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另一个女儿》 序幕 1977年9月,得克萨斯州·亨茨维尔市

早晨六点。被人们称为“高墙”的得州亨茨维尔监狱便进入了一级防范禁闭状态。 高耸的红砖墙外,死刑反对者们早早便集结在了一起,抗议得克萨斯州十三年来第一次执行死刑,示威者们高举的标牌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惨无人道。残酷、罕见,得州的大事件,死刑,似乎从未退出过人们的视野。死刑的判罚总是显得随意且漠视生命。 然而,支持者的声势同样浩大。死刑的判罚虽残酷而又罕见,但是对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来说仍太过轻微。把他送上电椅,把他活活烤死。这第三百六十二个死囚候选人所犯下的罪行足以让陪审团考虑用电椅烤了他。事实上,即便是判处绞刑也不为过。 死囚房内,拉塞尔·李在小床上懒散地翻了个身,舒展了下疲惫的身躯。他安静地待在自己狭小的牢房内,无视房外发生的一切,完全看不出他昨晚刚刚被带到死囚室。这名罪犯身材瘦小,面容枯槁,双眼透着淡蓝。有着三十年咀嚼烟草和喝苏打水经历的他,牙面熏得泛黄,牙齿已经松动,并且参差不齐。时不时地,他喜欢用拇指抠牙。他绝不是什么和蔼或者聪明的家伙,给人的印象仅仅是安静以及冷峻。恍然间,很难将他那双纤小、匀称的双手与那斑斑劣迹联系在一起。 —月份,犹他州将吉尔莫送上了枪决台,宣告最高法院对于中止死刑的规定废止了,当时99lib?人们就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得克萨斯也会回到执行死刑的队伍中。现在,毫无疑问。拉塞尔·李将成为恢复死刑后受刑的“得州第一人”。 也许他被判死刑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法官问他对于绑架、虐待那七个小孩子并将他们残忍杀害这一罪行还有什么想说的时,拉塞尔·李说:“这么说吧,法官先生,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马上再去绑架一个。” 狱警已经走到了拉塞尔·李的牢房前。他身材发胖,长着水桶腰,生起气来脸会憋得通红,下巴上的赘肉便开始颤抖,活像一只大公鸡,因此囚犯们都戏称他为“喔喔狱警”。根据以往经验,拉塞尔·李知道不需费多大工夫就能让喔喔狱警不爽。然而此时的狱警却满脸堆笑,抖了抖拉塞尔·李的死刑判决书,清了清嗓子,好让死囚室里其他四名死囚都听他说话。 “这就是你的判决书,拉塞尔·李,我马上就要宣读对你的判决了,你想不想听啊?” “他们想要烤我的屁股。”他漫不经心地说。 “现在嘛,拉塞尔·李,今天我们其实都是来帮你的,帮你死得轻松一点。” “给老子滚。” 喔喔狱警摇了摇脑袋,然后开始读:“经本法院授权,你,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由于下述罪行被判处死刑。” 他继续念了下去。首先是六次谋杀,然后是绑架、猥亵、虐待。每一条罪行都该将他千刀万剐。每念一条拉塞尔·李都点点头。对于这个从小就被妈妈称为“垃圾”的孩子来说,判决书上列明的罪行真是不错。 “听懂判决书了吗,拉塞尔·李?” “如果现在还没听懂的话是不是蠢了一点?” “不错,那么,神父已经准备好见你了。”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我的孩子,”神父桑德斯缓缓说道,“我将在这最后的时刻陪伴你,帮助你放飞灵魂,帮助你了解将要踏上的旅程。” 拉塞尔·李一如既往的满脸兴奋:“去你的,老子才不想见什么上帝。我要去找魔王撒旦。估计我能教他点儿让小孩尖叫的窍门。你不就有个小孩吗,喔喔?一个小女孩……” 狱警肥胖的脸颊突然变得通红,下巴上的赘肉开始颤抖。他把肥胖的手指一甩:“闭嘴,我们是在帮助你……” “帮我把自己烤熟。我不是小孩了,你想我赶快去死,好让你能在晚上睡个安稳觉。但是我觉得,我正好想死,死了我就可以像鬼马小精灵那样四处游走,说不定今晚我就要去找你家的小女孩……” “我们不会把你的尸体埋掉!”狱警怒喊道,“我们会把你的尸体扔进粉碎机里,你个混蛋,我们要把你剁成碎末然后倒进盐酸。到时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可怜虫会在这个地球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你的灰都不会剩下!” “那有劳你了,”拉塞尔·李慢吞吞地说,“我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喔喔狱警提了提灰色的警裤,冲神父摇了摇头示意一起离开,然后怒气冲冲地踏出了牢房。 拉塞尔·李重新躺到小床上,咧着嘴笑了。是时候好好打个盹了。今天没什么好期待的了,“垃圾”这一生也没什么可以期待的了。 他的笑容随着走廊里飘来的歌声生硬了起来,其他四.99lib.t>个死囚唱着: “你希望自己怎样死去,拉塞尔·李?烘烤、油炸还是生煎?你希望自己怎样死去,拉塞尔·李?烘烤、油炸还是生煎?”

下午三点半。拉塞尔·李起床了。他的最后一顿饭。炸鸡块、炒瓜子还有黄金地瓜条,终于送到了他的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位不请自到的客人,记者拉里·迪戈——其实是喔喔狱警对于早上受的气的报复。 空气似乎凝固了,两个人相互盯着看了一会儿。拉里·迪戈三十出头,身材消瘦,神情冷酷,长着一头浓密的深色头发。他的到来带来了一股外界的空气,在狱中显得很不协调,所有人都阴沉着脸,有点愤怒地瞪着他。他轻轻步入了拉塞尔·李的囚房,坐在了小床铺上。 “你要把这些全都吃掉?那你会在坐上电椅之前就把自己的肠子撑爆而死的。” 拉塞尔·李的面容突然变得阴森可怖。拉里·迪戈已经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了他七年了,开始是跟踪他做的案件,后来是关注他的被捕,他的审判,现在来关心他的死刑了。最初,拉塞尔·李并没有对这个记者介意太多。然而,这些天这个记者的问题让他备感紧张,甚至有一点点害怕,拉塞尔·李痛恨害怕的感觉。他紧盯餐车看了一会儿,然后猛吸了一口油炸食物散发出来的油腻气味。 “你到底想要什么?”拉塞尔·李一边问,一边把手插进了那一堆炸鸡块中。 迪戈摆了摆软呢帽,整了整风衣:“你看起来镇定自若啊,既没发疯,也没喊冤。” “是。”拉塞尔·李撕了一块炸鸡,夸张地嚼了两口,吞了下去。 “我听说你已经见过神父了。我觉得你不会选择去见上帝。” “是。” “所以说神父没有为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洗清罪恶?” “是。” “别这样,拉塞尔·李,”迪戈往前一探,双肘靠在了拉塞尔·李的膝盖上,“你知道我想听到什么。今天是你的最后一天了,你也知道目前没人会原谅你,所以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最后一个改过的机会,从你口中吐出的话将会出现在明天的头版。” 拉塞尔·李吃完炸鸡块,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又开始喷瓜子了。 “你将会一个人默默死去,拉塞尔·李。也许这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等他们把你绑上电椅的那一刻,你就不会再觉得无所谓了。把你妻子的名字告诉我,我可以让她带着孩子马上飞过来陪你,他们可以给你鼓励。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你将会拥有一个家庭。” 拉塞尔·李嗑完了瓜子,接着把三个指头插进了巧克力蛋糕的正中间。他用手把蛋糕的一边整个压了下去,然后像隧道挖掘机一样挖出了一块蛋糕,开始吮吸手掌上的奶油。 “我甚至愿意出钱。藏书网”迪戈说。这是这个拿了酬金的男人做出的最后努力,拉塞尔·李对此也心知肚明。“别这样,我们都知道你结了婚的。我见过那个文身,也听到过坊间的传言。告诉我她的名字,跟我聊聊你的孩子。” “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些?” “我只是在试着帮你……” “你是准备把他们带过来然后称他们为杀人魔的家人和杀人魔的血脉,这才是你真正想做的吧!” “这么说,你承认了,他们确实存在……” “也许存在,也许根本不存在。”拉塞尔·李露出粘满巧克力的牙齿,“反正我是不会说的。” “你真是头倔驴,拉塞尔·李。他们会烤了你,但你的妻子绝不会因此得到一丝好处。你的孩子会被一个收垃圾的穷光蛋收养,宣称那是他自己的孩子。也许你的孩子长大后会堕落得像现在的你一样。” “哦,那些事已经安排妥当了,迪戈。没错,都安排妥了。事实上,我给自己孩子准备的东西比你给我孩子的更像是未来。我想这就是所谓的讽刺吧迪戈,不是吗?讽刺,多么形象的一个词,多好的一个词!”拉塞尔·李结束了这次对话,重新开始吃他的蛋糕。 终于,拉里·迪戈带着满腔怒火走了。拉塞尔·李把吃剩的食物,包括大半个蛋糕,都扔到了水泥地板上。他把他的甜点分给了这间死囚房里曾经的室友,这是一种礼仪。最后,他用右脚脚后跟把那大半个蛋糕踩碎在水泥地板上。 “都来吃吧,让那些浑蛋来分享吧。” 突然,一阵啪啪声从走廊传来。这声音喧闹着、膨胀着,在牢房里狂躁、愤怒地肆意穿梭着。它断断续续,时而低沉,时而响亮,时而哀鸣,时而咆哮。 那是电椅工作的声音,1800伏特——500伏特——1300伏特——300伏特,刽子手正在测试他的刑具。 那最终的一刻突然变得很真实。 “你希望自己怎样死去,拉塞尔·李?”监狱的脉搏又跳动了起来,“你希望自己怎样死去,拉塞尔·李?烘烤、油炸还是生煎?” 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平静地坐在囚室的角落里。紧缩肩膀,思考着他所能想到的最肮脏的事。纤细柔软的小喉咙、大大的蓝眼睛以及小女孩刺耳的尖叫声。 宝贝,我一个字也不会说。我将把它带进坟墓。因为曾经有一个人,他至少会假装爱着这个“垃圾”。

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 约什·桑德斯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第一年当住院医师的他刚刚从急诊室手术台上轮班下来,本来预计二十四小时就能结束的手术进行了三十七个小时,这期间他一直操作着自动化仪器,全神贯注。他现在想睡觉,他必须找一个空房间,他必须尽快休息一下。 他走到了五号房间的门口。屋内漆黑寂静,电灯全熄,他在昏暗中隐约想起显示板上写着五号房间并没有安排什么用途。看来要在急诊室中度过这漫长一夜。 约什走进房间,将围绕病床的帘子一甩,准备瘫倒在床上。 微弱的呜咽,嘶哑、低沉的喘息,无力的呻吟声传来藏书网。 初为医生的他立马回过神,按开了戴在头上的手术灯。床上,幻觉般地平躺着一个衣着整齐的小女孩。 她抓着自己的喉咙,两眼翻白,毫无生气。

死刑小组训练有素。三个狱警迅速地给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戴上了脚镣和一个硕大的枷锁。拉塞尔·李向狱警示意他可以自己走出去,每个人都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狱警像保镖一样走在拉塞尔·李的两边,喔喔狱警在前面领路。他们走过了四十五英尺长的走廊,到达了绿色的铁门前,这扇门曾经迎接过三百六十一个人进入。现在门上挂着的是属于拉塞尔·李的号码。 五点钟的时候,理发师给拉塞尔·李剃了头,为电盘留下了一片完美的“光明顶”。之后,他还可以在穿上全内的死刑服之前,洗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澡。纯白的长裤、纯白的汗衫、纯白的腰带,全部由监狱农场种的棉花制作而成,由犯人们采摘,纺纱,缝纫。他将穿得像一个油漆匠一样走向自己的死亡,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外面世界的痕迹。 门缓缓地打开了,电椅好像在向他示意。充分打磨的木头经过了五十年的岁月依然隐隐发光。高高的椅背,坚实的扶手与凳腿,宽厚的皮带。除了套头面具和电极,几乎像是奶奶最喜欢的摇椅。 刽子手开始接管剩下的事情,一切都开始模模糊糊地进行。狱警们将拉塞尔·李绑在了金色的木质电椅上。一个人将咬牙棒塞入了拉塞尔·李嘴里,另一个将盐溶液均匀涂抹到了他的左腿、头部和胸部以利于导电。接着执行人又用铁铐铐住了他的脚踝和手腕,在他的心脏两侧贴上了二极管,最后拉塞尔·李那光秃秃的头顶终于迎来了银色的电盘。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就完成了国王加冕般的过程。 现在的拉塞尔·李双眼绑着胶带,好让一会儿眼睛熔化后少流出点液体,鼻子也为了堵住鼻血而塞进了棉球。 晚上十一点半。死刑小组离开了房间,拉塞尔·李开始了最难熬的时间。他被牢牢绑在了电椅上,四周是死一般的漆黑寂静,他所能做的只是等待墙上的电话响起。电话那头便是监狱长的办公室。 他对面的三个观看间内,其他人早已到场。一号房间里坐着的是证人们——拉里·迪戈和四名受害者的家人,他们可以付费观看死刑的执行。帕特丽夏·斯托克斯的女儿米根在这个丧心病狂的人手下失去了幼小的生命。由于刚找的工作需要加班,她的丈夫没法到场,于是她把十四岁的儿子带来一起观看死刑。布莱恩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帕特丽夏一个人静静地流着眼泪,双手紧紧抱在胸前,高挑的她看起来如此憔悴。 二号房间里,刽子手笔直地站立着。在这个房间有第二部直通监狱长办公室的电话。屋内三个硕大的按钮引人注目,一英寸半的直径,在墙上赫然凸出。其中,一个是主要开关,两个是备用开关。得克萨斯州的监狱总是设计得如此周密。 第三个房间是为死囚的家人准备的。现在,只有一个人孤单地站在这里,柯尔西·琼斯,唯一愿意为拉塞尔·李辩护的律师。今夜他为这个特殊的场合穿上了他最珍贵的套装——一身薄荷绿的泡泡纱衣服。柯尔西·琼斯有一个特殊的任务。他要观看死刑的执行,他要把拉塞尔·李最后一刻说的话记下来,然后告诉那个曾经深爱过拉塞尔·李的女人。 这之后,柯尔西·琼斯将会忘记关于拉塞尔·李的一切——那个他曾欣然接受的案件。 十一点三十一分,为时半小时的倒计时开始。开始于五年前的无数支持抑或抗议总归是到头了。所有的房间都安静了下来。所有观看的人都紧张了起来。 这个要为一切负责的男人,这个眼睛被胶带绑住,嘴里咬着咬棒的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我力大无穷,我天下无敌! 紧缩的身躯松了下来,但是他的双手依然紧紧抓握着扶手,指头的关节已经泛白。 我爱你,亲爱的。是的,爱……你。 “快来救命!快救命!”约什边喊边给女孩把了脉,“我需要一个急救推车,快!这里有一个小女孩。八到九岁,呼吸微弱,快来帮忙!” 陈医生冲进了房间:“她是从哪儿来的?” “不知道。” 医护人员和急救推车很快就到了房间,每个人都加快了动作的节奏,全力以赴开始抢救。 “快把她抬到急救推车上来!”护士长南希说着抓起了针头。针管扎入静脉,导管开始滴液,开始输静脉点滴了。随即,他们开始为血检和尿检做准备。 “她在发烧!天哪,她可能有荨麻疹!”雪莉,另外一个护士,剪开了女孩穿着的棉质运动衫,放上五线心脏监视器的同时发现小女孩的身躯滚烫。 “闪开!” 胸部X光闪了一下,随后所有人又回到了病人身边,像打了鸡血似的忙了起来。小女孩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生理反应开始消失,之后呼吸也停止了。 “通气管!”约什喊道,然后立刻把管子插入了女孩的喉咙里。 别,她还太小了,千万别出错。约什害怕当他手中的管子像水牛—样冲入她细小的喉咙,而又插错了地方时,会对小女孩造成伤害。很快,他找到了入口,将管子顺势滑入了气管。“进去了!”约什说话的同时雪莉拿着几小瓶液体冲出了房间,去做尿检以及包括二十项化学检验的血检。 “脉搏很弱。”南希说。 “你的诊断结果,约什?”陈医生问道。 “过敏性休克,”约什马上回答,“我们需要一安瓿瓶的肾上腺素。” “万分之零点一浓度的,”陈医生补充道,“这是个小孩子。” “没有发现任何蚊虫叮咬的痕迹。”南希报告说,并把肾上腺素递给约什,约什小心翼翼地将其通过管子注入了小女孩的气管。 “任何东西都可能是她的过敏原。”陈医生嘀咕道,然后开始等着看肾上腺素会起什么作用。 一时间,屋内安静了下来。 小女孩毫无生机地平躺在白色的医用推车上,五条电线、一根静脉输液管,还有一根粗大的通气管从她瘦小的身躯伸展出来。她一头金色的长发铺在床上,隐隐有一股婴儿洗发水的香气飘来。睫毛浓密,脸上微有雀斑——换句话也可以说成睫毛下有些脏东西,红色油亮的痘痘点缀在她鼓鼓的脸颊上。无论从医多少年,约什都不习惯在医院看到小孩子。 “肌肉开始放松了,”约什开始报告,“呼吸更顺畅了。”肾上腺素很快就起了作用。小女孩的眼皮开始眨动,但是还无法聚焦看东西。 “你好?”陈医生尝试跟她说话,“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反应。陈医生进一步尝试,不再仅仅是说话了,他开始轻轻摇晃她。小女孩依然没有反应。南希开始尝试胸腔按压,她将手肘抵在小女孩的胸腔上,用力按压以使她产生疼痛感。小女孩的身躯无力地拱了一下,但是依然双目呆滞。 “很难唤醒,”南希说,“病人依然没有反应。”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门突然被撞开了。 “怎么这么乱哄哄的?”哈勃·斯托克斯大步迈进了房间。他穿着绿色的外科手术服,却好像是穿着白色网球衣,在他明亮的深蓝色眼睛以及那张明星脸的衬托下,显得非常不真实。他刚刚作为心胸外科专家医师加入了市立综合医院,已经像耶稣在世般踱步在大厅里寻找那些被抛弃的人了。约什听说他的医术很高明,但是似乎也听说了他的高傲。心胸外科专家和上帝有什么不同呢?就是上帝从不希望别人把他当作心胸外科专家。 “这里有名患者。”陈医生不耐烦地说。 “嗯哼。”哈勃医生慢悠悠地走到了病床前。他仔细观察了小女孩身上“长出”的管子,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惊讶道:“天哪!怎么回事?!” “过敏性休克,未知过敏原。” “肾上腺素?” “还用你说吗?” “把X光片给我看下。” 哈勃医生伸出了一只手,仔细研究了X光片,然后检查了下她的心跳。 “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了!” 哈勃医生微微抬了下头,用余光看着年轻一点的陈医生。“不过,我想问下,陈医生,”他一脸严肃地说,“为什么她会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这里呢?” 陈医生咬着牙说:“我不知道。”

凌晨。医生进入刽子手待着的二号房间,倚墙站着,双手靠在背后。刽子手拿起了墙上的电话,开始给监狱长拨号。 电话里传来了拨通后的“嘀嘀”声。 他挂上了电话,开始倒计时六十秒。 他盯着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坐在死刑室正中间的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正咧着嘴像个神经病一样笑着,露出了那瘆人的牙齿。 “这个蠢人根本不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医生说。 “现在这个时候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刽子手说。 表走到了十二点零一分。他再次拿起了电话,话筒里又响起了拨通后的“嘀嘀”声。 刽子手按下了电流的主开关。四百四十伏特、十欧姆电阻的电流涌入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身体。 死刑间的灯光随着电流的通过突然变得昏暗,三个死囚开始咆哮欢呼鼓掌,还有一个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来回滚动,就像一个受到了惊吓的小孩子。受害者的家属们一开始还可以坚持观看,但是当拉塞尔·李的皮肤变得通红,全身开始冒烟的时候,他们都转过了身去。除了布莱恩·斯托克斯。拉塞尔·李的全身剧烈地抽搐时,布莱恩·斯托克斯依然呆呆地看着,好像被钉在了座位上。在布莱恩的身后,他的妈妈尖叫了起来,他却依然一动不动地观看。 之后,死刑便简简单单地结束了。 医生走到了拉塞尔·李的尸体旁。为了防止闻到气味,他在鼻子下方涂上了维克斯达姆膏,这还不够,检查尸体的时候他还捏着鼻子。 他透过正中间的窗户看了看刽子手的房间:“死亡时间是十二点零五分。” “我拿到尿检报告了!”雪莉推门而入。约什挤开哈勃医生一把抓住报告。 “她对镇静剂过敏。”约什说。 “吗啡的问题。”哈勃补充道。 “盐酸烯丙羟吗啡酮,”陈医生指挥道,“每千克零点零零五毫克,多拿点来!” 雪莉立刻转身冲出去拿药。 “她有可能是吗啡过敏吗?”约什悄悄问陈医生,“有可能是吗啡引起的过敏性休克吗?” “偶尔会有这种情况。” 雪莉很快就拿着药回来了,陈医生接过后给小女孩注射了进去。他们拔出了呼吸管,开始静静等待,手里握着第二剂药。如果需要的话,每两到三分钟可以重复给一次药。哈勃医生再一次检查了小女孩的脉搏,然后是心脏。 “好些了,”他说,“很稳定。看,别急,有反应了……” 小女孩晃了晃脑袋。南希拿起薄被盖到小女孩身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她眨了眨她的大眼睛,美丽动人的蓝灰色大眼睛睁开了。 “能听见我说话吗,宝贝?”哈勃医生用充满磁性的声音问道,同时将小女孩柔软的头发从汗涔涔的额头上捋开,“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 没有回答。她环顾了一下站在她四周的人们,那白白的墙壁。还有连接在她身上的电线和管子。小女孩仔细的观察弄得气氛比较尴尬。不是个漂亮的孩子,约什心里嘀咕道,但是又很招人怜爱。约什握住了她的手,她的目光立刻转到了约什身上,让他有点不自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浑蛋下药并抛弃了这个小女孩?真是个航脏的世界。 过了一小会儿,小女孩握住了他的手指。在这种情况下握住一个陌生人的手指,真是个坚强善良的小女孩。 “没事的,”他说。“你现在很安全,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宝贝,我们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她张开了嘴巴,她干干的喉咙开始工作,但是没有发出声来。她看起来更害怕了。 “放松,”他轻轻说道,“深呼吸,呼——吸。你没问题的,一切都正常。再试着说一遍。” 她投来了信任的目光。 这一次,她轻声说:“爸爸的女儿。” 第一章

二十年后 她迟到了,她迟到了!天哪,她迟到得也太夸张了! 梅勒妮·斯托克斯蹦蹦跳跳地跑上楼梯,接着又一个急转弯跑了下来,在大客厅里飞奔,她那一袭金色长发胡乱飞舞,遮住了脸颊。二十分钟一分分过去,她甚至还没想好她要穿什么衣服。天哪! 她套着脱掉一半的汗衫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脚战略性回踢把身后厚重的红木门砰地踹上,然后爽快地脱下了汗衫。她脚尖潇洒地一甩,把网球鞋甩进了硕大的松木地橱里,这地橱占了房间面积的四分之一。还有很多东西都零零散散地摆在破旧的梳妆台下面。有时候她真的想打扫下房间。但不是在今天。 梅勒妮慌慌张张地脱掉了破旧的牛仔裤,把T恤往雪橇床上一扔,然后大步迈向衣橱。宽厚的地板踩上去凉飕飕的,让她走起来发出嚓嚓嚓的声音。 “快出来,快出来。”她嘴里嘟嘟囔囔着,一把拉开了衣橱的丝绸帘子,“十年的疯狂购物,买来的衣服全都堆在这个小正方形空间内,想找到件酒会礼服得多难啊。” 光是看一眼那乱七八糟的衣橱。就不想在里面找衣服了,梅勒妮苦笑了一下,但还是不得不开始艰难地翻找衣服。在衣橱的某个角落,一定躺有几件正装。

