你有跟美千代小姐说吗?”
“有,但我没有说得很直接。”
“你是怎么说的?”
“要是你先生死了,你会跟我结婚吗?——大概就像这样。”
“她的反应呢?”
“她难过地摇摇头。”横森眉梢下垂。“她叫我不要想恐怖的事,她自己忍耐就好,不想把别人牵扯进来。当然没了丈夫就能自由恋爱,但这是白日梦,她早就死心了。听了她这番话,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拯救她。”
新田和旁边的本宫对看一眼后,视线转回横森:“杀人是两个人一起策划的?”
“是我一个人策划的。不过就如你刚才说的,那家伙在白色情人节确实会出去慢跑,这个消息是她提供给我的。”
“结果她却背叛了你。她看了监视录影器的画面就说出你的名字。关于这一点,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认为我遭到背叛。站在她的立场也无可奈何吧。就算说谎,迟早也会被拆穿。我认为她的选择是正确的。更何况我说过好几次,你们甚么都不懂。我想救她。能够救她,我就满足了。她应该也很感谢我。”横森自夸地说,还抬起尖下巴。
第七章
端上来的盘子里,放着切成扇形的蛋糕,外层涂上的巧克力散发着美丽光泽。
“这是今年情人节前,我推荐给学生们的一款甜点。”田所美千代说。她穿着针织衫,外加一件围裙。
“你先生也吃这个蛋糕?”
面对新田的质问,她耸耸肩:“我不知道耶。”
“今年的情人节,你没有送巧克力给你先生吧?不,即便想送,他也不会收吧。”
“我不懂您在说甚么。这和案件有甚么关系吗?”她将红茶壶放在新田前面,飘散出大吉岭红茶的香气。
新田来到田所美千代用来当烹饪教室的房间,和她面对面坐在试吃室的桌前。本宫这次没来。
“最近我听某个女孩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她说女人的素颜分为真的和假的。真正的素颜就是没有化妆的脸。”
田所美千代面带笑容偏着头,但眼神有警戒之色。
“横森仁志说,他看过你的素颜。外面那张开朗活泼的脸是面具,其实里面隐藏着敏感又容易受伤的素颜。但真的是这样吗?他看到的,真的是真正的素颜吗?”
“这话甚么意思?”她眨眨眼睛。
“你有在上健身房吧。一星期大约游两次泳。没错吧?”
“没错。”
“这就怪了。横森说他看你的上臂有瘀青时,那个时期你也一如往常去游泳。可是认识你的健身房常客和教练,没人看过你上臂的瘀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田所美千代将黑眼珠转向左上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瘀青?我们没有谈过这种事啊?”
“你遭到你先生施暴,是家暴受害者。”
“家暴?对不起。我完全不晓得你在说甚么。”
新田说了一句:“那我喝红茶了。”便端起茶杯喝红茶,然后叹了一口气。
“果然啊,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瘀青是化妆化上去的,家暴也是瞎掰的。”
“这话甚么意思?”
新田从外套口袋取出记事本。
“我们彻底调查了你先生的个人电脑,发现令人玩味的事。三个月前,他多次上某徵信社的网站。那是个以调查外遇为主的公司。你先生为甚么会做藏书网 这种事?”
“不知道。”田所美千代又耸耸肩,表情有些僵硬。
“我们也问了几位烹饪教室的学生。虽然很多人对横森遭逮捕感到吃惊,但几乎每个人都说,那个男的很有可能做这种事。因为他很明显地迷恋你,他们还比较担心他会不会伤害你。不过其中一人,担.99lib.心的是另一件完全不同的事。那位学生担心的是,横森搞不好会对山口先生怎么样。你应该认识吧,就是南北出版社的山口孝弘先生。”
“他是我的学生。我出版料理书时,受过他的照顾。”
“好像是的。听说你们很熟?”
“因为出书的关系,有些细节要讨论。”
“听说你和山口先生的关系,不只是这种程度。或许你自认隐瞒得很好,但毕竟女人的直觉比男人敏锐。”
田所美千代嘴角的笑容消失了。“这是谁说的?”目光如刺般射向新田。
“我不能说出我的消息来源。不过听到这种事,刑警的推理本能就会动起来。横森说的话,不能囫囵吞枣地全信。我怀疑他说的话背后,有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真相。”
田所美千代伸手端起红茶杯。“你要怎么推理是你的自由。”
“这里有一位女性,她外遇了。”新田开始说:“不巧地被丈夫发现了。当然面临离婚危机。但是她不想离婚。因为丈夫是资本家,只要婚姻关系还在,她就能过奢华的生活。这下该怎么办呢?真是伤脑筋。这时出现了一个有偏执狂倾向的男人。她发现这个男人很迷恋她,于是想利用他。让他深信,只要丈夫死了,两人就能结婚。于是这个男人按照计划杀了丈夫,而且还笨到愿意被逮捕。这么一来就没有碍事者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个推理,你觉得如何?”
田所美千代慢条斯理地啜饮红茶,做了一个深呼吸后看向新田。
“这个故事真有趣。不过刑警先生,她有犯甚么罪吗?”
“若证明是教唆犯的话,和实行犯同样是杀人罪。”
“这也要能证明吧。有甚么证据吗?还是单凭脑筋不正常的犯人说的话,就能判她有罪?”
新田收起下颚,瞪着田所美千代。但她直勾勾地看着新田。两人的视线在巧克力蛋糕上面碰撞。
“很遗憾地,没有任何证据。”新田说:“我们问过横森好几次,但你和他之间的交流,没有留下任何具体的东西。虽然有你发给他的简讯,但也只是以烹饪教室的讲师身分发的。”
“我想应该没有。因为我和他之间没有那种交流。”
两人再度互瞪。但这次田所美千代立刻别开视线,看向时钟。
“都这个时间了,很抱歉,我的学生们快要来了。要是没有别的事,能不能请你回去呢?”
新田不甘地咬牙切齿后,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好吧。”
他只好起身走向玄关。在玄关忽然回头说:“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甚么事?”
“如果横森没有被逮捕,你打算怎么办?他可是打算跟你结婚,搞不好会变成恶质的跟踪狂喔。”
结果田所美千代放掉肩膀的力气,宛如在说这是甚么呀。
“完全不要紧。那种男人,来几次我都能应付他。”语毕,双唇之间还吐出粉红色的舌尖。这表情让人想起瞄准猎物的蛇。
新田大大地吐了一口气:“看来,你终于露出真正的素颜了。”
田所美千代目光一闪。
“但愿这对刑警先生会是一个好经验。”
“我会好好活用这个经验。下次绝对不会被女人的面具骗了。”新田撂下这句话后就紧咬着嘴唇走出房间。
第一章
十月八号,星期五。山岸尚美绷紧神经站在柜台。下周一是国定假日体育节,因此明天开始连休三天。而且刚好是结婚旺季,预约爆满。再加上有几团外县市的团体预约,尚美在心中祷念,最好不要发生甚么事。
东京柯藏书网迪希亚饭店的住房登记从下午两点开始。时钟的针摆稍微过了两点,这些男人便出现在大厅。看到他们的瞬间,尚美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嘀咕,真讨厌,干么来我们饭店嘛,我最怕这种的。
他们一共五人。其中两人明显超过四十岁,其余年龄不详。但他们散发出共同的氛围。将这种氛围极端具体化的,是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他穿着格纹厚外套,每一颗扣子都确实扣上,背着咖啡色背包,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戴着黑框眼镜。尚美想起某知名女性偶像团体的握手会,他们像是会出入那种地方的人。虽然她从没去过那种地方,对实际情况不了解。
他们停下脚步不晓得在谈甚么,不久后终于开始移动?99lib.
。而且非常不幸的,他们正走向柜台。尚美不由得身体僵硬。这时还有其他柜台人员在,尚美在心里祈祷,拜托不要走到我这里来。
但是她的祈祷落空了,这些男人全部聚集在她前面。迫于无奈,尚美只好出声打招呼:“欢迎光临。”
“我姓目黑。”黑框眼镜男说。
尚美操作终端机一看,他确实有预约。
“您是目黑和则先生吧?”
“对。”黑框眼镜男点头。
黑框眼镜加上目黑—藏书网—这是想搞笑吗?
“您订的房间是,从今天起两天,禁烟的标准双人房一间,禁烟的豪华三人房一间,没错吧?”
“没错。”目黑漠无表情地回答。即便和他面对面也猜不出他几岁。看起来像高中生但又像大叔。
尚美将两张住宿登记表放在柜台上。
“麻烦在这里填上姓名和住址等资料。”
结果目黑貌似困惑地向后转,和其他四个人嘀嘀咕咕不晓得在说甚么。看来是还没决定谁住哪个房间。
“一起住的话,只要代表的人填写也可以。”
尚美这么一说,他们又开始讨论谁要当代表。
结果由目黑和一个肥胖中年男子填写住宿登记表。目黑的住址在栃木县,姓犬饲的中年男子则是静冈县。他们究竟是甚么关系?
“您订房的时候,好像说要现金支付,没有变更吗?”
男人们面面相觑,然后互相点头。目黑说:“付现。”
“好的。本饭店在办理住房手续时,会请现金支付的客人先付押金。这次住的双人房是五万圆,三人房是七万圆,因为住两晚,所以各乘以二,这样没问题吧?”
“要先付钱啊?”目黑不满地问。
“这是押金。当您退房结帐时,会把多的还给您。”
男人们又开始叽叽咕咕谈了起来。因为住的房间不同、押金也不同,一群人开始争执了起来。
尚美在心里碎念,有够麻烦。
最后他们竟花了至少五分钟,才决定将总计二十四万圆按人数均分。这要是在人多拥挤的时段,别的客人大概已经抱怨连连了。
尚美将房卡交给一旁待命的门房小弟后,向男人们行了一礼:“请好好休息。”
但有个男人动也不动。那是中年发福的犬饲。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看着尚美的脸。尚美问:“有甚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犬饲开口说:“橘樱。”
“啊?”
“就是橘樱呀。她今晚住在这家饭店吧?”犬饲羞红了脸,浅浅一笑,以沙哑的声音说:“是哪个房间?反正现在没人在,可不可以告诉我?”
尚美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橘樱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可能是哪个偶像明星之类的吧。
“对不起。我们规定不能回答客人这种问题。请您谅解。”尚美再度鞠躬。
犬饲啧了一声。“干么呀,这么小气。告诉我又不会怎样。”
“哎哟,人家就说不行了嘛。”目黑回来抓住犬饲的手,“饭店的人是不会告诉我们的。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找。”
“啧,没办法了。”犬饲忿忿地瞪了尚美一眼,带着不甘愿的表情走向电梯厅。
但并非五个男人全去房间了。有个戴红色毛线帽、身材矮小的男人,和一个瘦如骸骨的中年男人留了下来。他们没有交谈,只是静静坐在大厅的沙发。红帽男盯着柜台,骸骨男望着正门玄关。
尚美低声问一旁的男性晚辈:“你知不知道橘樱是甚么人?”
晚辈偏着头说:“不知道耶,要不要上网查查看?”
“好,我来查。”
尚美退到后面的办公室,用电脑上网查“橘樱”,马上就找到了。
原本以为是地下偶像明星甚么的,结果截然不同,意外地竟然是作家。除了性别是女性与出生年月日外,其他都不公开。橘樱是用片假名表记,代表不是本名。今年春天出道,荣获知名的新人奖。看到这里,尚美也想起有人说过她的书很有趣,似乎卖得不错。基本上属于青春小说类,但其实也有很多香艳刺激的性爱描写,这也是她受欢迎的秘密。从出生年月日来算,才二十七岁。
那些人的目标,是这位女作家吗?
尚美用终端机查了预约的客人。没有橘樱这个名字。不过他们好像确定这位小姐会入住这里,所以才会纵使要付高额的住房费,也要入住这间饭店吧。既然如此,橘樱说不定真的会入住这里。
但话又说回来,只知道性别与出生年月日,为何会如此着迷?难道她的作品真有那么动人?
关闭电脑后,尚美回到柜台往大厅一看,吓了一跳。目黑和犬饲也来了。他们散坐在各处,眼神相当专注。看来是在等待橘樱出现。可是他们不知道橘樱的长相吧?究竟要怎么找她呢?
再仔细一看,他们全都拿着手机,但不是操作手机,而是当年轻女人经过时,对比手机里的画面。
随着时间经过,来办住房手续的客人也变多了。但尚美依然很在意目黑他们。他们偶尔会交换地方,就这样持续监视两个多小时。
尚美将柜台交给晚辈看着,退到办公室,然后迂回地走工作人员专用的通路,绕到大厅的一角。这个位置,对盯着柜台和正门玄关的男人们而言,是个死角。
尚美假装在巡视大厅,慢慢走到红帽男的后面。他坐在沙发上,依然拿手机盯着柜台。尚美站在他后面,看他手上的手机。手机萤幕显示的是女人的脸。而且是令人惊艳的美女,有一张瓜子脸,鼻梁很挺,看似有欧美血统,但又带着几分朴素的感觉。
尚美悄悄离开红帽男,接着来到犬饲的背后。犬饲悠哉地跷脚坐在沙发上,手机拿得跟脸一样高。站在他的背后,很容易就能看到画面。
这里出现的画面也和红帽男的一样。他们一定是在找画面中的女子。不晓得这个画面是怎么入手的,想必是橘樱的近照吧。如此令人惊艳的美女,难怪他们会如此着迷。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尚美回柜台前,看了一下办公室。柜台经理久我在里面。他是尚美他们部门的年轻负责人。现在他正站着翻阅文件。
“久我先生,可以跟你谈一下吗?”
“怎么了吗?”久我柔和的表情里,浮现些许警戒之色。
“是这样的……”尚美说明了大致的情况。说到一半,久我就开始歪起嘴角。
“搞甚么啊,又有麻烦的家伙坐在大厅不走啊。”
“这该怎么办?”
“真是伤脑筋,可是我们也不能对他们怎么样。他们并没有给其他客人带来困扰吧。总不能因为长时间坐在大厅,就去跟他们说甚么。”
“可是,那位小姐出现的话,他们会做甚么呢?我实在难以想像。”
“包围那位小姐,要求签名,或是要求握手?”
“这也是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到时候再看情况处理。只有五个人吧?再怎么吵闹应该也有限。”不愧是现场的负责人,沉着稳定。
“我明白了,先静观其变。”
“但是,”久我一脸思索地说:“要是有我们能做的事,事先做准备比较好。”
“比方说?”
久我在终端机前坐下,开始迅速操作。画面出现预约名单后,一边浏览一边按着滑鼠滚轮。
不久,他的手停了。“哈哈,可能是这个吧。”
“甚么?”
久我指向画面的某处,预约的人是“望月和郎”。他订的是豪华双人房,从今天起入住四天。
“你看他的付款方式,请求付款的单位是‘一桥出版’。”
“这是大型出版社耶。”
“而且住宿者的名字是‘玉村薰’,和订房的是不同人。以前也有好几次,出版社像这样跟我们订房,连续好几天。我无意间听清洁人员说过,好像是作家在这里闭关赶稿,房间里放了很多稿纸和资料。”
“嗯。”尚美点头:“我听过这种事。”
“最近这种情况很少,我还以为你可能不知道。查一查这位作家橘樱的着作,看她和一桥出版社的关系深不深。”
尚美立即上网查寻。果然如久我所言,橘樱获得的新人奖就是一桥出版社主办的文学奖。
“这就没错了。”久我交抱双臂:“不知道‘玉村薰’这个名字是不是本名,但橘樱这位女作家应该在赶稿吧。”
“这样该怎么办?”
“刚才我也说过了,基本上只能守护她。像这样连续住好几天的客人可是贵客。我们要给橘樱这位作家留下好印象,要是以后她也必须闭关赶稿,希望她能继续利用我们饭店。至于那些人,不晓得是不是她的书迷,但若引起甚么骚动,造成她以后不再光临我们饭店就伤脑筋了。”
“同感。”
“为了避免引起骚动,最好别让橘樱小姐出现在那些人面前。这位望月和郎,可能是负责人甚么的。住房手续可以请他来办吧。这段时间,请橘樱小姐在别的地方等。”
“找望月先生商量看看吧。”
“这样比较好。可以拜托你吗?”
“当然可以。”
“好吧,就朝这个方向做。拜托你了。”久我说完起身离开办公室。
尚美决定立刻打电话给望月和郎。订房时,他有登记电话。看起来是手机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终于接通了。“喂?”话筒传来困惑的声音。
“您好,这里是东京柯迪希亚饭店,我是住宿部的山岸。不好意思,请问您是望月和郎先生吗?”
“是的,我是望月。”
“非常感谢您这次利用本饭店。是这样的,有件事想先跟您说一下。不晓得您现在方便吗?”
“方便。是不是有甚么问题?”
“没有。只是有件事,希望您先知道比较好。”
“哦?……那我当面听你说吧。我现在刚抵达饭店。”
尚美不由得“咦?”了一声:“您现在在哪里?”
“在柜台附近。”
尚美慌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我明白了。那我立刻也去柜台。”
“我只要直接去柜台就行了吧?”
“是的。”
“我知道了。”
确认对方挂电话后,尚美也挂掉电话。急忙赶到柜台,环视周围,看见一位穿咖啡色外套的男性正走向柜台。
“请问您是望月先生吗?”尚美问。
“是的。你是刚才打电话给我的人吗?”
“是的,真的很抱歉。”
“你说有甚么事要先跟我说?”
“是的,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跟您确认一件事。这次住宿的是玉村薰小姐,她没和您一起来吗?”
望月嘴巴微张地点点头,宛如在说,搞甚么,是这种事啊。
“她晚点会来。我想先帮她办理住房手续,这样不行吗?”
“不,这没问题。请问,玉村小姐大概甚么时候会来?”
“应该快来了吧。”望月看看手表:“因为我们约好在那边的咖啡厅见面。”望月指向开放空间的休息区。
糟糕,尚美心想。目黑和犬饲他们一定会发现。
“有甚么问题吗?”望月狐疑地问。
“没有……那么望月先生,您预约的是从今天起入住四天的豪华双人房,但是是单人使用对吗?”
“是的。”
“那么请您填写住宿登记表。”
尚美递出住宿登记表时,心头一惊。因为在大厅的目黑他们正盯着尚美这边看。
尚美霎时明白了。他们知道望月是橘樱的负责人。
她在脑海里快速寻思后,拿起便条纸振笔疾书。
“这样可以吗?”望月出示住宿登记表。住宿者的栏位写着“玉村薰”。
“谢谢您。望月先生,那能不能请您帮忙确认一下这个?”语毕,尚美将便条纸递到他面前。
上面写着“请不要回头看,听我说话。”
望月惊愕地睁大双眼。
“住房的玉村小姐,是不是这位?”尚美在便条纸一角写上:“橘樱。”
望月有点吓到,身子稍稍往后仰 。
“如果不是就没问题。但如果是的话,我必须先跟您说一件事。”为了不让目黑他们起疑,尚美一直保持柜台人员应有的笑容。
望月一脸迷惘,眼神飘移,然后舔舔嘴唇:“是甚么事呢?”
“果然是这样啊。”
望月露出为难的表情,眨眨眼睛:“我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意思是,在他的立场上,他不能回答。
“我明白了。不回答也没关系。那么我先跟您说一下。现在,有五位男性在大厅。他们两小时前就来了,目的可能是为了见她。”尚美指着便条纸上的“橘樱”。“而现在,他们都看着望月先生您——请不要回头。”
望月正想转动脖子,但停止了。“这实在伤脑筋……”
“当然若是藏书网没有出甚么问题就没事。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想先跟您说一声。”
“谢谢你。可是,这该怎么办呢……”望月开始思索。
尚美办着住房手续,一边心神不宁地暗忖,为甚么望月不赶快打电话给橘樱?再拖下去的话,万一橘樱出现在咖啡厅不就糟了?
“房卡要不要现在交给您?”
“也好……不,先不要。”望月轻轻摇头:“请本人来拿吧。若有人报上姓名说是玉村薰,请把房卡交给那个人。”
“交给本人……这样好吗?”
“不要紧。呃,你是山岸小姐是吗?”望月看着尚美的名牌问。
“是的,我姓山岸。”
“你会在这里待到几点?我指的是柜台。”
“我吗?大概会待到五点左右。有甚么事吗?”
“有件事,我想跟你谈一下。能不能找个地方谈一谈?”
“跟我谈吗?”
“是的。”望月点头,然后从外套的口袋掏出名片。“五点以后也没关系,等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打这个号码给我?”
看来好像有甚么重要事情。于是尚美回了一句“好的”便迅速收下名片。
望月离开柜台时,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他是想打给橘樱吧。目黑他们以目光追着望月的行动。不久消瘦中年男人与红帽男站了起来,前去跟踪望月。
但过了一会儿,两人便回到大厅,表情闷闷不乐,可能是跟踪失败吧。
再过十分钟就五点了,这时一名男子走近柜台。戴着金边眼镜,有点胖,看起来约五十岁前后,拎着一个大包包。他看看尚美的胸口,又看看她的脸,胆怯畏缩地说:
“那个……我姓村……”
“啊?对不起,我没听清楚。”尚美将手放在耳边,稍微探出身子。
“玉村。我是玉村薰。”
这次听清楚了。但尚美花了几秒钟才把这位玉村薰,和望月帮忙办理住房手续的房客玉村薰对起来。
“您是玉村薰……先生,是吗?”
“嗯。”男人点点头:“我有接到望月先生的电话。”
看来应该没错。尚美招手叫门房小弟,将准备好的房卡放在柜台。“感谢您入住本饭店。”
“打扫房间,请在上午十一点到中午之前完成。因为除了这个时间以外,我都在房间里。”
“好的,我会转告相关人员。”
“那就拜托你了。”
玉村薰在门房小弟的带领下走向电梯厅。尚美目送玉村薰离去后,心头一惊赶紧窥看目黑他们的情况。
他们没甚么动静,依然只是盯着正门玄关与柜台。
第二章
下午五点,日班交接给午班。交班结束后,尚美在走向事务大楼的途中打手机给望月。他立刻接起并道歉:“对不起,拜托你这么为难的事。”
“不会,请别客气。倒是刚才,大厅里的两位先生好像追着您后面去……”
“我有发现他们。所以立刻叫了计程车,甩掉他们。”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山岸小姐,你可能觉得有些事情很奇怪吧。譬如玉村薰的事。”
“要说奇怪的话……是的,我有点吓到。”
“包含这件事在内,我想跟你说明几件事情。接下来能不能跟你见个面?其实我已经回到饭店附近了。只要你告诉我可以碰面的地点,我马上过去。”
“我明白了。那么——”
尚美提出的地方是饭店的事务大楼。这栋大楼隔着一细小的路盖在饭店旁边,大楼上挂着“东京柯迪希亚饭店别馆”的招牌。
望月说:“这样很好。”于是他们便约在玄关前见面。
尚美在事务大楼的前面等候,不久望月便出现了。由于一楼会客室空着,尚美带他来这里。虽说是会客室,也只是陈设着简单沙发和小桌子的小房间。
“玉村薰是他的本名。”一坐定,望月便切入正题。“他住在埼玉县的川口,或许看起来很老,但其实才四十五岁左右。”
“他是作家……吗?”
尚美一问,望月顿时打直背脊回答:“是的。”然后又做了一个深呼吸:“笔名是橘樱。”
尚美眨眨眼睛:“您这样说出来不要紧吗?”