二十九岁的梅勒妮·斯托克斯身材娇小,但是十分精明干练,是一名天生的外交家。当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被生父生母抛弃在了市立综合医院,醒来时记不得她是哪里来的。但是过了这么久之后,她几乎不再回忆被抛弃之前的事情了。她敬重养父,深爱着养母,还有一个令她崇拜的哥哥以及一位和蔼的教父。直到最近,她都认为这是非常亲密的一家人。她不断告诉自己,他们很快就会回到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里。 梅勒妮六年前从韦斯利大学毕业,那时她的家庭是一个幸福感满满的温馨港湾。毕业后她直接回家帮妈妈度过心理“艰难时期”,当她待在家里时,似乎每个人都过得更加舒心一些。现在的她是一名专业活动策划人。她做的大多数都是慈善活动。正式的黑色领带,严肃而又动人的氛围,使得那些精英感受到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以及高贵感,与此同时,他们会捐出数目可观的善款。大量的细节,大量的策划,大量的幕后工作。梅勒妮总会细致地安排好一切。理所当然,一些专栏作家经常撰文赞扬慈善活动,显得娱乐而又不失风雅,更何况还有经济利益可图。 于是就有了像今天这样的夜晚。今晚是第七届年度名著捐赠会,主题是为文学大会捐赠一本名著。晚会的举办地点就是她父母的别墅,不过,显然,今晚的晚会遭到了诅咒。 晚会的一名筹办人没能准备足够的冰块;迎宾告病请假;《波士顿环球报》登错了时间;而肯尼迪议员由于胃部感染在家休养,一半的记者团因此不来参加今晚的晚会。半小时之前,梅勒妮心情低落难堪,十分少见的,泪水涌上了她的眼圈。 但是很快,她又开始斗志昂扬地工作了。鼓舞她的是晚会之外的其他原因。现在的她再次充满了活力,重新成了平时大家眼中的梅勒妮,她让自己尽可能地忙碌,来忘掉之前的不愉快。 梅勒妮十分擅长让自己保持忙碌,在这方面甚至快赶上她父亲了。 又过了十五分钟,终于,梅勒妮找到了她最喜爱的那条金边连衣裙,一阵欣喜之后,她又开始翻衣橱,找那双金色的高跟鞋。 在梅勒妮被收养的最初几年里,斯托克斯一家人对于这个新女儿的到来高兴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他们会买一切他们能想到的礼物来讨女儿高兴。家里二楼的主卧室是她的,所有的墙都覆着玫瑰色的丝绸墙帷;浴室用金色装饰。她需要踩着凳子才能从那面货真价实的路易四世镜里看到自己;卧室壁橱有一间公寓那么大,里面装满了裙子、帽子和手套。家里所有人——养父母、哥哥还有教父都时刻关心着这个丫头的一举一动,她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生活,感到无聊前一定有人带她出去玩,感到凉意前一定有人给她送来毛毯。 新家庭对她的关怀有些不可思议。 梅勒妮一开始适应得很好。她一直都渴望开心起来,一直都努力让自己高兴,她不想让一直逗自己开心的家人失望。对于她来说,如果有一个如斯托克斯一家一样富裕、美丽而又善良的家庭愿意给她以家的温暖,愿意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她一定会认认真真地适应、学习,争取成为他们真正的女儿。所以,她每天早上都会穿着蕾丝荷叶裙。耐心地坐着等妈妈把她的一头直发烫成香肠似的鬈发;她会认真听父亲讲工作时怎样将挣扎在垂死边缘的心脏病人抢救回来;她也会安静地坐在教父身边,听他讲述遥远的国度里男人穿着裙子,女人腋下长出“头发”的故事;她会花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与她的哥哥安静地坐在一起,当哥哥发誓一定要做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时,她会记住那迷茫稚嫩的眼神以及结实的身形。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太过完美。梅勒妮开始在夜里醒来。凌晨两点,她会偷偷摸摸地爬下楼,站在一张照片前,照片上是另一个金发女孩。四岁的米根·斯托克斯,穿着蕾丝荷叶裙,拥有一头香肠似的鬈发。四岁的米根·斯托克斯,是斯托克斯一家疼爱有加的第一个女儿,一个心理扭曲的杀人魔绑架了她,将她送上了天堂。四岁的米根·斯托克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女儿,梅勒妮到这个家庭之前很久就在这个家里得到过无限宠爱的女儿。 哈勃从急诊室手术台上下来回到家后会赶紧把她抱回床上。布莱恩也已经习惯于听到她的脚步后耐心地将她领回卧室。但是她依然会每夜回到这张照片前,入迷地看着照片上可爱高贵的小女孩,在九岁的梅勒妮心里,第一次有了成为替代品的感觉。 杰米·奥唐纳终于介入了他们的生活。噢,看在上帝的面上!他声明道,梅勒妮就是梅勒妮,一个有血有肉有着自己独立思想的女孩,不是一个任由别人打扮的瓷娃娃玩具,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替代品。应该由她自己决定穿什么,决定住在哪间房,决定她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要等到不得不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才后悔。 他的建议挽回了斯托克斯一家的生活。梅勒妮从主bbr>..卧室搬了出来,搬到了三楼一个充满阳光的房间,住在了哥哥布莱恩的对面。她喜欢房顶的天窗以及矮矮的倾斜的天花板,因为,至少这个房间不会被人误以为是一个病房。 后来,她无意中发现她最喜欢穿的是旧衣服,那是在一次学校举办的捐赠旧衣服的活动上。初试旧衣服的她感到旧衣服是那么的柔软舒适,而且当旧衣服沾上或者灭上脏东西的时候,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之后,梅勒妮开始去旧家具市场淘家具。对于有所损坏的家具,她尤其青睐。随着渐渐长大。她有一种感觉越发强烈:每一处损坏都有自己的一个故事,每一件旧家具都有一段她不曾经历过的历史。 她的教父对于这种审美角度非常感兴趣,爸爸却感到十分诧异,但是她的新家庭对于她的选择始终支持。他们一家依旧爱着她,现在的他们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梅勒妮时常告诉自己,他们一家人相互之间学到了许多东西。妈妈是一位非常有教养的南方女性,告诉她吃哪道菜要用哪个叉子;反过来,梅勒妮教了有抑郁倾向的妈妈一首雷鬼音乐歌曲《不要烦恼,开开心心》。父亲哈勃教导她要努力工作,要积极主动地构建自己的生活;梅勒妮提醒父亲要时不时停下来看看路边以及远方的风景,即使只是为了调整踏向远方的步伐。哥哥教给她与上流社会人士交往的窍门以及注意事项;梅勒妮对他展现出了无条件的爱戴,即使在他最低落的日子里。像帕特丽夏一样,布莱恩经常情绪莫名低落,但不管怎样,梅勒妮都把他当作自己的英雄。

在她找到金色高跟鞋的一刹那,门铃响了。天哪,今晚所有的事情都那么催人。 头发,妆容,快!不过,她苍白的面容、婴儿般的金发,只用最淡的妆就好。点点香腮红,微微金眼影,完成。 梅勒妮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在镜子里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晚会就要如此不可思议地仓促开始了。她的爸爸自告奋勇要求承担迎宾的工作,这为晚会的和谐进行开了个好头,而妈妈形象的端庄大方更是远超梅勒妮所期。一切都开始正常进行。 “这将是一个无比绚丽的夜晚。”梅勒妮又重新回想了下晚会的筹备,“我们邀请到了富有的捐赠者,还准备了一个献血室。我们买来了能用钱买到的最好的食物,还有一叠经典藏书。家人显得空前团结友爱,至于肯尼迪议员嘛,赶紧去死吧。今晚一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她给了自己一个微笑,转身准备走出自己的小天地。她向着门口迈出了一大步。突然眼前一阵眩晕,眼中的世界开始倾斜,光线突然昏暗了下来。 周围黑漆漆一片,一个扭曲的身影。一种诡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黑暗那端恳求道: “我想回家,求求你了,让我回家吧……” 梅勒妮用力眨了下眼睛。她那狼藉的房间重新闪现进了眼帘,从屋顶的天窗望去,春日的夕阳正缓缓落下,阳光温柔地洒进房间,有着一百一十年历史的古老地板踩上去有一种厚重感。她发现自己正捂着胃部。眉毛末梢一滴汗正欲落下。她赶紧环顾了一下四周,带有一点负罪感,希望没人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没人在楼上。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看到也没人会猜测发生过什么。 梅勒妮赶紧下楼,那里,人们正在欢快地交谈着,香槟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发出动人的响声。 三周内第四次产生这样的幻觉。总是那黑漆漆的一片,总是同一个小女孩苦苦的哀求声。 最近压力有点大吧,她想,加快了脚步,走起来更显慌张。 难道是残缺的记忆?都过了这么久了,那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波音747落地的一瞬很失败,在跑道上蹦跳着滑行了很久。拉里·迪戈从刚开始坐上飞机的时候心里就一直犯嘀咕,落地的失败更是增加了他对坐飞机的抗拒心理。 迪戈讨厌坐飞机。他不相信飞机的安全性,或者说不相信飞行员的技术,再或者说不相信那些控制飞机飞行的微型计算机。什么也别信,这是拉里·迪戈的座右铭。如果要评个第二座右铭的话应该是:人都是愚蠢的。 “来一瓶!”是他的口头禅之一,但是他并不准备去喝一杯。 岁月无情。他那原本消瘦的身形现在更显软弱无力,最初看起来前途无量的调查记者的职业现在也已无人问津。生活的压力使他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老十岁。走在路上,他总是面色阴沉,一笑不笑,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狗。原本还算匀称的脸颊上已经可见棱角分明的颧骨,下巴上的肉也已经松弛。他觉得,自己何止老十岁,沧桑的岁月使他的心理老了不止二十岁。 他的心理年龄确实比真实年龄老了太多,至少在他接到那通电话之前确实如此。电话是三周前的事情,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把音响设备抵押,贷款买了一台最前沿的磁带录音机,接着又卖掉了他的汽车,买了一张机票,准备了一些现金。 拉里·迪戈,这真是天赐良机。二十五年了,他一直在寻找心目中的圣杯,对于前往波士顿的他来说,这件事不成功便成仁。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要想把手心字条上的每一个地址都调查一遍大概需要一周时间。拉里·迪戈将字条递给面带疲色的出租车司机,司机正专心听着电台广播里红袜队的比赛,没太注意路上的其他汽车。 迪戈此次轻装前来,只带了几件干净内衣、两件白色衬衫,那台刚买的录音机和他十五年前出版的一本书。在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死刑结束后不久,他就开始着手写这本书,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都会产生闻到生肉烧焦的幻觉,从梦中惊醒。其他几名死刑犯在拉塞尔·李的死刑之后获得了暂时的解脱。这一次死刑的成功执行彻底激怒了反对死刑的自由主义者们。得克萨斯州不得不赶紧再次让电椅“退休”,直到—九八二年引入注射死刑,才再次开始判处死刑。 注射死刑的引入并没有给拉里·迪戈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他曾认为拉塞尔·李是他能够遇到的最有故事可写的人,但是对于拉塞尔·李的生活不懈的调查却使他被调离了原岗位,来到了国家新闻部。上级安排他待在亨茨维尔市,关注电椅的引退,关注死刑的争论。后来他又得关注注射死刑的发展和引入。在他出发来波士顿之前,他终于又开始观看死刑的执行了。 在那些日子里,他不得不靠一点酒精的麻醉才能够睡去。一开始是一瓶,后来两瓶、三瓶。在他看来,他只是在静静等待自己死亡的到来。终于有一天,那个改变他生活的电话打来了。 五月三日凌晨两点,正好三周之前。拉里·迪戈记忆犹新。他摸索着床头柜上响起的电话,随口咒骂了两句轰隆隆的雷声,拿起冰凉的话筒贴到耳边,接着在黑暗中听到了那幽灵般的声音。 “你不应该放弃,你的直觉是对的,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有很多故事可以发掘。他确实结过婚有过孩子。你还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吗?” “当然,当然!”即便是他知道自己早该放弃,即便是知道他为此所付出的远超回报,他依然说不出“不想”。电话另一端的人对于他的回答了然于心。话筒里传来了笑声,诡异的笑声,似乎无所不知的笑声,声音通过某种机器处理显得更加幽冥。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两天之后,打电话的人给了他更加详细的信息——一个名字,爱达荷·约翰逊。 “这是一个化名,一个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最喜欢的化名,追查下去,你将有所发现。” 迪戈根据名字查到了一张结婚证明。接着他分别追查丈夫和妻子的名字,又发现了一张出生证明,孩子的名字登记的是贝比·多伊·约翰逊。证明上没有注明性别抑或医院,但却签有一个助产士的名字。迪戈通过护士协会找到了这名助产士,他将淘到意想不到的惊喜。 没错,她还记得爱达荷·约翰逊。没错,照片上的人正是爱达荷·约翰逊。一阵犹豫。好吧,没错,她早已知道原来这个男人的真名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但不是在当时。当警察逮捕了拉塞尔·李,当他的照片随着报纸传遍大街小巷,她才明白过来,爱达荷·约翰逊就是拉塞尔·李。她抿了抿嘴唇,不想继续与迪戈交谈了。贝比·多伊·约翰逊就是贝比·多伊·约翰逊。她绝不可以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所犯下的罪行而侵犯这个无辜生命的隐私权。 迪戈试图独自追踪孩子和孩子母亲的信息,但是无功而返。显然。结婚证明上女方的姓名也是化名,查不到任何相关的社保号、驾照号或者税收证明。迪戈又回头捋了一遍以前的记录和文档,试图找到一张有关照片、一个有所帮助的财产转让证明或者任何的蛛丝马迹。但是哪怕一丁点关于安吉拉·约翰逊或者贝比·多伊的信息都没有发现。 迪戈只好再去寻求那名助产士的帮助。 威逼利诱全都试过了。苦苦哀求,极力争辩,暴力恐吓,他甚至开出了他承担不起的报酬,允诺了他都没有听说过的荣誉。但是他所得到的最好的信息只是一个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故事,一件拉塞尔·李被捕之后发生的小事。说实话,她一定觉得这个故事毫无价值。 但是对于拉里·迪戈来说,这个故事是他所拥有的一切信息。在听完这个小故事的数秒之内,他就相信自己知道了贝比·多伊·约翰逊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那将是一个其他记者,知名的、菜鸟的,做梦都想不到会发生的故事。 但是为什么要过了二十年才让别人发现这个故事? 凌晨三点的电话打来时,他向对方发问。他听到的依然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因为你会得到你应得的,你总是会得到你应得的。” 出租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缓缓地停到了路边。迪戈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现在位于波士顿的市中心。离里兹大酒店只有一个街区。离地标“干杯酒吧”也是一个街区的距离,身边开过的都是豪华轿车。斯托克斯一家人现在住在这里?富人变得越来越富了啊。 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迪戈给司机摆下十美元,然后钻出了出租车。 空气是如此清新。他用力吸了两口气,拍了拍褶皱的裤子。空气中溢满花香,而没有尾气排放的气味,也许是因为富人受不了这种刺鼻的感觉吧。他的身后隐约可见一个宽敞的公园,里面栽满了樱桃树以及郁金香等各种植物,当然,还有天鹤船。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来,注视着成排的建筑物。都是石砌别墅,三层楼高,建筑面积不大却尽显沧桑华贵之感。别墅之间紧紧相依,依然不失冷艳风范。一定是贵族建造的,他心里默想。一百多年前,每个人都在追寻自己的“五月花号”血统,并以此为贵族。好吧,也许时至今日人们依然如此。 他瞟了一眼地址单,斯托克斯一家住在第四座别墅。突然,他家别墅的灯都亮了起来,好像七月四日到了一样,门口有两个守卫像电线杆一样戳在那里守护着。当他正观察斯托克斯一家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辆奔驰轿车停到了路边,一个贵妇人从车上挪步下来。她的衣服上到处点缀着紫色的金属片,镶嵌着闪亮的大钻石,配上她那臃肿的身材,像个发霉的葡萄干似的。她的丈夫,体型倒是与她十分般配,穿着半正式晚礼服,走起路来极似企鹅。这对夫妇将钥匙交给了迎宾侍者,然后大摇大摆地漫步踏过了厚重的胡桃木门。 迪戈低头看了看身上破破烂烂的军用防水大衣和皱巴巴的长裤。 嗯,没事的,其实我可以直接走进斯托克斯的家门。 他走进公园,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椅子做工精细,身后是一棵巨大的松树。稳了稳身子后,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斯托克斯的房子。 作为一名bbr>跟踪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长达七年的记者,拉里·迪戈认识所有受害儿童的家属。家长们刚刚失去孩子的时候,拉里·迪戈就登门采访,那时家人们滴血般的痛心使得谈话很难继续下去。他会稍后再来,当受害者家属已经将悲痛渐渐退去,化为愤怒与绝望,父亲们凹陷的眼眶中会射出复仇的怒火,在谈及拉塞尔·李的时候,他们怒不可遏地挥舞拳头将家具砸得从地上弹起;母亲们依然坚信孩子还有活着的可能,她们视身边的一切男人都是坏人,甚至包括自己的丈夫。当拉塞尔·李确定被判处死刑时,所有的家庭都觉得大快人心。 除了斯托克斯一家。从最开始的时候,斯托克斯一家就表现得与众不同,也是从最开始的时候,其他家庭便因此备感厌恶。所有死在拉塞尔·李手下的儿童都来自贫困的家庭,除了米根·斯托克斯。斯托克斯一家当时住在休斯敦新兴富人区的宅邸里。而其他父母则穿戴破旧,都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他们的孩子们满身灰尘,牙齿不整,两颊沾满黑乎乎的污垢。 斯托克斯一家绝对可以登上《美好家园》的封面——身材魁梧,有着贵族气质的医生父亲;身材苗条,大家闺秀,有着女王范儿气质的母亲。当然还有两个可爱宝贝的孩子——金发碧眼,洁白的牙齿,还有细嫩透红的小脸蛋。 他们属于那种令人羡慕甚至有点嫉妒的家庭,你有时会希望他们家最好能发生点坏事,但是当坏事真的发生了之后…… 迪戈不禁低下头看着脚底的草坪。以前的场景在脑中一幕幕闪过,羞愧以及迷惑感依旧困扰着他。 当谈到女儿时,帕特丽夏·斯托克斯清亮的蓝眼睛中散发出来的光芒突然变得柔和,她试图在记者面前将这个被绑架的小女孩描述成天下最棒的女儿,苦苦哀求着他们一定要救她回来。然而,当尸体确认为米根的消息传来后,她的表情再也柔和不起来了。蓝色的眼睛里充斥着的只有黯淡和凄凉,拉里·迪戈一生中第一次决定放弃一个故事。这可是拉里·迪戈,他竟然放弃了一个故事,他甚至从灵魂深处祈祷,希望这只是个错误,希望米根能够重新回到这个完美的女人身边。 死刑刚刚结束的时候,帕特丽夏完完全全被恐惧和悲伤占据着,迪戈跟踪她到了宾馆的酒吧。她的丈夫没有来观看死刑。工作,根据拉里·迪戈的小道消息,在女儿死后,哈勃·斯托克斯的生活中便只剩下了工作。在他的信念里,似乎有一种错误的导向,认为拯救其他的生命会感动上帝,上帝会送他的孩子回来。真不知道富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所以,十四岁的布莱恩作为母亲的陪同来到了得克萨斯州。他甚至跟着母亲进入了酒吧,好像这就是他的地盘一样。酒保刚刚要上前说“未成年人禁止入内”一类的话语,就被布莱恩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不要在我看完刚刚那一幕时来惹老子”。老天爷,观看死刑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孩子?也就是从那时起,迪戈觉得斯托克斯一家并不像人们看见的那般完美。似乎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个被他们精心遮掩起来的秘密,一个黑暗的、险恶的秘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这种感觉从未动摇过。现在,他,迪戈又回到了这里,在二十年后。斯托克斯一家又有了一个新女儿,这个女儿得以健康成长。但是恶魔不会轻易罢休,有人把拉里·迪戈叫来了,邀请他过来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 还有人觉得斯托克斯一家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迪戈不寒而栗。 他终究还是耸了耸肩。他最后想了想另一个女儿,想象她长得什么样,在贝肯街的生活是否愉快。他决定就想到这里吧。 这就是他的目标,他一直追寻的目标。他终将会完成他的..调查,他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也已经知道如何为自己创造机会。 不知你是否准备好了,梅勒妮·斯托克斯。他自言自语道,反正我已经来了。 第二章

晚上九点半的时候。来宾们已经挤满了斯托克斯家的客厅,穿金戴银,熠熠生辉。身着白色晚礼服的侍者们整齐地站成一排排,为这些腰缠万贯的贵客提供餐饮。银色托盘上有各种香槟酒,有蒜香味的虾条,还有浇着蓝莓汁的烤野猪肉。百家乐的枝形大吊灯投射出耀眼的灯光,洒在高贵女士精心盘卷的头发上,风流倜傥的富家帅哥冲年轻貌美的女士吹着含情的口哨。 梅勒妮一边冲下楼梯一边跟来宾打招呼。她高兴地朝韦伯一家、布拉斯坎普一家以及鲁迪一家挥了挥手,然后向查德威克一家和包格纳一家点头示意。律师、院长、主任医师,还有管理咨询公司的副总裁、投资银行家以及几位政客,波士顿满是新兴富人与传统财主,梅勒妮厚着脸皮把他们都邀请了过来。每一位来宾都带着一本珍贵的典藏书籍来参加今晚的捐赠会,他们都开玩笑说自己带来的是最为珍贵的书籍,无价之宝,甚至堪比国宝。梅勒妮觉得,与他们比起来自己就像一个乡下妇女。 她与父亲相视一笑。父亲倚门而站,身穿自己最喜欢的亮面燕尾服的他看起来高贵优雅。年近六旬、金发蓝眼的哈勃·斯托克斯正当巅峰时期。他每日都像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地工作,每早都会虔诚地祈祷,同时他还是一名高尔夫的狂热爱好者。更值得一提的是,波士顿的杂志将他评为了全波士顿最好的心胸外科专家,一个早该得到的头衔。梅勒妮觉得今晚的父亲显得比近几个月来都要开心。 她心满意足地又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母亲。宴会总是会让梅勒妮感到放松,也许是因为她喜欢这个工作。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叽叽喳喳的嘈杂声中,她总能寻得自己的一份安宁。在她看来,那种被锁在一个空落落的房间里的感觉才是真正的恐怖,一个冰冷的房间,四周都是雪内的墙壁。幸运的是,由于她的工作性质比较特别——戴德镇红十字会捐赠中心的志愿者,加上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基本不用担心自己一个人时该怎么办。 梅勒妮终于在房间对面看到了母亲,转身径直走向了她。 帕特丽夏·斯托克斯在角落里窝着,站在一辆银质果汁推车旁边,正在与送果汁的男侍者交谈。很明显,她十分紧张。十八岁时,这位倾国倾城、身材高挑的金发女郎,几乎俘获了所有得克萨斯州男子的心。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具有女性的魅力。当她感到害怕或者疑惑时,会下意识地向男人请求帮助,而对方一定会仔细倾听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 “梅勒妮!”帕特丽夏发现了向她走来的女儿,脸上马上露出了微笑,冲女儿兴奋地挥着手,“亲爱的,快过来。我刚刚跟负责食物的人谈过话。果汁的供给已经搞定了。” “哇,”侍者称赞道,“您女儿跟您长得好像!” “当然啦。”帕特丽夏尴尬一笑,说。梅勒妮白了白眼,她跟妈妈长得一点都不像,狮子和老虎的相似度都比她们俩高。 “妈妈,你是在试着帮我的忙吗?”她问妈妈。 “当然,这位查理先生刚刚给我倒了一杯橙汁,不加冰的。我敢保证喝了这橙汁以后,来宾们一定更有精力聊天了。诸如‘她的饮料里加了伏特加没有’、‘到底她有没有……’一类的话题。你知道的,我也想成为这晚会的一部分。” 梅勒妮握住了妈妈的手:“你做得真棒,妈妈。” 帕特丽夏微微一笑。她知道,人们一定还在谈论她不想听到的话题,比如“她的第一个女儿被杀死了,刚刚四岁头就被砍掉了。真是太恐怖了!你能想象那种场景吗”。最近人们谈论的话题又涉及了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刚刚公开表明他是同性恋。你应该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是,怎么说呢,一个惹事的家伙”。还有这种,“她最近又开始酗酒了,才刚刚戒酒一会儿……”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帕特丽夏高兴地说。两个中年妇女从她们身边走过,然后开始神神秘秘地说悄悄话。帕特丽夏更加用力地握了握水晶杯。 “她们很快就会适应的,”梅勒妮不紧不慢地说,“记住,第一次出席的公共场合总是最差的。” “都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帕特丽夏惭愧地说,她更加自卑了。 “没事,妈妈一直都做得很好,真的没事。” “我不应该?一直如此软弱。十五年了。我就眼睁睁地看着。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 “妈——” “我想布莱恩了。” “我知道,”梅勒妮嘟囔道,“我知道的。” 帕特丽夏捏了捏鼻梁。她已经到达了流泪的边缘,但是她不想在别人面前哭泣。她转过身,留给房间一个背影,直到最难受的时间过去。 侍者责备地看了梅勒妮一眼,好像在告诉她应该做点什么。梅勒妮十分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是父亲与哥哥之间的裂痕由来已久,她也无能为力。她和妈妈能做的实在不多。哈勃今晚看起来兴致高昂,也许他俩的不和很快就会结束了。 “我……我现在好些了。”帕特丽夏说。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强挤出了一个很多年前在女子精修学校学到的标准微笑。 “你随时都可以去楼上的。”梅勒妮说。 “用不着,我只需要熬过第一个小时就好了。你说得对——第一次出席的公共场合总是最差的。就让这些人继续说风凉话去吧,我敢保证我听过更难听的话。”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妈妈。” “当然,时间总能抚平一切。”帕特丽夏的脸上重新现出了明媚的微笑。之后,她靠过来给了女儿一个温暖的拥抱。梅勒妮觉得母亲的臂膀坚实有力,身上还散发着温馨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以及兰蔻面霜的香气。梅勒妮用双臂紧紧搂住了母亲瘦弱的身躯,从九岁开始,她就喜欢这样抱着母亲,拥抱每次都会持续很久,直到母亲主动放开。松开后,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我现在得去厨房一趟:”梅勒妮说。“你需要帮手吗?我真是没做什么贡献。”“不用,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她已经转身离开,但是妈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妈妈很认真地问道:“威廉来了吗?” 梅勒妮耸了耸肩:“他可是爸爸最喜欢的麻醉师。” “紧张吗?” “怎么会呢!一个小小前任未婚夫在三百人的人群里算什么啊?” “威廉真是个浑蛋。”妈妈有点激动地说。 “只有你才是最完美的人。”梅勒妮握了握妈妈的手,然后没入了人群中。 一个人影突然在眼前闪过。她抬头的瞬间刚好看到了他消失前的背影,一个身着棕色外套的人消失在了角落里。真是奇怪,谁会穿着一个脏兮兮的外套到处乱跑呢? 她刚准备跟上去,外面就传来了一阵骚动。迎宾侍者正在争辩该轮到谁去停车了。给他们排好工作顺序后,刚刚那个消失的背影就彻底被梅勒妮忘到了脑后。

一小时过去了。梅勒妮突然想到她还没有检查前厅献血屋的状况,那是她的朋友安·玛格丽特建立的。 “实在太对不起了!”她一推开门就赶紧道歉,话音刚落她就已经冲进了这个铺着实木地板的房间。在房间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的是四台献血床,而不像平常的房间一样放着真皮沙发。“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今晚的工作可真让我抓狂!” “完全理解。”安·玛格丽特一边给一位男士往胳膊上擦碘酒一边慢吞吞地说,下一秒针头就滑入了血管内,“如你所见,这里一切正常。” “嘿,小美女,”献血的男人说道,“我还在想你躲到哪里去了呢。” 梅勒妮惊喜道:“杰米舅舅!你也来了!我早就应该想到我的教父会为了跟一个小美女见面而从欧洲飞过小半个地球过来的。” “情不自禁啊,”杰米跟她说,“这应该是爱尔兰人的天性吧。” 梅勒妮摇了摇头。这话她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但是一点都不介意再听一遍。杰米·奥唐纳是她父母在得克萨斯时就结交的一位老朋友,也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他每天都会乘着飞机在全世界各处飞,为他的进出口公司寻找商机,然后每年都会大摇大摆地回到镇上两次,用进口巧克力、外国玩具以及童话般的故事来贿赂她这个小丫头。 现在,他正躺在献血床上。即使穿着价值三千美元的晚礼服,他看起来还是像刚离开码头的土气大叔一样。也许是因为左耳上泛光的那颗钻石,也许是因为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们正要抽你的血呢,杰米舅舅!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以你的生活方式……” “啊哈,我可是个圣贤,小姑娘。我发誓,我是天使般纯洁高尚的那种。” “鬼才信呢!”安·玛格丽特轻声嘟囔道,然后把绑在空献血袋上的一根橡皮筋扯断。 梅勒妮来来回回地看着她的教父和她最好的朋友。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但是她敢肯定,就在杰米双眼直直地看着安·玛格丽特的时候,安·玛格丽特的表情有些不情愿,脸上还泛起了浅浅的红晕。有点意思。 梅勒妮爬上挨着杰米的一张献血床,伸出一只胳膊准备陪着她的教父一起献血。 杰米开门见山,问:“布莱恩真的觉得自己是同性恋?” “要我说,他可不仅仅是这么‘觉得’。” 杰米长叹一口气:“然后你爸爸呢?一定还是像以前那么‘开明’,直接一脚把他踹出了家门。” 梅勒妮摆出一副苦脸:“布莱恩这次向全世界宣告的方法根本没什么用。我是说,前一分钟哈勃还在客厅给医院的外科手术主任递香橙鸭,下一分钟他儿子就把自己锁在屋里,大喊自己已经受够了那些狗屁谎言,说自己是他妈的一个同性恋者,告诉哈勃最好赶快过来处理这个问题。我从没见哈勃把一个鸭腿拿在半空中这么久过。如果这整件事没有真的发生的话,我觉得家里的日子可能还和谐一些。” “布莱恩总是把事情越搞越复杂,”安·玛格丽特好像十分了解似的评论道,的确,在过去十年中她一直就像是这个家庭的第六人,“难道他没去看过什么治疗师吗?” “他后来不去了。我打赌他的情人一定是那个治疗师的兄弟或者其他什么亲戚。” “开玩笑吧!”安·玛格丽特和杰米大吃一惊。 “反正不管怎么说,至少告诉我你哥哥最近过得还算不错。”杰米对梅勒妮说。 但是梅勒妮没底气这么说:“我也不太清楚,布莱恩……布莱恩他现在不跟我说话了。” “不是吧!”杰米摇了摇头,“真是还年轻啊。他和哈勃总是那么针锋相对——两个人都是倔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不过这小子跟你的感情很深啊。我以前跟你父母开玩笑,说你哥哥对你太溺爱了,东奔西跑给你买新玩具买巧克力,简直把你当成小姑奶奶了。他应该没什么理由因为最近的烦心事而迁怒于你。”杰米停顿了一下,然后认真地问道,“他应该不会因为什么原因生你的气,对吧,小姑娘?我看不出你对他有什么偏见,或者说你对于他的性取向这方面的问题有什么反感。” “我是没有,”梅勒妮答道,“我妈妈也没有。但是我说不清……布莱恩总是太情绪化了。他有时候有事会自己憋着,就像妈妈那样,忧郁甚至是愤怒的时候会不理人。我听他喊出他是同性恋的时候,我脑子里有个部位嗡的一声。我觉得,噢,好吧,这就是他不理我们的原因吧。不过现在我们都知道了,所有事情都已经公开了,所以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事情没有好转的迹象啊。他好像失去了一部分自我。我是说,他有些变了,他好像突然之间就恨我们了。恨我们所有人,我说不出为什么。” 她的教父看起来很忧虑:“你试着跟他沟通过吗?” “我给他留了六条信息,然后就一个人悻悻地离开了。怎么敲门他都不答应。” “他只是在考验你的耐性。” “也许是他需要点时间来适应下。” 杰米看起来并不这么认为:“他根本不需要时间就应该知道好好对待妈妈和妹妹。唉,事已至此。哈勃对此又说过什么没有?” “你知道的,他从不谈论这些事情。” “哈勃真是需要把头从屁股里拔出来再思考了。”杰米叹息道,这是他对哈勃的一贯评价,但是他说这话时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激动了。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远,对于他们之间思维的差异已经激不起内心的冲动了。 “父亲只是太过保守了,”梅勒妮说,“我估计他那些共和党派的老相识没几个需要处理这种事情,儿子竟然声称自己是同性恋!” “你的儿子还是你的儿子。” 安·玛格丽特用两个指头按着杰米胳膊上的网垫,“啊哈,这话是从一个没有儿子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杰米很调皮地说:“管好你自己的事情,你个聒噪的小……” 安·玛格丽特猛的一下把针头从他胳膊里拔了出来。他做出一个夸张的O形口型,然后,就像一个受了批评的小学生那样,用胳膊遮住眼睛,保持住姿势躺在那里。 “这样才对嘛。”安·玛格丽特开心地说。杰米偷偷给了梅勒妮一个坚忍的眼神,好像在说他这次真是遇到克星了——但他还是不想听到刚刚那句说他没儿子的话。 安·玛格丽特接着给梅勒妮拔出了针头,贴上了创可贴。 “我觉得哈勃很快就会给出他的意见的,”梅勒妮认真地说着从献血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杰米的献血床边,靠着杰米坐了下来,“你觉得呢?” “我有一次发现他在偷哭,”她悄悄说,“上周末,在楼下的沙发上,他觉得周围没人的时候。” 杰米盯着脚下的地板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阵,梅勒妮好奇地看着他。 ..“你还指望他做什么改变呢,杰米?爸爸是在五十年代长大的,当时男的还是男的,女的还是女的,同性恋还只是怪人。我不是说那才是正确的观念,但是想要改变保持了大半辈子的观念真的很难。” “你总是很擅长与人交往,梅。” “可那不是普通的社会交往,杰米。这是一个家庭。”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闪闪发光的人群那边。梅勒妮找到了父亲的所在。他正站在客厅左边的墙角处,同一个他在麻省总医院的竞争对手大笑。威廉已经赶到了客厅,站在她父亲的斜后方等着。同哈勃一样,威廉·谢菲尔德,医学博士,以自己出众的样貌为傲。今晚,他却看起来十分疲惫,有点不修边幅。 也许,同时跟三个女人交往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吧。 梅勒妮很快就抛弃了刚才的念头。已经不关她的事了,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 她又找了找妈妈,发现她站在几乎与父亲斜对角的位置。在聚会上,梅勒妮的两位家长几乎从来不会一起出现,而最近这些天,就连平时也不会待在一起。对待布莱恩的态度使他们产生了嫌隙。 无论如何,他们从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吵架。甚至在两个孩子面前,他们也从没出现过分歧。他们之间的讨论总在私底下进行,在夜深人静时,当他们认为布莱恩和梅勒妮已经睡着的时候。第二天早上,一项两人一致同意的结论就会出现在两个孩子面前。在梅勒妮眼中,父母的婚姻关系永不过期,坚不可摧。即便是现在这种状况,她也不为他们的关系感到担心。毕竟,他们共同经历过大风大浪。 帕特丽夏放下了果汁杯,然后开始走动。她恰好路过父亲的身旁。梅勒妮认为她的妈妈一定会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但是爸爸却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妈妈,并用手托住了妈妈裸露着的手肘。很难说对于这一幕的出现谁更惊讶一些,是帕特丽夏还是梅勒妮。 哈勃的语气一定十分柔和,因为不管他对妻子说什么,他的娇妻都会掩嘴而笑。他又继续嘟囔了几句,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而她确确实实大笑了出来,看起来十分吃惊,十分高兴。她完全转了过来,正面对着他。..而他用那修长的外科医师的手指轻轻掠过了她的锁骨,最后停在了她的细腰上。她朝丈夫靠了过去。梅勒妮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个场景了。 杰米从梅勒妮的身边走过,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也在看着她的父母。杰米现在脸上的表情,梅勒妮很难读懂。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梅勒妮再一次满怀自信地说,“看吧,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你妈妈看上去棒极了。”杰米轻声说。他们身后,安·玛格丽特迅速地把他们两人的献血袋绑好。 “她正努力学习在这种聚会上如何表现,她总是很坚强,你知道的。”梅勒妮瞥了一眼手表,然后从献血床上跳了下来,“你回来几天了?” “两三周吧,亲爱的。” “还是住在里兹大酒店?” “还会住在哪儿啊?” “有点事得先走开。安·玛格丽特,好好看着他,我一会儿就回来找你俩。”

梅勒妮刚刚从后厅下来准备去厨房,就撞到了一个宾客。她瞄了一眼,准备道歉,发现眼前这个人又矮又秃,还穿着一身凌乱的休闲装。她早些时候见过他穿的外套,她想了起来,是刚刚消失在角落里的那个人。 “你是谁?”她犀利地问道。这个男人龇牙一笑,看上去并不友善:“拉里·迪戈,女士。我是《达拉斯日报》的。那个……别逃跑,斯托克斯小姐,我为了等你单独出现已经等了一晚上。天哪,你真是个喜欢忙碌的女强人。”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先生。这是一个私人的捐赠会,如果你现在不马上离开的话。我就要喊安保人员来了。”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才不会这么做呢。” “好吧,但你不是我。”她坚定地说,然后张开嘴巴准备喊人。这个男人突然用手紧紧勒住了她的腰,捂住了她的嘴,吃惊又紧张地盯着她。梅勒妮有点..喘不上气来了。 突然,她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一幕。那空虚的黑暗再度激起了她思绪的链漪。现在不要这样,不要想这些。 “我知道你的父亲是谁。”这个男人一字一字地说,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 “哈——哈勃·斯托克斯?” “不,不,斯托克斯小姐。我知道的是你真正的父亲,你的生父。” “什么?” 他笑了。极度满意的笑。“跟我来一下,斯托克斯小姐,”他冷静地说,“我将要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精短的,关于得克萨斯州一名连环杀手的故事,他叫拉塞尔·李·福尔摩斯。” 第三章