“反正你也已经知道了。”望月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办住房手续时,我霎时也犹豫了一下。想说要不要先收下房藏书网卡,再另外交给玉村先生。不过你知道房间号码,或许也会听到清洁人员说,迟早会发现住在那里的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姐。”
“我们不会对客人进行探查——”
“我想也不会。可是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吧。所以我才想干脆把事情都说出来,请你们协助才是上策。”
“协助……是吗?”尚美不太懂这话的意思。“您希望我们协助甚么?”
“很简单。总之,就是别让橘樱的真面目被拆穿。或许你也知道,他现在对外自称是位二十七岁的女性,其他资料都不公开。”
“这我知道。这叫蒙面作家吧。”
“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像辩解,可是坦白说,刚开始我们也被骗了。因为他投稿的稿子上,清清楚楚写着女性。我们读?99lib.了作品后非常兴奋,真的很有趣,而且充满情色氛围。果然,这部作品获奖了。我打电话过去,听到的也是可爱的声音。我们不可能不心花怒放。”
“可是其实是……”
望月挤出八字眉,噘起下唇点点头。
“见到作者本人,我沮丧极了。就是你看到的大叔。他向我道歉,说个人简介造假,是因为觉得这样比较容易得奖。接电话的是他就读高中的女儿。还说如果不行的话,他愿意辞退这个奖也无所谓。可是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做。于是编辑讨论后,干脆逆向操作,顺势推出这个作家。也就是让他以女性蒙面作家的身分出道。”
“这个计划成功了?”
“非常顺利。成功地造成话题,得奖作品也大为畅销。紧接着出版的新作也跃上排行榜,我们真的笑到合不拢嘴。”
“这样很好啊。不过真的很不可思议啊。”
“你指的是甚么?”
“在大厅那五位男性,都拿着女性的脸部照片。那到底是谁的照片呢?”尚美偏着头问。
结果望月愁眉苦脸地开始操作自己的手机,不久后对尚美说:“你说的照片是这张吧?”然后把画面给她看。
手机里显示的照片确实和犬饲他们看的是同一张。尚美回答:“对,就是这张。”
“这是个大失败啊。我们太得意忘形了。”
“怎么说?”
“随着橘樱的人气高涨,大家开始好奇她的容貌,甚至在网路上蔚为话题。其中有很多人说,橘樱一定是个丑八怪,所以才不敢露脸。刚开始我们不予理会,但慢慢地越来越不甘心。”
“不甘心?”尚美不解地看着望月:“可是他本来就不是女性……”
“是没错。我们特地以蒙面作家来包装他,当然希望读者对他抱持幻想。关于橘樱的真面目,我们可是列为最高机密,编辑部也只有少数人知道。所以我们就在想,能不能找出甚么办法来对抗。这时出现了一个点子,例如只露出一部分的脸,或是斜后方的侧脸照,或是在眼睛打马赛克,只要不把整张脸清楚露出来就好,公开这种让人看了会联想是大美女的照片。”
“那就是这张照片吗?”尚美看向望月的手机。
“原本是这样没错。虽然说是照片,但却是电脑合成的照片。用不红的模特儿和女演员的眼睛或鼻子组成的。我们原本想让画面晕开,脸不要那么清楚,然后才在网站上公开。可是出了一些差错,居然把加工前的照片放上网站。虽然工作人员发现便立刻删除了,但为时已晚。照片已经在部分粉丝间流传开来了。”望月叹了一口气,将手机收回口袋。
“就粉丝而言,应该很高兴吧,因为是出乎意料的大美女。”
“网路上也造成大骚动。我们想尽各种办法要让事情平静下来,但对疯狂粉丝没有用。不仅没有用,有些人甚至想尽办法要见橘樱本人。最近全国粉丝还交换情报,定期举办网友会。”
尚美脑海浮现目黑、犬饲等人的脸,心想他们就是网友会的成员吧。
“世上也是有这种怪人啊。”
“虽然是怪人,但他们的凝聚力不容小觑。他们甚至能查出我是责任编辑。日前还寄了请愿书来我家,叫我让橘樱上电视节目。”
“怎么会这样……他们是怎么查到的?”
“我也不知道。”望月偏着头说:“这次把他送来饭店闭关也是,明明只有公司的少数人知道……”
“关于这件事,为甚么要让玉村先生闭关呢?”
面对尚美的疑问,望月露出苦笑。
“因为他再不写的话,我会很头痛。我们请他写一篇短篇小说,截稿日早就过了,可是他居然一个字也没写。橘樱的新作是下个月杂志的主打作品,没有办法撤掉,所以我也很焦急。包括今天,只剩四天的期限。这段期间他一定要写出东西,不然真的会开天窗。偏偏玉村这个人,你只要稍微不注意,他就会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迫于无奈才把他软禁起来。”
“可是他也可能会从饭店溜出去吧。”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们要常常来查勤。啊,对了,抱歉,我打个电话。”望月再度拿出手机,按了几个按键便贴在耳朵上。“不好意思,能不能请帮我接住在1205号房的玉村先生?……我姓望月。”看来他是打去饭店。“啊,玉村先生,辛苦你了。想说你现在不晓得怎么样……哦,这样啊。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就麻烦你了……是,只有这件事。请你照这样努力下去。那我不吵你了。”挂断手机后,望月说:“他好像没有溜出房间。”
原来如此,尚美懂了。即使在外面也可以打电话到饭店确认他在不在房间里。
“编辑的工作真的很辛苦啊。”
“跟动物园的饲育员一样。”望月一脸正经地说:“必须了解对方的习性,半哄半骗地诱导他才行。”
这时候笑好像有点怪,于是尚美回了一句“这样啊”后继续说:
“您的苦衷,我大致明白了。所以您希望我们怎么做呢?如果是希望橘樱的身分不要被拆穿,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应该不用太担心。因为在大厅监视的人,他们相信照片里的美女确实存在。”
望月缓缓地摇摇头。
“刚才我也说过,不可以小看这些人。为了和憧憬的女神见面,他们会不择手段的。更何况不止他们五个人,极有可能还有其他的人,在饭店的内外做隐密活动。最怕的是房间号码外泄。要是他们假装成饭店人员敲门,而玉村先生开门的话……知道真相后,他们一定会群情激愤,在网路上揭露真相。这种事一旦发生,橘樱的人气会急速下降。不,不只是这样,说不定还会因为太愤怒了而加害玉村先生。”
尚美倒抽一口气。
“这种事……一定要避免才行。”
“对吧?其实我也有想让他换饭店。可是碰到三连休想要连续住房,哪里都订不到房间……只好这样硬撑了。”
“玉村先生知道那些热情男粉丝的事吗?”
望月的手在面前摇了几下。
“详细情况我没跟他说。我不希望他卷入奇怪的骚动里,以免妨碍他写稿。”
“这样子啊……”
“首先,无论如何请彻底守住这个秘密。其次,只要玉村先生有任何奇怪的动静,请务必通知我。这两件事,希望你多多帮忙。”望月深深地低头恳托。
看他这副模样,尚美暗忖,动物园的饲育员也许比他好多了。
回家前,尚美看了一下柜台后面的办公室,发现久我还在里面。于是她把和望月的对话,简单地向久我报告。
“原来蒙面女作家的真面目是中年大叔啊。这对出版社而言确实是最高机密吧。”久我兴致盎然地说:“ 我知道了。我会跟午班和夜班说,把这个当作重要的连络事项交接下去。”
“不晓得那五位男性会做出甚么事。”
“他们算是宅男集团吧。我也不知道,完全无法预测。我们只能随机应变了。”
“说得也是啊。”尚美暧昧地点头。毕竟要是能马上做出应对解决的话,就不用烦恼了。
第三章
隔天早上九点,尚美继续执行夜班交付的勤务。昨晚没有出甚么问题,看来暂时可以放心。
尚美站在柜台环顾四周,没看到目黑他们。会不会怎么监视都看不到橘樱因而死心了呢?
望月出现在电梯厅,看到尚美便轻轻点头致意。
尚美离开柜台跑向他,低声问:“怎么了吗?”
“我送早餐去给玉村先生,顺便问他进度如何。稿子好像写得很顺利。”
“您去他的房间啊?”
“对啊,我去了。不过不要紧,我是一个人搭电梯。”
言下之意没有被跟踪。
“确实,今天没有看到那几位男性。”
“是啊,好像没来。不过请不要因此就放心了。他们说不定在想甚么鬼点子。”
望月最后丢下一句“接下来也拜托了”便走了。
尚美暗忖,可是我们也很为难啊,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出招,我们也束手无策。就这样带着困惑返回工作岗位。
上午十点过后,退房业务忙了起来,大厅也开始热闹起来,但依然不见那几个男人的踪影。这反而令人毛骨悚然。他们今晚应该也住在饭店才对。
这时,有个人走过柜台前面。尚美定睛一看便心头一惊。因为那是玉村薰。他穿了夹克,弓着背从正门玄关出去了。
尚美很在意,他要去哪里呢?会立刻回来吗?
不过话说回来,看起来如此愚钝的人,竟是风靡当下的人气恋爱小说家,有谁想像得到?昨晚尚美回家途中,顺道去了书店找到橘樱的出道作品,并买回家看。原本带着轻松的心情开始读,不料却彻底被高潮迭起的情节与目眩神迷的官能之美搞得神魂颠倒,就这样一页一页读下去。读完之后已是隔天。尚美也终于明白,这位作家为何如此受欢迎。
尚美正在回想小说情节时,一旁的晚辈叫了一声“山岸小姐”。她顿时一惊,趋身向前,前面正有位女性客人等着办退房手续。
“对不起。”道歉之后,她拿起客人放在柜台上的房卡。
退房业务告一段落之际,久我叫尚美去办公室。
“刚才宅配送来这个东西。”久我说完,拿了一个扁平的纸袋给尚美看。托运单的收件人写着饭店地址与饭店名称,然后附注“橘樱(一桥出版,望月和郎预约)”。寄件人的栏位,写的是别家出版社的名称与男性的名字。内容物是“书籍”。
“这还真怪啊。”
久我点点头。
“不过这该怎么办?说不定和宅男集团无关,真的是必须送到的东西。最好跟他本人确认一下。”
“可是望月先生说,不希望他本人出面。更何况现在,玉村应该不在房间里。”
尚美跟久我说,她刚才看到玉村走出饭店,之后没看到他回来。
“我找望月先生商量看看。他有交代过,有事要通知他。”尚美拿出手机,立刻按下里面登录的望月电话。
望月似乎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是她打来的,接起电话劈头就问:“喂,我是望月。玉村怎么了吗?”
尚美向他说明宅配的事。望月沉吟半晌之后说:
“这就怪了。玉村并没有跟这家出版社合作。若是单纯的赠书,直接寄去他家就可以了,更何况玉村在这里闭关的事,别的出版社不可能知道。”
“那么,这该如何处理呢?”
“请先这样放着。这件事情先别张扬,等我向本人确认一下。”
“好的,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尚美将望月的话转告久我。
“果然是宅男集团搞的鬼吗?可是寄这种东西来做甚么?”久我拿着纸袋一脸不解的样子。
“搞不好是……”尚美将忽然想到的事说出来:“窃听器?”
久我惊愕地睁大双眼:“原来如此……”他脸上写着“有可能”。
真是窃听器的话,刚才的谈话也被偷听了吧?尚美回想和久我的谈话内容。虽然说出玉村这个名字,但应该没说他是男性,也没提到几号房。
久我也在想同样的事,暂时静默不语。他拿着纸袋,东张西望环顾四周后,将纸袋放进墙边的柜子里并关上门。
“这样就没问题了吗?”尚美悄声问。
“总比甚么都没做好。”久我也说得很小声。
这时尚美的手机响了。是望月打来的。
“我问过本人了,他果然不知道这件事。他现在写稿,不想让任何人接近他,我过去你那边拿。在那之前,可不可以寄放在你那里?”
“当然可以。只是,里面放的东西令人在意……”尚美用手掌包覆着话筒,低声对望月说,里面放的可能是窃听器。
“这样啊。这我倒是没想到。”望月大感意外。
“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了。那么,请尽量放在没人靠近的地方。工作结束后,我马上去拿。”
“好的,我明白了。”
“拜托你了。”
“望月先生,请问一下。”尚美有件事耿耿于怀。“请问玉村在房里吗?”
“在啊。除了房间清扫时间,他从早上一直都在工作,很拚呢。”
“从早上一直……”
“是啊,有甚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问题。不好意思。”
挂掉电话后,尚美将望月的意思告诉久我。
“没人会靠近的地方啊。这要放在哪里好呢?”久我摸摸下颚。
“事务大楼的会议室如何?在门口贴张字条,应该没人会进去。”
久我弹了一下手指。
“这个好。看看使用行程表,放在没有在用的房间。”
“我知道了。”
尚美从柜子取出纸袋,走出办公室。走在工作人员专用通道时,不由得侧首寻思。
上午穿夹克走出正门玄关的人,确实是玉村薰。没有看错。不过他后来是不是立刻回来了?只是我看漏了?
尚美走到事务大楼,二楼的会议室今天没有使用预定。因此尚美将纸袋放在桌上,在门口贴上禁止进入的贴纸。
之后便返回柜台继续工作。下午两点过后,住房的客人陆续抵达。
尚美在办理手续时,一旁的久我轻拍她的侧腹,然后稍稍转动下巴,将视线投向远处。意思是叫尚美看那边。
尚美循着久我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个五人组,一群人正在移动。以目光追过去,他们不是走正门玄关,而是从大厅的侧门出去。究竟要去哪里呢?
尚美和久我面面相觑。久我偏着头低声说:“其实刚才警卫室跟我联络,说监视录影器拍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要我过去看画面。”
“就是那些人?”
久我点头:“没错。”
“他们做了甚么可疑的事?”
“他们脚步缓慢地在每一层楼闲晃。”
“每一层楼……是在找橘樱吧?”
“有可能。可是通常会待在走廊,等待对方出现吧。”
“真是怪了。”
“但他们只是在走廊走动,我们又不能叫他们不要走。我已经拜托警卫人员持续关注他们。”
之后过了约一小时,五人组回来了。他们的表情令人一惊,因为每个人都眉开眼笑,连表情不太有变化的目黑也露齿而笑。
他们拎着超商的塑胶袋。远望看不太清楚,可能是打算在房间吃偏晚的午餐吧。
“他们在干么呀?”久我在尚美耳畔低声沉吟。
“不知道。”尚美也只能偏头耸肩。
接下来没发生特别奇怪的事,唯有望月来电,说因为工作关系晚点才会来拿东西。
时间就这样过去,快到下午五点与夜班交接时,尚美整理好必须交接的资料,正想去后面的办公室,看到一个人从正门玄关进来,她霎时心头一惊。因为那个人是玉村薰。他神色慌忙地穿越大厅,消失在电梯厅。
尚美愕然地看着这一幕。这究竟怎么回事?根据望月所言,他一直在房间里。难道他这次也是只出去一下子就回来了,只是自己没看到他出去?
怎么想都想不通,尚美心想先去办公室吧,就在此时,五人组出现在电梯厅。尚美心头一惊,担心他们中途有没有碰到玉村。但仔细想想,他们彼此应该完全不认识。
五人组由目黑带头来到柜台。尚美笑脸相迎:“怎么了吗?”
目黑将两个房间的房卡摆在柜台上。
“我们今晚也住在这里,可是我们想换房间。”
尚美依然面带笑容,但摆出应战姿势:“现在的房间有甚么问题吗?”
“没甚么问题,我们只是想换别的房间。”
目黑回答后,犬饲在后面补了一句:
“我们藏书网会付追加费用。”
“您的意思是,房间要升级是吗?”
“没错,就是这样。”目黑说:“虽然不知道那边的房间怎么样,不过我想应该很特别。”
“那边的房间指的是?”
“就是别馆啊。”犬饲再度插嘴:“隔壁那栋建筑物。”
“啊?”尚美不懂他们在说甚么。“请问是甚么意思?”
“意思就是!”犬饲气势逼人地走到前面:“把我们的房间改到别馆那边去!”
“别馆……是吗?”
“对!只要付钱就没甚么好抱怨的吧?”
五个男人以同仇敌忾的眼神瞪着尚美,气尚美为何不能立刻答应他们的要求。
尚美知道内情所以很想笑,但不能笑出来。
“不好意思,九九藏书各位可能误解了。本饭店的别馆并没有住房设施。”
“为甚么?旁边那栋建筑物明明挂着‘东京柯迪希亚饭店别馆’的招牌……”
“那里面设置的是管理部门和事务部门,当然没有能提供给客人住宿的房间,也没有餐饮部或商店之类的设施。若因招牌引来误会,我在此诚心地向各位致歉。”尚美深深一鞠躬。
五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张着嘴巴愣在那里。他们满怀斗志来到柜台结果却期待落空,顿时不知所措。
“各位能谅解了吗?”尚美问。
“那里真的没有房间吗?没有半个客人住在那里?”目黑固执地不肯罢休。
“没有。没有任何客人住在那里。”
男人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郁卒。
“好吧,那就算了。”目黑说完就和其他四人一起走向电梯厅。
尚美一边目送他们离去一边暗忖,搞不好跟那个宅配有关。那个纸袋现在就放在事务大楼,也就是东京柯迪希亚饭店别馆的会议室。
尚美正在思索这些事时,望月打电话来说他工作告一段落了,现在要来拿东西。尚美心想,来得正是时候,于是和昨天一样请他来到事务大楼的玄关。
和夜班交接后,尚美在事务大楼等待。望月准时出现。尚美带他去二楼的会议室。
“这确实有点诡异。”望月拿着纸袋说。
“其实啊……”尚美低声将刚才和目黑他们的对话告诉望月。
“他们要换房间……这样啊。”望月频频点头后,将纸袋收进自己的包包。“我接下来要去秋叶原。”
“秋叶原?”
“我认识一个对无线通讯和窃听器很熟的人。我要把这个拿去给他看。山岸小姐,你要回家了吗?”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这样啊。如果你能等我一小时,我就能把结果告诉你。”
“我明白了。既然这样,我就等您吧。”
等望月来电之际,尚美在员工餐厅吃晚餐。吃完晚餐又过了一会儿,望月来电了。两人再度约在事务大楼见面。
“你猜得差不多。”望月看着尚美的脸说:“袋子里放的虽然不是窃听器,但藏了发讯器。只要用周波吻合的收讯机,就能知道发讯地点。”
“啊,所以……”
这样就能理解目黑他们的行动了,这也说明了他们为何在饭店走廊走来走去。他们是在用收讯机在搜寻发讯器。
“他们可能找到纸袋在这栋建筑物里,所以认为橘樱也一定在这栋建筑物里。”
“我想起来了,他们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一脸喜孜孜的模样。可能是认为终于找到橘樱。”
“谢谢你通知我,帮了我一个大忙。接下来也请多多帮忙。”
“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倒是,您接下来要去哪里?”尚美问。因为望月拎着一个很大的白色塑胶袋。
“我要帮玉村先生送晚餐。要是他给我点了昂贵的客房服务,我可受不了。”
“您要去他的房间啊?”
“是啊,我也想知道他稿子赶得如何?”
“这样啊……”
望月觉得尚美的表情怪怪的,于是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玉村先生一直在房里工作吧?”
“对啊,他应该一步都没有走出去。下午我也打过一次电话给他,他确实在房间里。有甚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觉得真的很辛苦。”
“虽然有点可怜,但也没办法。毕竟对我们来说也是工作。”
望月最后说了“那就这样”便起身告辞了。
第四章
翌晨,离交班还有一点时间,尚美决定去巡视大厅。她从菜鸟时代就被交代,有空的时候要在饭店内走走,看到需要帮忙的客人就要主动上前关切。
尚美看到手扶梯旁有人影,便走过去看看,结果是玉村薰。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拿手机贴着耳朵。
“我不是跟你说,我有事情,晚上不行啦……私人的事情……就说跟你无关嘛。总之我现在立刻过去。在那之前拜托你了……对,两点在八王子的田中先生那里。我知道啦,我没忘。那里的会议,我会出席啦。那就拜托了。”
玉村讲完手机便立刻朝正门玄关走去,就这样出去了。
尚美又一头雾水了。两点在八王子的田中先生那里——他确实是这么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交班时间到了,尚美带着难以释怀的心情站在柜台。即使在工作也不自主的看向正门玄关。实在没办法,她太在意玉村几时回来。
就这样到了近午时分,目黑他们从电梯厅走了过来。他们住两晚,今天要退房。
目黑等人摆出一张臭脸,将钥匙放在柜台上。可能是目的没达成所以心情很差吧。
“请问有没有吃冰箱里的东西?”
尚美只是照例问问,目黑却口气很冲地回答:“没有!”尚美在心里嘀咕,毕竟都吃超商买回来的东西嘛。
结算的结果,他们的应付费用比之前收的押金少很多。尚美将金额不少的零钱与收据放在托盘上递给他们。
“感谢各位这次入住本饭店,衷心期盼您的再度光临。”尚美说完行了一礼。
找的钱由目黑收下。尚美心想,这笔钱分给五个人,又得花很多时间吧。
虽然瞬间也想到,他们该不会又坐在大厅不走?但他们却默默无言地走出了正门玄关。尚美安心之余呼了一口气。
这时有人从背后拍她的肩。是久我。
“看来他们乖乖撤退了。”
“能够履行和望月先生的约定太好了。”
“终于解决了一件事啊。我干这一行很久了,头一次碰到这种人。真是上了一课啊。”久我露出苦笑。
“真的。”尚美同意久我的看法,但内心依然有疙瘩。当然是玉村薰的事。他出去之后,似乎还没回来。
工作告一个段落后,尚美打电话给望月。想说宅男五人组已退房的事,还是通知他一下比较好。
“这样子啊,真是太好了。可以稍微放心了。”听了尚美的话,望月笑嘻嘻地说:“这样我去看玉村先生时,也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今天早上您也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呀。因为我每天都得送早餐和午餐去。今天早上是八点半去的,他果然一脸睡眼惺忪。”
尚美在大厅看到玉村打电话是稍后的事。
“玉村先生的工作进行得还顺利吧?”
“普普通通。刚才我还打电话问他情况。”
“您刚才打了电话给他?”
“对啊,果然被骂了一顿,他说我也太紧迫盯人了。哈哈哈。”
“您是打去他的房间吗?不是打他的手机?”
“当然是打去房间。打手机就没意义了。这有甚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觉得您真的很辛苦啊。两人都很辛苦。”
“不会不会,工作嘛,没甚么。谢谢你跟我联络。”
“不客气。”挂了电话后,尚美看看时钟。下午两点多。玉村有说八王子甚么的,难道他又忽然回来了、现在在房间里?
尚美出神地想着,忽然察觉有人来,抬头一看,一位穿着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有件事想请教你。这是我的名片。”
他将手伸入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灸英社股份公司,文艺书籍编辑部,今村佑二”。“灸英社”是知名出版社。
“请问现在,‘一桥出版’的……”今村说到一半打住了,可能是因为尚美的表情变了。尚美的眼睛看着从正门玄关跑来的男人们。以目黑为首的五人组回来了。
今村也回头看,顿时吓得身子往后仰:“咦?怎么回事?”
目黑他们笔直地朝尚美这里跑来,却抓住今村的手。
“你是灸英社的今村先生吧?”目黑问。
“呃,是的……”
“求求你。橘小姐……让我们见橘樱小姐。”
“啥?你在说甚么?”
“我们是认真的。只要看一眼就好。求求你,我向你下跪!”目黑真的跪了下去,还开始磕头。其他四人也跟着下跪磕头,齐声说:“求求你!”
“喂,你们这是干么?别这样。”木村吓得后退几步。
大厅的门房人员听到骚动也纷纷赶来。
“对不起。在这里会妨碍其他客人,能不能请各位去别的地方?”门房领班对目黑他们说。
“不要!见不到橘小姐,我们不走。”目黑打死不退。
门房领班对部下们使了个眼色。于是几名门房小弟一边说着客气的话.99lib. ,一边使劲将五个人拉起来,硬是把他们带出正门玄关。
今村看到他们被带出去后松松领带。
“啊,吓死我了。他们是甚么人啊?”
“对不起。他们是到今天早上为止,住在本饭店的客人……”
“我想起来了,望月先生说过,有一群橘樱的狂热粉丝缠着他们,他说的就是这些人吗?”
“您认识望月先生?”
今村点点头。
“这间饭九九藏书店就是望月先生跟我说的。他说有事想拜托橘樱小姐的话,可以直接来这里找她。”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以呢,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拨个电话给橘小姐,就说有个‘灸英社’的今村来找她就行了。”
“好的,没问题。”
尚美拿起旁边的话筒。玉村薰的房间是1205号房。她按下这个号码,一边也很好奇今村知道橘樱的真面目吗?
电话铃声开始响。就在此时,今村忽然往柜台探出身来,伸长手臂一把抢走尚美手中的话筒。速度快到尚美连尖叫都来不及。
今村将话筒贴在耳朵,将电话线拉到极限,退到后面去。
“你在干甚么?请不要这样!”尚美伸手想抢回话筒,但是构不到。
“你是橘樱小姐吧?”电话似乎接通了,今村开始说话:“冒昧打扰,不好意思。我是你的粉丝……只是个不足以报上姓名的小粉丝。不过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我永远支持你……我才应该向你道谢……好,那就这样。”今村语气淡然地说完后,凝视着话筒。.99lib.
门房领班再度脸色大变地跑过来。但尚美一脸笑容对他说:“不要紧。”然后收下今村交出的话筒。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吧?完全被你们骗了……”
“这是最后的手段。要是见不到的话,听听声音也好。所以只有我没住饭店。”
“声音……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也要让大家听。”他出示手中拿的东西。那是录音机。刚才的对话都录下来了。“声音和我想像的一样,不,超乎我想像地迷人。宛如少女般的声音。”
“咦……”
“对不起,给你带来很大的困扰。”今村再度深深鞠躬。
“以后请别再做这种事。”
“好。真的很抱歉。”
今村转身往正门玄关走去。那个五人组就站在前方。今村举起右手,对他们比出胜利手势。五人组看了之后摆出万岁姿势。
“彻底被他们打败了啊。”久我走过来说:“不过应该也没关系啦,只是听个声音。”
“不过很奇怪,跟他讲话的人究竟是谁?”
“说得也是哦,究竟是谁?”久我也感到不解。
尚美陷入沉思,终于想到了一个假设。只有这个可能性。
于是她走出柜台前往总机室。
第五章
下午快六点时,玉村薰从正门玄关进来。这时柜台已交给夜班,在大厅等候的尚美看到玉村薰进来,连忙走向电梯厅。无论如何,一定要比玉村先抵达房间。
她搭电梯到十二楼,走进走廊,在1205号房门口止步,轻轻敲门。
门往内侧打开,探出脸的人看到尚美,惊愕地睁大眼睛。
“对不起,打扰您休息。”尚美鞠躬道歉,接着说:“想跟您确认一件事,能否占用您一点时间?”
对方面露困惑地静默不语。
年龄约十六到十九岁,可能是高中生吧。比尚美想像中年轻很多。看起来很朴素,是个清爽洁净的少女。
这时玉村薰出现在电梯厅,带着一脸疑惑走了过来。
尚美对他行了一礼:“您回来啦,玉村先生。”
“怎么了吗?”他问房里的少女。
“有人敲门,我以为是爸爸……”少女答道。
尚美露出微笑,看着玉村说:
“关于您使用房间的方式,我有点事想请问。”
玉村尴尬地咬着嘴唇,轻轻点头:“那么,到房里说吧。”
“不好意思,打扰了。”
尚美和玉村一起步入房里。里面并排着两张床,床的对面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摆着笔电和几本书。
少女在桌旁的椅子坐下,玉村则坐在沙发上。
“这个房间是双人房。”尚美站着说:“原本就是提供两位客人入住,但也可以住一个人,也就是所谓的单人使用,当然费用也不同。这次望月先生订房时说的是单人使用,但从各种情况看来,这个房间似乎是有两个人在使用,所以我过来确认一下。若要把单人使用改为双人使用,我会尽速补办手续。”
“哦,呃,这有点伤脑筋。”玉村举起一只手。“我希望你能别把这件事跟望月先生和一桥出版社说,需要加钱的话,我会另外支付。所以在手续上,能不能依旧维持单人使用?”
尚美交互看着两人。刚才少女叫玉村“爸爸”,所以两人应该是父女吧。仔细一看,两人的眼睛确实很像。
“看来您好像有甚么苦衷?”
“是啊。”玉村喃喃地说。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说给我听?若今后也会像这样入住本饭店,我们也能知道该提供甚么协助。当然如果没这个必要的话也不用勉强说。”
玉村一脸痛苦地开口:“你知道到甚么地步?”
“我只知道望月先生跟我说的,作家橘樱的真实身分是玉村先生,为了专心执笔而入住本饭店,只有这样而已。不过,其实有点出入吧?”
玉村点点头,以下颚指向女儿。
“橘樱的真实身分并不是我,而是她。”
“是令嫒?”
“对,就是小薰。”
“啊,所以薰这个名字是……原来是这样啊。”
“我的名字是总一。薰这个名字不太像我吧。”玉村搔搔头。
据他所言,小薰才十七岁。可能因为年幼时母亲因病过世,使她看来比较早熟坚强,她的言行举止有时甚至比父亲更成熟。从小喜欢看书,学校成绩也很好。
后来她开始写小说,希望自己九九藏书写的小说有人读,于是投稿参加新人奖。结果出版社寄来通知,她的小说入围最后的遴选。总一正好看到这份通知而大吃一惊,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女儿在写这种东西。于是他去翻找女儿的抽屉,看到列印出来的小说。标题正是这部入选的小说。
“读了小说之后,我更吃惊。那是很夸张的情色小说。”
“才不是呢!”刚才一直低头的小薰抬头抗议。
“可是里面有很多男人跟女人的床戏吧。”
“那是必要的呀。彼此相爱的话,当然会做这种事吧。爸爸自己还不是在做。”
“可是有程度之分吧。”
“爸爸你不懂啦。再说你擅自打开我的信,又翻我的抽屉,擅自读我的稿子,身为一个人这是最低级的。”
“少罗唆。担心女儿有甚么不对。居然骂我低级!”
“玉村先生,息怒息怒。”尚美连忙打圆场。“我也很明白令嫒的心情。而且我也读过她的小说,受到很大的感动呢。毕竟每个人对艺术的看法不同。”
玉村愁眉苦脸地说:
“或许是这样,但身为父亲还是会排斥啊。我不想让世人知道自己的女儿写那种东西。坦白说,我真不希望她得奖,不,我一直祈祷她不要得奖。”
“可是,她很光荣地获奖了。”
玉村皱起一张脸,点点头。
“小薰跟我说她得奖时,我眼前一片黑暗。而且出版社的人会来恭贺不是吗?那时我甚至想让他们取消得奖。”
“所以您才代替女儿……”
“因为那时候我想,如果他们知道是我这种大叔假装女人写的,就一定会取消得奖资格。”
“可是望月先生说,不可以这么做。”
“就是啊。所以结果还是得奖了。不过,至少小薰本人不用抛头露面。因为望月先生把橘樱打造成一位蒙面作家。”
“也就是说,您负责和望月先生联络讨论,执笔写稿则由令嫒负责,是这样吧。”
玉村皱着脸,搔搔眉毛上方。
“因为她还是个高中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书卖得好,家里多了一份临时收入,我确实也很感激。真的是左右为难啊。”
“这次的闭关,您没有拒绝啊?”
“因为是早就答应的事。答应在截稿日前写完,可是刚好和小薰的高中期中考撞期,所以才赶不出来。”
“不可以在家里写吗?”
“我要是这么说,望月先生会每天来我家喔!这就头痛了。因为我家是土木工程店。这样他就会知道小说不是我写的了。”
原来如此,尚美明白了。
“所以您才和令嫒住在这里,白天您就出去工作,是吧?”
“没错。这次刚好碰到三连休,小薰的高中也放假。望月先生早上和晚上会来,那时我就叫小薰躲在浴室里。”
“真是辛苦啊。您指定房间的打扫时间,也是为了不让清洁人员看到令嫒吧?”
“没错。”
“不过,有件事我不太明白。望月先生时不时会打电话来这个房间,可是他说九九藏书,每次都是玉村先生接的电话。”
“哦,那个啊。”玉村笑咪咪地说:“很诡异吧。你猜是怎么弄的?”
“我也有我自己的猜测。”
“哦?说来听听。”
“从外面打电话来饭店时,总机会接电话。若对方要和住房客人讲话,总机不会立刻转给住房客人,会先打电话给住房客人,告诉他谁谁谁希望和他通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如果客人愿意,总机才会把电话转过去。望月先生来电时,应该也是经由这样的手续。您不在的时候,总机打来的电话是令嫒接的。令嫒可能一边接电话,另一只手在打手机吧。当然她是打去您的手机。”尚美拿起房里的电话话筒,用另一只手打开自己的手机。“然后您接手机之后,她就像这样把自己的手机贴在话筒上。”尚美将手机的说话口和收话口倒过来,紧贴在话筒上。“这么做的话,无论您在哪里,都能和望月先生讲电话——我有说错吗?”
玉村打直背脊,双手交抱于胸前。
“你说得没错。真令人震惊啊。专业的果然不一样。”
“不过几个小时前,出了一点问题。”
尚美将今村事件说给玉村听。
“那时我打的是内线电话,没有透过总机。抢走我话筒的男性,和这个房间里的人直接通话了。他说是个声音迷人的女性,并觉得很感激?99lib?——那时候,你吓了一跳吧?”尚美问小薰。
“我非常慌张。”小薰回答:“因为对方突然说,他是我的粉丝,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回了一句谢谢。”
“虽然只是一句谢谢,他就很满足了。因为他没想到,居然能听到橘樱小姐的声音。不过也因此我才察觉到,这个房间除了玉村先生,可能还有另一个人。于是我去总机室确认,证明我猜的果然没错。负责转接这个房间外线电话的接线生说,经常有个女性接电话。”
玉村甩甩头说:
“真厉害!你转行当刑警比较好喔!”
尚美笑说:“您真爱开玩笑。”
“全部就如你所说的。我已经没有隐瞒任何事情了。不过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刚才讲的事,请务必保密。求求你。”玉村双手抵着膝盖,深深地垂下头。
“玉村先生,请抬起头。”尚美说:“我们绝对不会泄漏客人的隐私。您大可放心。至于住宿费用的结算方式,我会和主管商量。”
“这样啊。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不过玉村先生,恕我僭越,我想请问您一件事。这种事情,您打算持续到甚么时候?迟早有一天会走到极限。”
玉村一脸痛苦地歪着嘴。
“这个我也知道啦。但至少小薰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不行,至少要隐瞒到她成人为止。之后就交给她本人决定。不过不知道她能不能继续当作家到那个时候就是了。”
“我会继续当作家。”小薰以强而有力的语气说:“我还有很多想写的东西。”
“我也很赞成交给令嫒决定。在那天到来之前,有甚么我们帮得上忙的,请尽管说。在能力范围内,我们会尽力协助。”
“你会帮我们隐藏真实身分吧?”
“当然。守护客人的假面是我们的工作。”尚美语毕侧首寻思,接着又说:“不,不是假面,应该是蒙面吧。”
父女都笑了。两人都露出解除戒备的轻松表情。
尚美离开房间后走在走廊时,手机铃声响起,是望月打来的。
“虽然这件事和山岸小姐无关,但因为受到你很多照顾,想要跟你说一下。”望月语气激动地说。
“出了甚么事吗?”
“已经查出来了。那些人为甚么知道我是橘樱的编辑,包括我的个人资料,还有橘樱在这里闭关赶稿的事,究竟是谁泄漏给那些宅男?其实是有间谍。”
“间谍?”
“他们其中的一个伙伴,从今年夏天混入我们编辑部雇用的打工人员里。但他似乎不知道橘樱的真实身分。”
“怎么知道他是间谍?”
“是他自己向我们招供的。可能是内部在进行调查,他知道迟早会穿帮吧。当然我们把他开除了。据他本人所言,虽然没能见到橘樱,但已达到目的,所以很满足。这指的到底是甚么呢?”
尚美心头一惊。一定是那个自称今村的男人。
但她没有说出今村把玉村薰的声音录下来的事。必须保护玉村父女的假面才行。
“出了这么多事,真是辛苦您了。”尚美说。
“也给山岸小姐添了很多麻烦。以后可能还有机会像这样住进你们的饭店,到时候还请海涵,多多关照。”
“好的,当然没问题。期待您下次光临。”
挂了电话后,尚美忍不住露出微笑。望月在几年后看到自己一手打造的蒙面作家脱掉假面时,会是甚么表情呢?光是想像就觉得很有趣。
第一章
一对男女从正门玄关的自动玻璃门走进来,两人看起来都是二十五岁左右,两人的穿着都是T恤加牛仔裤,非常稀奇似的环顾大厅后走向柜台。
现场有三位柜台人员,其中一位是新手。这对男女走到新手柜台人员面前。
男子开口说:“我是刚才打电话订房的人。”报上姓名后。口音有关西腔。
新手柜台人员开始操作手边的终端机,确认画面后问男性客人:“让您久等了。您订的是双人房,从今天起住一晚是吧?”
“是的。”男性客人回答后,面带笑容和身旁的女性互相点头。
新手柜台人员递出住宿登记表,请男性客人填写。男性客人在填写之际,新手柜台人员在挑选房间,动作相当流畅。两个星期前,他做起来还显得生涩僵硬。
男性客人填写完毕。
“谢谢您。您在预约订房时说要以现金支付,这一点没变吗?”
“没变。我付现金。”年轻男性客人立即回答。
“好的。那么能不能请您先付三万圆的押金?”
新手柜台人员这么一说,男性客人脸色骤变:“蛤?为甚么?”
“这是保证金。当然退房时,我们会归还差额。”
“咦?这我可没听说。”
男性客人皱起眉头。新手柜台人员觉得不可能,因为当日预约的电话是柜台接的,一定会向客人说明押金的事,这是规定。可能是客人听漏了。
“住宿费不到三万吧,为甚么押金要付三万?”
“这是因为……您可能会使用其他东西。例如冰箱里的饮料。”
男性客人大手一挥。
“我才不会喝那种东西。要喝的话,我会去超商买。要是现在付了三万圆,我的钱包就空了。”
“那么……能不能让我们预刷信用卡?实际结帐时用现金支付就可以了。”
但男性客人猛摇头。
“我就是没有信用卡才付现呀。住宿费大概两万吧,那收两万就可以了吧?”
这个新手会如何应对呢?——山岸尚美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暗自心想。这对情侣今晚的预算大概三万圆吧。男性客人的意见,以折衷方案来看算是不错。
“我明白了。”新手柜台人员似乎下定决心地说:“那么押金就收两万圆——”当他要继续说下去时,尚美从旁插嘴:“不,不用收。不用收押金。”
男性客人一脸困惑,交互看着尚美与新手柜台人员。
“可以不用付啊?”
“是的,不用付。一直在意钱的事,想必也无法安心用餐。请您放心,好好享受大阪之夜。万一现金不够付住宿费的话,日后我们会寄请款单给您,到时候您只要汇款过来就行了。”
“啊……这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不过,真的可以吗?”
“可以。我们相信客人。”
尚美对新手柜台人员使个眼色,意思是叫他赶快准备房卡。
“两位这次莅临本饭店,是有甚么特别纪念日吗?”尚美看着这对年轻男女。
“哦,对啊。”男性客人露出腼腆的笑容:“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这真是太恭喜两位了。希望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
“谢谢。”小俩口齐声道谢。
新手柜台人员将房卡放进纸袋,摆在男性客人面前并说明:“我们为您们准备了1608号房,在十六楼。”然后向在一旁待命的门房小弟招手,将房卡交给他。“请好好休息。”语毕深深一鞠躬,目送这对夫妻离去。一旁的尚美也鞠躬致意。
刚才一直绷着脸的男性客人终于露出笑容,挽着手的妻子也喜上眉梢的模样。
夫妻离去后,新手柜台人员问尚美:“你怎么知道今天是纪念日?”
“我是从口音猜的。你看看刚才的住宿登记表。”
他拿出住宿登记表,上面住址写的是奈良县。
“果然是住在关西的人。搭电车顶多一小时的距离。若不是甚么特别理由,不会花一晚好几万,住进大阪的饭店。但他们还是来了,可能是想住住新开幕的饭店吧。不过当天预约实在令人在意。不是明天也不是后天,想必有甚么非得今天入住的理由。也就是说今天是重要日子,应该事先准备甚么活动才行,可是男方不小心忘记了,所以才连忙预约饭店房间——我是这么想的。”
新手柜台人员睁大双眼。
“原来如此,你说得很有道理耶。这么说的话,是生日或结婚纪念日……”
“生日的话,还是会买生日礼物吧。我觉得应该是结婚纪念日,因为那位小姐的无名指戴着两个戒指。”
“两个戒指?”
“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
“啊!”他用力点头。“山岸小姐看得真仔细。”
“不过我也被主管提醒过,不要一直盯着客人看。你怀疑他们是霸王房客吗?”
霸王房客——没有办理退房手续就赖帐逃跑的客人。
“倒也不是,只是当天预约却没付押金,觉得不太保险。所以想说至少先收个两万圆也好……”
“结婚纪念日,如果钱包只放着一张万圆钞票上街去,总是有点寒酸。尽管不打算花超过一万圆。既然相信客人,就要彻底相信。不可以半调子。”尚美用手背敲敲新手柜台人员的侧腹。
新手柜台人员缩着脖子,低声回了一句:“知道了。”
大阪柯迪希亚饭店开幕后,转眼间也快一个月了。员工们的工作情况也终于有一种从容感。尚美放心地暗忖,照这样下去,应该能照原订计划在年底前返回东京吧。
开幕前一个月,尚美奉命来大阪支援。而且是东京柯迪希亚饭店的藤木总经理直接下的命令。
“虽然员工的事前教育做得很好,但毕竟经验不足,这一点是不能否认的,所以大阪分店向我们请求支援。不好意思,在他们上轨道之前,你能不能过去帮忙?”
藤木向来很照顾尚美,既然是他的命令,尚美也不能拒绝。但仔细听了藤木的话,心情不免沉重起来。因为不是单纯过去支援,还要兼任教育新手的任务。
“我不太擅长教育这种事。不,甚至可以说很棘手。”
“这就怪了。客房部长和柜台经理都没有向我报告这种事。我听到的只有你给晚辈的建议中肯易懂且不妥协。虽然多少有点过于严厉。”
尚美觉得被踩到痛处。
“我并不是故意要严厉,只是不由得讲话会重了点。所以,他们都讨厌我。”
“哈哈哈!”藤木开怀大笑。
“担任教育工作就是这样。不过,偶尔去别的职场看看也不错。对于自我提升也有所帮助,你就去那里奋斗几个月吧。”
看来藤木的心意还是没变。尚美也只能死心,简短应了一声:“好。”
但来到这里之后,很多事情让她觉得来对了。虽然客人一样来自全国,但和来东京饭店的客人有些微妙的不同。尚美认为,大概是对这块土地的期待不同吧。譬如外地人因工作来到东京,总有一种挑战日本的气势;但造访大阪的人就不太有这种感觉,反倒想在这里追求一种亲切感。这种差异也反应在客人的提问上。尚美来到这里以后,经常被客人问:“请告诉我好吃的店。”而且问的不是高级料理店,大多是章鱼烧、大阪烧或乌龙面之类的小吃。换言之,这是外地人来到大阪,对这块土地期待的代表性事物吧。也因此,尚美来的第一周就对饭店周边的美食小吃了若指掌。
如此寻思之际,一位女性客人走向柜台。她上半身穿着无袖灰色针织衫,下半身穿着强调腿部修长线条的紧身牛仔裤,长发稍微过肩,肩上背着一个大型帆布包,看起来约三十岁,但气质冷静沉着,让人觉得年纪可能要再大一点。总之是个很出色的美女。尤其那双漆黑瞳眸散发出的眼神,有种令人惊愕的神秘感。
这位女性客人以有些沙哑的声音报上姓名。
尚美操作终端机,快速浏览画面,立即找到她说的名字。
“您订的是商务客房,从今天起住一晚是吧?”
“是的。”她回答。
“那么请填写住宿登记表。”尚美递出住宿登记表与原子笔。
这时,尚美闻到一股香甜芳郁的香气。绝对不是令人讨厌的香味。甜郁中带着一种红茶般的优雅。
“怎么了吗?”由于尚美停下动作,女性客人问。
“没有,没甚么。因为您身上有一种非常优雅的香气飘过来。是玫瑰吗?”
女性客人的表情柔和了起来。“对,玫瑰。是不是喷太多了?”
“不会,完全没有这种事。是我失礼了。”
完成必要的手续后,尚美将房卡递给她。门房小弟要带她去房间,但她婉拒后独自走向电梯厅。可能是习惯这样住房吧。
之后陆续来了许多住房客人办理住房手续。气氛颇为热闹。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大阪柯迪希亚饭店算是成功了。但仍不可粗心大意,毕竟还有一些空房。虽然开幕不久,但希望平日也能接近满房。
尚美想到明天的会议便忧郁起来。到任的总经理是个体育型、充满活力的野心家。日前因为业绩停滞不前,竟叫大家复诵奇怪的口号。使得尚美心神不宁,担心住房客人会不会听到。想到明天开会或许又会被迫念那种口号,她就很想逃之夭夭。
翌日,尚美八点半到班。因为夜班移交给日班的时间是上午九点钟。
交班结束后,尚美站到柜台。不久一名男子走过来,年龄约四十多岁,但体格非常精实,可算是型男。可能是因为戴眼镜的关系,看起来颇具知性。留着稀疏的胡子,但没有不干99lib?净的感觉。
“您要退房是吗?”
“嗯,麻烦你。”他将房卡放在柜台。
尚美操作终端机,进行退房手续。这名男性客人去过酒吧,费用加在房费里,此外也叫了客房服务。
尚美将明细表列印出来,递给男性客人。他看了一眼,点点头。
男性客人刷卡付帐。尚美将信用卡明细单与收据放入信封袋交给他:“感谢您的光临。由衷期待您再度莅临。”
他说了一声“谢谢”便转身离去。边走边打开包包,把从尚美那里收到的信封袋放进去。就在此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又折回柜台,脸上带着苦笑。
“怎么了吗?”
“我不小心把这个东西放进我的包包里。”语毕,他拿出的是一条白色毛巾。这是饭店的东西。“可能是我在收拾换洗衣服时,不小心放进去了。你可以帮我归还吗?”
“当然可以。”尚美收下藏书网白色毛巾。毛巾有点湿。“您对本饭店的服务,有没有甚么问题?”
“没有,我觉得很好,非常满意。”他露齿而笑,犹如在说服自己般点点头:“虽然只住一晚,却是个令人回味的夜晚。”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
目送这位男性客人离去后,电梯厅出现一名女性。那是昨天尚美办住房手续时散发着玫瑰香气的小姐。她也要退房了吗?