拉里·迪戈用力把梅勒妮拉到了前厅。正打算离开的杜威特一家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而梅勒妮只好挤出一丝机械的笑容。她的头脑中仍然萦绕着记者的话语。 “我知道的是你真正的父亲,你的生父。” 迪戈紧紧抓着她,离开拥挤的客人,朝后厅走去。两个侍者为他们推开了大厅尽头的门。“天哪,这里人真多。你们到底认识多少有钱人?” “你想要钱吗?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事儿?” 迪戈想拉她去后院,不过那里一样有好多客人,正在盯着他们看。 “该死!”他最终放弃了在房子里找个地方,而是把她拉着过了马路,向人民公园走去。 夜晚十分温暖和湿润,空气中充满了樱花和风信子盛开的香味,煤气灯柔和地发着光。波士顿的五月令人着迷,而人们显然懂得享受这个季节。在梅勒妮视力所及的范围内,年轻的伴侣们在枫树下紧紧依偎,较年长的夫妇和孩子一同漫步,还有些人则在遛狗。公园充满生机,亮堂堂的,因此梅勒妮不再害怕了。 她主要还是觉得迷惑。她的左眼不断隐隐地跳动着,她一直在想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这个名字。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为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如此熟悉? 拉里·迪戈在一棵树下止步,双手插进了大衣兜里,气势汹汹地面对着她站着。 “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谋杀了七个孩子。他们以前跟你讲过这事吗?” “什么?!” “是的,这就是他的所作所为。可恶的野种。他喜欢年纪小的、有金色鬈发的孩子,绑架像他一样的穷苦白人家庭出身的孩子,带去垃圾场里。他虐待她们的手法残忍得让人无法置信。我有照片。” “是吗?” “好了,”迪戈不耐烦地说,“不要一副傻样。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杀了你现在父母的第一个女儿。猥亵了她,还砍下了脑袋。她叫什么来着?” 哦,天哪,想起来了,她确实听过这个名字。一定是布莱恩曾告诉过她,或者是杰米。不过,她的父母确实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大概……是米根?”梅勒妮喃喃自语。 “是,米根,就是这个名字。她是最惨的一个。只有四岁,像小猫一般可爱。你爸妈花费了十万美元的赎金,可是最后只能够埋葬一具没头的尸体。这一切足以让一位母亲沉溺酒池。” “给我闭嘴!”梅勒妮受够了,“先生,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以为我会就傻傻地站在这儿,听你对我的家事肆意评论吗?你最好别..再这么想了!” “我想要的就是你!”迪戈走近她,“我已经追查你很久了,梅勒妮小姐。二十五年来,我一直尝试着找到你存在于世的证据,尝试调查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妻子和孩子是否真实存在,因为这野杂种连鬼都不会告诉,甚至在他被执行死刑的那一天也不肯告诉我实话。真是个杂种。但是我一直在找。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被抓获时曾是头条新闻,他被判处电刑也是头条新闻。如果我宣布我找到了他的99lib?女儿,那这肯定又是头条新闻。你知道吗?福尔摩斯女士——你和他有一模一样的眼睛。” “听着,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把戏,但我是在波士顿被领养的。我和你说的那个得克萨斯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从来没说你在得州长大,只不过你爸爸死在那儿罢了。” “哦,在波士顿有了孩子之后再去得州?我可不这么觉得。” “噢,不过我相信。想想,拉塞尔·李可能曾经住在得克萨斯州,不过自从他因为谋杀罪被逮捕后,恐怕离开家乡就是他妻女的最好选择。报纸上到处都是对他罪行的详细描写,你知道,特别是对斯托克斯家女儿的描写。”拉里·迪戈向后一斜靠在了树上,“他从小姑娘保姆的车里带走了她,提出了赎金要求,在你的父母正忙着筹钱的时候却又虐杀了她。不得不承认,真是个奇葩。我是说,他做这些事,至少得想办法得到一些报酬吧……” “你这人真是有病!”梅勒妮彻底忍不了了,“我才不是什么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女儿。倒是你,是一个患了臆想症的疯子。再见!” 梅勒妮刚刚迈了一步,拉里·迪戈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握住。第一次,梅勒妮感到了害怕。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没想到,这个记者十分镇定地说:“当然,你肯定是拉塞尔·李的女儿。” “松开我的手。” “你是在处死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那天晚上被发现的,”这个记者继续说道,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斯托克斯夫妇没告诉过你这一点吗?是的,拉塞尔·李在得克萨斯州被执行死刑,而与此同时,一个没有任何过去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了哈勃·斯托克斯所在的那家医院里。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那我得说,这可真巧合。你肯定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哈勃在那个夜晚还在工作呢?杀掉他小女儿的凶手正在被行刑,可是他却仍然在工作?如果你要问我,那我还得说,真奇怪。除非有一个非常特别的理由,让他不得不徘徊在医院里。” “我被麻醉并且被抛弃在急诊区,”梅勒妮缓缓地说道,“我父亲是一名心胸外科医生,他下楼并且碰到我就是个纯粹的偶然事件——” “或者说,他特意选在那个时间下楼。” “天哪,看在上帝的分上,美国一天有多少人死亡?几万?几百万?你难道想和我说,我也是他们的女儿?” 她愤怒地瞪了记者一眼,同时终于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迪戈看上去毫不在意,摸出一包压得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支开始吞吐烟雾。 “别这样,福尔摩斯小姐,你真的从来没好奇过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吗?哪怕一点点好奇心也没有吗?” “再见!” 他笑着说:“我了解你的家庭,梅勒妮。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你的哥哥。我报道过他们的故事,就在米根被绑架的时候。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行刑的那一天,我正好和帕特丽夏还有布莱恩在一起。你不想听我说?那也行,回到屋子里,告诉你母亲,拉里·迪戈就在这儿等着见她。她是不是最近才变得正常起来?我知道,自从米根死后,她的精神一直不太正常。”迪戈向着梅勒妮的脸上喷出一口烟,“你觉得怎么样?” “你真是禽兽不如!” “啊哈,亲爱的,我还有很多更难听的称号呢。”迪戈衔着烟蒂抖了抖烟灰,“对了,布莱恩最近如何?我记得当时他可是把整张脸都贴到了房间的玻璃上——对,没错,就是拉塞尔·李被执行电刑的房间后面。当电椅开关打开的时候,那场面可是非常毛骨悚然,在场的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不过当时才十四岁的布莱恩却把他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盯着拉塞尔·李死去,好像要把这一幕烙在他脑子里一样。注意,烙在脑子里。 “我听说布莱恩现在是同性恋,你觉得那次观看行刑对他的性取向是不是有什么影响呢?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最后一句评论,正因为看似随意才显得那么残酷,像一阵狂风一样袭击了梅勒妮。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简直想要杀了他。这种强烈的冲动让她不禁攥紧了拳头。但是怎么说她也不是这个发福男人的对手——他们都知道这一点。 “我希望你远离我的家人。”她最终缓慢地说道,“不管你想说什么,你最好现在就说完。如果你说的故事是真实的,那么有了作为杀人犯女儿的我,足以让你远离他们。怎么样?” 拉里·迪戈看似在考虑她的话。他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环顾了下他们所在的公园,但是他那对小圆眼睛已经闪烁起了胜利的光芒。 “我很喜欢你,”迪戈突然说道,“一般人我都不喜欢的,福尔摩斯小姐,但是我很喜欢你。你拥有的不仅仅是他的双眼,连他的气节你也具备十成。” “我可真是受宠若惊。”梅勒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迪戈笑了。 “是的,你确实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家伙。那么,姑娘,告诉我,突然变得这么有钱是什么感觉?” “就像你想象中那么美好,拉里先生,可惜这种生活你永远不会拥有。” “是吗?不过,不幸的是我马上就要从你身边夺走这一切。”拉里·迪戈在树干上抢灭了烟头,变得严肃起来,“我认为,医院,就是关键。这座城市里有那么多医院,你怎么刚好就被丢在了哈勃所在的那家医院里呢?” “这不过是巧合。” “可能是吧,不过藏书网所有的巧合恰好同时发生有多大概率呢?首先,福尔摩斯小姐,让我们来看看时机:你刚好在拉塞尔·李因杀害儿童而被处死的那天晚上出现。然后是地点:你正好被抛弃在哈勃所在的那家医院,而哈勃恰好没有去观看死刑执行而是待在医院里。再然后再来看看你:一个小女孩,穿得体体面面,身体也没有残疾,健健康康,却没人来认领?这么多年过去,之前九年里照顾你生活起居,供你吃穿住行,给予你一方容身之所的人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不只如此,似乎他们还能够完全确定你会在医院被发现,得到很好的治疗。最后是你的失忆症:一个健康的小女孩,却完全不记得自己从哪儿来,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过了这么多年,整整二十年过去了,为什么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在我看来,一个九岁的孩子没有名字、没有来历、没有家长,就这么突然出现了,这要么太过离奇,要么早有预谋。” “有句俗话说得好,人生就像一场戏。” “您有力地反驳了我。不过,哈勃先生有没有带您去做过催眠?回归疗法、芳香疗法,或者其他什么能让你想起点过去的事的江湖疗法?” “我做过全面检查,给我检查的医生说,我的身体状况挺好,至于过去的事情,到了我做好准备要想起来的时候自然会想起来的。” “算了吧,福尔摩斯小姐,很显然伟大的哈勃医生对于失忆这件事有他自己的看法。他本来能够让你去做催眠或者任何别人能够想到的治疗失忆的手段,不过那样的话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呢?显然你会记起来你的家庭不愿意你想起来的一些事情。” “这些说法太天真了!你所陈述的都是一些巧合,并且漏洞大得一辆卡车都能开过去了。简而言之,我的父母爱米根,绝不可能在知情的前提下领养杀人凶手的女儿。你说了这么多,完全没意义。” 拉里·迪戈好奇地盯着她:“你对你刚才所说的坚信不疑,是吧?” “当然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嗯。”他自顾自地点点头,仿佛她已经回答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梅勒妮摇了摇头,又开始觉得迷茫了,她仿佛正站在一个陡峭的悬崖上,已经迈出了错误的一步。 她的脑子又开始发蒙了,一片黑暗的空虚在眼前逐渐升起。她已经好多年没犯过偏头痛的毛病了,可是她突然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似乎要吐了。 “可能你需要知道哈勃和帕特丽夏在得克萨斯州时的一些事情,”迪戈又开始低声喃喃,“可能你需要看一看他们住在那座豪宅里的情形,一座不到四十岁的人根本负担不起的豪宅。可能你需要看下他们在得克萨斯州和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情景,一个是那么的可爱,人见人爱,而另一个已经是一个捣蛋鬼,那条街上半数的妈妈不让自己的孩子跟他玩。我还有印象,福尔摩斯小姐。对于这个家庭,你不知道的还太多。” “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 “噢,福尔摩斯小姐。”拉里·迪戈的声音听上去带着同情甚至怜悯。这比刚才他恶毒的陈述更让梅勒妮感到疑惑。“让我告诉你一些事情。梅勒妮,为了你自己。我并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你的,孩子。我得到了一些提示——半夜打来的一个匿名电话。不消说,记者们通常不喜欢匿名爆料,就算像我这样一贫如洗的记者也是如此。”他的牙齿反着光,然后他的声音变得格外忧郁,“第二次打来电话时,我追踪了那个匿名爆料的人。福尔摩斯小姐。他就住在麻省,波士顿市,就在贝肯大街,就在你们家的房子里。你认为这代表什么呢,梅?为什么有一个和你住在一起的人给我打电话说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事情?” “我……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任何意义。”整个世界突然倾斜了。梅勒妮坐在了地上,听到她自己的话语,“但这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 拉里·迪戈微笑:“你得到了自己应得的,梅勒妮·斯托克斯。按照那个告密者的话,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不……” “一个人的性格有多少是由基因决定的呢,梅勒妮·福尔摩斯?垃圾场的小狗是天生就懂得四处翻找呢,还是被培养成这样的呢?你是真的像你那对保守的养父母那样光鲜精致呢,还是你体面的外表下还潜伏着一个来自得州的穷酸白人小姑娘的心呢?我已经知道你十分能吃苦。现在,我们来想想你是不是也很暴力呢?福尔摩斯小姐,有没有过见到一个小孩子,然后觉得很饥饿?” “不!不,我的天哪!”梅勒妮的头要炸开了。她双手用力摁住自己的太阳穴,蜷缩了起来,在草地上滚来滚去。 拉里·迪戈的大笑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我说对了,不是吗?二十五年之后,我终于抓住了——”他的话突然终结于一声尖叫。 梅勒妮迟缓地转过身。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他们旁边。他用手紧紧按着拉里·迪戈的肩膀。 “这位女士说了让你走开。”这个新来者平静地说。 拉里·迪戈试着推开他:“拜托,这个谈话是我们的私事。你不如去找点开胃小菜吃或者找点别的什么事情去!” “不用,不过我正在考虑是否需要磨磨我的刀。”这个男人抓得更用力了,迪戈疼得只好举手投降。男人一放开手,迪戈就退后了一步。 “好,好,我马上就走。不过我可没有撒谎,我有证据。福尔摩斯小姐,我的信息可不只关于你的父亲,还有你的亲生母亲。有没有想过她呢,福尔摩斯小姐?我打赌她能告诉你你真正的生日,更别说你的名字了。我就住在城中酒店,甜心。祝你们好梦。” 这个男人猛地朝喋喋不休的拉里·迪戈迈出一步。拉里·迪戈迅速地逃跑了,褪色的大衣在身后上下翻飞。 梅勒妮又开始反胃了。随后,也许是为了庆祝拉里·迪戈的离开,她吐了一草坪,也吐到了这个男人发亮的黑皮鞋上。 “见鬼!”男人短促地叫了一声,惊慌地向后跳了一大步。他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呕吐让两人都不知所措。愤怒的眼泪从梅勒妮的两颊上滚落。她的头还在嗡嗡地发疼,那一幕再次趁着她思维混乱涌上了她的脑海。蓝色的裙子,金色的头发,恳求的双眼。 我现在想回家,求求你了,让我回家吧。 “你还好吗?”一只手替她撩开了头发,“天哪,你在发烧。我去叫救护车。” “不要!”梅勒妮对医院的恐惧超过了她对疼痛的恐惧。她猛地抬头,畏缩地说道,“给我点时间……” 她的救命恩人对她的反应似乎并不惊讶:“我的天哪,女士,你竟然和一个穿着破旧的陌生人来散步,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很显然什么都没想。”梅勒妮用手捂着眼睛。 这个男人说得很对。对得让她有点不爽。没有别的选择,梅勒妮只好张开眼睛。 由于灯光昏暗,很难看清对方的样貌。煤油灯只能大概描画出他半边身子的轮廓,方下巴,瘦削的面颊,还有一只似乎被打断过太多次的塌鼻子。浓密的深色头发,被谨慎地剪得很短,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梅勒妮认出了他的制服。太棒了,她是被自己家的一个侍者救了。 她又闭上了双眼。在她这么糟糕的时候被撞见,如果这人口风不严就惨了。 “你还活着吗?”这个侍者尖刻地问道。 “大概吧,如果你的声音能够小一些,我恐怕会活得更久。” 他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然而马上就用言语打破了这种假象:“你本来就不该像这样乖乖地让他拉着你出来。这实在太蠢了。他想要钱吗?” “谁不想要呢?”梅勒妮摇摇晃晃的,尝试站起来走两步,只是走两步。 不幸的是,地面仿佛在她脚下移动,树木开始上下飘浮。 那个侍者不得不抓住她的手臂:“你要是继续试着站起来,那我就得看着你自杀了,懂吗?” “白色药丸。” “听见了吗?” “什么?” “是处方药,对吗?” “在房间里。”她小声地说,然后尝试迈步。腿一下就软了,不过侍者抓着她。她扶着侍者的手臂缓缓挪动,突然间什么都模糊了。 求求你了,求求你让我回家吧! 不,亲爱的。你不想回家,那里一点都不安全…… 男人小声地抱怨着,说着一些这个女人真蠢之类的话,然后用自己的手臂架起了她。梅勒妮斜靠在他的肩膀上,觉得他的怀抱安稳,臂膀厚实,闻上去有一股欧司柏思的味道。 梅勒妮把脸埋在他的脖子处,意识一点一点丧失了。

探员大卫·里格斯可不太开心。首先,他不喜欢拯救极度悲伤中的危难女子。其次,要拯救怀里的这个悲伤女子还真需要花费不少力气。 “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是最重要的眼线。这次调查非常复杂和精密,别搞砸了。” 里格斯很确定,督导特工赖默尔正在考虑跟踪和调查梅勒妮·斯托克斯,现在这么带着她可真不是事儿。根据上面的安排,他现在应该正在跟踪哈勃·斯托克斯,正在窃听哈勃·斯托克斯的谈话,看看在他女儿筹办的盛大宴会上,在伏特加还有老朋友的作用下,他会不会一激动就无意间吐露出对于医疗欺诈的一些忏悔。啊哈—— 大卫将躺在他臂弯里的梅勒妮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穿过了马路。她看起来比想象中要娇小许多。大卫已经看到她像萤火虫似的绕着房子飞来飞去跑了一晚上。她从来不放慢速度,似乎不需要停下来喘口气。他看着她干了各种各样的工作,从搬送笨重的盛着芒果的箱子这样的重活,到擦拭溅出的果汁这样细微的工作。他也注意到,她许多次从大厅绕回起居室,就为了谨慎地检查她母亲的状况是否还好。 现在,她把脑袋斜靠在他的肩膀上——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一个女人和他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场景。他转念回忆他手上斯托克斯家族的档案,还有档案中有关梅勒妮·斯托克斯的信息。梅勒妮·斯托克斯,女儿,九岁时被抛弃在哈勃·斯托克斯先生工作的医院,被斯托克斯一家收养。一些小道消息把她描述成一个现代的孤女安妮。一九九一年,她从韦斯利大学拿到学士文凭毕业;她在学校的慈善组织中表现得十分活跃,是那种希望给社会以回报的善良人群中的一员。九个月以前,她和她父亲最喜爱的得力助手威廉·谢菲尔德医生订了婚,但是仅仅三个月之后,这桩婚事却莫名其妙地解除了。她是那种我的事就是我的事的人。她帮着照看妈妈,就像拉里·迪戈说的那样,她的妈妈自从第一个女儿死了以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是那种家人的事就是我的事的那种人。诸如此类。 档案中没有指出梅勒妮·斯托克斯是一个连环杀手的女儿,尽管大卫觉得被赶走的记者所列出的一系列证据确有可疑之处。此外,大卫不知如何评价那位记者。在冲着梅勒妮气势汹汹说话的过程中,拉里·迪戈的手一直在抖动。他陈述的时候跳过了他是如何和这件事情发生联系的,但是毫无疑问,他已经深陷其中了。 当两人的身上披上了房子里射出的灯光时,梅勒妮呻吟了一声。 “可别再吐在我身上。”大卫嘀咕道。 “等等……” “你又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 “等等。”梅勒妮抓住了他的外套,“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我的家人。我会付钱给你……” 她的眼睛很大,明亮而且真诚,有着令人着迷的颜色,介于灰色和蓝色之间。 “当然,好的,没问题,你的要求我都答应。” 她又躺回了他的怀中,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大卫推开门走进前厅,他们马上成了众人的焦点。 “这是怎么了?”哈勃·斯托克斯马上向他们大步迈了过来,威廉·谢菲尔德紧随其后。帕特丽夏·斯托克斯也马上飞也似的跑过来,将橙汁洒在了她量身定做的礼服裙上。 “噢,天哪,梅勒妮。” “卧室在哪里?”大卫问道,无视了所有人的问题以及喘息声,直奔楼上走去,“她说她有偏头疼。” 哈勃指挥道:“在她的浴室里应该有止痛药。帕特丽夏?”帕特丽夏两步并一步飞快地奔到她女儿的浴室里,取了药片和水回来,与此同时大卫将梅勒妮放倒在一张凌乱的床上。紧接着,他被她的家人推到一旁。哈勃医生紧张地托起他女儿的手,给她把脉,然后拿起水杯给女儿喂水,把药片冲了下去。帕特丽夏又取来一条湿毛巾,轻柔地擦拭着女儿的脸。这个场景让威廉·谢菲尔德自觉地躲到了走廊上。大卫弄不明白,这个前未婚夫怎么会还待在这个房间里。 “发生什么了?”哈勃责问道。他又一次给女儿把完脉,然后从妻子手中取过毛巾,敷在了梅勒妮的额头上。 “梅勒妮刚才去哪儿了?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呢?” “我是在公园里发现她的。”大卫答道。很明显,这个答案听上去实在太过模糊,不管是对哈勃医生还是对大卫本人来说。哈勃医生瞪了他一眼,大卫又瞪了回去。 在房间里的所有人中,大卫是最了解哈勃医生的——他花费了过去三周时间来研读哈勃医生的档案。他被许多人看作一个聪慧的外科医生,最近还被认定为镇上..顶级的外科医生,而这个小镇恰以其外科医生而出名。在其他人眼里,他则被断言成一位极端自我主义者,他对行医的热衷实际上发自医疗给他带来的社会认同感,而并非真的对看病有兴趣。对于哈勃医生在医院所拥有的惊人名声,大卫觉得很难做一个评论。大部分外科医生都在追逐名声和财富。毕竟,在这个时代,一个能赚钱的有魅力的外科医生比NBA球星还要招人非议。 只有一点让大卫觉得很不和谐,就是哈勃医生的背景。他的外科医生事业开始于他十八岁被常青藤大学录取之时。他的学术生涯仅能称得上普通。他以班级中游的成绩毕业于得州农工大学,并没有继续进入全国排名前二十的医科学校进修,只能够待在本地的“卫生学校”——萨姆休斯敦州立大学。在那里,他是由于精致高档的穿着和坚韧的职业道德而闻名,而非因为他在医学上的天陚。 奇怪的是,似乎将哈勃·斯托克斯从一个平凡无奇的医生变成杰出医生的正是他女儿的绑架案。他的私人生活从那以后便不复存在了,他回到工作中。斯托克斯一家的生活越混乱,哈勃医生待在医院的时间就越长。似乎只有在医院里,他才能从伤痛中恢复,或者说,像神一样主宰别的生命并以此为乐。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确实摧毁了一个家庭,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却创造了一个顶级外科医生。 最近,FBI医疗欺诈热线接到了三个电话,告密说波士顿首屈一指的哈勃医生在进行医疗欺诈。有人认为,他主持的心脏起搏器的手术有猫腻。在关于这一点的调查上,大卫毫无头绪。这会不会只是嫉妒产生的空穴来风呢?抑或是哈勃医生想出来的另一个赚钱的新点子?天知道,斯托克斯一家已经十分富有,他们还需要这样吗? 到目前为止,大卫找到的这个男人的唯一缺点就是他有些好色,尽管这早已经不算是一个秘密了。他和年轻的漂亮女士一同出行,他的妻子却视而不见。现在这个年代,有很多婚姻就这么维持着。 “不过为什么梅勒妮会出现在公园里?”哈勃皱着眉头问道。他将大卫的思绪一下拉回到了这个闭塞的小屋里。 梅勒妮抢先答道:“我想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我本来只是想稍微出去溜达下的。” “我正好注意到她离开了房子,”大卫说,“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回来,我就决定去看看是不是她遇到了什么麻烦。然后我听到街对面有人呼救的声音,跑过去一看,她正躺在那里。” 哈勃依然皱着眉头,然后扭过头来,既关心又责备地看着她:“你逼自己逼得太紧了,梅勒妮。你知道压力会给你带来什么伤害。你要记得调整自己的紧张程度。看在上帝的分上,只要你说出来,你妈妈和我都会竭尽全力帮助你……” “我知道。” “你自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 “我知道。” “压力大可一点也不健康啊,女儿。” 梅勒妮挖苦地一笑:“你信不信我是跟你学的给自己这么多压力?” 哈勃医生哼了一声,但是看上去很羞愧。他盯着他的妻子,然后两人交换了一个大卫看不懂的眼神。 “我们得让她歇一会儿,”帕特丽夏说道,“甜心,你需要睡一会儿,放松放松。你爸爸和我会处理楼下的所有问题。” “这是我的工作!”梅勒妮尝试争辩,但是药效战胜了她。让她眼皮耷拉了下来。她尝试着要从床上坐起来,不过刚起到一半就再次躺了下去。最后,她蜷缩成一个小球,在大大的雪橇床中间睡着了。她看起来比刚才面对那个记者时脆弱多了。她看起来…… 帕特丽夏给她盖上了一床毯子,然后轻声让众人离开了房间。 “你只是刚好看到梅离开了房子?”威廉·谢菲尔德对和他擦身而过的大卫说。 大卫平和地答道:“是的。您也看到了?” 这个前未婚夫的脸窘得泛红,求救似的快速看了哈勃医生一眼。然后发现没得到什么回应,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谢谢您帮我们把女儿带了回来,您贵姓?”帕特丽夏在走廊待了好一会儿才有机会当面向他道谢。 “里格斯,大卫·里格斯。” 帕特丽夏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谢谢你,里格斯先生,真的,我们欠你一份人情。” “又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 她笑了,脸上略有哀伤的表情:“对我来说,这确实是大事。” 就在大卫绞尽脑汁考虑怎么回答时,杰米·奥唐纳出现在了楼梯上,激动地要求知道刚才他的梅勒妮发生了什么。一个有着亮银色头发、打扮精致的女人紧跟其后。安·玛格丽特,大卫听到帕特丽夏这样称呼。 趁此时机,大卫赶紧离开了,躲在了二楼的楼梯平台开始窃听。奥唐纳坚持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安·玛格丽特一定要过去探望梅勒妮。哈勃尖锐而又低沉地哼出了一些话。大卫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但是这四个人突然安静了下来。楼上不再传来谈话的声音,最后传来的是四个人悄悄进入梅勒妮·斯托克斯房间的声音。 头发扎得大卫的后颈不舒服。他很久没这种感觉了,自从上次坐在医生的办公室里,等待最后的通知,然后看到了医学博士走进检查室时的神情。在那一刻,他和父亲同时知道:妈妈的生命要走向终结了。 对他来说,此刻又产生这种感觉简直毫无根据。到目前为止,他的线索就是一个医生和他的家庭,还有一个喝醉了的记者。没有什么凶险的兆头,也没有发现什么调查的方向。 不过,拉里·迪戈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声称每个人都会得到他们应得的,还说梅勒妮·斯托克斯的身世有问题。 简直太奇怪了。三个星期之前,波士顿办事处接到那个举报哈勃医生进行医疗诈骗的匿名电话时,对方同样强调,每个人都会得到他应得的。 大卫从来都不相信有巧合这回事。 第四章 凌晨三点钟,大卫·里格斯终于结束了他作为招待会侍者的工作,重新回到波士顿的街道上。他步履蹒跚,后背的感觉比平时糟糕得多。扮演侍者真是个辛苦活!那意味着他要端茶倒水,不断地往托盘里端菜,并且还要收拾狼藉的餐桌。那同样意味着他必须来回穿梭于后厨和前厅,尽力去扮演体面的侍者的同时还不能忘了探员的本职工作。下一次赖默尔再让他去做卧底工作的话,他一定会力荐切尼去,让这个新人感受这“丰富多彩”的生活。 贝肯街上已经人影稀疏,富有的居民们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熟睡。但在不远处,他听到一辆杂货店的购物车在人行道上前进,发出嘈杂的声音。不是所有的波士顿居民都很富有。大卫继续走着,横穿过人民公园,也就是几小时前他窃听拉里·迪戈和梅勒妮·斯托克斯的地方。他也许应该给切尼打个电话,看看他这个新人有什么主意。波士顿医疗保健诈骗案团队里的这个新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健身爱好者,看起来像一堵巨大的肌肉墙。方形的大脑袋架在方形的脖子上,下面连接着巨大的方形身躯。走路的时候,他粗壮的手臂总是向外弯成弧形,活像只猩猩。在局里,他很难受到重视,尤其是当他告诉别人他以前是一名注册会计师的时候。 大卫始终不确定自己是怎么看待这个孩子的。并不是因为切尼没受过训练。探员学校只给想成为探员的人做一个为期十六周的关于白领犯罪的基本介绍。新探员自身对那些办案技巧以及方法的兴趣,保证了他是否能够继续接受国家医疗保健反欺诈协会的专业训练。直藏书网到这时,才能看出他是否适合这项工作,而这正是局里测试新人有多大能耐时最喜欢用的方法。 今晚切尼本应该去跟踪医生威廉·谢菲尔德,但大卫看见那个麻醉师凌晨两点左右从派对上离开时,切尼却不在他周围。 他要么是非常非常有技巧,要么是在工作的时候睡着了。大卫很清楚自己应该把票投在哪一边。 背上的疼痛使他的脸抽搐了一下,恰好瞥见一个正在值班的警察,就在这时大卫做出了决定——调查到了这个阶段,没什么事是特别要紧的,他和切尼可以明早再碰头。 回家的路途遥远,以至于最后大卫躺在了后座上,无助地翻滚着,鼻孔里满是汗水和烟草的臭气,后腰上的肌肉不停地痉挛。的士一到沃尔瑟姆公寓大楼,他就把钱塞到的士司机手里,迈着瞒跚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出租车。他绕着停车场走了一会儿,既是为了活动一下肌肉,也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一下。运动是很重要的,这是他唯一能让自己保持灵活性的方法。 “里格斯先生, 4f60." >你的骶髂关节已经发炎了,那是连接脊椎和骨盆的关节,炎症会沿着脊椎往上发展,给你带来更多的痛苦。只有锻炼、冰块和非甾体消炎药是解药。” “我是个运动员,我本该在顶级联赛担任投手!我知道怎么冰敷,我也了解伤痛。” “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可以帮你了,里格斯先生,强直性脊柱炎的症状不可避免并且因人而异。你可能会发烧、乏力或者有消化问题。有的时候,这种病也会攻击你的器官比如眼睛、心脏和肺。我们不能得知它在你身上的症状是什么,但我能告诉你关节炎是慢性病,那些告诉你有偏方可以把你治好的人只是想从你身上赚点钱。即使没有治愈,你也可以过丰富多彩令人满意的生活,里格斯先生,外面有很多机构能给你帮助。但是你要活得更有创意点,找一个最适合你的生活方式。” 我没有生活,更谈不上生活方式。我实在是太累了。 最严重的一轮痉挛终于过去了。他又继续走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走。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睡觉了,以至于忘记了如何去睡。又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开始恐惧自己的床了,在那里他安然入睡却掐着自己的喉咙醒来,差点把自己掐死。两周前他开始这样,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特殊时期或者是自己的关节炎恶化的表现。 他从来不问别人,因为他自己从未想明白是否想知道答案。 他想起了棒球,想起了自己风华正茂的十六岁。 周六下午,他总是跟弟弟史蒂芬和父亲打棒球,一起聊电视节目,且不说这一点——波比·里格斯过去是个非常好的投手,现在则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的儿子们打棒球。不久,噩耗传来,孩子们的母亲海瑟·里格斯被诊断出患有乳腺癌。他和弟弟、父亲来到棒球场上,只为了逃离悲伤。过了些日子。年轻漂亮的海瑟·里格斯还是死于了乳腺癌,他们又来到了球场上,因为这是他们仅存的寄托了。 一个父亲和他的两个儿子一起击球,一起跑垒,一起学着通过每一次投球、击球和接球互相交流。癌症可以带走一个慈爱的母亲,一个漂亮的妻子,也可以拆散一个家。但是棒球却永远不会让你失望。棒球就如同黄金。 大卫的手臂也是如此。 他的手臂是极品中的极品。甚至可以为一些商家做有关手臂的广告。 仅仅十七岁,他就成了队里的明星投手,预备队球探已经找上门来。他和父亲常常在深夜讨论哪个球队会有最好的投手训练项目,讨论他到底应该去哪儿。 但不久之后,那后腰上没完没了的疼痛就再也没消失过。他已经不能正常跑步了。肌腱创伤,他们以为这是他的病根,也许大卫只是过于劳累了,需要让他的手臂休息一下。于是他只好妥协了,让弟弟接手了一段时间。 然而他的背伤越来越严重,肩膀也逐渐出了问题。有一天,他去医院就诊,医生告诉他,他的关节炎已经严重得无法继续打棒球了,而此时弟弟史蒂芬刚刚完成自己的第一次“三振”投掷。自此之后,两个里格斯家的男人再也没有走上过同一条道路。大卫放弃了精选的棒球预备队而去了大学,因为球队不可能招募有健康问题的学生。他再也没打过棒球。他把棒球留给了弟弟。弟弟的确拿到了大学的奖学金,但始终没有被球探发掘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弟弟当然也有一只好手臂,但毕竟没有哥哥的手臂那么顶级,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史蒂芬现在是一支球队的助理教练,有幸福的婚姻和两个很棒的孩子,他们也许才是下一个球场巨星。大卫自己已经不可能替父亲成为一名全明星投手了,他毕业后选择了当一名联邦探员。他想象的生活是追捕杀人犯,缉拿连环杀手。当他被派到波士顿工作的时候,他正在幻想剿灭波士顿的黑手党。或者幻想他正秘密地潜伏在一个臭名昭著的犯罪集团里,正在找机会跟头目摊牌。 在探员学校的第一年,有一名按摩师断言他的关节炎、他的后背,永远都不会好转了。 警局派他去白领犯罪科,那儿最大的危险就是给几百箱文件排序的时候被纸片划伤。大卫的这些“分析”工作每年都获得好评,局里婉言说他很擅长高速阅读大量的“废话”同时吃完中餐外卖。他在探员学校的同学们有的捣毁了贩毒链条,有的挫败了恐怖袭击并得到了晋升。而他正在局里过着悠闲的生活。 他的后背现在感觉好多了,都快凌晨五点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能睡个好觉了?史蒂芬也许今天有比赛,他本该开车去看,父亲也会在那儿。 也许应该直接去工作。斯托克斯家房子的清洁工作还没完成,他需要这个借口来待在那儿。这会给他一个了解更多信息的机会,关于哈勃·斯托克斯医生的信息,关于迪戈对哈勃养女奇怪断言的信息。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夜幕的时候。大卫走进了自己的家门。只有两幅画装饰着墙壁,《芬威公园夜晚的灯光》和《赤脚的乔·杰克逊》。并不是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大卫没开灯便脱掉了衣服,顺势滑进被窝里。离闹钟响起还有两小时,他需要小睡一下。 他盯着“赤脚的乔”的画像。“提醒我人生并不公平,”他对着自己的精神偶像自语道,“但告诉我那没关系,一切都会变好的。”赤脚的乔并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大卫翻过身去,假装睡着了。 第五章