来饭店的人真是形形色色。尚美再度深有所感。他们都戴着面具。身为饭店人,绝对不能拆掉他们的面具——
第二章
新田浩介觉得,踏进建筑物的瞬间有种理科教室的臭味。首先浮现了小学时的记忆,那是将五圆硬币镀成银色的实验。老师说不可以把这个实验到处向人吹嘘,因为把硬币拿去加工是违法的。听到这个,新田反而兴致勃勃。镀银后的五圆硬币乍看像五十圆硬币。拿去商店买东西会被拆穿吗?视力很差的老婆婆应该不会发现吧。光是想像就兴奋无比。
新田不记得后来有没有用那枚五圆硬币。但实验的事却记得很清楚,可能因为知道那是违法的吧。每个人犯规的时候,多少都会有点兴奋。罪恶感与快感只有一线之隔。
命案现场在建筑物的二楼。新田和同车的同事一起奔上楼梯,途中和几个搜查员与监识人员擦身而过。都没人在意他们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他们戴着搜查一课的臂章吧。
有一扇门开着,看得见刑警前辈本宫的背影。看来他先抵达了。
“怎么样?”新田出声说。
本宫回头,歪着犹如骸骨般的脸:“你自己看看吧。”
房间入口处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教授室”,下面添了一行小字“负责人,冈岛孝雄”。
新田环顾室内。房间不算大,有书架、办公桌,还有简易的会客区,只有这样而已。桌上放着电脑,旁边围着堆积如山的书籍与文件。
死者趴卧在地。是名男性,身穿工作服与西装裤,没有系领带。身材有点胖,但个子算小。眼镜掉落在地板上。
“我干刑警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这种现场。”本宫抬头看向书架。“这是甚么呀?《化学结合与界面物性控制的关系》、《低反射率矽氧树脂表面构造的研究》,这是甚么鬼?完全看不懂。”
“被害人是大学教授吗?”
“好像是。科学家的世界,我完全无法想像。希望不会太麻烦。”本宫歪着嘴角搔搔后颈。
新田再度巡视室内。没有打斗痕迹。
犯案时,犯人有罪恶感吗?还是感到快感呢?——新田俯视死者染血的背,忽然想起这种事。
特搜总部设在辖区的八王子南署。从警署到命案现场的泰鹏大学理工学院,徒步只要几分钟。
报案时间是今天十月五号上午十点多。一通电话从泰鹏大学理工学院打进通信司令室,说有人被杀了。不久,辖区的八王子南署的警官就立即赶赴现场确认。
遇害的是冈岛孝雄,五十二岁男性,泰鹏大学理工学院的教授。冈岛从昨天便不见人影,他专用的教授室也上锁。助手们今天在停车场看到冈岛的车,便以备份钥匙进入教授室,才发现教授惨死在地。
死因是外伤导致休克死亡。凶器从背后刺入,直达心脏。虽然凶器被拿走了,但推定是长达二十公分以上的尖锐刀子。室内并没有遭到洗劫,但外套里的钱包不见了。只不过犯案现场不一定在教授室。据关系人等所言,冈岛只会在研究室穿工作服。研究室就在教授室的隔壁。极有可能是凶手刺杀冈岛后,将遗体搬到教授室。
辖区员警和警视厅的人员会面后,决定将搜查员分成几组进行侦办。新田这一组的组长是本宫。
新田环顾组里的成员,吓了一跳。因为里面有年轻女性,本宫还命令他和这名女警搭档。
“为甚么是我啊?”新田噘嘴抗议。
“为甚么不可以是你?”本宫反问。
“因为……”新田支吾之际,本宫直接说:“那就拜托你了!”这时女警也精神奕奕向新田打招呼,显得干劲十足。
“请多指教。”新田搔搔头回应她。
她的名字叫穗积理沙,原本隶属生活安全课,个子不高,但体态端正,身材似乎也锻链得很结实。不过脸颊圆圆的,显得落落大方,实在不像警察。
特搜总部一旦成立,若原本警署的员警很少,会从各个单位调派人手过来。只靠刑事课一定人手不够,因此从负责搜查车辆的交通课调人来支援也不会太稀奇。新田也曾和刑事课以外的人联手办案,但和女性搭档是头一遭。
依本宫的指示,新田等人再度去找遗体发现者问话。
“好威哦。我第一次加入特搜总部。新田先生,请尽管命令我。我甚么都愿意做。”穗积理沙说得兴高采烈。
“哦,我知道了。”
“你别看我这样,我对自己强壮的身体可是很有自信喔。像前阵子啊,我和一辆脚踏车相撞,我没怎么样,对方却跌倒受伤了。哈哈哈!”
“嗯哼,这样啊。”
“话说回来,这次命案的凶手是怎样的人啊。大学算是一种封闭社会吧,居然敢在这里面杀人,实在有够大胆。”
“说得也是。”
“凶手可能很恨被害人吧?要不就是有其他更大的动机?嗯……到底是怎样呢?”
穗积理沙讲话速度很快,又很多话,前往大学的途中,滔滔不绝讲个不停。搞得新田连搭腔都不耐烦。
“我可是把话说在前头。”新田停下脚步,指着她的鼻子说:“办案的是我们一课的刑警,你们是辅助。所谓辅助就是基本上不用出面。必要时我会叫你。平常只要在我旁边静静的待命就好。静静地,懂了吧?”
原本以为穗积理沙多少会露出受伤的表情,不料她却用力点头:“是!我明白了!”还精神奕奕地摆出敬礼姿势。
她真的明白了吗?新田一边疑惑一边走进大学校门。
研究室所在的建筑物禁止进入。新田在一栋称为“技术本馆”的大楼会客室,见到两位遗体发现者。一位是姓山本的助手,另一位是姓铃木的学生。
“所以你们最后见到冈岛先生是在前天,也就是十月三号下午六点左右是吧?”听完两人的话,新田向他们确认。
“是的。”两人点头。
前天他们回家时,冈岛还在研究室。
“老师几乎每天都留到很晚。很多时候我早上一来,会看到老师吃过超商便当的痕迹。他常说因为一个人住,即使早回家也无事可做。”山本说。
“十月三号晚上,你没有确认冈岛教授是否回家了吧?”
“没有。不过,我一直以为他一定回家了。”
“他昨天没来学校。没有人接到他请假的通知吗?”
“老师请假的时候,一定会跟我联络。不过他原本就是很少请假的人。”山本挤出八字眉。
“你们没有主动跟冈岛教授联络吗?”
“我打过一次电话给他,可是没人接。后来传了简讯,但也没有回。因为我也没有急事找他,所以就没有再继续联络了……”
山本的脸上写着“我万万没想到他在隔壁房间被杀了”。
“今天早上是你发现冈岛教授的车?”
“是我发现的。”回答的是身材矮小的铃木。“我刚好经过附近看到的,觉得那很像冈岛老师的车,仔细一看,车牌号码也一样。”
“昨天没有停在那里吗?”
“我不知道。冈岛老师总是把车停在研究室旁边的停车场,但昨天那个停车场并没有车。不过因为老师没来上班,所以我也不觉得有甚么特别奇怪。”
“今天早上,你看到车的地方,不是他平常停车的停车场吧?”
“不是。”
“冈岛教授也曾把车停在那里吗?”
铃木摇摇头。
“以前没有过。所以刚开始我才怀疑那是不是老师的车。”
换言之,车子可能昨天就停在那里。可能是凶手移动的吧。
冈岛遇害是前天晚上,尸体一直在他的房间里——这么想似乎是妥当的。实际上看过遗体的法医也认为,死后已超过二十四小时以上。
“前天,冈岛先生有说甚么吗?例如跟谁见了面?或是有谁拜访他的研究室?”
山本与铃木面面相觑,两人都确认没听冈岛说过这种事。
“那么会不会是突然有人造访他?”
“没有预约突然跑来?应该不会,这种情况很少。”山本否定。“研究的行程排得很紧凑,突然来访会造成困扰,所以一定会请对方事先联络。更何况我们离开这里时已经晚上六点多,我不认为之后还有客人来。”
“原来如此。”
可是后来确实有人来。而且那个人还准备了凶器进入研究室。
“研究室的门通常是怎么锁的?”
“入口处的钥匙,冈岛老师和我都有。”山本回答:“还有警卫室那边也有一把。刚才我也说过了,冈岛老师几乎每天都在研究室待到很晚,所以晚上锁门都交给他。早上则是先来的人负责开门,通常都是我。昨天也是我开的门。”
“昨天早上,研究室的门是上锁的吧?”
“是的。”
找不到冈岛持有的那把钥匙,可能是凶手拿走了。
“锁门的只有研究室吧。整栋建筑物的出入口会不会上锁?”
“不会,晚上也有很多人出入。有些人彻夜都在做实验。”
“这么说来,外面的人溜进来,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罗?”
“是啊,毕竟这栋楼有很多研究室。以我来说,我不认识的人反而比较多呢。”
“冈岛教授通常在研究室待到很晚,这件事在学校很出名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山本偏着头。“老师下面的人应该知道,至于其他研究室的人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对吧?”
山本征求铃木的同意,铃木默默地点头。
“最近冈岛教授的周遭,有没有发生甚么奇怪的事?譬如卷进了甚么麻烦,或是有奇怪的电话打来之类的。”
山本耸耸肩,问站在身旁的铃木:“有发生甚么事吗?”铃木也一脸困惑地说:“不知道。”
“好像没有甚么事。”山本回答。
“冈岛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譬如脾气不好容易和人发生冲突?或是人际关系很差之类的?”
新田的意思是,冈岛内外有没有敌人。但这两人的反应也很迟钝。
“没有耶,老师算是比较迟钝的人,我没看过他发脾气。”
铃木对山本此言也用力点头。
“就算我们学生有点放肆,他也不曾骂过我们。该怎么说呢,感觉上他对别人的事没甚么兴趣。”
“女性关系呢?他好像是单身,没有女朋友吗?”
新田这个问题使铃木惊得身子往后仰。“冈岛老师?不太可能。”
“不过他总和女性交往过吧?”
“呃,这个嘛……”山本侧首寻思。“我没听他说过风流韵事。好像没有特别的嗜好……对食物也不怎么讲究。总之冈岛老师是个只对研究有兴趣的人。”
“研究啊……”新田摸摸鼻子下方,交互看着两位年轻研究者。“他究竟在做甚么研究?如果能说得简单一点,让我这个外行人也能懂就感激不尽了。”
“简单来说,就是半导体的研究。”山本答道。“半导体……你知道吧?”
“大概知道。就是用在电脑里的零件吧?”
“是的。冈岛老师他们的研究内容是开发新的半导体材料。研究相当有进展,如果能实用化,会让各种手机变得更轻薄,也能大幅降低耗电量。”
“哦,这是个大发明。刚才你说‘老师他们’,所以他不是一个人在研究罗?”
“一个人是做不来的。现在是跟企业在共同研发。不过基本的构思是老师想出来的,确实很厉害。”
山本也说出这个企业的名字,但新田听都没听过。
“这么厉害的研究者过世了,是很大的损失吧。”
“你说得没错。到底是谁做出那么凶残的事……”山本遗憾地皱起八字眉。
“有谁会继承他的研究吗?比方说你?”
“我没有那个本事。要继承的话,大概是南原老师吧。”
“南原老师?”
“他是副教授,和冈岛老师一起参与共同研究。”
“他今天在哪里?”
“他前天就前往京都了,为了出席学会。我已经把命案的事通知他了,他说会立即赶回来。”
山本还告诉新田,南原老师的全名是南原定之。
为了慎重起见,新田确认了山本与铃木前天以来的行动后,才请两人回去。
“不愧是搜查一课的刑警,果然不同凡响。居然能那样流利地抛出问题。我真的很佩服。”穗积理沙双眼闪着光芒。
“这都是很普通的问题,而且没甚么大收获。”
“是吗?可是可以看出案件的性质了吧?”
新田看着这位女搭档:“性质?甚么性质?”
“冈岛教授除了研究没有其他兴趣,人际关系也没甚么问题,换言之这不是挟怨报复的犯罪。因为没有任何女性关系,所以也没有爱恨纠葛。这么一来,剩下的只有金钱目的了。”
“你是说杀害大学教授,有人会得到钱?”
“你没听侦查会议上的报告吗?凶手偷走了钱包。”
“蛤?”新田凝视穗积理沙的圆脸:“你是说杀人目的是抢夺钱包?特意潜入这种地方?”
“强盗本来就特意潜入强夺吧。”
“你这话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有甚么问题吗?”她说得一脸自信。看来不像在开玩笑。
“好吧,算了。冈岛研究室的学生和研究生,好像还有四个人。听听他们怎么说吧。叫他们进来。”
“是!”穗积理沙精神奕奕地回答,随即走出房间。新田看着她粗鲁地砰一声关上门,不禁叹了一口气。
接着陆续问了在冈岛研究室学习的四个人,但得出的内容和山本他们说的差不多。大家对冈岛的印象都是,身为学者很优秀,但身为一个人没有醒目的特征。
“真可爱啊。”最后一个人走了之后,穗积理沙说:“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是很嫩很可爱啊。不久之前我也跟他们一样呢,现在已明显感到年龄差距。光是在同一个房间谈话,就能感受到他们的年轻能量。交个年轻男友似乎也不错。”
新田疲惫不堪地望着她的侧脸。
“你还真悠哉啊。我为了找不到线索,意志消沉得要命呢。”
“就跟你说啦,这是单纯的强盗杀人。从关系者那边找不到线索是理所当然的。”
新田懒得回呛,默默起身。
两人离开大学前,再度和山本碰面,感谢他协助办案。山本则送新田等人到技术本馆的一楼。
“多么细微的事都可以,要是你想起甚么,请跟我联络。”
“好的,我也会跟大家说。”山本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接着又说:“那个……刚才因为铃木也在,所以我没说。有件事我想跟刑警先生说一下。”
“甚么事?”新田压低嗓门。
“其实是南原老师的事。”
“南原老师?就是那位副教授?”
“对。”山本点头时,新田听到身后有人唤道:“山本!”新田回头,只见一名穿西装的男子走了过来。看起来约四十五岁左右,提着旅行包。
“啊,这是……老师好,辛苦了。”山本大声回答后,悄声对新田说:“他就是南原老师。”
“我想早点赶回来,可是该做的事一大堆。不过这次的事真的很惨啊。”南原愁眉苦脸地走过来,往新田一看:“呃,这是?”
“警视厅的刑警,来侦办命案。”
“哦,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了。”南原将手伸入西装内侧,递出名片。上面印着副教授的头衔与南原定之这个名字。
新田递出警视厅的徽章自我介绍。
“听说您去京都参加学会?”
“是的。原本预定待到明天。”
“这样啊。这么累的时候麻烦您真不好意思,请问能不能跟您谈一谈,不会占用您很多时间。”
南原点头答道:“好啊,当然可以。”
新田向山本使了个眼色。山本看到新田的眼神后,神妙地低下头。
他们回到刚才的会客室,开始向南原问话。但问了几个问题,也问不出甚么所以然。南原说他对命案一无所悉,也说没有出过甚么问题,除了工作以外和冈岛没有私交,所以对冈岛的私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但对于冈岛这个人的印象,倒是有一点和其他人说的不同。他不认为冈岛是特别有才能的研究者。
“他确实很认真很努力,但却是那种收集庞大数据来立证假设的研究者。就这个意义来说,算不上优秀吧。不过他的个性有点过于谨慎,对于飞跃的理论与奇特的发想,总是不以为然。我就经常被他念。他老爱念我总是提出梦幻般的提案,还说光有梦想,研究不会有进展。但我认为不追求梦想就无法开创新的道路。”
“意思是你们意见不合,处于对立状态?”
南原在自己的脸前用力摇手。
“这不能说是对立。意见不合的时候,我们会议论。这才是研究者应有的态度。这样才能激发出新的可能性。你听过开发中的新材料吗?”
“是半导体材料吧。听说基本构思是冈岛老师提出来的。”
结果南原皱起眉头,轻轻摇头。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但实际情况有点不同。最初提出这个构思的是我。我还拿到了这个专利。起初冈岛老师不感兴趣,后来在反覆讨论中,老师提出了别的点子,衍生出这次的发明。老师的研究,只是改变我的点子而成的。不过也因此研究才能有所进展,这也是事实,所以我就没多说甚么。”
南原只差没说,他只是尊重冈岛在学界的地位而已。
“原来研究者的世界,也有很多复杂的事情啊。”
“这是当然的,毕竟是人在做事情。”南原浮现一抹浅笑。
“没了冈岛老师,研究会停滞吗?”
“所幸不用担心这一点,因为资讯是共享的。不过多少要调整方针吧。关于今后实用化的发展,原本就预定由我主导。”南原说得自信满满。
“这样啊。听起来很辛苦,请您好好加油。”
“没问题啦。这样说或许有点自夸,执行力是我的强项。”南原稍稍挺起胸膛。
“这真是令人安心啊。感谢您的说明,我也明白了。最后想请教您一件事。这是我们对每个关系者都会问的问题,希望您不要生气——”
新田才说到这里,南原便洞悉般地频频点头。
“不在场证明是吧?我不会生气啊。这是当然要问的事。”
“不好意思。”
“刚才我也说过了,昨天,我一直在京都。我抵达学会会场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听了一场演讲后,在会场内的餐厅吃午餐,下午又连续听了几场演讲。晚上和熟识的大学教授们一起吃饭。在只园的酒店喝了一点酒之后,和教授们道别返回饭店。”极其流畅说完后,南原拿出记事本,举出学会的会场名称、教授们的名字,以及饭店名称。
“就这样。”南原语毕阖上记事本。
新田以眼角余光瞄了穗积理沙,她正在把南原说的话写在笔记里。最后新田向南原道谢。
“谢谢您的详细说明。关于您昨天的行踪,我们已经很清楚了。接下来还想再请教您前天的行踪。”
结果南原睁大眼睛。“前天……是吗?”
“是的。您是前天去京都的吧?”
“哦,是啊……可是为甚么呢?”
“甚么为甚么?”
“哦,没有,我只是认为前天应该无关吧。”
“无关?为甚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冈岛老师是昨天被杀的。”
“不,这不见得喔。老师最后的身影被确认是前天晚上,所以也有可能是前天晚上被杀。”
“咦……这样啊。”南原的视线开始游移。
“前天的白天,您也在参加学会吧。后来做了甚么事呢?只要说下午六点以后的行程就行。”
“那一天啊,呃……”看得出南原在吞口水。“学会结束后,我一个人吃饭,很早就回饭店了。”
“没有人跟您在一起吗?”
“没有。那天,我一直一个人。因为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您有没有从饭店打电话给谁?或是谁打电话去饭店给您?”
“没有,都没有。”南原痛苦地皱着脸。
新田叹了一口气,交抱双臂。
“如果有甚么可以证明,您前天晚上在京都就太好了。”
“就算你这么说……”新田看到南原的脸颊稍稍抽动。“我一直认为冈岛老师是昨天被杀。”
“怎么说?”
“这个嘛,那个,我只是这九九藏书样觉得……这种事不是解剖就会知道吗?”
“当然。解剖结果就快出来了,遇害时间也会确定。但是,一直问您这种事实在很抱歉,目前我们只能抓一个大概来侦办,希望您能谅解。”
“这样啊。不过我能回答的就只有这样了。”
“我明白了。不过通常能把不在场证明说得很清楚的人,反而比较少。这样就可以了,感谢您的协助。”
三人走出会客室。新田问南原接下来要去哪里?南原说要和共同研究的企业人士们见面讨论。
“冈岛教授才刚过世,就要谈工作的事啊?”
“正因如此才要谈工作的事。刚才我也说过,接下来有必要调整方针。”
“执行力是您的强项啊。”
“没错。”
“那我告辞了。”南原语毕朝走廊走去。
穗积理沙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小声说:“很出色的人啊。”
“出色?你是说南原先生?”
“对啊,他有一种中年的魅力。即使有点年纪了,但一点都没有大叔味吧。女大学生一定很迷他。”
新田端详她的脸。“你总是这样吗?”
“甚么意思?”
“刚才看到年轻学生心花怒放,现在看到中年男人又陶醉心仪。我是在问,你只要见到男人都会这样吗?”
“不是总是。只有对方很迷人的时候才会。”穗积理沙正色地说,接着又说:“我见到新田先生的时候,应该甚么都没说吧。”
“哦,确实如此。抱歉哦,我魅力不足。”
“啊,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你不用安慰我。倒是你先回特搜总部,向本宫先生报告。”
“那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个地方。”
“甚么地方?我也要一起去。”
“你不用来。我一个人比较有效率。”
穗积理沙闹别扭地鼓起脸颊:“你现在是在排挤我吗?”
“不是啦。想要套出别人的秘密时,一个人去比较好。好了,快走快走!”新田像在赶苍蝇般挥挥手。
新田回到特搜总部时,本宫正在浏览文件。看到新田,本宫招手叫他过来。
“去大学访查的其他人有消息来了,关于停车场的事。有人目击到被害人的车子,昨天也停在同一个地方。还有前天,被害人平常停车的地方,也有人看到他的车子。然后这是司法解剖的结果。”本宫拿起尸体监定书。“死亡推定时间是前天晚上八点到十一点之间。”
“果然是前天啊。”
“还有一件事,犯案现场锁定了。在研究室。从地板验出血迹反应,有擦过的痕迹。可能是凶手擦的。”
“意思是,情况是这样吧:凶手算好被害人一个人独处时闯入,在研究室杀死被害人后,把尸体搬到隔壁的教授室。然后擦掉研究室地板的血,用被害人的钥匙,锁上研究室的门,也锁上教授室后离开现场。然后把被害人的车子,移到和平常不同的停车场,离开大学。”
“嗯,大概是这样吧。”
本宫说完后,旁边的穗积理沙接着说:“少了一个东西。”她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站在旁边。
新田看着她说:“少了一个东西?甚么东西?”
穗积理沙鼓着鼻孔说:
“钱包。你刚才所说的,没有包含凶手偷走钱包这件事。九九藏书”
新田顿时膝盖无力。“你还在讲这个?”
“还有,你也忘了凶手拿走了凶器。”
“我没忘,只是省略而已。钱包也是。”
“为甚么要省略?这明明很重要。”穗积理沙不满地嘟起嘴巴。
“到底怎么回事?”本宫搞不懂两人在斗甚么嘴,于是开口问。
“照她的推理,她认为犯案动机是偷钱包。”新田语毕面向穗积理沙:“我问你,凶手为甚么要移动尸体和车子?如果目的是钱包,会把尸体就那样放着,尽早离开现场,也没必要移动车子吧。”
穗积理沙摇了两次头。
“这样是不行的。这样没时间刷卡。”
“刷卡?”
“信用卡。我认为凶手打算在命案被发觉前拚命刷卡买东西。因此有必要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所以才把尸体藏起来,也才移动了车子。”穗积理沙一口气快速说完。
新田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虽然不甘愿,但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反驳。
“哦?这个推理不错嘛。”一旁的本宫说。
“对吧?”穗积理沙喜上眉梢。“昨天一天,凶手应该在到处刷卡。”
“那就去确认一下吧。信用卡的部分,物品调查组已经在查了。”本宫指向远处。“就是聚集在那边的人。那里有个个子很高的年轻刑警吧,他叫关根。去问问他。”
“遵命!”穗积理沙蹦蹦跳跳地跑去。新田一边目送她的背影一边问本宫:“你是认真的吗?真的相信凶手是为了盗取钱包而杀人?”
本宫轻轻摇晃身体,笑说:
“刚才关根已经跟我说了。昨天和今天都没有刷卡纪录。”
“我想也是。”新田抚胸放心。“这起命案没这么单纯。不过话说回来,想到接下来我还得跟她联手办案,心情很沉重啊。”
“别这么说嘛。叫你和她搭档的是组长喔。”
“稻垣组长?为甚么?”
“表示他对你有期待啊。因为你是干部候补生,又是归国子女,还是升级考试也能轻松过关的菁英份子。接下来我们也想增加女刑警,想先让她习惯被人使唤。这是稻垣组长的父母心,用心良苦啊。”
新田搔搔头:“真是麻烦的父母心。”
“不过那个傻妞说的话也没那么离谱。凶手确实想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问题是,目的为何?”
“这一点我也一直在思索,但还找不到适切的答案。如果延迟个几天还能理解,可是这次的做法,顶多只能延个一、两天。这样对凶手有甚么帮助呢?”
本宫靠着椅背,低吟了半晌说:
“总之我把目前的状况整理一下,先去向组长报告。其他还有甚么吗?”
“其他……是吗?”新田支吾了起来。
“怎么?”本宫由下往上瞪着他。“瞧你这副表情,好像还有甚么线索?别装模作样了,快给我说!”
“有一个人,让我很在意。”
新田说出南原定之的事。
“嗯哼,共同研究者的副教授啊。为甚么你会在意这个男人?”本宫看着南原的名片问。
“原因很单纯。如果被害人没死,南原身为研究者恐怕会遭受严重损失。”
前辈刑警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甚么严重损失?”
“助手山本先生偷偷跟我说,冈岛教授他们开发的新素材制造方法,可以分为两大类。实用化的时候,要用哪个方法,交由教授决定。可是两个方法都各有优缺点,迟迟无法得出结论。”
“然后呢?”
“但是到了最近,冈岛教授开始想集中于一个方向。那是教授主导的方法,南原几乎没有参与。相反地,被舍弃的那个方法,是以南原拿到专利的点子为基础的方法。”
本宫深深吸了一口气,惊愕地瞪大眼睛。
“这对南原来说,确实是很大的损失啊。”
“要是放着不管,就算新素材开始实用化,南原也得不到任何好处。相反地,如果以南原提案的方法进行实用化,光是专利,他就能得到莫大的利益。”新田字字斟酌地说:“这比起贪图钱包,更有说服力吧?”
“你是法学院出身的吧。然后你老爸,我记得好像是律师。”
“他在西雅图当顾问律师,也经常处理智慧财产权的事。”
本宫咋舌,拿起名片往桌上一拍!
“既然有这种线索就早说嘛。好,以这条线进行侦查。组长那边,我去跟他说。喂,你的搭档回来了喔。”
新田看向本宫下颚指的方向,只见穗积理沙一脸沮丧地走过来。
第三章
要求南原定之自行来警署说明,是在遗体发现后的第三天,亦即十月七号。在八王子南署的侦讯室里,新田坐在南原的对面,本宫站在旁边,穗积理沙亦同席担任记录。
“不好意思,百忙之中劳驾您来这里。不过今天,希望您把真相告诉我们。”新田沉稳地开口。表面上,对方还是关系人,所以没跟他说缄默权的事。
南原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日前,我把一切都跟你说了。我可没有说谎喔。”
“哦,因为和我们查明的事实有一些出入。我再问一次,十月三号的晚上,你到底在哪里?”
“三号……为甚么是三号?”南原不耐烦地问。
“请回答我的问题。三号的晚上,你在哪里?”
南原没有掩饰自己的慌张,一脸困惑地抬头看了本宫后,将视线转回新田。
“我说过了,那天我在京都……”
“在饭店里对吧。日前你说是‘京都皇后饭店’,那是相当高级的饭店。请问你在房间里做甚么?”
“做甚么……看电视……”
“看了甚么节目?从几点看到几点?能不能尽量详细地告诉我们。”
南原的视线游移。眨了几下眼睛后,双颊颤抖地开口说:
“不,不对。那晚我没看电视。对了,我在看书。书名是——”
“书名不用说。”新田打断他的话。知道书名也没用,反正他会随便说手边的书名吧。“你在饭店的时候,有没有发生甚么奇怪的事?譬如火灾警报器响起之类的?”
“火灾警报器……没有,应该没有。”南原明显地不安。可能是在想,或许火灾警报器响过吧。
新田抬头看本宫。前辈刑警稍微动了动下颚。
“南原先生,”新田开门见山地说:“十月三号的晚上,你应该没有住在‘京都皇后饭店’。”
“怎么可能,那天我有去办住房手续——”
“确实是有住房手续纪录。是下午六点办的手续。但是你并没有进入房间。至少那天晚上,你并没有睡在‘京都皇后饭店’。我有说错吗?”
“这种事,你怎么……”
“你是想说,我怎么敢断言是吗?很简单,因为我问过饭店。十月三号的晚上,你的房间是甚么情况?不,正确地说应该是,十月四号的白天,你的房间是甚么情况?如果你有住过,应该会留下痕迹。一流饭店真的很了不起,不管甚么事都留有纪录。你的事情也记录下来了。十月四号,清扫人员进入房间时,床没有睡过的痕迹。一条毛巾也没用过。不只这样,连铺在马桶座上的消毒纸都还在。就算你是睡在地板上,但若有过夜的话,至少会上个厕所吧。”
南原的脸开始涨红,不久转为苍白。反倒是眼睛开始充血。新田看到他嘴巴在动,心想他是想招供吗?
“真的……”南原说:“真的是三号吗?”
“啊?”新田嘴巴半张:“甚么意思?”
“命案的发生日期,真的是十月三号吗?你到底有甚么证据证明就是这一天,请你告诉我。”
新田与本宫面面相觑,没料到南原会有这种反应。
“南原先生,”本宫开始说:“你不用去想命案发生的日期,只要把事实告诉我们就好。三号的晚上,你在哪里?别再说你在京都的饭店了,我们可是很忙的。在侦讯室持续摆出和善的表情,是很累人的事。我们已经快到极限了。”
本宫那张脸怎么看都不像善类,却用柔和的语气说话,反而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力。南原表情僵硬地低下头。
“南原先生,”新田说:“你不说话我们怎么会懂呢?请你回答问题。”
不久南原稍稍抬起头,面带苦闷之色。
“好吧。对不起。”他语气沉重地开口。新田心想,他终于死心了啊。“你说的没错。三号的晚上,我说我在京都的饭店是骗人的。那晚我在别的地方。”
“在哪里?”
“这个……”南原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这我不能告诉你。”
“啊?甚么意思?”
“就是我承认,三号的晚上,我不在京都的饭店里。可是我不能告诉你我在哪里。真的很抱歉。”南原深深低头致歉。
忽然响起一声“砰”的巨响。是本宫用手掌拍桌。南原吓得身体往后仰。几乎同时,新田也听到背后传来小小的尖叫声。那是穗积理沙发出来的。
“你是瞧不起警方吗?”本宫开始发飙了。“你以为低头道歉就没事了吗?”
南原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调整几次呼吸之后,交互看着新田与本宫。
“请你们先说明,为甚么我必须说三号的不在场证明。日前,新田先生也说过不是吗?能够清楚交代自己不在场证明的人是比较少的。不能也把我当作那其中一人吗?”
“你的不在场证明不是说不清楚,而是说谎。一旦说谎的话,我们就不能轻易放过。”新田说完这番话,看向本宫的脸,以便得知本宫的指示。本宫稍微动了动下颚。这是放出第二支箭的暗号。
新田再度看向南原,开口说:
“极限点的MKE制法。”
南原惊愕地睁大眼睛。新田确认他的惊愕后,继续说:
“这是你所提出的,为了制作半导体的新材料的技术名称吧。我从相关人士那里,听到很多事情。因为我是门外汉,为了理解可是花了很多心血呢。虽然就算现在,我也还是不太懂。可是这个技术,若被厂商采用为共同开发半导体的制作技术九九藏书,你可以得到钜额的报酬。但是冈岛教授,似乎不打算采用这个技术的吧?一旦定案,你不仅拿不到报酬,还有可能被排除在研究计划之外。不,不仅如此,如果你的技术在这里被否定,以后极有可能不会再被采用。我可以想像,这对一个坚信自己研究的人,是何等严重的冲击。”
南原掏出手帕,擦掉太阳穴的汗水。脸色依然苍白。
“你的意思是,我因为害怕这种事,所以杀了冈岛老师?”
“就杀人动机而言是非常充足的。我听相关人士说,这是个值得赌上性命的庞大研究计划。”
“白痴!”南原忿忿地啐了一句。“你们犯了一个大错。这些话大概是从助手山本那里听来的吧。其实他甚么都不懂。确实,冈岛教授在讨论我开发的MKE以外的制作方法。但是我很清楚,他的做法迟早会碰到瓶颈。到头来冈岛教授还是得重新考虑我的方案。我已经明白这一点,为甚么还非得杀教授不可?”
新田侧首不解。
“这就怪了。我也问过山本先生以外的相关人士,掌握了你所处的立场。”
“甚么立场?”
“其实,冈岛教授对你的评价并不高。MKE制法,本来就是其他方法都行不通时的替代方案。”
“不可能。实际上,以MKE制法进行实用化研究的方针已经逐渐稳固。”
“哦?这样啊?一切就如你算计的吗?”
南原歪着脸摇摇头。“我……不是我。”
“那么请告诉我,你十月三号的行踪。我知道你下午六点,在京都的饭店办了住房手续,但接下来的行动就不清楚了。在那之后,你去了哪里吗?如果你想证明自己99lib?是清白的,最好说实话。”
南原深深地垂下头。是应该干脆招供呢?还是能拖就拖,等到能逃掉的机会到来?——新田心想,南原可能陷入各种错综复杂的思绪中。
不久,南原似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
“在京都的饭店办好住房手续后,我去的地方是……大阪。”
“大阪?”新田再度看向本宫,两人对看了一眼后,新田将目光转回南原。“去大阪做甚么?在大阪的哪里?”
“这我不能说。不过我确实去了大阪。我记得抵达新大阪车站时是晚上七点左右。然后我在车站里的书店买了杂志。书店应该留有纪录。”
问他是甚么杂志,他说《金属工业月刊》。看来是业界的杂志。这种杂志的销量应该不多,真的有买的话,很容易查得出来。
“那天晚上你住在大阪?”
“是的。”
“住在哪里?”
“大阪的某个饭店。”
“这样我们没办法查证。是哪一家饭店?请确实回答。”
“不,这我不能说。”
“为甚么?”
“因为我在那家饭店和某个人见面。如果要证明我确实在那里,就必须讲出这个人的名字。可是讲出来的话,会给对方造成困扰。所以我不想说,也不能说。”
“对方是女性吗?”
南原痛苦地皱着脸,简短答道:“是的。”
“啊!”在新田后面的穗积理沙发出声音:“该不会是……外遇?”
本宫回头瞪了她一眼。她偏着头说:“对不起。”
新田凝视南原,向他确认:“是这么回事吗?”
这位穗积理沙觉得颇有中年魅力的研究者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然后这么说:“对方是……人妻。所以我不能说出她的名字。”
第四章
稻垣组长听了新田等人的报告后,坐在自己的位子,交抱双臂地闭上眼睛。他短发大脸,眼尾有些下垂,因此看起来颇为温厚,但时而射出的锐利目光相当吓人。
新田与本宫,并排站在稻垣前面。穗积理沙坐在有点距离的位子,时而忧心忡忡地看向他们。
稻垣睁开眼睛。
“情况我了解了。那么,你们的想法呢?”稻垣动动下巴,要本宫先说。
“我认为他不是清白的。”本宫说:“算是非常接近黑色的灰。凶手是趁被害人在研究室的时候下手,可是知道被害人每晚都独自在研究室待到很晚的人相当有限。研究室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唯独南原最奇怪。”
“嗯。”稻垣点头之后看向新田,眼神犹如在问你觉得呢?
“我也不认为南九九藏书原和命案无关。他说案发当晚去密会人妻,所以不能说出不在场证明,这也太扯了。”
“可是,他的说法也并不奇怪。第一次问他不在场证明时,他谎称人在京都的理由也说得通。”
“可是这样的话,把那个人妻叫到京都的饭店不就得了。”
“关于这一点,南原怎么说?”
“他说很多学会的相关人士也住在那里,万一被发现就糟了。”
“嗯,这也说得通。”
稻垣的这句话,新田无法反驳,只能回答:“您说得是。”
在大阪府警方的协助下,已经确认新大阪车站内书店的事。南原去的那天,确实有买《金属工业月刊》这本杂志。店员不记得客人的长相,但纪录确实有留下来。
不过,光是晚上七点抵达新大阪车站,无法成为不在场证明。因为也有可能急忙赶回东京杀人。
新田也曾对南原说,警方不会给那位人妻惹麻烦,请他说出人妻的姓名与联络方式。但南原就是顽固地不肯说。看似很不相信警方的样子。
结果,今天只好放南原回去。因为没有证据可以拘留他。不能因为不肯说不在场证明,就把他当嫌犯对待。
“我们来整理一下。假定南原定之是凶手,这跟案情有甚么矛盾吗?”
可是面对组长这个问题,新田和本宫都无法立即回答。
“怎么啦?”稻垣马上不悦地皱起眉头:“有矛盾吗?”
“不算矛盾的地步,但有几个疑问……”本宫向新田使眼色,意思是叫他说明。
“就如之前向您说明的,南原杀人的动机十足。”新田开始说:“我认为十月三号晚上,南原也有可能潜入大学的研究室,从背后刺杀被害人。可是因为彼此认识,或许也不用悄悄从背后偷袭,直接说有事找他,让被害人失去警戒,然后趁隙刺杀,这也是一个方法。我不明白的是,为甚么要把遗体搬到隔壁房间,还要移动被害人的车子。虽然这样能让遗体晚点被发现,但这对南原有甚么好处,关于这点我还是不明白。”
“说得也是。”稻垣轻轻地点头。“还有呢?”
“还有就是没有计划到不可思议。”
“计划?”
“从动机来看,南原应该明白,被害人遇害的话,自己会第一个被怀疑。既然如此,应该稍微再做一些隐藏措施吧。”
“可是做不好的话,到时候被揭穿,他就无路可逃了。所以他可能认为,不管怎么被怀疑,只要没有证据就没问题吧。”
“这也有可能。只是床没有睡过,因此被发现他三号晚上并没有在京都的饭店过夜,这也未免太粗心了。此外,我还在意一件事。”
“甚么事?”
“不知为何,打从第一次见到南原开始,他就对我们问他十月三号的不在场证明一直抱持疑问。这次的侦讯,他也向我们把命案锁定于十月三号发生的理由。搞不好对他来说,这真的是他算计之外。”
稻垣诧异地歪着嘴角:“甚么意思?”
“照南原的计划,下手的日期应该是锁定在隔天的十月四号吧。所以他四号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完美,在京都和好几个人见了面。”
“意思是计划把十月三号的犯行,假装成四号下手吗?”
“不,不是这样。”新田看着上司说:“直接下手的,是南原的伙伴。当初的计划,应该是在十月四号下手。所以南原把这一天的不在场证明做得很好。可是不晓得哪里出了状况,竟然在三号就动手了。如此思考,就能明白南原那难以理解的言行举止了。您觉得如何?”新田做了总结。
稻垣噘起下唇,盯着新田的脸,但接着目光却抛向本宫:“你觉得呢?”
“我觉得蛮有道理的。”本宫说:“这家伙虽然狂妄,又惹人讨厌,可是脑袋果然很犀利。”
稻垣再度看向新田。
“南原无法说明三号晚上的不在场证明,是凑巧吗?”
“这我不敢说。不过我觉得他可能隐瞒了和案情有关的事。至少不能盲目相信他和人妻密会的说法。”
稻垣点点头,用双手拍自己的双膝。
“下次侦查会议之前,把今天的谈话内容整理给我。我来向管理官报告。”
“是!”新田答得干劲十足。
新田推理的正确性,在后续的侦查中也被佐证了。纵使出动了大批搜查员进行访查,依然没人目击到南原在案发当晚的身影。此外调阅大学周边的监视录影器逐一清查,也没发现南原的踪影。
关于遇害的冈岛孝雄的车子,科学搜查班也做了彻底调查。不仅找不到南原的指纹,从车内验出的所有DNA都与他不符。
即使南原和命案有关,但实行犯另有他人——这个想法是合理的。
另一方面,南原依然不肯言明十月三号的不在场证明,只说他在大阪与人妻见面。
“那至少把饭店名称告诉我们总可以吧?”新田说。今天又在侦讯室面对南原。
“跟你们说这种事没有意义吧?又不能证明我在那间饭店。因为办理住房手续的不是我。”南原以敷衍的口气说。看来连日的侦讯,他也已疲累不堪。
“说不定饭店人员有人看到你。只要找到那个人,就能证明杀死冈岛先生的不是你。对你而言,应该不是坏事。”
但南原听了新田这番话,依然一脸不爽地摇头。
“毕竟是外遇,所以我非常小心,不让任何人看到。所以不可能找得到目击者。”
“这种事,不查查看不知道吧。”
“没有用啦。更何况,万一在搜查过程中让那位女性曝光了,那就惨了。”
“你非得如此隐瞒那个人?”
“当然。人家可是人妻。”南原歪起嘴角。
新田双手交抱于胸。
“你很小心不让任何人看到,可是你对饭店应该有甚么印象吧?譬如大厅有穿婚纱的女性缓缓走过,或是有角色扮演的同人团体入住。只要告诉我们是哪家饭店,我们去查证确实有此事,或许也能佐证你的不在场证明。”
可是南原不发一语,只是静静看着桌面。
新田将双手放在后脑勺。
“这样没办法解决事情。你到底要坚持到甚么时候?”
结果南原以仇视的眼神瞪向新田:“这是我的台词。”
“甚么意思?”
“我才想问你,这种事你要持续到甚么时候?”
“这种事是甚么事?”
“就是一而再地把我叫来,反覆问我同样的事。总之我是在问你,你要怀疑我到甚么时候?”
“当然是到洗清你的嫌疑为止。”
“你好歹也为我想想。我周遭的人都以奇怪的眼光看我,害我没办法?99lib.工作。结果大学方面还命令我暂时在家休养。这是人权侵害。”
“我知道你大学休假的事。负责调查你动向的搜查员跟我说了。可是我们也只是照规定在办案而已,谈不上人权侵害。如果你有不满,可以找律师商量。”
南原双手拍桌!
“你们是真的认为我杀了冈岛教授吗?”
“办案这种事,是从怀疑所有的人开始。然后再用消去法删除。先删除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再删除没有犯案理由的人。这样脚踏实地调查后的结99lib?果,被害人周围的人,只剩下你的嫌疑最大。”
南原用力摇头。
“太荒谬了。如果你说我是凶手,把证据拿出来给我看。”
“迟早会给你看,如果你是凶手的话。但如果你不是凶手,请协助我们调查。看你的态度而定,搞不好明天又会请你来。”
新田和南原隔着桌子互瞪,沉默时间长达十几秒。
终于南原的嘴唇动了。“柯迪希亚……”
“啊?”
“大阪车站旁边的‘大阪柯迪希亚饭店’。三号晚上,我就住在这间饭店。”
新田点点头,将这个名字写在记事本上。
“非常谢谢你。但若能证明这件事就更好了,你能不能顺便告诉我,和你在一起的人叫甚么名字?”
“我说过好几次了,这个我不能说。”南原一脸苦闷地摇头。
“那你对这间饭店有甚么印象呢?”
“我记得那晚,饭店里的餐厅在举办‘世界啤酒展’。房间里放着这个啤酒展的宣传单。我离开房间是四号的早上,和中国旅行团搭同一部电梯。大概是上午九点左右。那个团大多是老人。”
新田翘脚,靠着椅背:“很好。”
“这样你满意了吗?今天到此为止让我回去吧。”南原瞪着新田:“可以吧?”
“当然可以。这是在你同意下做的侦讯。我们可不想侵犯人权——穗积巡查,请送他出去。”
在一旁记录的穗积理沙喊了一声:“是!”干劲十足地站了起来。
她带南原出去后,新田仍然坐在椅子上,凝望着半空中,持续思索。
南原第一次来侦讯室时,面露惊慌之色,现在虽然面色憔悴,但似乎已平静许多。可能是经过连日的侦讯,使得他确信就算没有不在场证明,只要没有证据,警方就不能逮捕他。南原有自信不会出现甚么证据。也就是说,实际杀害冈岛的果然不是他吧。实行犯另有别人。新田如此推测。
虽然一切就如新田的推理,但还是搞不懂,为何实行犯会在十月三号下手。一定是有甚么突发事件吧。可是为何没有通知南原?南原很明显不知道犯案日期是在三号。
还有一个问题,为何凶手要延迟发现遗体的时间?这个疑问也尚未厘清。
后面的门开了,传来穗积理沙的声音:“我送走关系人南原先生了,接下来交给尾随组负责。”
“辛苦了。”新田答道,但没有回头。
“你终于成功了啊,新田先生。”穗积理沙以开朗的语气说。
“甚么成功了?”
“就是让他招出饭店的名称呀,大阪柯迪希亚饭店。”
“这不是甚么大不了的成果。实际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住在那间饭店。就算真的住在那间饭店,也只能证明实行犯另有他人。我只是不明白,十月三号,南原在那间饭店做甚么?为甚么要小心翼翼不让别人看到?为甚么非得抹去他在那里住过的痕迹?不做这种事的话,他住在那里就能成为这个命案强而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可是那家伙,竟然连饭店名都不肯说。为甚么呢?”新田坐在椅子上,大大地将身体往后仰,看着天花板。
“我在一旁听的时候是这么想的,搞不好南原并没有说谎。”
新田将身体转回来,回头看着她:“这话甚么意思?”
穗积理沙以食指和拇指抵着下颚,另一手撑着这只手的手肘,如此站着。一脸深思的表情。
“他真的有和人妻见面吧。”
新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你这话是认真的?”
“因为他已经被怀疑是杀人凶手,还要继续隐瞒对方的身分啊。怎么想都只有外遇的可能吧?”
“笨蛋。启动杀人计划的时候搞外遇?哪有这种人。”
“这很难说喔。那个人妻住在大阪吧。南原第二天预定去京都,所以先去大阪幽会人妻。”
新田摇摇头:“绝对不可能。”
“怎么说?”
“你想想看。他可是被怀疑杀人喔。为了不在场证明,只是外遇曝光这种事,应该没甚么吧。况且南原是单身,若只是为了保护对方的家庭,不至于坚持到这种地步。”
“所以对方一定是个大咖,例如大学校长的老婆之类的。万一这个外遇曝光,南原的人生就完蛋了。”
新田哼了一声。“就算辞掉大学的工作,人生也不会完蛋。”
“不过这不是南原本人的价值观吧。我们不知道南原是怎么想的啊。”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派一个工作给你。”
“好,甚么工作?”穗积理沙干劲十足地问。
“去大阪出差。不过我想应该没甚么收获。你出差就是为了确认没有收获。”
第五章
一个老人拄着拐杖从电梯走出来。山岸尚美记得他一小时前办了住房手续。当时为他办手续的是现在站在她旁边,一名姓田代的年轻柜台人员。
老人的脚步走得慢条斯理,可是看他的表情,似乎心情不太好。表情凶巴巴的,笔直朝柜台走来。
“喂!”老人瞪着田代说:“那是甚么房间呀!”