凌晨四点,梅勒妮惊醒了,一声尖叫含在她嗓子里,脑海里回闪着那些画面,小米根·斯托克斯血淋淋的头追着她,嘴里唱着“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你就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小孩”。 梅勒妮爬下床,艰难地呼吸着,双.手不停地颤抖。她尝到嘴里有血的味道。她终于意识到,在不停地憋着不发出声音的过程中,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她摸了摸自己湿乎乎的脸颊,深吸了一口气。一分钟之后,她试着挪动了一下脚。她甚至能听到楼下老钟嘀嗒的声音,这个三层的小楼死一般的寂静。 梅勒妮静悄悄地在房间里行走着,脑中有一股莫名的意念驱动着她,她下楼了。 大厅是空的,所有家具都已经重新摆好,整个房间都被窗外路灯的灯光柔和地笼罩着。她朝壁炉走去,突然觉得很孤独。 自从她和威廉分手之后,就有了太多像这样的夜晚:半夜起来后,在安静的房子里漫步,寻找着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直到他向她求婚时,她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家庭该是什么样子。她有爸爸妈妈需要照顾,有哥哥需要操心,生活足够充实了,但是威廉向她求婚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答应,也许是那一秒钟她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画面:她像灰姑娘一样遇见了自己的王子,幸福地生活着。那个画面引诱着她。 然而,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很快就露出了水面。 她没有思念威廉,那她思念的是什么呢?她猜,是那个画面。她在壁炉前面停下来,目光又不自觉地停留在了那张巨幅的油画上,米根·斯托克斯的油画。 “首先,福尔摩斯小姐,让我们来看看时机:你刚好在拉塞尔·李因杀害儿童而被处死的那天晚上出现。然后是地点:你正好被抛弃在哈勃所在的那家医院,而哈勃恰好没有去观看死刑执行而是待在医院里。再然后再来看看你:一个小女孩,穿得体体面面,身体也没有残疾,健健康康,却没人来认领?这么多年过去,之前九年里照顾你生活起居,供你吃穿住行,给予你一方容身之所的人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不只如此,似乎他们还能够完全确定你会在医院被发现,得到很好的治疗。最后是你的失忆症:一个健康的小女孩,却完全不记得自己.99lib.从哪儿来,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过了这么多年,整整二十年过去了,为什么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真的,”她小声地告诉米根,“我不记得了,我保证我不记得了。” 但是很快,她就不那么确信了。她的内心又开始翻滚,黑暗的空虚再一次席卷而来,小女孩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这一幕出现过多少次了?她一直努力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她的内心世界还没有开始敞开,还没有开始向她展示那些她不想知道的事情。 她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她不想去了解一个连环杀手或者说是她的亲生父母,也不想记起她九岁之前的生活。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唯一重要的就是当她被丢弃在医院,连一个名字都没有的时候,斯托克斯一家走了过来,拯救了她的生命,给予了她生活。 感谢上帝,如果没有斯托克斯一家的话,她将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二十年前,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独自一人在医院急诊室醒来,白色的墙壁,吓人的针头和输液管;混乱的、令人生畏的陌生人的面孔。 每个人都向她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每个人都告诉她,她的亲生父母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然后安排好以后的一切事情。她吃得很好,也被照顾得很好。她知道,在某个地方,一定有人惦记着她,爱着她。 好几天过去了。在这些天里,她就只能听着儿童病房里其他儿童啜泣时父母的安慰度过。梅勒妮在她白色的、高高的医院病床上滚来滚去,盯着空白的墙壁,近乎绝望地幻想着她的妈妈有一天能够出现,能够那样安慰她。 社会服务机构来了,把她转移到了附近的救济院。再也没有人谈论她父母会回来这个话题。现在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想给她找个领养家庭。被收养好吗?如果她还是个婴儿的话这也许是不错的选择,但是她已经长得太大了…… 一夜又一夜,独自在朴素的房间里,越来越认识到将不再有人来接她离开这里的事实。没有人过来接她回家,没有人可以给她一个名字。 然后帕特丽夏·斯托克斯出现了。 她穿着一件漂亮的粉红色外套出现在门廊处,说她要来给梅勒妮讲故事。梅勒妮什么话都没有说。看着这个瘦瘦的美丽的女人,听着她带着悲伤的声调抑扬顿挫地讲着故事,梅勒妮发自内心地觉得,我要跟她回家。 她紧紧抱住了眼前的漂亮女士,用她的小脸蛋贴着这位女士的脖子。告诉我一切都会好的,告诉我我已经有一个家了。 美丽的斯托克斯夫人讲了一个有关公主的童话故事,因为某些梅勒妮不知道的原因,她哭了。她匆匆擦干眼泪,看了梅勒妮一眼,充满思念,之后迅速离开了梅勒妮的房间。 之后一个社工向梅勒妮解释,斯托克斯夫人几年前在得克萨斯州时失去了她的女儿。那真是一个悲剧。现在斯托克斯一家在波士顿开始了新的生活,哈勃·斯托克斯医生及其妻子是社区中最慷慨的人。真的,一对可爱的夫妻。已经发生的事情很令人难过,当然,有时只有上帝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 梅勒妮明白了,斯托克斯一家失去了一个小女孩,而她失去了一个家庭。分开来,她们都很孤独;合在一起,她们之间会很合适的。 第二次帕特丽夏来的时候,梅勒妮伸出了她的双手,斯托克斯夫人立刻抱住了她,开始大哭。这次,梅勒妮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梅勒妮轻轻地许诺,“我会渐渐变成你的女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帕特丽夏哭得更厉害了。 六个月之后,斯托克斯夫妇带她回家了。 在梅勒妮十二岁的时候,她是唯一一个能让她超负荷工作的爸爸大笑出来的人,她也是唯一一个能读懂布莱恩和他的坏心情的人。 此外,在那些漆黑的夜晚,哥哥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家,而爸爸也要在医院工作至深夜。梅勒妮就会下楼找她的妈妈。妈妈总是盯着她那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四岁女儿的油画像;这个帕特丽夏带到这个世界上,又在这个世界上失去的小女孩的油画像;这个尽管帕特丽夏已经有了梅勒妮,但是仍然不能忘怀的小女孩的油画像。 那些夜晚梅勒妮就会带着她妈妈上楼,让妈妈躺在床上,她却安静地坐在妈妈身边,握住妈妈的手,与妈妈一起度过这漫漫长夜。 一切都会好的,妈妈,我会照顾你,我会一直照顾你。 五点了,浑厚的钟声再次响起,把梅勒妮从她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她仍然盯着米根·斯托克斯。画像上的她正举着自己最喜欢的红木马,仿佛要把它从画里伸出来交给正在看画像的梅勒妮,真是个散发可爱光芒的小女孩。小米根,拥有完美的蓝色褶皱饰边的裙子,大大的蓝眼睛,金色的鬈发。聪明伶俐的米根在这幅画完成仅仅三个星期之后就死了。 二十年后,斯托克斯一家仍然在努力克服她的死亡带来的悲伤。梅勒妮现在明白了,有些伤口,哪怕重新得到一个乖巧诚挚的女儿,仍然是不可弥补的。 她终于离开了画像。她蜷缩在沙99lib?发上低语:“但是他们也是我的家人,我得到了他们的认同,米根。我确实做到了。”

黑暗的房间里男人轻轻地哼着歌,列了一个清单,检查了两次…… 他等了二十五年了。想了想他将要做的事情,在脑海中反复思考行动步骤,不断地进行修改,直到趋于完美。三个星期之前他就用—个电话开启了他这一系列的行动。首先让所有人都来到同一个小镇上。几小时前,随着最后一个角色拉里·迪戈的到来,所有人都齐了。现在让游戏开始吧! 二十五年前,那些罪行被犯下,无论大小。二十五年前,那样的罪恶被容忍,无论大小。他曾经认为,以人类的天性,所有的事情最后都能够得到妥善的处理。总有人会揭发真相,总有人会站出来说话,也许至少拉里·迪戈最终能够把所有的线索拼凑在一起。 但是一年年过去了,没有人做过什么事情。没有人站出来说话,没有人提出质疑,没有人记起什么事情,也没有人习得什么教训,所有人都将它抛到了脑后。 他受够了。现在起,他要亲手掌控事件的走向——从清单开始,这个一项项记录了所有犯罪的清单。那些没有被公布的犯罪,那些不为人知的犯罪,那些没有被记住的犯罪!那些为了无条件的爱所犯下的罪过,那些由于持续的懦弱与胆怯所犯下的罪过。 那个永不满足的男人犯下的罪。 最后,是一个弥天大罪,罪行之恶劣,难以用言语形容。它是虚伪以及自私和贪婪结合而成的畸形儿。它无情地夺走了其他人所拥有的,仅仅是因为别人拥有。它尽显人性的丧失,更恐怖的是,它摧毁了别人的生活,却一秒钟也没有影响他们的睡眠。 这是一个真正的罪恶,他常常感叹一颗真正的邪魔之心总是被人们忽视。 他说不出这条罪行带来了多大的损失。它应该足够特别,足够简单而又足够吓人。 他的心思又回到了他已经拥有的东西上。蜡烛、羽毛以及古老的艺术品。一个孩子的玩具和裙子。奶牛的舌头和猪的心脏,还有一些苹果。一个在瓶子里快速摆动的东西,看上去十分惊悚,惊悚到连他自己都没法直视的地步。 一个电话号码。 他的东西准备齐全了。 到了送出礼物的时候了。他研究了一遍他的清单。他研究了一遍过程。他做出了决定:梅勒妮,梅勒妮,这个作为斯托克斯的另一个女儿而真正得到了幸福的人。梅勒妮,这个这些年都不曾记起他想让她记起之事的人。 他拿出了他的屠刀。他磨利了刀锋。 他准备好了。 你知道什么是完美的犯罪吗? 我知道。 第六章 星期天美丽极了,阳光明媚的春日里,鸟儿正欢快地私语。梅勒妮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驼峰沙发上,而在她旁边,大卫·里格斯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梅勒妮忽地坐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我家客厅?” “这是我的工作。你又怎么会在这儿睡觉?” “这不关你的事!”梅勒妮眯了下眼睛。天色已经大亮。太过明亮,还伴随着喧闹。呼啸的99lib?汽车,叫嚷的行人,刺耳的汽笛,一切的一切。她突然觉得情况不妙。 “现在几点了?” “下午一点半。” “天哪!”梅勒妮从没在八点后起过床,从来没有。现在,昨晚发生的事情像洪水般向她袭来——跟拉里·迪戈在一起的场景、大卫·里格斯带她回家的画面、那个噩梦、米根·斯托克斯肖像前度过的漫漫长夜。而此时,又见到了大卫·里格斯,闻起来还是欧司柏思香皂的味道,让她有些神经错乱。 他换下了昨晚穿着的白色侍者礼服,穿上了旧的红袜队衬衫和牛仔裤。在阳光的照耀下,梅勒妮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大卫·里格斯长着一头稍偏红色的棕色头发,深棕色的瞳孔里隐约可见一点绿色,一张强硬而又老成的脸,使他看上去更像是四十岁而不是三十岁。她立刻感到有一点紧张。 大卫·里格斯转身走了几步,她注意到他走起来有点跛。大卫疼得收了一下脚,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我以为你是来客厅工作的。”她终于开口道。 “我们正在拆分果汁推车啊。很有意思的工作。”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你来客厅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工具。本来工具是由哈里负责带来的,但是他只带来了一个球状的锤子。哈里实在是有点天然呆。” 梅勒妮马上答道:“工具箱应该是放在厨房那边的储藏室里,我们去那儿看看。” 大卫只是耸耸肩,把手插入后兜里:“厨房那一片我们已经找过了,并没找到工具箱,不过倒是找到了一堆灯泡。” “噢。”她皱着眉头,“好吧,我爸爸可能拿它去干别的什么事了,我们去问问他。” “恐怕不行,斯托克斯医生一大早就出门了。” “那玛利亚呢?” “那个女仆吗?到现在都没见过她。” “好吧,或许我妈妈会知道我爸拿着工具箱去干什么了。” “斯托克斯夫人也出门了,她做SPA可是从不迟到。” “噢,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星期天是她妈妈参加戒酒者聚会的时间,最早也得下午五点才回家,这意味着真的只能靠梅勒妮去找工具箱了。 她起身迈出步子,但大卫看起来没有要动的意思。实际上,他呈现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 她非常好奇地望向他。 他突然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啊。” “整晚都睡在沙发上会没事?” “那张沙发非常舒服。” “是因为在那张沙发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米根的肖像吧?” “我是为了舒服的沙发来的,而不是为了看画像。” “是吗?”他说,“就是因为昨晚出现的那个男人宣称杀死米根·斯托克斯的凶手就是你的父亲,就是因为他说你的父母并不像你所见的那么好……” “天哪,你全都听见了!”她本来以为大卫是在他们谈话结束后才赶到的,她没有想到,大卫也没提起…… 她用手指顶着大卫的胸膛,说:“你胆敢这样!你站在那里窃听我,监视我的生活!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只是去看下你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该死!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跟着我?” 大卫摇了摇头,用充满轻蔑的语气说道:“你在自己筹办的宴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和一个可疑的男子出了门,他还死死地抓着你的手臂,试图控制你,而你现在居然要问我为什么跟着你?说句实话,你当时看起来就像去送死一样。” “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 “女士,这话还是留着去逗小孩吧。” 梅勒妮的脸憋得发红。见鬼!她朝他啐了一口,这确实难以反驳。但无论如何,出于自己的面子,她要尽快想出巧妙的反击方法,不过在那之前,大卫开口说道:“我还有工作要做,要是你找到了工具箱的话就叫哈里吧。” “好。” “那就好。” 他朝大厅走去,梅勒妮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现在已经很晚了,她得赶紧去干自己的事儿。接着,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叫住了大卫:“等一下!” 大卫刚走到一半,非常不情愿地停了下来,回过头来不耐烦地盯着她。 “既然……既然你什么都听见了……” “嗯哼。” “你对拉里·迪戈怎么看?” “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喝多了。”大卫实事求是地说。 梅勒妮似乎放松了下来。是的,这正是她想听到的回答。她只是想要确定拉里·迪戈昨晚是鬼话连篇。“他的分析实在是太荒谬了。”梅勒妮说道。 “漏洞极多,就像你说的那样。” “确实。”梅勒妮不屑地甩了甩手,“没有一对脑子正常的父母会给自己仇人的女儿一个家。这太离谱了。” 大卫再一次点头表示赞同,但是他的目光很深邃,难以读懂。 “或许他只是为钱而来,”她说,“谢谢你,里格斯先生,我会尽快把工具拿给你。” “但是他的故事里有件事很有趣。”大卫说道。 梅勒妮瞬间变得脸色苍白:“什么事?” “那就是,为什么是现在?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要钱,为什么拉里·迪戈不在早些年就接近你或者是你的父母?” 梅勒妮突然觉得后背传来一股寒意,她不停地摩擦自己的胳膊来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能是因为他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编造整个故事,又或者他之前并不缺钱。” “他说的那通电话也很奇怪,为什么他说那个电话是从你的家里打过去的?为什么要加上这个意味深长的细节?” 梅勒妮答不上来了。如果拉里·迪戈只是单纯想要钱的话,他会把事情说得这么细吗?他讲的故事有些太过复杂了。而且为什么是现在?而不是在更早的时候,在她更脆弱,对过去更感兴趣的时候?她在脑袋里反复思考着这些问题。这个时候,大卫开口了:“我可以帮你调查下这个问题。” “你说什么?” “好歹我曾经是一个警察,好不好?虽然我后来患了关节炎,不得不退出警界,但是我和他们还有联系,我可以帮你调查下拉里·迪戈。” 他的跛行和他试图隐藏的阵痛感,一定是因为他的关节炎,而他曾经是个警察这个事实刚好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昨晚会跟着她出去——她和拉里·迪戈一起.出去的别扭情景激发了他警察的本能,所以他才留心尾随她。梅勒妮发现自己开始有点喜欢大卫·里格斯了,但是很快她就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搞定。” “冒昧地问一句,像拉里·迪戈这种人,你又能了解到什么呢?” “好吧,首先我可以核对他所说的故事!关于那个匿名举报,我可以从我们家的电话账单里找到线索。” 大卫眯起了他的眼睛:“那关于他的背景你打算怎么调查?” “我可以打电话给他的老板,他在得克萨斯州的一家报社工作。” “你知道得克萨斯州有多少家报社吗?” 梅勒妮对他甜甜地笑了一下:“那我尽量找对报社就行了,对吧?” “看来你是不肯示弱了,嗯?连求助一下也不肯?” “欢迎来到斯托克斯之家,里格斯先生,我们从来都是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不必劳你费心。” “是吗?”大卫狠狠地瞪她一眼,“那当一个看起来又老又累的记者试图把你从家里拉出去的时候,为什么只有一个侍者注意到了?这又是为什么啊,斯托克斯小姐?” 梅勒妮答不上来。 喝完两杯咖啡后,梅勒妮独自一人待在餐厅,一边看着被蕾丝窗帘过滤后的午后斜阳,一边挑选着蓝莓松饼。 “可能你需要看下他们在得克萨斯州和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情景,一个是那么的可爱,人见人爱,而另一个已经是一个捣蛋鬼,那条街上半数的妈妈不让自己的孩子跟他玩。我还有印象,福尔摩斯小姐。对于这个家庭,你不知道的还太多。” 为什么她没有试图去了解更多关于米根·斯托克斯和她家人在得克萨斯州的生活呢?尽管她毫不示弱地跟拉里·迪戈与大卫·里格斯争论过,但现实情况开始使梅勒妮陷入困境。 她一直认为,关于米根的话题对她的养父母来说太过沉重,并且他们并不想跟收养的女儿讨论这个话题。尽管很多人都说,被收养的孩子与家里人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惯。也许在刚被收养的那段日子里,他们的表现可能不是那么自然,但是与家人相见的时候,他们总是穿上最合适的衣服,总是尽量表现得符合礼仪,总是避免做让大家尴尬的事情。然后就会进入蜜月期,这期间父母和孩子都会表现出自己并不突出的一99lib?面,因为每个人都会因为拥有彼此而感到幸福满满。这时,如果收养的孩子与家人的相处一直融洽的话,整个家庭就会很容易进入结婚五十年以后那样的状态:舒适的,宽松的,知道每一个家庭成员的优缺点,并且无论如何都会爱着他们的状态。 梅勒妮一bbr>直以来都觉得自己的家庭已经达到了最后那种天堂般的状态,但现在她不得不怀疑。如果他们在彼此身边是那么舒适自然,那为什么之前丝毫没有提过米根?为什么自己也不曾问过呢?就算这件事曾经让他们伤心欲绝,可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的的确确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都是往事了,她曾坚定地对自己说,往事无须重提。 但现在她动摇了,拉里·迪戈的暗示在她心里扎了根,那个记者的说法开始占据上风了。 梅勒妮放下了松饼,穿过大厅来到她父亲的书房,那里,书堆得到处都是。在樱桃木书桌上,在红皮转椅上,在地板上…… 显然,在她昨晚出门处理拉里·迪戈的事情的同时,这里的图书捐赠大会举行得很成功。她应该趁下午的时间把这些书编入目录,准备好让波尔斯通大街上的珍本经销商把它们拿去好好保管起来。其实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 梅勒妮打开了桃木文件柜,开始在里面寻找一个名为“通话记录”的文件。好消息是,她的父亲每个月都会保存通话记录。坏消息是,他们至今还没收到涵盖三个星期前的通话记录的新账单,明天她会打电话去要这段时间的账单副本。 这应该足以应付拉里·迪戈了。 但她自己的过去怎么办呢?为什么她的养父母不去想办法找出更多的线索?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害怕,害怕如果他们发现了她的亲生父母,她的亲生父母就可能会带着她离开。但是,这都二十年过去了,她的养父母却从来没有问过她有没有记起什么来,他们甚至也没有问她想不想追寻她身世的真相。而且为什么不带她去做催眠一类的治疗呢?她的养父,作为一个知名医生,肯定能够想到一些有效疗法。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过。梅勒妮的脑中萦绕着一个奇怪的想法,在家人看似和睦的外表下,隐藏着一条诡异的、不能言表的规则。不要钻牛角尖,不要乱说话,不要怀念曾经的生活。 “我还有印象,福尔摩斯小姐。对于这个家庭,你不知道的还太多。” ?不过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把什么事情都告诉家里人,家人对她又会怎么看呢?她会觉得不自在,她也需要自己的隐私空间。她从来没有告诉父母她与威廉之间发生的事情。她永远不会向他们诉说他们完美的第一次约会,他带她沿着查尔斯街散步,他们贪婪地讨论着“知道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人生是什么样子”这个话题,几近疯狂。她永远不会说起在那三个月之后的那个周末,他们做爱做到凌晨四点的那个近乎完美的周末。当她穿衣时,身体还因为做爱而觉得绵软无力却又酣畅淋漓,然而她却在床垫下发现了一个蕾丝胸罩,一个不属于她的胸罩。她在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与威廉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了,婚约也就此作废了,但她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提起过这段荒谬的感情。当到了婚约规定的日期时,她只是淡淡地告诉父母,婚约不算数,没再多说。父母似乎很理解她,尽管她可以告诉父亲,她受到了伤害。但是,毕竟最初正是父亲替她相中的威廉。 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件事,梅勒妮喜欢这样的状态。 她有她的故事,父母也有他们自己的故事。她越想越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保密只是人类的天性之一罢了。一个小小的秘密,一点小小的私人空间,仅此而已。只是因为他们保护了自己小小的私人空间,就去怀疑他们合谋收养一个杀人凶手的女儿,这实在太过荒谬。 拉里·迪戈所说的实在是太荒谬了。 明天她就会去拿电话账单,到时候就能证明根本没有打给得克萨斯州的电话,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原来的生活了。 那个幻象呢?那个小女孩哭着祈求回家的声音呢? 梅勒妮暂时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她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她喜欢她的工作,享受她的社区生活,并爱着她的家人,她真的还在乎她是从哪儿来的吗? 即使现在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好,以前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吗? 梅勒妮长叹一口气,现在她的脑子里很乱,无心去做什么事情,她需要慢跑一会儿来让脑子清醒一下。 她走上楼去,当看到了房间的门时,她放慢了脚步。虚掩的门,她可以在门板上看到屋内蜡烛摇曳的火光。紧接着,一股香味袭来。栀子花香,太过浓郁的栀子花香。 梅勒妮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带着栀子花香的。 有东西……又开始浮现,幻象在她脑海里闪过,那黑暗的空虚开始升起。 她一把推开门,她的床映入眼帘。 昨天半夜,她把床弄得乱七八糟的,而现在黄色的床单已经铺好,紫色的手工被褥也已经叠好,梅勒妮从没整理过她的床。 “玛利亚?”她轻声呼唤着。没有人回答。 她的目光落在了床脚,突然间所有的画面喷涌而出。 一个小女孩拿着红色的木马,一个小女孩躺在没有装修过的小木屋的地板上,把她最喜欢的玩具紧紧抱在胸前。 “我想回家!”她呜咽着说。 “亲爱的,快把玩具给我,如果你给我玩具的话……” “我想回家。” “米根,不要再板着脸了。” “什……什,什么?” “把小木马给我。”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不不,不要,不要!” 梅勒妮朝大厅冲去。她满面泪痕。跪倒在地。把额头抵在地板上,试图把这画面赶走。她不想知道,她不想看见。 可是当她再一次闻到栀子花香时,那画面又朝她袭来。 重重的脚步声传上楼来,她模糊地听到:“喂,我想我听到了一阵哭声……梅勒妮!”她不能把头抬起来,她什么也不能说!大卫·里格斯应该离她远些。这不关他的事,谁的事都不关,只是她的事而已。 她将她的额头死死地抵在地板上,那些扭曲的画面忽隐忽现,像幻灯片一样在她脑海里不断闪过。 米根,木马,小木屋。米根,木马,小木屋。 是谁站在门口?谁站在门口? 我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我…… “天哪!”大卫开口道。 梅勒妮抬起了头,只见他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盯着她的房间。她读不懂这表情,可能是震惊,也可能是同情。 她不得不扭过头,轻声说道:“不要让我的父母看见,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她再一次闭上眼。 到底是谁在门口?谁站在门口?我不想知道…… 第七章 布莱恩·斯托克斯知道他这一生注定要过苦难的生活。从能够记事起,他就经常愤世嫉俗,备感凄凉。他的童年在无数个灰白色的夜晚中度过,父亲总是在医院工作而不回家,母亲则僵坐在沙发上,独享自己的孤独。有时布莱恩会玩一些小把戏,依偎着他的母亲,给她以最可爱调皮的笑容,直到母亲露齿而笑并且给他一个甜蜜的拥抱。也有的夜晚,他会表现得令母亲心碎。他会砸碎花瓶,翻倒家具,在房子里尖叫着跑来跑去,直到母亲失声痛哭,抽泣着问他为什么会如此恨她。 直到六岁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如此变化无常。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逗得母亲捧腹.99lib?大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惹得母亲潸然泪下。他时常感到的仅仅是内疚和不安。他觉得这个家里有些东西不太正常,家里人最后都会讨厌他。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小妹妹米根……也许,在布莱恩的生活中,他唯一爱惜的人就是梅勒妮。可最近,他对待梅勒妮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对于她打来的电话或者其他友好的表示,他一概不理。他还独自一人搬到了波士顿南部的公寓,在那里,他对自己的厌恶感将会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三个月以前,布莱恩躺在床上,奇怪自己怎么还不去割腕自杀,随后,他又想起了米根,想起了那个可爱的、珍贵的米根;想起了她过去常常伸出双臂,闹着要哥哥背起她来;想起过去的那些夜晚里,他跑去米根的房间,只是为了看她熟睡,为了保护她不受那些他也不知道的危险的伤害。直到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 米根,米根,真的对不起。 他拿出了一盒剃须刀。 然后他又想到了梅勒妮。想到了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情景,想到了她抱着自己时的感觉,想到了她对自己的爱,简简单单的爱。 梅勒妮的到来使得斯托克斯一家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而布莱恩不想让梅勒妮失望。如果说他不想为自己而活,那么他也会为她而活。 布莱恩加入了一个互助小组。他了解到自己太易动怒。他也知道了自己的价值观与家里人有所冲突,同时对真正的亲密关系存有疑问。他还了解到自己需要一次深刻的思考,他需要弄明白他到底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不是他的父亲想让他成为什么样的人,也不是他的家庭需要他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他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布莱恩·斯托克斯需要学会自爱。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如此自暴自弃,很大程度上不是由于成为同性恋以后的困惑与迷茫造成的,而是因为他对于死去的妹妹有着太沉重的负罪感。二十五年过去了,那段在得克萨斯州生活的日子却突然像复仇般涌现了出来。有的夜晚,他会惊出一身冷汗,有的夜晚,他会被自己的尖叫声吓醒。 后来的某个晚上,布莱恩梦到双亲逝去,然而这却使他感到开心。在这段日子里,他无法信任自己,无法劝自己回家去。 然后,今天早上,杰米·奥唐纳打来电话,直截了当地告诉布莱恩,梅勒妮现在看上去是那么苍白憔悴,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昨晚犯了偏头痛,可是她只会在压力极大的情况下发病。他问布莱恩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他很关心。 下午两点以后他又接到一个电话。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男人言简意赅地告诉他,梅勒妮需要他。布莱恩没有争辩。他把父亲曾经说过的,贝肯大街不再欢迎布莱恩·斯托克斯的特殊声明抛在了脑后,连闯了两个红灯匆忙跑回家里。 他仍然没有做好准备来面对在梅勒妮房间里将会见到的场景,他看了一眼破旧的红色小木马玩具以及在祭坛上点燃的蜡烛,说:“不要让妈妈看到这些。” “这还用你说吗?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过来,别忘了把门关上。” 布莱恩走进卧室并且带上了门。他的妹妹站在房间对面,虽然已经是下午了,却还没有换下睡衣。她的手臂环抱在腰间,眼泪弄花了她的脸颊。她看着他的目光里明显透露着恐惧。梅勒妮从来没有害怕过,从来没有。 “梅勒妮——”他不自觉地向她迈了一步,却又犹豫地停下了脚步。她带着疑虑地看着他,很明显,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一道鸿沟。好吧,这很公平,他觉得。他正站在房间内——同样带着疑虑。 这样尴尬地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打破了沉默。 “布莱恩,这是大卫·里格斯。”她指了指房间中除了他俩以外的唯一一个人,这个人正绕着房间走动。好像在寻找什么线索。“大卫·里格斯以前是一名瞥官,”她解释道,“他与警局还有着——” “以前,是一名警官?” “关节炎。”大卫很随意地说道。布莱恩点了点头,他已经注意到了大卫走路时跛行的样子。“我叫了一个朋友过来,一个有能力的警察,他知道如何给自己的嘴把关。你妹妹对保密工作的要求真高。”梅勒妮盯着布莱恩,征求他的意见。最终,他点头表示同意。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看待大卫·里格斯,但也不知道除了相信他以外还能做些什么。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也没有和执法机关打过交道。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布莱恩终于忍不住说道。“我的意思是……是谁?他怎么做到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还不清楚,”那位前警官说道,“我们得先弄明白这四十四根栀子花香味的蜡烛是什么意思。还有一个红色的小木马、一小块蓝色的旧布,还有一些血渍。注意蜡烛的排列,有人在向我们传递着信息。” 布莱恩侧过身来注意了一下蜡烛的排列。不妙,蜡烛的排列正好拼出了一个名字,米根。 一段很久远的回忆出现在了布莱恩脑中。 还是个婴儿的米根坐在地上。布莱恩将她的洋娃娃抢了过来撕成两半。米根大哭不止,她不明白布莱恩为什么要这样做。布莱恩把洋娃娃身体里的绒毛撒了一地,说:“你必须变得坚强,米根,你必须变得坚强。” 他们之间的距离再一次拉大了。 “我在半夜的时候醒来,”梅勒妮轻声说,“下了趟楼,当我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 “你在半夜醒了?”布莱恩惊异地问道,“梅勒妮,你已经这么多年没有……” “你梦游吗?”大卫·里格斯问她。 梅勒妮只是盯着布莱恩看,从她的眼神里,布莱恩看出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东西:伤害。他伤害了她。当梅勒妮半夜起来的时候,布莱恩总会出现在她身旁。只有他会在听到声响后醒来,跟着她下楼,当她注视着米根的画像时,他会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他是她的哥哥,照顾她是他的责任。 “我并没有梦游的习惯,”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有时候,我只是……很焦躁。” “梅勒妮……” “太迟了,布莱恩,已经太迟了。” 大卫·里格斯清了清嗓子,让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他那边。“你们的妈妈随时会回来,所以我们得赶快完事儿,收拾下这里。”没等任何人说话,他直接继续说道,“让我们从这个木马开始吧。这应该就是楼下画像上的木马,对吗?米根的玩具木马。” “那个破损的耳朵,”布莱恩喃喃地说道,“那是我弄的。我把它扔到了壁炉里面。我当时很……生气。被绑架的时候,她正拿着这个木马,但是木马再也没有机会修复了。当时警察说拉塞尔·李把这个叫作——他们是怎么称呼来着?——对,叫作战利品。” “你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木马吗?在他们逮捕拉塞尔·李的时候也没有?” “没有,从没再见过。” “那么这块布料呢?” “我不知道。”布莱恩仔细地回想了 4e00." >一下,他没有去摸那块布,只是低头看了一会儿。“有可能是她裙子上的,”他说道,“裙子就是蓝色的,但是过了这么久,很难确定,而且它现在还染上了血迹。” “发现她尸体的时候她穿着衣服吗?” 布莱恩看了他妹妹一眼,犹豫道:“她裹着一条毯子。” 大卫点了点头。米根被发现的时候就只裹着一条毯子。 “这人是怎么进来的?”梅勒妮终于插嘴道,“我们家有警报系统啊。” “警报系统开启了吗?”大卫问。 “当然开了!”她冷冰冰地看着他,“想想吧,我们一家人都懂的,意外随时有可能发生。你要明白我父亲每天晚上都会开启警报。” “好吧。”大卫仔细考虑了一会儿,问,“那么昨晚有谁在家里?” “当然有我自己,”梅勒妮说,“妈妈和爸爸。还有在我家住着的玛利亚。此外,我们计划让安·玛格丽特,我在捐赠中心的上司和朋友住在客房。开车回戴德镇的话太远了一点。我想她应该同意住在我家,但是我们必须要问问玛利亚来确定一下。” “你爸爸在设置警报系统之前搜查过房间吗?”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昨天晚上你家里有三百多人。谁都可以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上楼,然后——” “就在那里等着。”她替他说完了话。 “晕!”布莱恩说。 “这事可能跟拉里·迪戈有关系,”梅勒妮说道,“或许他在我们谈话之后又偷偷溜了进来。而这些东西可能是他在调查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案件时发现的。” 大卫摇了摇头:“太难做到了。一个穿得那么破,闻起来那么难闻的男人怎么可能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上楼去?” “他第一次就偷偷溜进来了……” “等一下!”布莱恩打断她,“拉里·迪戈?那个得州的记者?拉里·迪戈昨天晚上来过我们家里?” 他的妹妹疲惫地浅笑了一下,然后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 布莱恩脸色铁青地听完了她的叙述。他觉得他应该有些反应,但是他没有。盯着四十四支蜡烛排列出的他死去妹妹的名字,他所能得出的最好解释就是宿命论。得州的生活已经重新返回到了他的梦里,得州的回忆已经让他的思绪混乱不堪他们没能走出那段生活,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走出了那段回忆。而现在,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又回来了,准备给他们的这段经历画上一个句号。他们真的以为像死亡这么简单的事情会征服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这样的男人吗? 梅勒妮轻声问道:“布莱恩,你没事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天哪,他正在流泪。“你居然没有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情。”他低声说。 “我今天给你打过电话。” “真的不同了,不是吗,梅?” 她看着地板,说:“是你,决定要离开我们的。也是你,决定要恨我们所有人的。” 她说得没错。布莱恩想过去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希望让她想起往日的感情。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忘了拉里·迪戈吧,”他突然说道,“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的。梅,我保证。” “不!那不是我需要的帮助,布莱恩!现在的情况我完全可以应付得来。” “在这件事情上不能有任何情况发生!拉里·迪戈以前是一个下三烂没底线的记者,现在他也是一个浑蛋记者。你不可能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女儿,我绝不能容忍有人带着这种垃圾言论来接近我亲爱的妹妹。这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梅,也不应该让你掺和进来。” 梅勒妮瞪大了双眼:“和我无关?为什么?就因为我不是斯托克斯一家的亲生骨肉?难道即使过了二十年,你对待我还是像对待一个客人一样?” “该死,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梅。” “不,我怎么能理解!你最好解释清楚你是什么意思,布莱恩。因为就我而言,所有关于我们家——我家——的事态的发展,所有对我家的攻击和威胁,都和我有关系!” “不是这样!”他也大吼道,“恕我直言,当米根被绑架的时候你还不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你知道BOLO是什么的缩写吗?你见过地方邮政公司送来成百上千张无人认领儿童照片的场景吗?你能想象到这些儿童会乘坐飞机从全国各地飞过来吗? “你体验过交上赎金后苦苦等待的无助感吗?你知道当警察不再谈论如何救援而开始动用寻尸犬时的感觉吗?再或者,去停尸房确认孩子身份时候的感觉你知道吗?你不知道,梅。你不知道,因为米根与你没有任何关联,我们也不希望她给你带来什么影响。” “太迟了。”她清脆地说。 他的妹妹愤然离他而去,走向了大卫·里格斯。他是哥哥,该死。如果他愿意,他就应该在妹妹的身边保护她。并且,他不想梅勒妮卷入米根的事情里。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布莱恩,”他的妹妹说,“我现在经常出现关于米根·斯托克斯的幻觉,我不认为那些幻象是梦境。 “我想我终于开始记起来了,布莱恩,而我记起来的正是米根·斯托克斯生命中的最后几天。当时她被关在一个小木屋里,紧紧抱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木马。当时她依然相信自己能够活着回家。 “我想,对此只有一个解释,布莱恩——我也在那里,我当时和她在一起,我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女儿。很抱歉,但是我觉得拉里·迪戈说的很可能就是事实。” 布莱恩突然笑了起来。 “当然,当然,”他听得到自己气喘吁吁的声音,“魔鬼永远不会死亡。他只是成了家庭的一部分。欢迎来到真实的斯托克斯家庭,梅。欢迎回家。” 第八章 寻呼机响了一声,布莱恩回了个电话,然后说他得去那“浑蛋”医院看一个“傻×”病人。大卫觉得,布莱恩爆粗口只是为了宣泄不爽的情绪。 大卫和梅勒妮一起把他送到了门口。布莱恩边走边感慨,生活已经如此多艰;梅勒妮在一旁安慰道,一切终将安好;而大卫却在思忖切尼将在何时现身。他们俩向布莱恩保证一有线索就立马通知他,并且发毒誓:所有的一切都不会让妈妈知道。布莱恩这才犹豫地离开了家门。紧接着就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切尼带着四个搜集证据用的工具箱小跑了过来,看起来已经做好了随时开始工作的准备。 “你去换件衣服吧。”大卫冷不丁地对梅勒妮说了一句。 梅勒妮点了点头,看起来十分低落。显然,与哥哥的见面使她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几小时之前,大卫还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令人振奋的熊熊烈火,而现在只剩一片荒凉。今天真是梅勒妮的受难日啊。 “我去拿件衣服然后到客厅去换。”她说道。 “放心去吧,用多长时间都行,你换好衣服之前我们是不会进去的。”这次,大卫的语气委婉了许多,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柔了。 他微微耸了一下肩,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自在。切尼不敢相信地盯着他看,而梅勒妮感激地冲他微微一笑——这让他更不自在了。大卫是一个绅士,不是吗?他很有修养,从小就懂得为女士开门、尊老爱幼、嚼食不露齿,等等。其实,他是一个很有男性魅力的人。 他皱了皱眉头,有些失神。 梅勒妮的身影消失了,他转过身来看着切尼。 “现在我该做什么?”切尼这个菜鸟不禁心跳加速,“我该说什么,我又该怎么回答,我还要注意些什么?” 天哪,局里是怎么物色新人的…… “切尼,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正式警员了。行动中要使用你的真实姓名,还有在勘查现场时务必要按照规定程序进行,明白吗?” 切尼点点头:“戴好手套,准备袋子,提取指纹样本,真空吸尘器处理现场。没问题。” “你没问题的。” “就这些吗?这就是我全部的工作?” “你以为警察做的工作都像好莱坞电影里一样?你慢慢就会习惯了。” “我就是不明白这些东西跟医疗诈骗有什么关系。”切尼咕哝道。 “你只要知道这会给咱们带来大笔报酬就可以了。” “赖默尔知道这些吗?” “还不知道。”大卫形容略微呆滞。 切尼直视着他,大卫第一次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智慧的火花。“他本意并非如此,你正在越陷越深。你让我来扮演一个警官,可这一切又似乎跟这件案子没有直接的关系。一旦被发现……” “我会一口咬定这些跟你没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切尼极力辩解道。 “不管你什么意思,切尼,赶紧上楼去干活吧,我们必须在她父母回家之前完成这些任务。” “为什么呀?” “先工作,后发问,这是对你的训练。” 大卫领着切尼上楼,他知道,切尼对赖默尔的估计是正确的,他更紧张了。他必须诱导梅勒妮跟他谈家人的事情,尤其是哈勃·斯托克斯医生的事情。他必须不着痕迹地将眼前的事情与医疗诈骗案件联系起来进行案件侦查与分析。 在他身后,切尼拖着笨重的吸尘器和提取指纹的工具套装缓慢地爬着楼梯。“好吧,既然他这么有钱。能支付咱们一大笔报酬,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行医做人呢?还害得我们这么辛苦!” 楼上的工作开始有序地开展。大卫不得不对这个探员给予信任,让他放手去做。一看到房间里的“祭坛”以及其中熄灭的蜡烛,还有孩子的玩具,切尼便蹲了下来,戴上橡胶手套,开始环顾全局。梅勒妮顷刻便换好衣服,走进了房间,她上身穿了件拼色羊毛衫,下身搭配了一条做旧的牛仔裤。此时,切尼已经开始做场景的文件记录了。 大卫对情况做了一个简单介绍。然而,他更关注的是梅勒妮年轻而又清新的形象,尽管她素面朝天,还扎着马尾辫,但是仍然挡不住她的朝气与魅力,他们看了下切尼的工作进度,他正不断地用笔在记录,之后他们一起穿过走廊来到了布莱恩的房间。 房间异常阴暗,森林绿和深紫红是主色调。布莱恩已经有十年没有在这里住了,但是那张巨大的船长床上却有一个新鲜印记,显然最近有人在这里坐过。 “那天聚会结束后,他应该来到了这里,坐在这里等待夜色的降临。”切尼推测道。说完他把视线转向大卫,似乎在询问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这个动作也让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专业形象瞬间崩塌。 “你才是警察。”大卫一边踱步向前一边暗暗提醒切尼。这个菜鸟马上挺起胸膛,看着梅勒妮。 “但有一点,女士,他至少没打算伤害你。”切尼说。 梅勒妮一愣。“什么意思?” “如果说这家伙整个晚上都在这个房间的话,那他任何时间都可以潜入你的房间,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耐心地等到你离开后才采取行动。你看这几根蜡烛,这种蜡烛一般可以燃烧八小时,从这几根蜡烛在下午两点左右燃烧殆尽的情形,我们可以推测他是在凌晨四点之后才潜入你的房间,而那时你已经离开。” “我还得谢谢他的小恩惠。”梅勒妮小声道。 切尼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显然,他在刻意地回避你。根据眼前的证据来看,他仅仅是想要呈现眼前的场景而已,而你的离开正好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四十四根蜡烛,木马玩具、碎布条,我推测布置好这一切至少需要一小时,也就是说他离开房间的时候在六点左右。” “他不可能离开,”梅勒妮摇头道,“如果他离开,肯定会触发警报系统,无论是从里边还是从外边打开,只要外门有动静,警报系统就会报警。” 他们把目光转向了房间的床上。“那么,他又回到了这里,点完蜡烛后,他又回来继续等待。”切尼继续说。 “他躲在里面一直到有人解除警报。”大卫接过切尼的思路继续推理,“接下来就很简单了,他毫无顾忌地大步走出了房门。” 梅勒妮又疑惑地摇了摇头。 “也可能存在另外一种情况,”大卫突然大声说道,“这些东西可能一直就在这个房子里。这个人可能早就选定了摆放这些东西的房间,他可以选择去任何房间放东西,但是他却只去了梅勒妮的房间,也就是说,梅勒妮就是嫌疑人的目标,而非梅勒妮的父母。” 切尼对这个直率的推论有些不太相信,而梅勒妮却信服地点了点头。大卫知道梅勒妮对此不会在意,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到,梅勒妮关心自己家人的程度,远胜过关心自己。 “时间不早了,”梅勒妮看看手表说道,“我妈妈一般这个点就会回来了,所以说……” 切尼明白她的意思。“我大约还需要一小时,你得为我想一个我在这里的合适理由,我现在要继续勘查现场了。” “非常感谢,警官。” “应该的,女士。”切尼说完就离开了。 突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了梅勒妮跟大卫两个人。梅勒妮走到窗户前,眺望着远处的人民公园,那里樱花正开,树下一对一对的恋人手牵手享受着漫步的宁静。斜阳欲坠,柔和的阳光将梅勒妮融人其中,她的身影一点点昏暗起来。这一刻,她看起来那么脆弱而又忧郁。她真美,大卫心底激起一丝涟漪,但很快便被他抛诸脑后。 “我们还有其他一些问题需要想一下,开始说了?” “我竟然让哥哥哭了。” “他是一个大人,自己一定可以调整好情绪的。” “在我的卧室里,有一个祭坛祭祀一个死去的小孩。”她突然提高了音调,“它又来了,大卫。天哪,它又来了!” 梅勒妮将额头紧紧顶在窗户上,似乎与窗户的碰撞可以抹去她这段痛苦的记忆。她大口地喘着气,双手不停地抖动。大卫在一旁默默地站着,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什么都没做。一分钟过去了,她扶着窗户站了起来,耸了耸肩。 “好吧,”她用大卫所熟知的那种轻快语气说,“反正事情已成定局,我相信切尼警探会调查清楚一切,然后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会把采集的样本送到实验室检验,看看会有什么发现。” “就像是指纹,对吗?” 大卫皱了皱眉,说道:“应该采集不到指纹。” “你怎么知道……” “你想想,这家伙花了几小时来进行精心的布置,怎么可能犯这么明显的错误!” 她顿时有些泄气,但马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倔强。“但警探肯定会发现一些线索的。” “但愿如此吧。不过,实验化验并非破案的唯一方法,如果你想尽快找到突破口,咱们现在就应该做些什么。大部分的线索来自于审问,所以我们有一些问题需要你来回答。” “你的意思是切尼警探有一些问题想问我是吗?” “哦,是的。你可以等切尼警探来了再回答,但是他至少一小时之后才能过来,那会儿已经六点了,你妈妈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我觉得到时候你就不想讨论这些问题了。” “那……好吧。” 大卫获得了对话先机,没有给她更多考虑的时间,大跨步迈到她面前。“我会按照标准流程来进行提问,你不要仔细考虑,就凭第一感觉回答。” 梅勒妮看起来还有些犹豫,但看到大卫坚决的神情,她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现在我们已经推测出嫌疑人是如何进入房间的了,”大卫略作停顿,“现在我们要继续分析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梅勒妮摇摇头。“除了拉里·迪戈。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在这么多年后还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与我家联系在一起。我爸妈平时也不怎么谈论在得州时的事情。” “为什么不谈论?” 梅勒妮瞪了他一眼。“我想可能是那段回忆太过痛苦。” “在过去了二十年之后?” “嘿,里格斯先生,也许你的女儿被绑架、撕票后,过了二十年你就可以忘了,但我的父母忘不了!” 大卫十分自责道:“我错了,咱们换个话题,谈谈嫌疑人摆的那个祭坛吧,这里边有一些线索。首先,感觉像是熟人作案。嫌疑人的作案地点不仅仅是你家,甚至精确到了你的卧室里,更准确地说,是在你的床脚。然后,那些物品也有非常的意义。那匹小马和那些布片,应该是来自你父母的第一个女儿米根·斯托克斯。而你作为他们的第二个女儿,让你看到这些东西似乎是别有用意,嫌疑人在这里使用的是一种带香味的蜡烛,你对嗅觉的了解有多少?” “你是说除了闻到气味以外的作用吗?” “除了闻到味道以外确实还有其他作用。嗅觉直接与大脑边缘的多巴胺系统相连,这个部位是人类大脑最古老。最重要的构件之一,操纵着人类的爱与恨,并且——”他看着梅勒妮的眼睛说,“这个部位有助于人类的记忆。如果一种气味与某个时间、场景相连,再让你闻到这种气味时,会更加有效地帮你回忆起当时的事情。” 梅勒妮重重地坐到她哥哥的床上,她已经明白了大卫的意思。“那些栀子花、那些幻觉根本不是巧合,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不是吗?这都是嫌疑人事前计划好的。”她突然凶狠地说,“我绝不会在自己家里受到别人的控制。这不可能!” 大卫好奇地盯着她,说:“你是说那些突现的记忆吗?不是第一次出现吗?” 梅勒妮无法否认了:“好吧,我说。出现那些画面确实有段时间了,其实最初也没什么,就是一片漆黑,一个小女孩的喊叫,而且都没那么真实。” “嗯——这种现象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具体时间想不起来了,大约在六个月之前。” “六个月之前,当然是六个月之前。” “当然?”梅勒妮皱起眉头,“你说‘当然’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就是在这个时间,你的哥哥突然宣布自己是同性恋;也就是在这个时间,波士顿最美好的家庭开始一点点地支离破碎了。” “你这些消息都从哪儿来的?” “街闻巷议,”大卫没有给梅勒妮深究的机会,“你想想,斯托克斯一家举家搬迁到波士顿,收养了一个女儿,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生活是那么美好幸福,对吧?之后,布莱恩突然宣称自己是同性恋,这个家的家庭关系就开始崩溃。你的父亲不再搭理你的哥哥;你的母亲也变得天天心烦意乱,再次开始酗酒;而你则突然开始产生幻觉。” “不是这样的,”梅勒妮辩解道,“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绝对不可能引起这么多不良后果。” “在大多数家庭里的确不太可能,”大卫实事求是地说道,“但在一个有着斯托克斯家这样经历的家庭就不好说了。你是个聪明人,一定可以把所有事情联系起来的。你的父母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而你曾经失去过一个家庭,当你父亲断绝与你哥哥之间的父子关系时,你难道没有觉得这可能是很多不良后果的导火索?你难道没有觉得你们一家人都开始充满危机感,有种这个家庭即将破裂的感觉?二十五年前,他们有过同样的不安、同样的恐惧……” 梅勒妮瞬间蔫了下去。“天哪,”她的声音无力而苍白,“你不如直接让我去死算了。” “我不是有意想伤你的心,但是确实有人想要勾起你的回忆。” “但是为什么呢?会是谁?” “这个人一定知道米根是怎样死的,”大卫分析道,“这个人可以修好米根临死时带在身边的玩具。这个人还非常了解你,梅勒妮,他甚至知道栀子花香味可以引起你对于米根的记忆。” 梅勒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顺着大卫的思路继续分析。“是拉里·迪戈!”她凶狠地一字一字说道。 “不,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有什么证据,他早就写成故事然后高价卖出去了,不会再去费劲搞什么祭祀蜡烛。” “那就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 “被处以电刑并且已经入土。你懂的,你知道我是在说谁。” 梅勒妮马上反驳道:“不,不可能!我的家人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你忘了拉里·迪戈曾说过,你对家里的了解其实……” “那是喝醉的拉里·迪戈!” “拉里·迪戈在得州就认识他们,所以在这方面他更有发言权。你被发现的那天晚上,你父亲为什么会在急诊室?你怎么会有关于米根·斯托克斯的记忆?你跟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可能是有一些关联的,而根据拉里·迪戈所说,你父母也知道这些。也就是说。你父母并不是随意地收养了个孩子,而是特意收养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女儿。” “你胡说!”梅勒妮愤然起身。她站起来后,跟大卫的鼻尖几乎撞到了一起,但是谁也没有后退。“我的父母深爱着米根,他们不可能收养杀害他们孩子的凶手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你凭什么这样说?” 大卫觉得她应该要出手揍他了。或许她本人也很想这样做。两人一动不动。气氛忽然绷紧,冲突一触即发。然而,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了他的嘴唇上,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心里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她抿了抿嘴唇,一屁股坐回床上。 她冷冷说道:“好,大卫,咱们就按你的想法走。我亲爱的父母就算是谋划好要收养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女儿。那可能是基于一种畸形、变态的心理,他们觉得拉塞尔·李欠他们一个孩子。我被下了药,所以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而我父亲特意待在急诊室。很好,一切都按他们的计划进行了下来。最后我有了一个新家庭,他们有了一个新女儿。皆大欢喜,不是吗?” “没错。”大卫诧异地看着梅勒妮。他简直没法想象梅勒妮会相信他刚刚说的话。 “那么接下来呢?”她继续阴冷地说道,“二十年过去了,他们突然这样抽风是想要做什么?突然将真相公之于众?更稀奇的是,他们为了让我想起自己是谁,回忆起曾经所发生的那些事情,特意在我的房间里摆个祭坛?得了吧,你之前说他们是蓄谋收养凶手的女儿,现在又说他们想方设法要揭穿自己的行为,能给个解释吗?” 大卫皱起眉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承认道:“这的确有些不合常理。” “别再开玩笑了。” “除非……” “别说了!” “除非只是某一个人想要真相公布。想想看,六个月之前,整个家庭突然间变得七零八落。你父亲跟你哥哥之间产生了隔阂,你的父母之间产生了隔阂,更甚者,就连你和布莱恩之间的关系也变得紧张起来。在我看来,一个家庭的忠诚心与凝聚力在发生了这些事情之后会变得岌岌可危。这可能就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所在。过去的六个月里,有个人不断被刺激,终于获得了足够的动力,要将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全部公之于众。他也获得了足够的动力,打电话叫来了拉里·迪戈。你觉得这么说行得通吗?” 梅勒妮显然对这种说法十分反感,但她并没有马上予以驳斥。过去六个月里确实发生了太多变故,她知道。 “我们应该依次过一下你所有的家庭成员。”大卫说。 “不可能。” “要么你和我继续讨论,要么一会儿去跟切尼一起讨论,别忘了你妈妈随时可能回来。” “你知道吗?你真是个浑蛋。” “没错,我就是个浑蛋,但我是注意到你被陌生人拖出房间的那个浑蛋,我是你在走廊里昏倒时最先冲过去的那个浑蛋。作为一个浑蛋,我还不算太坏。” 他本来不想表现得这么激动,但声音还是出卖了他。梅勒妮扭过头去,思维混乱。 “不,”终于,她说道,“你一点都不坏。” 他不断地走来走去,情绪稍微平缓了一些,同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工作不要求他招人喜欢,但是必须要有结果。 “我们家很注重隐私,”沉默片刻后,梅勒妮对大卫说,“我的父母承受的痛苦已经够多的了,我不希望你把他们当作嫌疑人。” “我理解,我保证会记住你的话。现在,我们就从你父亲和哥哥开始谈起吧。你爸爸主动断绝了与你哥哥的父子关系,也许这激怒了你哥哥,成了他行动的动机?” “布莱恩绝不可能这么做。我不会骗你说他跟我父亲的关系其实很和谐,但是布莱恩如果想报复爸爸的话,绝对不会牵扯到米根·斯托克斯——米根的逝去对他自己也有着难以估量的伤害。你也看到布莱恩进入我房间时的情景了,他甚至比我还要震惊。发发善心吧,他刚刚看到了二十五年前见过的妹妹最爱的玩具。就我所知,他对于米根的死一直很自责。” “他是个很敏感的人。” “大卫,他的亲妹妹被绑架撕票时,他才九岁。九岁,已经足够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是九岁的他对于米根的死却束手无策。米根的逝去是这个家庭史上最灰暗的一章,你懂吗?如果每个家庭成员在发生了这件事后都能适应得很好,那才是最奇怪的事情。” 大卫没有做任何评论。就他个人觉得,用“奇怪”来形容斯托克斯一家分量似乎还有点轻。 “那么你母亲呢,你怎么看?听起来她对于哈勃将儿子赶出家门这件事情一点都不在乎。还有她又开始酗酒了——” “没错,这正是她在米根被绑架后养成的坏习惯!米根的死彻底击垮了她,大卫。但即使这样,她还是在不断努力地维持着这个家庭的正常生活。曾经有些夜晚,我在楼下看到她,她摸着女儿的画像,仿佛真的在捧着女儿的脸颊。有一段时间你甚至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深深的自责,自责她本可以做得更好,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母亲。我也知道,有时她看我跟布莱恩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大卫,不要将这件事情怪到她头上,她承担的已经够多了。” “看起来你们全家人都很留心她,一个成年妇女。” “我们爱她!我们关心她!” “听起来像是你不爱你的父亲?” “这不一样,我的父亲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但我母亲——” “深陷痛苦之中,”大卫接过话头,“绝望,酗酒,焦虑症;帕特丽夏·斯托克斯也许称得上是个伟大的母亲,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人见人爱的母亲,但她却得不到一个稳定的生活。” “大卫,我的母亲真的是个好人,她深深地爱着我们。她只是……只是一直在思念米根。” 大卫挑了挑眉毛,看到梅勒妮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看来她对母亲的描述已经结束了。大卫继续开始与她谈论下一个人。 “那么你的父亲呢,他对这些事情怎么看?” “哈,爸爸就是..爸爸。”谈话开始后的第一次,她放轻松了,“他是男人中的男人,即使境况不佳也能开怀大笑。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去医院看病。严格地说,他是家里的经济支柱,总是积极而又努力地为我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你懂的,在男人的领域,你应该比我更能理解他。” “你说的包括他与儿子断绝关系吗?” 梅勒妮做了个鬼脸。“我爸爸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继续沉稳地说道,“大卫,父亲就像一个修复者,他可以治好人,他可以解决问题。但不幸的是他始终平复不了悲痛、懊悔、愧疚这些负面情绪。我知道妈妈身上有很多他学不来的优点,布莱恩使他的情绪彻底失去了控制。在我父亲的世界里,自己的长子怎么也不可能会公然宣称自己是个同性恋。他只不过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件事,本质上他真的是个好父亲。” “他为自己的收入自豪。” “他的工作确实做得很棒。” “你没觉得他给你们提供的物质条件有点太好了吗?” 梅勒妮奇怪地看着大卫:“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大卫耸了耸肩,说:“在贝肯大街上,一栋像这样的房子大概需要多少钱?一百万?两百万?再加上家具、汽车、度假屋,还有家里的艺术品、古董、丝织帘子,对一个医生来说,这生活条件好得有些过分啊。” 梅勒妮立刻提高了警觉,板着脸道:“我不觉得我家的财政状况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大多数罪犯的作案动机都是金钱或感情。拉里·迪戈曾经提到过,你父母在得州的生活质量远高于他们应该有的水平。” “拉里·迪戈那是在嫉妒,”梅勒妮坚决地说道,“不要再谈这个问题了。” 大卫等她继续说,沉默蔓延开来。她没有一点让步的态度。谁能够了解斯托克斯家的真实情况呢?但是有一点大卫可以确定,他们家有一个极难对付的女儿,梅勒妮。 或者说她这韧性极强的性格是遗传自拉塞尔·李·福尔摩斯? 该死!大卫对自己刚刚的想法不寒而栗。 他赶紧把话题重新转移到斯托克斯家的成员和朋友上。“你觉得会是威廉·谢菲尔德吗?你们当初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爸爸的同事,爸爸带他回家来吃晚饭时认识的。”她冷冷地撇了下嘴角,“哼,真是个阴谋。” “我昨晚听到他说话了,”大卫说,“听他的口音应该也是得州人,那晚搞得有点像得州老乡会啊。” “当然,这也是他能够跟我爸爸一见如故的原因。两人都是从得州搬到波士顿的,还在同一家医院工作,关系不好都难。如果你移民到得州,你一定也会对遇到的第一个波士顿人非常友好。” “那是当然,可是我至于把女儿嫁给他吗?” 梅勒妮微微一颤,道:“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是他主动结束了这段感情,而不是你,对吗?” “分手——”她的声音变得刚毅起来,“是相互的。” “怎么个相互法?” “我发现他跟另一个女人上床,后面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大卫大吃一惊,韦斯利·威廉·谢菲尔德背叛了梅勒妮?天哪,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痛苦吗?”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关心,问道。 “一点都不,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们的分手在所难免,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那为什么你还……” 她耸耸肩,说道:“他也是个孤儿,我想可能这个共同的遭遇让我们惺惺相惜。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他向我表白了,我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如果你也被抛弃过的话就能体会这种感觉,当另一个人说他会陪你走完后半生时,你根本无力拒绝。但很快我们就发现我们都错了,尤其是那次他说我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孤儿之后。” “嗯哼?” “我后来被收养了啊,”梅勒妮淡淡说道,“我重新拥有了一个家庭,一个富裕的家庭。这件事不断地刺激着威廉。我们两个人中,命运对他更为不公,所以说生活,尤其是我,亏..欠他很多东西。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欠别人的债,尤其是人情债。” 大卫会意地一笑。没错,他看出来了,对于威廉·谢菲尔德的示意与招呼,梅勒妮完全不予理踩。原来是有这层原因。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清清嗓子,再一次把话题带回到案件的调查上来。 “在你看来,昨晚的威廉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他看起来好像有些面色苍白或者说心事重重?” “可能是因为工作太过努力吧。” “他最近的工作比平时多很多?” 梅勒妮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不这么觉得,他一般就是做我父亲的助手,而我父亲的工作量跟平常似乎没什么不同,但我确实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他。” “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重点调查一下他。” “他跟米根扯不上一点关系——” “他也勉强算是你家的一员,时不时地就会来你家,说不准就从你父亲那里了解到了些.99lib.t>什么事情,然后就想拿出来加以利用。” 梅勒妮叹了口气,但这次她没有跟他争辩。大卫感觉到这一系列的提问已经让她有些不耐烦了。 “那个昨晚待在这里的爱尔兰人是谁?他叫什么来着?杰米……杰米……” “杰米·奥唐纳。他是我的教父,他跟这个案子绝对扯不上一点关系。” “他跟你家有什么关系?” “他跟我父母的交往史要从得州说起,他们是四十年的老明友了,我父母结婚时他还是伴郎呢。” “他跟你父亲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吗?” “他们偶尔会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跟你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父亲跟杰米是怎样认识的。我只知道我父亲小时候住在郊区,而杰米是在简易房里长大的。他们两个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成功的,杰米成了一名商人,我父亲则当了外科大夫。我想他们可能是因为彼此的成功经历而相互敬重。” “奥唐纳知道米根吗?” 梅勒妮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显然提到她的教父就触到了她心底柔软的部分。“米根失踪时的情况给杰米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你知道我父母跟他的关系为什么这么亲密吗,大卫?因为他曾经帮我父母去辨认尸体。他跟我说过一次,当有孩子失踪时,家里必须选出一个人负起辨认尸体的责任,发现与失踪孩子有相同特征的尸体时,就要前去辨认。这就是当时杰米的工作。他从一个停尸房跑到另一个停尸房,几乎跑遍了整个美国南部地区,去辨认那些与米根有着相似体貌特征的四岁小女孩尸体。 “他曾经跟我说,直到现在那些死去的小女孩还会出现在他的梦中,也不知道那些小女孩有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属地,有没有爱她们的家人送她们入土;如果没有人认领,她们是不是就会被火化,然后被放在罐子里,只留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号码。有时候我会觉得。米根的死对他的打击甚至超过了对我父亲的。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他们用不同的方式表达。” “还有那个女人呢?”大卫接着说道,“那个女人与他一起来的,穿着一身护士服。” “哦,那是安·玛格丽特。” “我想她昨晚也在这里过的夜吧?” “是的,她是我在戴德镇捐赠中心的上司,我已经在那里做了十年的志愿者了,所以她跟我家很熟。” “听她说话似乎也带点得州口音。” 梅勒妮眼珠一转,说:“没错。二十多年前她住在得州,但现在在波士顿定居了。这完全是巧合,如果我不在红十字会做志愿者的话,她昨天也不会来我家。” “嗯……我总觉得她跟你的教父之间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梅勒妮有些支支吾吾:“事实上我也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们俩在我组织的各种聚会上见过很多次面。我想他们之间可能产生了某种关系吧,这是他们两人的事,我们没必要管。” “如果他们两人相互看上眼了的话,为什么要瞒着你呢?他们有什么事必须要瞒着不让你知道呢?” 梅勒妮摇摇头。“从什么时候开始。行使正常的隐私权也成了刻意隐瞒事情了?在所有人中,安·玛格丽特是跟米根最扯不上关系的人。那会儿我们家的成员还不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咱们不要在这里做无谓的猜测了。” “无谓的猜测?”大卫毫不回避地驳斥道,“我们知道米根·斯托克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们知道二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们只知道在你房间里有一个红色玩具木马和一些碎布条,而根据你哥哥的说法这些东西早就应该消失了。拉里·迪戈说他接到了一通从你家里打出去的关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电话。你最近也开始出现关于米根生命最后几天的记忆。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抓住一切可能的线索吗?无论我们觉得我们对米根的事有多么清楚,其实我们一点都不清楚;无论你觉得你对自己的过去有多了解,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同样,无论你觉得你对这些亲人朋友有多了解,事实上你也一点都不了解。” 梅勒妮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有人把一个被谋杀的女孩儿的玩具放进了你的房间,现在可不是想当然的时候。” “大卫,你相信鬼神论吗?” “不相信。” “那命运、因果报应或者转世轮回呢?” “也不信。” “你有相信的事情吗?” 大卫耸耸肩。这不是个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但他突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我相信赤脚的乔·杰克逊应该进棒球名人堂。我还相信这里发生的一切跟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反而跟你的家人有关系。梅勒妮,你一定要小心。” 她无力地笑了笑,手指不停地抠着哥哥的床单。她看起来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沉默了好一阵,她终于抬起头看着他,说:“谢谢你。” 大卫没有想到她会表达谢意,一时竟然哽住了。他盯着屋里的地板研究,古朴、厚重、坚实。切尼那边的工作应该要收尾了,他们俩都得赶紧出去。但他站着没有动。他感觉自己的臀部已经发麻了,不得不活动活动,心不在焉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腰。 “这个毛病困扰你很久了吗?” “什么?”他心烦意乱地问道。一边有人指认斯托克斯先生所在的部门进行医疗诈骗,一边又有人告诉拉里·迪戈,斯托克斯先生所收养的女儿可能就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到底是谁觉得斯托克斯一家没有得到应得的报应?为什么要现在对此做出行动呢? “关节炎。” “嗯?” “你在揉你的后背。” “噢。”他马上将手臂收回到身体一侧。他刚才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他在她的注视下尴尬地耸了耸肩,“这个毛病时好时坏的。” “有什么治疗或者缓解的办法吗?运动、吃药或者冷敷什么的。” “有时候会用一下。” “但是这个病破灭了你一个梦想,对吗?”她语带温柔,“成为警察的梦。” 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揭开真相了,他像患了幽闭恐惧症一般,想到更宽阔的地方去。一会儿,他又特别想赶紧离开,去躲到一个黑暗、深邃的洞中,在那里不会有人紧盯着他看,不会有人发现他内心的恐惧。他很害怕,他担心所有的事情——前途、健康、事业。这种恐惧心理让他感到羞耻。 “我得回去工作了,”他强调了一句,“你也知道,宴席过后总是有干不完的工作。” “的确是。”梅勒妮从床上站了起来。房间里已经非常昏暗,夜晚不知不觉地降临了,但他们却都没有去开灯。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得他都有点不敢相信。 “大卫,”她突然说,“你能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我以为你从不接受帮助——” “我想去看看拉里·迪戈,明天一起床我就要去。” 大卫赶紧摇摇头:“他可不是个可靠的消息来源。” “但他是我现在所掌握的最好的消息来源,你刚才也说了我现在需要去质疑一切。大卫,我真的想要跟他谈谈,如果你不愿意一起去的话,我会一个人去找他。” 她的语气再度坚决起来,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吧,”他沉重地说道,“明天上午十点,门口见。” 梅勒妮微微一笑,走出了房间。她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手,仅仅是道谢。别无其他。然后,她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走廊里依旧回荡着浓郁的栀子花香。 第九章