原本面带微笑的田代,顿时双颊僵硬。
“请问有甚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那个房间是走廊的最边间。你故意挑那个房间给我是甚么意思!”老人粗声粗气地骂。
尚美立即掌握状况。客房的分配,大多在前一天就决定了。田代可能只是照顺序提供房间给客人。但是柜台人员,必须有临机应变的能力。
“上次我来住房时,住的是离电梯最近的房间。那时我还觉得这间饭店蛮机伶的,这次居然给我住这种房间,我走去搭电梯要花多少时间啊!你也稍微动动脑筋好吗?”老人频频用拐杖戳地板。
田代一脸焦急地低头道歉。
“真的很抱歉。我立刻为您换房间,请您稍等一下好吗?”
“不用了。我的行李都打开了,麻烦死了。倒是帮我找间店吧。”
“请问,找甚么店?”
“吃晚饭的店。我和儿子夫妻约好要吃晚餐。这附近有没有好吃的店?中华料理比较好。”
“中华料理的话,本饭店的三楼有。”
老人不耐烦地摇头。
“这我知道。上次我来住房时就去过那家餐厅了。所以今晚想去别的餐厅。快点帮我查一查。”
“好的,中华料理是吧。”田代拿起手边的文件,里面列出了附近主要的餐饮店。田代摊开这份文件,现给老人看。“那么这间店,您觉得如何?”
老人皱起脸说:“字太小了看不到。这家店叫甚么名字?”
田代将店名告诉老人,并说明大致的位置。
“这家店很近,不错哪。好,就这里吧。帮我预约,三位成人。”
“好的。”
“这位先生,”尚美从旁对老人说:“上海蟹,可以吗?”
“螃蟹……是吗?”
“现在这个时期,这间餐馆的套餐是以上海蟹为主。当然主菜也可以换成其他的菜肴,不过既然要换,不如找用螃蟹以外的料理为主菜的餐馆如何?例如鱼翅或北京烤鸭之类的。”
老人眨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尚美。
“你知道我吃螃蟹会过敏啊?”
尚美点点头:“因为上次问过您了。”
“上次?”老人似乎想起了甚么。“啊,对哦。那时候帮我预约的是你啊。”
“您能记得是我的光荣。”
“我在办住房手续时,说要预约饭店里的中华料理店,你立刻帮我打了电话。”
“是的。那时我问您有没有不敢吃的东西,您说吃螃蟹会过敏。”
“没错,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我自己都忘记了,你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真了不起。”
“不敢当。”
“你说的没错。对螃蟹过敏的人,没必要特地去上海蟹的餐馆。去别家店吧,你帮我推荐一下好吗?”
尚美说出一间中华餐馆的名称。那是北京烤鸭的知名餐馆。老人说:“好,就去这里。”于是尚美叫田代去预约。
田代在打电话预约时,尚美对老人说:
“关于您房间的事。吃完饭后,谁都不想走得太远,所以还是换到电梯附近的房间比较好吧?您说您的行李都拿出来了,如果我们去碰它也没关系的话,那么在您回来之前,我们会把行李都搬到新的房间去。”
听了尚美这番话,老人陷入沉思。不久他说:
“你愿意这么做,确实帮我很大的忙。碰我的行李没关系。但我总觉得这样实在是过意不去。”
“您千万别客气。是我们思虑不周,造成您的困扰很抱歉。那么您用餐回来后,请先到柜台来一下。我们会把房卡准备好。”
“好,谢谢你。”
田代的电话也打完了。顺利预约到位子,也把螃蟹过敏的事告诉餐馆了。
老人的心情变得很好,笑咪咪地走了。目送老人离去后,田代向尚美道谢:
“真是太感谢你了。山岸小姐,你真的很厉害。我根本没自信记住两月前来过饭店的客人的脸。”
“你只要看着客人的脸,想着能为这位客人做甚么?这位客人对我有甚么期待?这样就能记住了。”
“哦……”田代露出难以招架的表情。
后面的门开了,出现一位圆脸的男性。是吉村副理。
“山岸,过来一下好吗?”
“99lib?好的。”尚美回答后,走进办公室:“有甚么事吗?”
“不好意思,现在跟我去一下会客室好吗?”
“去会客室啊?可以啊,是有甚么客人来吗?”
“不是一般的客人。”吉村压低嗓门说:“其实啊,是警方的人。从东京来的。”
尚美不由得打直背脊。“发生甚么案件吗?”
“好像是的,但对方不肯说是甚么案件。总之想问十月三号的事。”
“三号……”
“没有必要说谎。老老实实回答警方就好。但是,别说多余的事。如果跟客人的隐私有关,更不能说。”
“好的,这一点我很明白。”尚美回答得直接了当。
来到会客室前吉村敲敲门。听到一声“请进”,尚美大感意外,没想到竟然是女性的声音。
进入会客室,看到对方时,尚美更加震惊。因为眼前的女性,怎么看都比尚美年轻。一张和蔼可亲的圆脸,实在不像警察。
她报上姓名,穗积理沙,隶属八王子南署的生活安全课。
“是这样的,我们在调查某个案件。来这里是想调查这起案子的关系者十月三号是否曾住在这间饭店。请你们协助警方办案。”这名女警宛如在念写好的文章,毫无停顿且没有抑扬顿挫。
“十月三号,山岸好像值午班——没错吧?”
吉村这么一问,尚美答道:“没错。”
“午班是甚么?”穗积理沙准备做笔记。
“从下午五点开始的班,到晚上十点和夜班交接。”
“主要的工作内容是甚么?”
“住房业务。也有短时间休憩的退房业务。”
“你一直在柜台吗?”
“基本上是的,但客人很少的时候会退到后面的办公室。”
穗积理沙从腋下的帆布包取出一张照片,放在尚美前面。
“十月三号,这个人有没有来这间饭店?”
尚美拿起照片端详。照片里是一名男性,戴着眼镜,留着稀疏的胡子。
尚美心想,这实在难以回答。其实她见过照片里的人。
“怎么样?”穗积理沙问。
“三号那天,我没看过这个人。”尚美说完放下照片。
“果然没有啊。”可能答案如穗积理沙的预期,她没有显得特别沮丧,拿起照片又说:“各位都没有看过这个人吧。”
尚美不禁在心里咋舌暗忖,这个人也太迟钝了,这种人竟然能当警察。
“是啊,没看到。”尚美再说一次,然后接着说:“在十月三号。”
穗积理沙点点头,准备将照片收进包包时,忽然“咦?”了一声看向尚美:“你说十月三号没看到,那么别的日子有看到吗?”
吉村故意干咳两声,向尚美使了个眼色。他觉得尚美说了多余的话。尚美向他轻轻点头,然后看向穗积理沙。
“更早之前的话,我看过跟这张照片里的男性很像的人。”尚美谨慎选择辞汇。“那是在本饭店开幕后大约一个月左右的事。”
“真的吗?请问你记得他叫甚么吗?”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名字。”
“那么关于那个人,你有没有记得甚么事情?无论甚么事都可以。”
“不太清楚耶。”尚美侧首寻思,接着说:“我只在办退房手续时,稍微和他聊过两句。当时他是入住一晚,退房时发现误把饭店的毛巾收进自己的包包里。我收下那条毛巾,将它归还饭店。因为有过这种事,所以我记得。”
“其他呢?”
“其他没甚么特别的事,就只有这个。”
“你只有在那天,看到那个人?”
“我的记忆里只有那天。”
“恕我不厌其烦地再问,你十月三号没有看到他吗?”
“没有。”
穗积理沙遗憾地垂下眉梢。尚美看她那副模样觉得很可怜,但也无可奈何。饭店人有饭店人绝不能违背的规则。
“这样可以了吧?”吉村问:“这个时段很忙,我想让山岸回去工作岗位。”
“啊,好……当然可以,感谢两位的协助。”
尚美与吉村走出会客室。吉村边走边说:“对照片里的男性有印象,这种事不用说吧。”语气略显痛苦。
“对不起,我觉得她有点可怜。专程从东京来到这里,却没有任何收获的样子。”
“派那种小丫头来调查,没收获是当然的。你不用为她担心。”
“或许吧。”
尽管尚美如此回答,但也不得不承认心里仍有疙瘩。被问到的事就老实回答,没问到的事就不说。这样真的好吗?
回到柜台后,尚美再度投入住房业务。住房客人陆续抵达,也没甚么大麻烦,时间就这样过去。
告了一个段落后,尚美看到一位女性小跑步经过柜台。定睛一看是穗积理沙。她跑去跟服务台的门房小弟说话,手上拿的好像是那张照片。门房小弟轻轻地摇头。
尚美心想,她可能在问那个问题吧。十月三号有没有看到照片里的男性。
穗积理沙又找了别的门房小弟和门僮谈话后,搭手扶梯往二楼去。二楼有餐厅和商店。她可能想问那些工作人员吧。
终于到了晚上十点。在办公室把工作移交给夜班后,尚美正想去更衣室时,看到吉村愁眉苦脸地从柜台进来,嘴里不晓得在嘟哝甚么。尚美随口问了一下:“怎么了吗?”
“那个女警还在喔!不仅问了工作人员,连客人都问。知道对方是这间饭店的常客,就拿出那张照片,问人家有没有看过这个人。”
“这样啊。她还真是打死不退。”
“我真想拜托她适可而止,死心算了。我们饭店才开幕不久,万一传出甚么奇怪的流言,那还得了!”
“她现在在哪里?”
“在大厅。又不能赶她出去,真是伤脑筋。”吉村叹息。
尚美走到柜台,确实看到了穗积理沙。她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好像在打盹的样子。
于是尚美从柜台的旁边出去,走到她附近,轻声唤了一句:“穗积小姐。”但她没睁开眼睛。
正当尚美在她耳边想再叫她一次时,她动了动身体,忽然打直背脊,眨了几下眼睛,看着尚美:“啊……”
“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居然在这里睡着了。”穗积理沙用双手整理头发。
“如果你想休息一下,可以去工作人员的休息室。”
“哦,不,不用了。我有订房间,不过是比这里便宜很多的商务旅馆就是。”
“今晚你要住在大阪啊?”
穗积理沙点头。“主管叫我明天搭第一班车回去。”
“第一班车?这真的很辛苦啊。”
“因为上午有侦查会议。在新干线里化妆就好了。”穗积理沙用左手的拳头,开始敲打右肩。可能肩膀僵硬吧。
“当女警,很多事情都很辛苦哦。”
“是啊。不过我是带着觉悟进入这个世界的。”
“穗积小姐为甚么会想当警察呢?”
穗积理沙嗯的沉吟了半晌。
“用一句话说,因为想打击坏蛋。而且我超喜欢美少女战士。”
听到这个回答,尚美强忍笑意,不禁想像穗积理沙年幼时的容貌,可能和现在没甚么变吧。
“可是现实很严峻。”穗积理沙忽然露出沮丧的表情。“例如现在,我只是男刑警的辅助,根本不会派甚么大不了的工作给我。”
“这样啊。”
“所以这次来大阪出差,我拚着这口气也要找到线索。因为上面对我下令的时候竟说,反正是没有收获的出差吧。你不觉得是在看不起我吗?”
“这可不行啊。下令的是男性吗?”
“那该说下令吗?总之提案的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男刑警。自信满满,一副菁英份子的跩样……不过,他确实很聪明就是了。”
尚美觉得很有可能。职业妇女的敌人,到处都有。
尚美蹲下来,单膝抵着地板。
“我想问一下,刚才那张照片的男性,他说自己十月三号住在这间旅馆吗?”
“对啊。”
“一个人住吗?”
“他说有个伴,是人妻……啊!”穗积理沙一脸慌张,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看来是和女人一起来。
“住房和退房手续,是他的女伴办的吗?”
“他是这么说藏书网的。”
尚美点点头,回头望向柜台。现在只有一个年轻柜台人员在那里,但没在注意她们两人。
“我有事想跟你说,能不能请你跟我来?”
“啊?”穗积理沙露出大感意外的表情。“甚么事啊?”
“说不定对你有帮助。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你甚么事?”
“等一下再跟你说,总之先跟我来。”尚美说完站了起来。
尚美往电梯厅走去,穗积理沙也一脸纳闷地跟着她。
电梯上到四楼。这是宴会厅的楼层,现在一片静谧。走廊上有一排沙发,尚美请穗积理沙坐下并坐在她身旁。
“我想请你答应我的事,不是别的,就是请别把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当作正式的证言处理。因为这只是我个人单纯的推测,完全没有当作证据的价值。不仅如此,这对利用我们饭店的客人而言,可以说是一种重大的背叛行为。可是我看到穗积小姐这么拚命,想说或许能帮上你的忙,所以才想告诉你。怎么样,你能答应我吗?”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山岸小姐跟我说的事,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尚美“呼”地吐了一口气。
“我相信你的话。刚才那张照片,能不能再给我看一下?”
“好。”穗积理沙答道,从包包里取出照片。尚美确认之后点点头。
“刚才我跟你说过,十月三号那天,我没看到这位先生。不过这位先生很有可能住在我们饭店。”
“怎么说?”
“为了说明这个原因,我必须先跟你说,上次这位先生住在我们饭店的事。”
“哦,那个。”穗积理沙翻阅记事本。“刚才我请别人查过了,是七月十号,他用本名南原定之入住。和你的记忆一样。你真的很厉害。”
“不敢当。其实那天,某位小姐也入住本饭店。住房手续是我办的,所以印象非常深刻。为甚么呢?因为那位小姐散发出玫瑰的甜郁香气。”
“玫瑰?”
“饭店里喷香水的人不少,但隔着柜台还能闻到就相当罕见。但那绝不是令人讨厌的味道,而是非常迷人的香味,我不由得还跟她聊起这个香水。”
穗积理沙面带困惑地听着。可能是不懂这番话和自己调查的事有何关连吧。
“隔天早上,出了一点状况。那位先生办完退房手续后,他把房间的毛巾放进自己的包包里。”
“啊!刚才讲的……就是这位先生吧。”穗积理沙再度看向照片。
“没错。我收下了毛巾,但那时我吓了一跳,因为毛巾有一股玫瑰香气。错不了,一定是那位小姐散发的香气。”
“所以说,那是……”穗积理沙睁大双眼,犹如鲤鱼求饵般动着嘴巴。
“接下来是我的想像。”尚美说:“我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那位小姐应该去了他的房间,然后用了房间的毛巾。所以毛巾才会沾上她的香味。但那位先生收拾行李时,不小心把毛巾放进包包。可能是这样吧。”
“这两人有一腿吧。所以在这间饭店幽会。”
面对穗积理沙这句话,尚美偏着头说:
“也有这种可能性,但我觉得不是。”
“不是?”
“我猜那时候,他们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吧?”
“怎么说?”
“首先,他们各自订了房间。如果要幽会的话,订一个房间就够了。还有,两人都是刷卡付费。也就是说,两人都用本名入住。”
“这样啊。可是如果假藉工作名义来大阪,不确实订房就没有收据,所以非得用99lib? 本名订才行吧。”
“这也有可能。只是,幽会的话不会去酒吧吧?”
“酒吧?”
“那位先生的帐目明细里,有‘天空景观酒吧’的帐单。我记得那个金额,以一个人来说有点多。还有,他还叫了客房服务,是香槟。这也不是一个人会喝的酒。所以我猜,他们两人是在酒吧意外认识,然后转移阵地去了那位先生的房间,然后又叫了香槟来喝。”
“咦?”穗积理沙定睛凝视尚美的脸。
“怎么了吗?”
“在饭店工作的人,总是这样吗?仔细观察客人的行动,还做出各种想像?”
“不,并非总是这样……我们是看着客人的一举一动,想说有没有甚么可以帮忙的,如此而已。”
“不过,三个月前的事,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真的很厉害。”
“这真的没甚么。”
但其实,尚美是特别记得这两个人的事。收下那位先生递出的毛巾,被上面沾染的玫瑰香气吓到后,不久那位小姐就来办退房手续。两个人都离去后,尚美仔细看了他们的帐目明细,才做了各种想像。就饭店人而言,这不是值得嘉奖的行为。
“关于七月十号的事,我已经很清楚了。问题是十月三号,这位先生有没有来这里。”穗积理沙再度出示照片。
“最重要的事,我还没跟你说呢。也就是我认为这位先生,很有可能在十月三号来过饭店的理由之一。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那一天我没看到他。不过那位小姐,确实有来饭店。”
穗积理沙的双眼睁得更大了。“带着玫瑰香味的小姐?”
“她办退房手续的时候,我正在柜台。不过帮她办理的是另一位柜台同事。那时我在旁边看,发现是那位小姐。当然,那位小姐来饭店,也不代表照片里的男性就一定和她一起来。”
“能不能告诉我,这位玫瑰小姐的名字?”
“呃……”尚美的身子往后退。“这不太方便……”
“我明白。在你的工作上,不能随便透露客人的名字。但这是为了逮捕凶手。求求你,拜托你。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是你告诉我的。”穗积理沙摆出膜拜姿势,头不停地上下鞠躬。
尚美叹了一口气。
“请别这样。你这样求我也没用。我不记得她的名字。要是帮同一个人办过好几次手续,或许会记得,但只有服务过一次的客人,我实在无法记住客人的名字。”
尚美没有说谎。纵使是那位带着玫瑰香的小姐,虽然仔细看过她的帐目明细,但名字也只是瞥了一眼,完全不记得。
“这样啊。说得也是哦。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想办法了。”穗积理沙一脸失望地搔搔头。
“我认为以正式的办案方式进行最保险。只是穗积小姐,你别忘了最初答应我的事喔。照片里的男性和带着玫瑰香的女性发生关系,只是我的想像而已。就算事情真的如我所想,但若与案件无关,依然是严重侵犯隐私,违反保密义务。”
“我明白。我一定会遵守承诺,绝对不会说出山岸小姐的名字。请你放心。”穗积理沙说得自信满满,还拍胸脯保证。
第六章
听了穗积理沙的报告,本宫无聊地吐着烟圈。
“总之,查不到十月三号,南原那家伙住在‘大阪柯迪希亚饭店’的证据对吧。”
“没有住房的痕迹,也找不到看见南原的人。”穗积理沙以稍显僵硬的口吻说:“不过确认了饭店顶楼的‘天空景观酒吧’确实有办‘世界啤酒展’,十月四号上午,也有中国旅游团办退房手续的纪录。”
本宫歪着嘴角,轻轻摇头。
“说不定他早就知道啤酒展的事,所以这不能成为他三号住在饭店的证据。中国旅游团也是,最近哪间饭店不都充斥着中国人?南原那家伙可能是随便乱猜,恰巧被他猜中而已。”
“是有这种可能啦。”
“好了,好了,查不到线索也没办法。这一趟原本就是要你去确认没有收获。没错吧,新田?”
本宫转问新田,新田说:“是啊。不过现阶段,我认为还没有必要在侦查会议谈这件事。”
“也对。不过我会先跟组长报告一下。”本宫捻熄香烟,向穗积理沙说了一声“辛苦了”,便走出吸烟室。
新田也跟着走出去,闻闻衣服上的烟臭味,皱起眉头。
“为甚么不抽烟的人,也得在吸烟室讨论事情?这样分吸烟区和非吸烟区不就没有意义了啊。”
“那个,新田先生……”随后追出来的穗积理沙,一脸战战兢兢好像想说甚么。
“你拿到大阪柯迪希亚饭店十月三号的住宿名单了吧?查一查里面有没有可能和南原有关的人。不过,若是和这次命案有关的人,可能不会用本名住宿吧。可是这种徒劳的事,不先做起来的话,上面会罗唆。”
“关于这个,我想起了一件事。”她竖起食指继续说:“那是在泰鹏大学,第一次和南原先生见面时的事。”
“甚么事?”
“味道。他身上飘来淡淡的香水味。”
新田皱起眉心,盯着穗积理沙。“香水?”
“对,玫瑰的香味。”
“有这回事吗?”
“确实有。之前我没跟你说,其实我对气味很敏感。”穗积理沙以指尖抵着自己的鼻子。“我爸妈还说,我简直跟狗一样。一般人闻不出来的气味,我也闻得到。那天和南原先生见面的时候也一样。”
“这样啊。可是这有甚么问题呢?”
“那时候,我忽然在想,这个人明明是男人也会喷香水啊。但随后又想想应该不可能,所以就暂时忘了。不过后来我不经意想到,会不会是沾到了香水味?”
“意思是别人的香水味沾到他身上?”
“对。这有可能吧?”
“是有可能啦,可是沾到谁的香水味呢?”
“问题就在这里。南原先生是单身,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女朋友。不过我想一定.99lib.有这个人。一个和他关系密切、能将自己的香水味沾到他身上的女人。”
新田眉头深锁,指着穗积理沙的胸口。
“你该不会是想说,南原在大阪幽会的人妻喷了玫瑰香水?”
“四号他在京都出席学会,如果要沾染香味也只有三号的晚上。这晚,他可能真的和女人在一起。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人妻,不过两人的关系匪浅是事实。”.99lib.
“我们和南原见面是十月五号。两天前沾到的香味,还会留着吗?”
“衣服一旦沾了香味很难消失。我知道有很多外遇都是这样被发现的。”
新田站着交抱双臂,俯视穗积理沙。
“就算真的是这样,要怎么找那个女人呢?”
“我认为,”穗积理沙说:“南原先生说他住在‘大阪柯迪希亚饭店’是真的。他没有理由说谎。虽然这次出差,找不到他住过的痕迹很遗憾。”
“所以怎样?光是盯着住宿名单看,也看不出是谁喷了玫瑰香水吧?”
“我也跟饭店借了住宿登记表回来。那是用手写签名的,上面极有可能印着住宿客人的指纹。”
“你想怎么做?一张一张去闻住宿登记表的味道,看哪一张沾有玫瑰香水味?”
新田故意调侃她,她却一脸正经看着新田说:
“我刚才也报告过了,南原先生在七月十号也住过‘大阪柯迪希亚饭店’,搞不好,那天他也和玫瑰小姐在一起。”
“那天他是用本名入住吧?那就不可能吧。”
“我觉得很难说哟。要查查看才知道。”
“要怎么查?”
“其实,我把七月十号的住宿登记表也借回来了。只要和十月三号的住宿登记表核对指纹,就算用的是假名,应该也能查出同一个人是否有住宿吧。”
穗积理沙的口气显得颇有自信。这让新田大感意外,静静盯着她的脸看。穗积理沙似乎受不了这样被盯着看,只好把眼珠子斜斜地往上转。
新田几经辗转寻思后,喃喃地说:“这个主意不错。”
穗积理沙的脸顿时亮了起来:“对吧?”
“推断实行犯的侦查工作也停滞不前,现在只能让南原自愿吐实。要是指纹核对的成果能成为最后的王牌就万万岁了。我去跟组长说说看。”新田大步迈出,穗积理沙小跑步跟在后面。
稻垣等人采纳了新田的提案,随即进行大规模指纹核对。七月十号与十月三号,两天的住宿登记表有数百人份。但只限定于一名女性客人,数量就大幅减少了。
核对指纹之前就知道两天的住宿客人有多少。若用本名登记,从签名就能看得出来。大部分的客人似乎都是常客。
开始核对指纹后的第二天,稻垣把新田、本宫和穗积理沙一起叫来。
“监识课找到了喔。”稻垣说完,将一张从画面列印出来的A4纸放在桌上。
本宫拿起来看。新田从旁凑过来看。
上面印着两张住宿登记表。一张日期是七月十号,另一张是十月三号。
“指纹吻合是吗?”
本宫问,稻垣“嗯”了一声简短回答。
新田看了一下签名。七月十号签的是“畑山玲子”,十月三号则是“铃木花子”。
“子”这个字明显写得很像。新田指出这一点,稻垣也用力点头。
“当作同一个人的笔迹,应该不会有错。”
“铃木花子啊……这个很九九藏书明显是假名。”本宫说。
“铃木花子”的地址是东京都港区南青山。另一个“畑山玲子”写的是住在横滨。
“畑山玲子是本名。”稻垣低声说。
新田不禁睁大眼睛:“真的假的?”
“当天她刷卡付费,住宿名单留有纪录。”稻垣说完,目光锐利地看向穗积理沙。“说不定你会立下大功喔,穗积。”
年轻女警打直背脊并深深一鞠躬:“谢谢组长!”
稻垣苦笑地说:“现在高兴还太早。还没确定南原和这名女子在一起呢。”然后将视线转回本宫。“火速去调查这名女子。但是,千万小心谨慎。”
“我明白。”本宫回答:“如果她就是南原口中所说的女人,这其中一定有甚么错综复杂的内情。”
“就是这么回事。拜托你了。”稻垣的眼神发出沉稳的光芒。
第七章
架上摆饰着一个坛子,穗积理沙走到坛边,挺直上半身窥探坛内。坛子的高度约五十公分,表面以鲜艳色彩画着展开的扇子与花卉。严格来说这不是坛子,是花瓶吧。
“我实在不懂摆饰这种东西的人的心思。特地做这么大一个架子,上面只放了一个坛子,根本是浪费空间。”
“别和你的房间相提并论。这个房间这?99lib.t>么大,不摆点装饰也太冷清了。”新田环顾室内。这个房间大概有十坪大,真皮沙发排成匚字型,中间夹着一张大理石茶几。
“真的,太豪华了。美容沙龙有这么好赚吗?”
“我也不知道,看经营方式吧。这不重要,倒是你别去摸人家的东西。”新田看到穗积理沙开始摸坛子的表面就赶快出言制止。“那可是有田烧喔。以这个大小来看,大概将近一百万。打破的话,你好几个月的薪水就飞了。”
“咦?这么贵啊!不能摸,不能摸。”穗积理沙回来坐在新田的旁边。
两人来到畑山玲子的公司。这是一间经营美容沙龙与运动健身俱乐部的公司。在服务台表明身分说要见社长后,便被带到这间会客室。
过了不久,门口传来敲门声。新田应了一句“请进”之后站了起来。
一名女子开门走了进来。一袭白色套装,内搭粉红色针织衫。之前已经调查过她四十岁,但看起来更年轻。五官深邃,有点异国风情,一头及肩的秀发和她很搭。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因为工作一直处理不完。”畑山玲子声音沙哑地说。
“哪里,别这么说。我们才不好意思,百忙之中来打扰您。”新田出示身分证明并报上姓名,也介绍了穗积理沙。
可能是女警很罕见,畑山玲子以耐人寻味的眼神凝视她之后,伸出右手说:“请坐。”空气轻飘飘地往新田这里移动。
“谢谢。”新田往沙发坐下,和坐在对面的畑山玲子面对面。这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她的眼睛吸进去了。
“请问有甚么事吗?”畑山玲子问。
新田自觉到自己的思考停止了一瞬间。连忙坐正姿势,舔舔嘴唇。
“是这样的,我们正在调查某起案件。就在查案的过程中,出现了非得向畑山小姐确认的事。”
“是甚么事呢?”
新田向穗积理沙使了个眼色。因为来这里之前,稻垣也说由年轻女警发问比较能拉近和对方的距离。
穗积理沙摊开记事本,做了一个深呼吸。明显看得出她很紧张。
“我们想问十月三号那一天,畑山小姐人在那里?”
新田凝视畑山玲子的脸,即便是细微的表情变化也不想错过。但是很遗憾地,她脸上丝毫不见惊慌或狼狈之色。
“究竟是甚么案件?跟我有关吗?”
“这一点现在还很难说。所以这个时间点,我们也不能跟你说案件的内容……实在很抱歉。”
畑山玲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胸部隆起,脸的位置也稍微变高了。以居高临下般的姿态俯视女警。
“我不太了解警方如何办案,但问我几月几号在哪里,也就是在确认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吧?意思是因为某个案件,我遭到怀疑了吗?”
“不,绝对不是这样……”
“那么是怎样?”
“是这样的,有一个和案件有关的人,主张那一天,他在某个地方。我们要确认他说的是不是事实,所以要问那一天在那个地方的人。要是询问的结果确定与案件无关,就会从纪录里全部消去。”穗积理沙拚命地解释。虽然有点笨拙,但也能毫不停顿地回答,是因为她事先已经预料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
“请等一下。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那一天我在哪里吧?”畑山玲子说,语气带着些许不悦。
穗积理沙看了新田一眼,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对。”新田直接了当地回答:“你说的没错。我们掌握了大致的情况。不过,尽可能还是要跟当事人确认。”
畑山玲子的眼里闪现冷彻的光芒。
“你们怎么会知道呢?是听谁说的吗?”
“这就任凭想像了。办案有很多方法。”
女实业家的美丽脸庞瞬间失去了表情。新田觉得她在脑中思索各种算计与意图。
不久后,她开口了。
“这事关个人隐私,我不太想说。”
“拜托你勉为其难,求求你。”新田低头恳求。一旁的穗积理沙也跟着低头。
“真是没办法啊。”畑山玲子叹了一口气说:“那一天,我在大阪。”
新田抬起头。“大阪的哪里?”
畑山玲子直勾勾瞪着新田的眼睛答道:“大阪柯迪希亚饭店。”
“你一个人?”
“对。”
“你在那里住房过夜?”
“是的。”
“目的为何?”
畑山玲子挑起眉形秀丽的右眉。“为甚么我必须说我的目的?以你们刚才的说明,应该没这个必要。”
“你说的对。对不起。”新田立即道歉。这种小伎俩,似乎对聪九九藏书明的女人无效。“你办住房手续时,用的是本名吗?”
畑山玲子似乎在压抑怒气,停顿了半晌后,轻轻摇头说:“不是,我用的是假名。”
“为甚么用假名?……啊,没事,这个不用回答没关系。你用的是甚么假名呢?”
这时她也停顿了半晌才回答:“铃木花子。”
“你在饭店,从几点住到几点?”
“住房是三号的下午七点左右。退房是隔天的上午十点多。”
一旁的穗积理沙连忙做笔记。新田侧眼瞄了她一下,然后将视线转回畑山玲子。“你经常去大阪吗?”
“一年去个几次吧。因为我在那里有分店。”
“可是十月三号去大阪,不是为了工作吧?因为你用的是假名。”
畑山玲子狠狠瞪了新田一眼,然后看看手表。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想失陪了。”
“最后,我想让你看一个东西。”新田向穗积理沙使了个眼色。穗积理沙便从包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问畑山玲子:“你见过这位男性吗?”这是南原定之的脸部照片。
畑山玲子瞥了照片一眼,淡定地回答:“不认识。”
“请你仔细看清楚。”新田窥探她的反应,依然穷追不舍。“你没在大阪的饭店见过他吗?”
“因为做生意的关系,我很擅长记住人的长相。但我不记得见过这个人。可以了吧?我没时间了。”
“可以。非常感谢你的协助。”
穗积理沙也跟着说谢谢。但这时畑山玲子早已起身,而且背对着他们。
走出公司后,新田说:“这下确定了。就是那个女人,错不了。你也这么认为吧?”
“我是觉得有甚么内情。打从一开始,她就摆出一副警戒的样子。问她不在场证明,她居然很不高兴,这也很奇怪。”
新田停下脚步,看着穗积理沙:“只有这样?”
“啊?”
“突然有刑警来访,当然会有所警戒。没说明是甚么案件,突然就被问不在场证明,任谁都会不高兴吧。那种反应很正常,没甚么好奇怪。”
“那你为甚么说确定了?”
新田目不转睛盯着穗积理沙的脸:“你是真的不知道?”
她困惑地眨眨眼睛。新田摸摸自己的鼻子说:
“她喷了玫瑰香水。刚开始和她面对面时,我就闻到了。”
“啊!”穗积理沙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很大。
“你没闻到吗?你那跟狗一样的嗅觉怎么了?”
“呃……因为今天有点鼻塞。不过经你这么一说,真的耶,我确实也有闻到。是玫瑰,没错。”
新田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有些尴尬地退了一步:“怎么了吗?”
“没有,没甚么。回总部报告吧。”新田迈开步伐。
“只是闻到玫瑰的香味,这不能当作关键证据吧。”稻垣听了新田他们的报告,表情蒙上一层阴霾。“对方的反应如何?有惊慌狼狈的样子吗?”
新田噘起下唇,摇摇头。
“反倒是一副堂堂正正的样子。是因为没做亏心事吗?还是因为警察来了只好下定决心面对?两者都谈不上。但不管怎么说,她是个不简单的人,千万大意不得。”
“不过至少,她承认十月三号在大阪柯迪希亚饭店。”
“因为隐瞒也没有用吧。她可能已经认清事实,警方既然来了,想必掌握甚么清楚的证据吧。要是乱撒谎,反而会被问一些有的没的,她讨厌这样吧。”
“或许如此。那接下来怎么办?”稻垣寻求一旁本宫的意见。
“问题在于,这个女人跟命案有甚么关连吧。不过话说回来,得先查一查她是否真的是南原的女人?”
这个疑问,新田也没能找到九九藏书答案。南原在大阪见面的女人可能是她,但完全找不到她和命案的关系。
畑山玲子的经历几乎都查出来了。她是横滨某资产家的独生女,在当地的大学毕业后,去美国留学两年,回国后在外资公司上班,三十岁时,在父亲的援助下创业,开了专攻肌肤保养的美容沙龙,非常成功。之后也以首都圈为中心扩展分店。结婚是在三十二岁时,对象是大她十岁、创业初期便是她左右手的伙伴。她和这个人现在也没有离婚。换言之,如果南原见面的女人是畑山玲子,那么他说“十月三号晚上和人妻密会”的供述就不是谎言。
畑山玲子与丈夫之间没有小孩。母亲早逝的她,现在的亲人只有现年八十二岁的父亲。但父亲从春天病倒以来,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没有康复的希望,随时断气都不足为奇。
无论怎么调查,都找不到畑山玲子与这起命案的接点。就连和南原的关连也完全找不到。只能认为畑山玲子本身和命案无关。
于是他们决定再把南原叫来问。在侦讯室里,新田拿畑山玲子的照片给他看。
“十月三号的晚上,你见面的女性,是这个人吧?”
南原的眼神露出惊愕与慌张之色,新田看得很清楚。他大概没料到会这样被将一军。可能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有表情,但脸颊的肉明显僵硬了起来,耳朵也红了。同席的本宫,眉毛抽动了几下。
但南原不承认。他用呻吟般的声音回答:“不是。”
“我真搞不懂你。为甚么你要装蒜呢?承认的话,这可以成为你的不在场证明喔。如果你要我们为两人的关系保密,我们也是会尽力帮忙。想要瞒着那位小姐的老公也不是不可能。你还是老实说比较好。”
但南原的态度没变。
“我没有在装蒜。不是就是不是。我不认识这位小姐。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听完这番怒气冲天的话,新田也只能和本宫与穗积理沙面面相觑。
结果这天就这样放走了南原。
回到特搜总部所在的大讲堂向稻垣报告。听了南原否认一事,组长愁眉苦脸地回答:“这样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看他那个样子,绝对没错。她一定是南原说的那个女人。可是为甚么他就不肯乖乖招认呢?真是令人费解啊。”本宫语带焦躁地说。
稻垣将视线转向新田,问:“你是怎么看的?”
“我的看法和本宫先生一样。南原看到畑山玲子的照片时明显露出惊慌之色。”
“嗯。”稻垣点点头:“如果你们的眼力可靠,那么南原就有不在场证明。可是他为甚么要隐瞒这个?不惜被冠上杀人嫌疑也要隐瞒的事究竟是甚么?”
对于上司的质问,新田和本宫都只能沉默以对。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
第八章
自动门打开后,新田和穗积理沙踏进一个深咖啡色雅致墙壁围绕的空间。在适度低调的照明下,摆着皮革椅子,宛如高级饭店或酒吧的风情。
“你好,欢迎光临。”一位穿着套装的女子在左边的柜台笑脸相迎。
新田一边走向柜台,一边将手伸入内袋。穗积理沙也跟随在后。
“不好意思,我不是客人。我是这个。”新田出示附带身分证明的警徽。
女子的笑容变得要笑不笑,僵硬了起来。新田盯着她的脸说:“我想见负责人。”
“请稍等一下。”女子拿起旁边的藏书网电话,低声地不晓得在说甚么。终于挂断电话后,对新田说:“店长马上就来。”
不久出现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她自称姓前村。
新田和穗积理沙被带到隔壁的员工室。里面摆了杂乱的桌椅,有几名员工正在工作,靠墙的架上堆着高高的纸箱。和刚才大厅的氛围大相迳庭。
员工室的后面隔出一个空间,看似是会客室,摆着简单的沙发。新田和穗积理沙并排坐在沙发上。
这里是畑山玲子经营的美容沙龙之一。但这间店有个特征,和其他的店不同。那就是男性专用。
“今天我们来拜访,是想确认一些事情。”新田照例拿出南原定之的照片。“请问这位男性,有没有来过这间店?”
前村看着照片,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我无法记得每位客人的脸……”
“那,知道名字可以吗?你们当然有会员名册之类的东西吧。”
“有。但那是客人的个人资料,我无法随便透露。”
“那么,你可以跟上面的人谈一下吗?如果需要搜索票,我可以去申请。”
前村一脸困惑地眨眨眼睛说:“我去跟公司的董事商量一下。”接着又说:“这栋大楼里有办公室,董事在那里。”
“这样啊。那就麻烦你了。”新田低头致谢。
前村离去后,新田稍微松开领带。往旁边一看,穗积理沙已经在看这间店的宣传简介,不知道她甚么时候拿到手的。
“嗯哼,居然也有人来做胡子的脱毛。我觉得留点胡子比较帅说。”
听到这个,新田想起南原也留着稀疏的胡子。
南原说不定是美容沙龙的客人,这是稻垣提出的看法。确实这样就有可能和畑山玲子认识。这对认定美容沙龙的客人都是女性的新田而言,是崭新的发想。
他们察觉到有人靠近,结果出现的是一名男子。后面跟着店长前村。
新田正要起身,这名男子说:“请坐着就好。这次辛苦了。”说着便递出名片。头衔是专务董事,姓名印着“矢部义之”。
“百忙之中,拜托您这种麻烦的事,真的很抱歉。”新田致歉。
“不会,想必是很重大的事情吧。”
年龄约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五官长得颇有气质。理着一头短发,显得干净俐落。新田不禁暗忖,这就是男人护肤的效果吗?
“听说日前,你也去了畑山那里?”
听到这句话,新田有点意外。“您知道啊?”
他忽然绽出笑容:“她是我的妻子。”
“啊?”
“我是畑山的丈夫。在工作上,我用的是旧姓。”
“哦。”新田再度确认名片。换言之,眼前这个人的本名是畑山义之。
“听说日前,您在问我太太的行踪。然后今天,您是来问客人的事情……请问您到底在侦办甚么案子?”
“对不起,关于案情我无法明说。更何况,我也没被告知关于案情的详细情况。我只是奉命办事。”
畑山似乎无法完全接受,但也点头说:“这样啊。所以你是来调查,某位男性是不是我们的会员?”
“是的,就是这位男性。他的名字叫南原定99lib.之。”新田出示照片。
前村在畑山的后面问:“我去查查看吧?”
“不,我们自己调查的话,刑警们可能无法认同。把会员名册和来客名册给他们看,让他们自己确认。”畑山看向新田继续说:“这样比较好吧。”
“可以的话。”
畑山命令前村:“带他们去看。”
“穗积,拜托你了。”新田对穗积理沙说。她一脸干劲十足地点头,站了起来。
“那张照片里的男性,是甚么案件的嫌疑人吗?”两人离去后,畑山问。
“呃,现在还不能说……”新田答得含糊其词,内心却在嘟哝,说不定是你老婆的外遇对象。
新田拿起刚才穗积理沙在看的宣传简介,下面的栏位罗列着系列店名。
“你们是夫妻俩共同经营公司,但创业的好像是夫人吧。而且年纪轻.99lib.
轻三十出头就创业了,真的很了不起。当然你在背后的支持也很够力吧。”
“我的力量真的微不足道。”
“真是这样吗?”
“我妻子拥有事业成功必需的三个要素。”畑山竖起右手的三只手指。“爱、勇气,还有运气。虽然每个人多少都拥有这三个要素,但她拥有的强度非比寻常。当这三个要素合而为一,她就能发挥神奇的力量,甚至能改变人心。我根本不算甚么,只是默默跟着她。所以要入赘时,我毫不踌躇。”
“这样很好啊。只要爱得够坚定的话。想必夫人也很爱你吧。”
“是啊,她很爱我。”畑山毫不腼腆地说:“我也很爱我妻子。无论发生甚么事,我都会保护她。”
“能说出这种话是很美好的事。”
“谢谢你。”畑山低头致意。
这个男人其实有察觉到老婆外遇吧——新田忽然这么觉得。
过了一会儿,穗积理沙回来了。新田问她结果如何,她沮丧地摇摇头。
第九章
眼睛离开电脑萤幕后,新田以指尖按揉双眼的眼皮。因为长时间盯着电脑藏书网,眼睛又酸又痛。左右转动一下脖子,肩膀还发出喀喀的声音。
忽地定睛一看,穗积理沙坐在有点距离的位子上张着嘴巴大睡,眼看就要打呼了。
刚好旁边有空的塑胶瓶,新田拿起来就往她扔过去藏书网。非常漂亮地击中她的头部。
她惊醒睁眼,东张西望。
“喂!”新田说:“要睡去别的地方睡。这样会害我分心。”
“啊,对不起。”穗积理沙用手背擦拭嘴角。看来是睡到流口水了。
两人此刻在警署内的小会议室,将南原定之与畑山玲子的经历等相关资料拿来这里,寻找两人的交集点。但找到现在,甚么也没找到。
“我认为做这种事没有用啦。”穗积理沙话一出口便慌忙用力摇手。“啊,我不是因为这种工作很无聊才说的。”
“为甚么没有用?”
“因为我觉得那两个人没有交集点。他们一定是七月十号在‘大阪柯迪希亚饭店’才第一次见面的啦。也就是所谓的危险游戏。”
“为甚么你敢如此断定?”
“那是因为……女人的直觉。”
新田啐了一声。
“如果你这个直觉准的话,对南原而言,畑山玲子就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人吧。既然如此,何必在意对方的外遇会被发现,直接说出十月三号的不在场证明不就结了?”
“嗯,这么说也有道理啦。”
“南原不这么做,想必有甚么复杂的隐情。但反过来说,我们只要找出这个隐情或许就接近破案关键了。你少在那边废话,快把手边的资料仔细看完。”
“是!”穗积理沙举起一只手。新田皱起眉头暗忖,这家伙是在瞧不起我吗?
侦查进度依然迟迟不见进展。连日来,出动了大批搜查员卖力侦查,但没有甚么特殊成果。冈岛孝雄的周遭,除了南原以外,仍然找不出有动机的人。但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将南原锁定为凶手,因此甚至有人提出,这可能是临时起意的犯行。犯人潜入室内想要偷盗,看到冈岛怕他出声大叫,因此将他刺杀身亡。虽然这并非不可能,但这名小偷潜入研究室究竟想偷甚么?于是这回有人提出奇妙的看法,该不会是想偷考题的研究生干的?当然立刻被驳回。因为这种东西不会放在研究室里。
新田提出的南原委托第三者下手的说法,依然得到支持。但无论怎么调查南原的周遭,都找不到可能会接受这种委托的人。这时浮出台面的是暗黑网站论调。网路上有好几个这种网站,就是没工作、但只要给钱甚么都肯做的人集结而成的网站。南原会不会是进入这种网站,征求愿意杀人的人。
可是关于这一点,负责调查南原资产的人提出异议。他们说,目前南原的银行帐号没有大笔金额流动的迹象,而且他的存款根本没有多到可以委托杀人。几年前因为买了公寓,现在还有贷款呢。
听了这番话,新田萌生了新的疑问。假九九藏书设南原委托别人去杀人,那么报酬是甚么呢?若无法付出大笔酬劳,那么会给对方甚么呢——?
新田盯着电脑在思索这些事时,忽然听到来电铃声。穗积理沙接起手机。
“对,是我……当然在工作啊……这还用问吗?”她从椅子起身,边走边讲,往门的方向走去。听那个口吻,像是朋友或家人打来的。“……你在说甚么呀。我现在是当一课刑警的辅佐喔,累死我了。真的啦。”
新田惊愕得目瞪口呆。对方是署里的人吗?
“每天都走到铁腿,铁腿喔!你知道铁腿是甚么吗?就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腿都僵硬了……咦?割草啊,蛮好玩的嘛……好啊,等一下我问刑警看能不能换人。那就酱罗……好,加油喔。”结果穗积理沙没有走出室外,就讲完电话便回到位子了。“不好意思。”
“讲电话去外面讲。”
“对不起。”
“甚么割草啊九九藏书?”
“哦,刚才打来的女生,是我在交通课的朋友,为了这次案子在大学里和周边寻找凶器,今天还被命令割草,所以抱怨了一下。”
“嗯哼,确实蛮辛苦的。”
辖区的员警都是这样。打杂跑腿是他们的工作。
“我说割草蛮好玩的,她说要跟我交换工作。”
“原来如此。所以你就说要来问我能不能换人?”
“对啊。割草和访查,哪个比较轻松呢?”穗积理沙歪着头说。
新田交抱双臂,狠狠瞪着她。
“工作哪有轻松的,尤其关于侦办命案。”
“果然是这样啊。”
“本来就这样。组长和主任们在分配工作时,是考虑每个搜查员的情况,适才适所,而且负担要尽量公平。有本事你换工作看看吧,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对方……”新田说到这里,脑中灵光乍现,犹如弹跳般站了起来。
“哇!”穗积理沙吓得身子往后仰:“你怎么啦?”
但新田没有回答,只是站着闭上眼睛,以便整理刚才闪过脑海的思绪。想想哪里有没有矛盾?有没有分歧?
不久新田睁开眼睛。穗积理沙目瞪口呆地仰望着他。
“怎么了吗?”她有点胆怯地问。
“我找到答案了。”新田丢下这句话,便朝着门口走去。
第十章
走在走廊时,会议室的门开了,出来了三个大人物。新田停下脚步,让路给他们过。一位是并非直属上司的管理官,其他两位是别组的组长与主任。管理官目光犀利犹如瞪人似的看着新田,但没说甚么便从他的前面走过,主任也紧追在后,唯独组长停下脚步。
“事情谈完了。”组长的国字脸,露出可怕的笑容。“你注意到很棒的地方,真是了不起啊。”
“不敢当。”
“我跟稻垣组长说了。如果他不要你的话,随时说一声,我们很欢迎你来。”
“谢谢。”藏书网
组长拍拍新田的肩,便朝走廊走去。
这里不是八王子南署,而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楼层。
新田敲敲会议室的门,听到稻垣粗鲁地应了一声“请进”。
会议室里,稻垣与本宫在等着新田。桌上摆着好几张文件。
“来,坐下。”
稻垣说完,新田便在他们的对面坐下。
“那边的案子内容,你掌握了吗?”稻垣问。
“刚才稍微查过了。管辖是深川西警署吧。”
稻垣点点头,拿起一张文件。
“报案时间是八月二号早上七点十分。一位住在江东区深川的家庭主妇打电话来报案,说一名女子倒在巷子里,而且好像死了。急救队和警方立即赶去,不久便确认死亡。同时从死者携带的物品也判明了身分——”
“死者是住在附近,在餐饮店工作的伊村由里小姐,二十八岁。”新田犹如接话般继续说:“据说脖子有勒痕。”
稻垣放下文件。
“上班地点是银座的酒店。最后被目击的时间是,八月二号的清晨两点左右。那时她向店长等人打招呼后离开酒店。也有人目击到她在酒店附近搭上计程车。可能是下了计程车,走回自家公寓时遭到袭击。命案现场的巷子,是从大马路走向公寓的捷径。可以推定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观察被害人日常行动后才犯下的案子。”
“既然是酒店小姐,嫌疑候补人很多啊。”
“公开场合别说这种话。这是职业歧视喔。实际上,她既没有工作上的麻烦,也没有和客人有奇怪的关系,私生活也很简朴,人际关系也没甚么纷争。实在是看不出有甚么异样,所以临时起意的犯行也成为有力的看法。但是后来,在被害人的房间发现了一封信。”
“信?”