晚上七点钟,大卫和切尼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斯托克斯家,各奔东西。夜幕已经降临,青绿的树林泛着暖意。经受了又长又冷的严冬后,城市中一个绝美的春夜是对春天最好的赞美。现在,大卫在斯多诺车道东头停着车,沉浸在怡人的春夜中,等待着那些沉默赶路的游客前往法尼尔厅。他刚刚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在那里他请教了赤脚的乔几个问题,当然,赤脚的乔没有提出很好的建议。赤脚的乔在棒球和干洗方面很在行,但涉及医疗诈骗、冷艳金发女郎和拖了二十五年的凶杀案的话,他就是门外汉了。 大卫决定回到办公室对斯托克斯一家的案子做更深入的研究。他不会在周日晚上去搞什么大活动。他的脑海中也始终无法抹去梅勒妮·斯托克斯的身影。 现在,他原来只需二十分钟的车程变成了六十分钟的“波士顿马拉松”:在斯多诺车道上,那些外地人麻木且焦急地握着方向盘,双眼像受惊的野兔:另一方面,司机们一直在加塞超车,狂按喇叭,把那条四车道堵成了一团乱麻。外地人的嘴中一直咒骂着出租车司机。 他原本只需要在市中心买个公寓。就可以不受这些问题的困扰。探员的收入十分可观,而且他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养活一个老婆、两个孩子、一只拉布拉多犬。他本来能在贝肯山找个体面的住处,这样的话他起码就不用再在路上躲着那些玩儿命超车的波士顿司机了:他什么时候想要去办公室,走着去就行了,这样就可以整日在办公室里度过。 哦,当然,这正是他选择住在郊区的原因,他不希望仅仅生活在一个巴掌大小的第一中央广场写字楼里。 一辆出租车卡在两个车道中间,他想并入其中一个车道,然而两边的车都凑了上来防止加塞。 滑板爱好者和散步的人还没有回家。在斯多诺车道旁的步行河畔公园里,都市柔和的灯光照亮了那些大学生,他们穿着毛边短裤在玩夜光飞盘,旁边,一些穿着J.Crew的雅皮士牵着金毛猎犬走过。查尔斯河在他们身后缓缓流过,河水带来了哈佛的船队,也带来了许多污染。有一年,有人在竞选时为了证明这条河并不像看起来这么脏,竟然在里面潜水。接下来的几年,他每年都会去做检查,看看有没有得癌症。 到办公室的最后两英里花了他二十分钟。又一个美好的夜晚因为波士顿的交通而报销了。 联邦调查局的办公地点在第一中央广场写字楼的四到八层。来访者需要从中间的六楼进去。医疗诈骗小组被安排在最高的第八层的顶楼套房工作,那里视野还不算差。 大卫走过起了褶子的蓝绿色地毯。城市的灯光透过玻璃墙射进来,成了这昏暗的办公室里唯一一丝亮光。如果在周日晚上只有大卫一个人挑灯工作的话,局里近期的工作任务一定非常轻松。 他在墙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打开了头顶的日光灯,然后像猫头鹰一样眨了眨眼睛。桌子像蜷卧着的深色野兽,桌面像是野兽弓起来的背,上面放着电脑。传讯记录像巨兽一样堆放在那里。欢迎来到里格斯的小天地。 他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很自然地避过了地上的几个洞,那几个洞原本是走管道用的,后来因为办公室空间太小把管道拆掉了。波士顿地区办事处是局里面成长最快的部门之一,办公场所从一个个老式的相连的小隔间,变成了现在铺有蓝绿色地毯的大厅,这样他们便可以畅所欲言地交流看法。在调查局难熬的时光里,为了找乐子,人们会把硬币扔到老管道口里,站在那儿听硬币什么时候落地。 电话的留言灯是亮着的。大卫拿起听筒,一边揉着自己的后背一边按键。中午签到后,他收到了两个电话留言。 “大卫,我是你爸爸。我们本来打算去看你的,但猜你肯定还有工作要做。史蒂芬的球队打得很好,四比三获胜,但是他训练的投手却没有贡献几分。他今年训练的这批队员表现一直不好,他已经有些黔驴技穷了。我觉得他应该让他的队员都下场,那些队员的脑袋不太灵光,然后应该让一个叫詹姆斯的新人上场,他的臂力真是惊人。他们这样做的话会付出一定代价,当然了,从长期来看……” 大卫加速听完了那段留言,接着开始听第二条留言,切尼留的。 “我现在在实验室。他们向我发火了,说我们没有通知官方的法医小组,且咆哮说我们可能破坏了证据。我向他们道了歉。嘿,我们可得加快点儿进度了。那个案件我一直都看不太懂。还有,我还没向你汇报早上监视的情况。依你嘱咐,我在医院监视谢菲尔德,但是他因为得了流感提前离开了。恰好在那时我发现哈勃和杰米·奥唐纳一起离开医院……我不停地给你打电话,里格斯,但是你知道你从不开寻呼机的。所以我就见机行事了,也管不了你愿不愿意。有空就给我回个电话吧。” 该死!大卫敢打赌切尼肯定是尾随哈勃和杰米·奥唐纳离开了,因为监视他们远比在房子外守候一个病人刺激。那孩子还是得多学学什么是“真正的”探员工作。工作的目的不是追求刺激,而是追究真相。 他拨了这个新手的手机号,没人接听。于是大卫给他留言说,晚上十点在马萨诸塞州手枪俱乐部那里碰面。这给他留下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他向联邦调查局休斯敦地区办公室申请索要了一份米根·斯托克斯案件的文件副本。然后又打电话给休斯敦警察局要了一份该案件的调查记录,地方警察局拥有这个案件的优先调查权。联邦调查局的案件文件大多是关于绑架案方面的记录,还有结案时用到的数据资料。警察局的文件记录就非常详细了,包括各种算得上证据的蛛丝马迹。大卫想查清楚米根的红色木马玩具到底有没有被找到并修复,这些年它是否一直被放在证物储藏室里。即便查清楚了这一点,他仍然没法解释那些蓝色碎布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向梅勒妮或是布莱恩提出这些疑问。他想花更多时间独立思考。 大卫来到局里的调查中心,启动了电脑。开机需要几分钟时间。他趁机勉强把腿放上桌子压了压,拉伸了下后背与后腰的肌肉。局里有专门的调查员,他们能够很快地帮你找出任何你需要的文件或者信息,但是大卫更喜欢自己找。浏览文件,缩小范围,这个过程会促使他有更多的思考。有时候他最终找到的有用信息并不是最初想要找的,而是他在查询的过程中无意发现的。 他首先从梅勒妮·斯托克斯开始查起。一九七七年九月是个重要的时间。《波士顿环球报》报道了这样一个引起人们兴趣的小故事。一个大约九岁的女孩,神秘地出现在市立综合医院的急诊室里。那女孩被人注射了吗啡,并且出现了严重的过敏反应导致休克。直到见报当天,一直没有人前来认领。 他找到了一周后的一则追踪报道。医院给那个只记得自己是“爸爸的女儿”的女孩签了健康合格证,然后把她转交到了儿童收养所。她健康状况很好,没有被虐待的迹象,但她仍然失忆。一张大幅照片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情况。那张黑白照片就登在文章的旁边。小梅勒妮·斯托克斯看起来胖乎乎的,她的头发整齐而又柔软,容貌难以辨认,她当然算不上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女孩,但是她的表情中好像透露出一些东西——似乎是某种渴望。 几个月后,一篇十分引人注目的长篇报道出现了——《现实版的孤女安妮与沃巴克斯老爹》,《波士顿环球报》刊登了专题报道,“爸爸的女儿”被哈勃·斯托克斯医生和他的妻子帕特丽夏收养了,他们已经开始办理正式领养手续。一位社会服务人员说帕特丽夏已经给女孩儿起了一个新名字。 “那个小女孩问斯托克斯夫人,自己为什么没有名字。斯托克斯夫人说她当然有,只不过我们得去查。接着我们的小宝贝就问斯托克斯夫人能不能给她起一个名字,接着斯托克斯夫人的眼睛就湿润了,这一幕很感人。她问:‘你觉得梅勒妮怎么样?这是我知道的最美丽的名字,而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儿。’从那以后,‘爸爸的女儿’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们美丽的梅勒妮。她能有个名字真让人感到欣慰。当然了,她现在还想过一个生日。” 还有一篇资料说的是有个匿名者认为梅勒妮(Melanie)不是个好名字,“从个人观点来看,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点不太合适。我是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米根(Meagan)。这对这个家庭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事。” 大卫觉得那个发文章的女人可能有这样的想法:梅勒妮有了个名字,有了所大房子,但是相应地,她也得在第一个女儿的阴影中长大,需要每天看着第一个女儿的肖像长大。而那是一个已经逝去的女儿。 这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大卫转而去找关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资料;他在那里找到了一些比较有趣的信息。他读得如此专注,以至于差点忘了与切尼碰头的时间。