“寄信人是名男子,收信人是被害人的母亲。母亲在几年前往生了。信里写的日期已经快二十年前。内容除了关心母亲的健康,还写了重大事情。这名男子在信里承认,被害人是自己的女儿,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能让女儿继承遗产。”
“这名男子是……”
稻垣将桌上的文件转了半圈,推给新田,然后指着上面一个名字说:“畑山辉信——就是畑山玲子的父亲。”
“说到她父亲,我记得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吧。好像已经活不久了。”
“没错。”
新田点点头,交互看着稻垣与本宫。“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深川西署的特搜总部那边,无法确认伊村小姐和畑山玲子有接触。”本宫说:“但是,伊村小姐的手机有登录畑山辉信的电话号码。有好几次通话纪录,最后的通话是今年三月。”
“辉信病倒是在那之后的事。不晓得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伊村小姐,很可能去见了畑山玲子。”新田说:“为了主张自己是辉信的小孩。”
“没错。”稻垣点头。“虽然被害人没有获得辉信的正式认定,但有那封信为证。实际上是否为亲子关系,也可以藉由DNA监定来确认。上法庭的话,也会被认定为非婚生子女吧。”
“一旦认定的话,非婚生子女也可以继承遗产。相对地,畑山玲子就会被剥夺部分遗产。”
“畑山家的资产,几乎都还是父亲的名义。而且畑山玲子可能认为,可以独自继承所有的遗产,所以才会那么大胆做生意吧。根据调查,她公司的经营状况并非很好,畑山玲子希望能有生前赠与,但父亲处于昏迷状态,无法得到。”
“也就是说伊村由里的出现,对畑山玲子是很大的失算。”
“查出这件事时,深川西署的特搜总部也大为振奋呢。”本宫右脸颊浮现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因为终于找到有动机的人了。”
“可是他们的期待落空了。”新田将视线转回稻垣。“畑山玲子有不在场证明。”
“而且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稻垣再度指向文件的一部分。“七月二十九号到八月十号,畑山玲子与丈夫一起去加拿大旅行。”
“海外啊?”新田抬起屁股看了一下。“真厉害,跟南原的等级截然不同。”
“当然,这个不在场证明也确认了。所以他们的特搜总部,也像我们这次一样,搜寻有可能袒护畑山玲子的人,但到头来还是找不到。”
“结果特搜总部会解散,是这样吧。”
“你别一副很乐的样子。”稻垣怒瞪新田。“我们自己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我明白。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首先是DNA监定。因为从被害人的指甲,验出了本人以外的DNA。如果监定出来有嫌疑,那就共同侦办。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
“好!”稻垣站了起来:“没必要悠哉地等监定结果出来,先做好准备!”说完这句话,稻垣便走出会议室。
新田的视线从关上的门转到本宫脸上。前辈刑警抿着嘴,眯着眼睛看过来。
“你有甚么不高兴吗?”
本宫“啧”地啐了一声。
“你现在想必很乐吧。大胆的推理居然猜中了,心情如何啊?”
“现在还不能断定猜中啦。”
“你少跟我口是心非,明明爽得要命。不过,你真的很行耶。多亏了你,不只我们的案子,说不定别人的案子都能破案呢。组长也很得意喔。”本宫松开领带,站了99lib.t>起来,拿起挂在隔壁椅子的外套。“好,走吧,重新蒐证。”
“遵命!”新田也起身。
本宫所说新田的大胆推理是,可能是交换杀人。
如果南原委托别人去杀人,给对方的报酬是甚么呢?尤其对方若拥有庞大的资产,他能付出甚么对等的东西吗?所以果然只有杀人。请对方去杀死自己想杀的人,自己也去杀死对方想杀的人。由于被害人与实行犯之间没有任何关连,不管警方怎么调查人际关系也找不到实行犯。而委托的那一边,也能做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堪称一石两鸟。
那么,和南原缔结交换杀人契约的人是谁呢?而且是警方绝对无法查到他和对方有关系的人。
想到这里,新田的脑海浮现畑山玲子。纵使被怀疑杀人,南原也持续否定与她的关系,理由可能就在于她是交换杀人的对象吧。
如果这个推理正确,那么过去发生的未侦破命案中,一定有畑山玲子遭到怀疑,却有铜墙铁壁99lib?般的不在场证明,这种案子必定存在。
对于年轻部下离奇的推理,组长即便一脸诧异也竖耳倾听。然后听完五分钟后,便打电话给管理官。接着六小时后,深川的命案情报就出来了。由于是警视厅负责的案子,当然也和搜查一课有关。刚才从会议室出来向新田说话的组长,就是实质上的侦办负责人。
第十一章
南原定之以杀人罪被逮捕。取得逮捕状的是负责深川命案的侦办团队。关键果然是DNA的监定结果。九九藏书
从被害人指甲验出的DNA,和南原的DNA99%以上吻合。
南原开始全面招供,不是在深川西警署,而是在警视厅的侦讯室。侦讯官说,当南原知道是因为深川命案被逮捕时,似乎已经死心了,毫不惊慌地淡然招供。
供述内容也立刻传到新田这边来,概要大致如下:
南原与冈岛孝雄的关系,到去年为止都还很好。与企业共同研究的新素材开发,也终于要结束了。
南原将研究者的人生赌在这个研究计划上。回顾以往,他的研究生涯绝非一帆风顺。助手时期跟的教授,眼里只有校内无聊的派系斗争,对研究根本不积极,命令南原做的净是一些杂事,也使得南原没甚么时间做自己的研究。尽管如此,要是教授在派系斗争赢了可能还有点意义,但结果却相反,教授被半流放般地转到别所大学去了。之后南原在很多教授下面做事,“极限点的MKE制法”就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做出来的。这是让他晋升副教授的发明,也可说是他唯一的金字招牌。所以他很感谢冈岛的研究计划采用了这个制法。
但是到了终于要进入实用化研究的今年,冈岛开始提倡转换方针。不使用几乎已经敲定的南原技术,想引进别的技术。
这对南原来说,非常难以接受。更何况他这项花了长年岁月建构起来的独门技术,已经取得专利。只要这个技术得以运用,其他各种不利的事他都能忍下来。
但冈岛已下定决心,并逐步进行转换方针的准备。虽然这是和企业的共同研究,但研究计划的统括负责人是冈岛。只是一颗棋子的南原,不可能挡得住这种潮流。
他在郁闷到快破表的七月因为有事去了大阪。晚上住在大阪柯迪希亚饭店。饭后,他到最顶楼的酒吧喝酒。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坐在吧台区。
隔壁坐着一位小姐。散发着玫瑰香的小姐。因为酒保的小失误,两人有了交谈机会。结果知道她也是因工作而一个人来到大阪。
这个人就是畑山玲子。
之后两人聊得很愉快。南原因为冈岛的事郁闷了好一阵子,难得心情如此愉快。畑山玲子是兼具知性与性感的女99lib?性。和她说话,彷佛能展现新的自己。清楚地感受到酒比以往好喝,脑细胞也活跃了起来。
由于酒吧打烊的时间快到了,南原请她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喝,她也欣然答应。
毕竟是成年男女,叫了客房服务喝了香槟后,很自然就上床了。南原不在乎畑山玲子戴着婚戒,心想反正只是一夜情的关系。
但事态却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或许因为喝了酒,心情也放松了。做爱后,南原将冈岛的事告诉她。而且还说出这样的话:“要是他现在就死掉该有多好。”当他话一出口便后悔说太多。
可是畑山玲子对此的反应,更令他出乎意料。她竟说:“既然这么怨恨,这么碍事,杀了他不就得了。”
南原十分震惊。这是过去想都没想过的事。不,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只是排除在选项之外。因为他知道,要是冈岛被杀,第一个会被怀疑的就是自己。
南原如此一说,畑山玲子双眼浮现妖艳的光芒说:“我有一个好办法。”并且自白,她其实也有一个想杀的人。
然后畑山玲子便提出交换杀人的点子。亦即她替南原杀了冈岛,南原也要替她杀死她想杀的人。南原与畑山之间没有任何关连,也没有让警方能洞悉两人是共犯关系的危险性。当然也不用担心会从被害人的人际关系找到实行犯。
起初南原认为这种事太离谱,但听着畑山玲子的说明之际,他渐渐萌生这是个好主意的想法。
可99lib?是自己有办法杀人吗?——南原说出这个不安,畑山玲子面带笑容说:“你办得到。你是个有执行力的人。我知道你能。”被她妖艳的眼神凝视,南原宛如被催眠般,逐渐觉得杀人是件简单的事。甚至认为过去将这个选项排除在外的自己,实在是太窝囊了。
接着南原也积极提出点子。两人九九藏书谈着谈着,气氛越来越热络,内容也逐渐往实际的计划发展。
两人持续谈到将近黎明。畑山玲子走出房间时,计划已相当具体了。两人在大阪柯迪希亚饭店办完退房手续,还去买了预付卡手机,以便日后联络。
此外,这时也已决定由南原先下手。因为畑山玲子的父亲处于甚么时候死都不奇怪的状态。她说早一点比较好。
因此南原要她写同意交换杀人的契约。为了预防日后遭到背叛,除了亲自签名,还要在签名的旁边按拇指印。
之后经过几次讨论后,计划变得更具体了。每次在电话里,畑山玲子都反覆地说,你一定办得到。甚至还说,你是我看好的人,不可能办不到。而每次南原也都被鼓舞激励,浑身热了起来。
畑山玲子预定和丈夫去加拿大旅行,也跟南原说,这段期间是他下手杀死畑山玲子的目标,亦即伊村由里的最好时机。
南原花了好几天观察伊村由里的行动,终于找到了最佳的下手时机。那就是伊村由里下班,搭计程车在自家附近下车时。她总在深夜独自走杳无人迹的巷子回家。所幸,附近并没有监视录影器。
南原当然很怕杀人,担心能不能顺利成功。但这时只要想起畑山玲子说的“你一定办得到”,便能涌现力量。此外,因为下手杀害的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因此南原也没有真实感。
然后就在日期变成八月二号的两小时后,南原下手行凶。从后面追赶走进巷子的伊村由里,在她回头前便将绳子套上她的脖子。身材娇小的伊村由里没甚么力气,也没怎么抵抗。确认她死亡后,南原立即离去。不可思议地,因为完全没有真实感,所以连心脏的跳动都一如往常。脑海里想的只有,这样冈岛就死定了。
翌晨,伊村由里的尸体被发现。但过了好几天,也没有刑警来找南原。不久,畑山玲子终于打了电话来。看来是刑警去找她了。但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警方也没有再怀疑她。
就这样,第一个计划顺利成功了。因此南原希望,畑山玲子也能早点收拾冈岛孝雄。于是问她何时下手。
畑山玲子说,为了不让警方察觉和第一起命案有所关连,想隔一个月以上。南原认为她的考虑是对的,所以也答应了。
然后到了九月底,畑山玲子跟南原联络,说她已经准备好了,问南原希望哪一天下手。南原建议十月四号,因为工作关系那天预定前往京都。
结果畑山玲子说,十月三号晚上能不能见个面。一则想和他做最后的讨论,再则想巩固自己的决心,希望能先和他见一面。南原没有异议,想到说不定能再和她上床,心情也有点兴奋。
地点选在大阪柯迪希亚饭店,并没甚么特别用意。硬要说的话,因为这里离京都学会的会场很近,也是两人邂逅的地方。
十月三号,南原小心翼翼不让人看见地进入大阪柯迪希亚饭店。畑山玲子已办好住房手续。他去到畑山玲子告诉他的房间也见到了她。
畑山玲子计划在四号晚上,以刀刃杀害冈岛孝雄。根据南原提供的情报,她知道冈岛孝雄经常独自在研究室待到很晚。
听到她要用刀刃时,南原十分震惊,觉得女人有办法用刀子杀人吗?但畑山玲子说,正因为是女人,不用刀子杀不了人。
翌晨,南原离开饭店,前往京都。确实做好这一天的不在场证明,是他最重要的事。实际上他从早到晚,确实和很多人接触,也在许多地方留下足迹。
然后到隔天五号的中午,等了又等的通知来了。冈岛的尸体被发现了。听到冈岛遭刺杀身亡时,南原心想果然按照计划实行了。
南原打电话给畑山玲子。她希望南原归还契约,于是两人约在东京车站碰头。
在东京车站的一隅,南原将契约还给她。这时两人没有看彼此的脸,也没有交谈。分手后,南原把和她联络用的预付卡手机扔进河里。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连在泰鹏大学和刑警见面时,南原也没有任何忐忑。
可是刑警却问了一件意外的事。
——十月三号的晚上,你在哪里?
第十二章
南原招供的隔天早上,新田与深川命案的搜查员一起造访畑山玲子的住家公寓,为了要求她去警署接受侦讯。不仅是她,新田等人打算连她的丈夫义之也一起带走。
畑山玲子住在保全森严的高级公寓大楼。新田将来意告诉大楼管理员,管理员便打开正门玄关的自动锁。直到到达畑山夫妻的住处前,不想让他们知道警察来访。
他们的房间在四楼。确认房门旁边的门牌后,一名刑警按下门铃。这名刑警穿着大楼管理员的制服。刚才借来的。除了他以外,其他刑警躲在门眼看不到的地方。
“哪位?”对讲机的喇叭传出女人的声音。是畑山玲子。
“我是大楼管理员,有点事想跟你确认一下。”乔装的刑警以悠哉的语气说。演技颇为精湛。
不久门里有了动静。传来开锁的声音,然后门开了。
乔装的刑警行了一礼之后,用手压着门,然后出示警视厅的警徽给她看。
“我是警察。你是畑山玲子小姐吧。请和我们去一趟警署。”刑警以低沉的声音这么说。
新田等人也走到畑山面前。她惊愕地睁大眼睛,大声咆哮:“警察?这是怎么回事?警察找我有甚么事?”
下一个瞬间,房里有了.99lib.动静,传来趴哒趴哒来回走动的声音。
新田推开畑山玲子,穿着鞋子冲进房里。宽敞的客厅前面有个阳台,隔着玻璃看到一名穿睡衣的男子正在翻越栏杆。
新田穿过客厅,冲向阳台。在他抵达前,男子消失了。接着传来了一声“咚!”的重击巨响。
新田从阳台往下看,畑山义之以大字形倒在稍微开始枯黄的草坪上。
畑山玲子的侦讯,由新田与本宫负责。新田让她坐在侦讯室的后方,自己坐在她对面。本来应该以阶级较高的本宫为主,但本宫说:“这个案子是你的,你就做到最后吧。”因此让给了新田。
畑山玲子看起来很沉着。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先生情况如何?”
“伤得很重。”新田说:“毕竟从四楼跳下去。据说头部也受到强烈撞击,目前昏迷不醒中。”
畑山玲子垂下眼睑,低喃了一句:“居然做这种傻事。”
“你知道你先生为甚么要做这种事吗?”
“不知道。”畑山玲子缓缓地偏着头说:“为甚么呢……”
“应该是为了……保护你吧?”
“保护我?”
“他可能认为,要是自己死了,你就不会被逮捕吧。没有任何证物能显示你和南原的关系。你可以主张南原说的交换杀人是他自己瞎掰的。”
畑山玲子两眼直勾勾盯着新田,做了一个深呼吸。接收到她强烈的视线后,新田再度开口。
“我们调查了你先生的毛发,和在冈岛孝雄先生车里采集到的毛发完全吻合。以这个为证物,我们会以杀人罪嫌逮捕你先生。”
她的目光强度稍微转弱了。“这样啊。”
“等你先生恢复意识,我们会询问他详细情形。可是你先生不见得会说实话。此外,他也有可能就此昏迷不醒。这下你要怎么办呢?你要主张南原说的交换杀人是胡扯的,一切都是他瞎掰的吗?”
畑山玲子的嘴唇浮现一抹冷笑。
“你认为这个主张,在法庭上行得通吗?”
“当然不可能。”新田立即回答。“南原没有任何理由杀害伊村由里小姐,但他是凶手也是事实。他的供述内容极其合理地解除了这个矛盾,也说明了你先生的犯行。如果我被选为陪审员,我会毫不迟疑地举手说有罪。”
她轻轻点头。表情似乎已看开了甚么。
新田探出身去。
“不过有点我不懂,你为甚么背叛南原?要是你照原定计划,在十月四号下手的话,南原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畑山玲子叹了一口气。“因为我认为这样不妥。”
“不妥?怎么个不妥法?南原有不在场证明的话,对你有甚么不利吗?”
“如果南原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太完美,我想警方应该会怀疑他有共犯。继续查下去的话,交换杀人的事就可能会浮上台面。但若南原先生没有不在场证明,警方就无法逼近真相。”
“所以你故意挑在十月三号和南原见面?”
“没错,为了夺走他的不在场证明。”
“他的不在场证明确实被夺走了。即便他人在大阪,也说出了饭店名称,但就是不肯说出跟他在一起的人是谁。因为一旦说出口,自己两个月前犯下的杀人案就会暴露出来。移动冈岛教授的尸体,变更他车子的停车位置,是为了延迟命案被发藏书网觉吧。要是遗体在十月四号就被发现,南原会怀疑你背叛他。一旦怀疑就不会把那份契约还给你。”
畑山玲子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你想得真周到啊。”
“这是我先生想的。我把和南原先生交换杀人的计划告诉他,他表示赞成,后来也帮我想了很多事情。”
“那么关于你和南原之间的关系,你先生是怎么想的?我猜他无法冷静沉着吧。”
结果畑山玲子左右摇头。
“我们之间,已经好几年没有夫妻之实。但我们是心灵伴侣,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我先生也有情人,对此我甚么话都没说。我们没有离婚,是因为没有理由。更何况夫妻这个头衔,在各方面都很好用。”
“也就是所谓的假面夫妻吗?不过你先生说他很爱你喔。”
“是啊,当然我也很爱他。所以我们感情很好喔。我们比谁都信任彼此。”畑山玲子微微抬高鼻尖,显得有些骄傲。
就在此时,传来敲门声。本宫起身前去开门,在外面不晓得和谁小声交谈后,回到新田旁边,在他耳边细语。新田听完后用力点头,看向畑山玲子。
“好消息。你先生恢复意识了。”
她闭上双眼,将积在胸口的气缓缓吐了出来:“太好了……”
“你先生承认犯行了。此外,他要我们带话给你。”
“甚么话?”
新田凝视睁开双眼的她说:“你先生说,没能保护你很对不起。”接着又说:“看来你们比谁都信任彼此,是真的啊。”
畑山玲子嫣然一笑:“所以我不是这么说吗?”
“我还想请教你一件事情。”新田说:“关于玫瑰香水的事。”
第十三章
畑山玲子移送检方之后两天,新田为了将特搜总部的各种资料送去警视厅而前往八王子南署。今后的侦讯或追加侦办,将以警视厅为据点进行。
他走到特搜总部的大讲堂时,穗积理沙跑了过来。
“新田先生,破案了呢。辛苦你了。”她说得精神奕奕,还深深行了一礼。
“你也帮了很大的忙。组长说改天要去向你道谢喔。”
“真的吗?超感动。”穗积理沙双手握拳顶着下颚。
“我也有点事要跟你说。”
“甚么事?”
“这里不方便说。你现在有空吧,跟我一起来。”新田语毕便朝门口走去。
想不出适合说悄悄话的地方,于是新田来到顶楼天台,而且很幸运地没有人。
“说吧。”新田再度面对穗积理沙:“你也差不多该说出秘密了吧。现在谁都不会听到,你就把隐瞒的事全盘说出来吧。”
圆脸的女警一脸警戒怯怯地99lib?问:“你指的是甚么事?”
新田摆出不耐烦的表情,摇摇右手。
“少跟我装傻了,就是玫瑰香水的事啊。”
“呃……”
“你去大阪出差回来那天,大致报告了情况之后,忽然开始讲起第一次和南原见面的事,说你闻到玫瑰香水味。可是,那是骗人的吧。”
穗积理沙神情畏缩,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啊……”语气显得有点心虚。
“敷衍也没有用。其实我对自己的嗅觉也有几分自信。不过那时候,我并没有闻到南原飘来的香水味。”
“就说我的鼻子灵得跟狗一样……”
“既然这么灵,第一次见到畑山玲子时,你竟然没有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你想跟我打马虎眼,其实我早就看穿了。”
“那时候我鼻塞……”
“我也跟畑山玲子本人确认过了。我问她十月三号,有没有擦香水?她说没有,因为为了避免给人留下印象,所以那天特意没擦香水。也就是说,她不可能把香味沾到南原的衣服。”
穗积理沙双眼圆睁地眨个不停。鼻孔也有点膨胀。
新田踏出一步逼近她。“怎么?到这个地步你还想装傻吗?你还要坚称在泰鹏大学第一次见到南原时,闻到他的衣服有玫瑰香?”
穗积理沙尴尬地歪着头说:“对不起……”
新田哼了一声。
“你终于招认了啊。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有问题。”
“其实这件事有点复杂。”
“我想也是,所以我一直默不作声至今。好了,可以告诉我了吧。你为甚么要撒那种谎?我猜是你在‘大阪柯迪希亚饭店’掌握到甚么吧?”
“是的。可是,我不能把它拿来当证词用。”
“到底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说了这句开场白后,穗积理沙接下来说的内容让新田颇感意外。她说的事情的主角,是一位聪明的柜台小姐。首先,这位柜台小姐记得穗积理沙出示的照片里的男性,曾于七月十号在饭店住宿。然后因为玫瑰香味,察觉到他和别的女性客人有一夜情的艳遇。接着在十月三号看到这名女性来住宿,因此推论上次那位男性、亦即南原可能也在这里过夜。
“不过这位柜台小姐说,这些全部都只是她的猜测,若被拿来当证词会很困扰。所以我就在想,该怎么办才好……”
穗积理沙再度低头道歉说对不起。
新田皱起眉头,搔搔后脑勺。
“你撒了一个很危险的谎。幸好破案没事了,要是这位柜台小姐的推理不正确,事情会变得很大条。”
“说得也是哦。啊,太好了。”穗积理沙抚胸,“嗯嗯”地频频点头。
“瞧你说的好像是别人的事。那么,名字呢?”
“甚么?”
“名字啦。那位柜台小姐的名字。”
结果穗积理沙态度坚定地摇摇头:“这不能说。”
“为甚么?”
“我答应她绝对不会说出她的名字。这是女人和女人之间的约定。”说完还用手捂着嘴巴。“更何况,她已经不在那间饭店了。昨天我打电话想向她道谢,结果她好像调去别间饭店了……”
“我真想见见这位聪明的柜台小姐。”
“她是个美女喔!希望你有机会见到她。”
新田歪着嘴藏书网角看向远方。东京的天空开始泛红。明明才刚破案,却觉得像是有甚么事要开始的预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