“我们为什么在一个手枪俱乐部前碰面?”切尼在刚过十点的时候问道,与此同时大卫打开了通往深邃的室内打靶场的门。 “因为我想玩射击了。”大卫推开门,走进了那个空房间。 “噢。”切尼说道,好像听明白了的样子。那孩子痴迷于举重运动,也许因此能理解他。 大卫这一生都是道德重整运动的一员,最早是通过爸爸了解这项运动,后来他自己接了班。在他儿时的大部分时光里,如果不是在玩棒球。就是坐在俱乐部的休息室里,听那些警察谈论那些糟糕的法律体系,和“先开枪后审问”的老原则。因为“被十二个人组成的陪审团质问总比被六个人埋葬要好”。十六岁的时候,他就懂得了所有警方办案的步骤与潜规则,对此的熟悉程度并不亚于棒球。他要是再配把手枪的话就和警察完全一样了。在手枪俱乐部的荣誉史上,有好几项奖杯和荣誉是大卫凭一己之力夺得的。 “哇塞!”切尼看到大卫打开枪包准备取出手枪时说道,“他们跟我说过,你爸爸是一位手枪定做高手,今天终于能见识下了!我能摸摸它吗?” 大卫耸了耸肩,一边把他的贝瑞塔手枪递给切尼,一边掏出护目镜和一盒子弹。今天早些时候有人在这儿练习过射击,所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与机油味。 “我的天,这个枪管是高耐磨型的!我以前只是听说过。” “我爸爸做的。”大卫淡淡地说道,戴上了他的护目镜。他的枪这几天劲儿上得很足,足够和几个拿着AK47冲锋枪的毒贩来一场枪战。他一直对父亲说按顾客要求定做很没有必要。他爸爸一直嘟囔着“啊”、“噢”,然后还是接着干自己的。 “啊,天哪,你怎么……什么都有啊!”切尼在手里把玩着那把枪,“看看这个手工金属雕花,每英寸有四十根条纹,太炫了!他刻的时候一定得用一个放大镜吧,啊哈?” “我爸是个艺术家。” “左右手双保险,打磨定做的款式,真是酷毙了。”切尼用这枪瞄着靶子扣了扣扳机,“五磅的扳机力度,我打赌,准星一定非常棒。唉,这才叫枪啊。”切尼不情愿地把半自动手枪递过去。他盯着自己的格洛克手枪,那表情就像是在厕所里掏出小弟弟结果发现别人的比自己的大一样。 接着他一笑了之。他们一起取下弹夹然后装子弹。“哦,对了。”切尼过了几秒说道,“你弟弟是个投手,是吧?” 大卫停顿了一下,然后塞进去第三发子弹:“嗯。” “我知道他现在是个教练,但他还是得坚持锻炼,使胳膊保持在可参赛水平。” “对。” “真酷,你知道我也打过一些联赛。一帮家伙,大部分是联邦调查局探员或是天天坐办公室的官僚。跟你说实话,我们的投手很差劲。如果我们不找些新人,夏季的联赛我们可就难熬了。我从玛吉那里听说你弟弟是个顶级的投手。在麻省大学效力,并带领他们获得了分赛区的冠军。他一定非常牛啊,那个赛区水平很高。” 大卫专心地装着第四发子弹。“那个赛区水平是还行。” “我们需要他!”切尼试探性地说道,“他就是我们需要的——一个高水平的投掷手,一个能带得动一群只会讨债的警察的专业运动员。你能不能帮我去说说?” “一个专业运动员,嗯?” “是啊,他应该是我交际圈里认识的最牛的投手了。” “当然。”大卫说,“我会去给你说说的。” 大卫装完了弹夹,把它塞进了手枪。他干咽了两口,然后放下那款精工手枪,说:“今早你半路离开谢菲尔德了,是吧?你丢下你的跟踪目标到大街上寻刺激去了是吧?” 切尼瞬间窘迫了。“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后会很开心的。我偷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切尼,一刻也不要离开你的跟踪目标。让你去跟踪谁,你就得一直跟着他——” “他生病了!我看到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医院,脸色煞白,不停发抖而且浑身是汗。他对部门主任说他得了流感,然后医院方面就给他准假了。相信我吧,只要他一到家,他就绝不会再出门活动了。” “切尼,”大卫坚定地重复道,“一刻也不要离开你的目标,如果你要跟踪一个人,就要一心一意地跟踪,明白了吗?” “好吧,好吧。”切尼戴上护目镜,看起来对这个批评很不高兴。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按惯例把第一个靶子设在二十一英尺远处,然后来了一梭子。 那新手的射击盛气凌人。快速瞄准,快速射击,面部表情很难看,就像是在刻意模仿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他差不多把所有子弹都打进了最里面的两环。但是当他们拿过靶子看的时候,发现大卫的十二发子弹都从中间穿过,那洞眼小得连一个铅笔都穿不过去。 “二十一英尺太简单了,”他抱怨说,“对于执法过程中的冲突来说,这刚刚够射击的平均距离。小子,你应该做好处理任何冲突的准备。” 大卫耸了耸肩,扯下耙上的纸。换了张新的。“那你了解到了什么,切尼?什么让你对哈勃·斯托克斯和杰米·奥唐纳这么感兴趣?” “嗯,发生了一些事。”那个新手立马开始说,“我跟踪哈勃和杰米去了一个豪华高尔夫球场。我给了管理员一点儿好处,他就允许我在围栏外面溜达了,在那里我能听到杰米和哈勃边喝柠檬汁边说的一切。哈勃喝了一整杯,没说一个字。然后他只是转向杰米忧郁地说:‘我收到了一个字条。’” “一个字条?” “对,他对杰米说那是他今早在车上找到的。上面写着‘你会得到你应得的’。他直直地看着杰米的眼睛,神情紧张,然后问他认为这可能是什么意思。杰米盯着他看了大约一分钟,也是一声不吭,就好像他们在冷战一样。然后他说:‘有人一直给安妮打电话。’” “有人一直给安妮打电话?” “是啊,他说有人一直给安妮这个人打电话,打通了就挂掉。安妮觉得这是个恶作剧,但是可以听得出来他们并不确定。然后哈勃说:‘拉里·迪戈已经在城里了。’杰米看起来似乎有些吃惊。他耸了耸肩。然后哈勃接着说,‘约什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的大概意思就是迪戈联系了他,问了他一些关于梅勒妮的问题。你觉得迪戈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杰米只是耸耸肩,说:‘谁知道迪戈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说不定是因为他在得州没钱买威士忌喝了。’ “哈勃嘟囔了几句。可以看出来他并不认同这种想法,但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杰米也一样。几分钟后他们开始打高尔夫,但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他们总共打了九个洞。这期间气氛十分紧张,他们互相之间一句话也没说。而且他们打球更像是宣泄情绪,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吗?这不像是两个在周末出来打球休闲的人。他们拼了命似的紧紧追赶对方。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诡异。我觉得他们的关系没有好到会为对方两肋插刀。你看这些与今天下午发生在梅勒妮房间的那一幕有关系吗?” 大卫看着这个新手,疑虑重重地说:“嗯,我觉得有。” “我就知道。”切尼笑容满面,“所以我离开谢菲尔德不是个坏主意,哈?我最后还是找到一些线索。”他接着说道,“那我们现在进展怎么样了?斯托克斯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我也想问啊。”大卫嘀咕着。他把靶子往前挪到五十英尺处,戴上了他的耳罩和护目镜,接着开始射击。过了一会儿切尼也加入了射击。 弹壳不停地落下,有的落到了射击长椅上,有的弹到了地上。九毫米的枪口喷射出小型火焰。使射击看上去更加激烈与惊心。切尼的快速射击更像是一种发泄,而大卫射击稳定而有节奏,做着他已经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的动作,自然得就像呼吸一样。 哈勃、杰米·奥唐纳。还有安妮,是安·玛格丽特?应该是她。尽管梅勒妮一再强调安妮过去与他们家没有一点关系,安·玛格丽特还是接到了电话。那么这一切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到底是什么情况? 终于打完了最后一发子弹。他取出弹夹,检查了弹膛,放下手枪,枪口却仍指着靶的方向。在他取下塑料护目镜的时候,切尼取回了他的靶。 在五十英尺的距离,大卫的弹孔只是稍稍地大了一些,切尼的就参差不齐了,他的最后几发甚至因为打得太快而脱靶了。切尼仍然在皱眉头,大卫已经开始平静地与他谈论昨晚让他留意的一件事——拉里·迪戈那个记者声称,梅勒妮·斯托克斯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女儿。 “胡说八道。”切尼最后说道,“没有哪个父母会故意领养一个凶手的女儿。就算他们这么做,也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我都有点不太敢问你了。” “恶意中伤!” “恶意中伤?” “是啊,有人要跟哈勃·斯托克斯作对。你想想,一开始我们接到匿名举报,说哈勃进行医疗诈骗,声称他把心脏起搏器装到正常人身上。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谁知道这是真是假啊!拉里·迪戈也接到了电话,如果像他所说,电话是从斯托克斯的家里打出的,提示说哈勃的女儿是那个杀人犯的女儿。哈勃·斯托克斯有着过分自负的坏名声,当然他也确实很成功。说不定就是他的下属想整他,或者说是一个对他有敌意的心脏外科医生。有人想打击哈勃最致命的地方——他的名声。” “我不觉得。” “为什么?” “哈勃对那张字条的反应。如果是你在你车后面的 6321." >挡风玻璃那里随便找到一样东西,你可能会随手扔掉它,而他没有。相反,他拿着它去问杰米,而杰米在外科手术方面与哈勃没有一点关系。然后哈勃的下一句话是拉里·迪戈已经在城里了——哈勃自己把字条和一个二十五年前认识的小记者联系到一起了。而且你看杰米是怎么反应的?他说安妮一直在接到电话。” “安妮是谁?” “我觉得是安·玛格丽特。梅勒妮在戴德镇捐赠中心的上司。” “她和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从得克萨斯来的。” “得克萨斯?>.99lib?” “这就是共性,”大卫耐心讲解道,“这些人都来自得克萨斯,而且我们知道斯托克斯家在得克萨斯时发生了什么。” “我们知道什么?” “米根·斯托克斯啊,切尼,四岁的米根·斯托克斯。这就是哈勃和杰米讨论的内容。哈勃的第一个回答:拉里·迪戈在城里了……在询问关于梅勒妮的事。杰米想找个理由说明拉里·迪戈没什么威胁。但是很明显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确定迪戈到底来干什么。其实,迪戈是来寻找二十五年前那件惨案的一些遗漏点。不管怎么转,我们总是转回到这个四岁女孩儿的谋杀案上。” “但那个案件已经结案了。他们最后把罪犯放上了电椅,这就是故事的结尾啊。”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但是对于这个案件,我有新的发现。来这儿之前我翻出了一些关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资料,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根本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这家伙谋杀了米根·斯托克斯。” “什么?”切尼被搞糊涂了。 “拉塞尔·李开始被控告谋杀六名儿童,但是其中并不包括米根。就这个案子来讲,警方并没有找到有力证据证明是他作的案。只是在后面的日子里,他口头承认谋杀米根,当时他正在对着亨茨维尔市的狗仔记者拉里·迪戈进行忏悔。” “天哪,你觉得不是……” “现在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看这件事。我的脑子里冒出来一大堆问题,我特别想知道米根·斯托克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很想查清究竟是谁在传递这一条一条的信息,还有那家伙到底认为每个人应该得到什么。” “我们的讨论超出了医疗诈骗的范围,不是吗?”切尼接话说,“米根的玩具,那块碎布片,还有那个字条。我们是在办一件凶杀案,不是吗?一个已经发生了二十五年的凶杀案。”切尼并没有对这个进展感到郁闷,反而很激动。 “嗯,”大卫嘟囔着,没有一点激情,“可能是。” 他重新把枪装好子弹,仍然全神贯注瞄准。他准备好要射击时,平静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梅勒妮房间里的那块蓝色碎布片,切尼?” “没太注意。它又旧又有血污,还有可能是件二十五年前的老物品。实验室会给出一个化验报告的。” “那布片可能旧了些,”大卫提醒他说,“但那血迹却不是。事实上,我敢说那血迹的年龄大概只有八小时。” “哦?知道这有什么用呢?” 大卫转向他,脸上的棱角在日光灯下显得更加突兀。 “你玩竞技游戏吗,切尼?” “玩啊,棒球、篮球、足球。” “不是,我是说策略类游戏。棋、桥牌、狼人、龙与地下城。” “嗯,没玩过。”这个新手有点摸不着头脑,“那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吗?” 大卫转回身子,瞒准靶。“我们现在就是参与到了一个游戏中,切尼。那个匿名情报提供人由于某种原因把我们牵扯进来,其目的只有他知道。他用同样的方法把拉里·迪戈也牵扯了进来。那么现在的我们,就是棋盘上的棋子,而他是掷骰子决定下一步怎么走的人。他向某些人送出提示,同时摆出一个祭坛,还给其他人打电话。” “但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虽然没有仔细思考,但我觉得二十五年前发生了很多事情。那些事关乎一群关键人物,但却被他们天衣无缝地隐瞒了起来。这个告密人现在有些心急了,他对于现在的平静感到不满。他想要每个人都得到各自应得的报应。而且看起来他会花很长时间和很多精力去实现这个诺言。” 切尼陷入了沉思,“那么说我们遇到了一个难对付的人?” “我说不准。” “那个祭坛,看起来像是这种人干的。” “可能吧。但是那家伙为什么要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那个疯子想要通过联邦调查局达到什么目的?” “让我们有活可干。”切尼诡笑了一下说道,紧接着又严肃起来,“嗯,我不喜欢他打电话给调查局。那疯子只想复仇,而不是寻求公正。你觉得提供信息的人说的是真的吗?哈勃·斯托克斯是个医疗诈骗犯吗?他和他妻子真的是明知这是个连环杀人犯的女儿却还是领养了她?” “我不知道。” “里格斯,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大卫又戴上了耳罩,然后是护目镜。“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有关威廉·谢菲尔德的所有文件都翻出来,一直翻到他在得克萨斯时的记录。然后再继续翻查安·玛格丽特还有杰米·奥唐纳的资料。我要确切地知道他们是如何与斯托克斯一家搅在一起的;我要确切地知道他们二十五年前究竟认不认识米根·斯托克斯,他们当时有没有被休斯敦警方问话。我要查看尽可能多的财政记录,你能找多少就要找到多少。你去调查他们家的朋友圈,我来发掘他们家人的秘密。只要我们查得够狠,就一定能够有所发现。” “然后我们再顺着线索继续调查。”大卫终于笑了笑,但却是残酷、阴冷的笑,“我真讨厌这个游戏。” 他举起枪,摆好了打靶姿势,瞄准那个二十五码远的红圈。他的手略微有些颤抖;九毫米口径手枪比那种点二二打靶手枪略重。在那段他的射击黄金期里,点二二打靶手枪帮他跻身全国手枪射击运动协会中的专家行列。大卫·里格斯再也回不到那段年轻而又充满活力的时光了。 他又想起了梅勒妮·斯托克斯,以及她摸他手时的感觉。 他也想到了切尼。我从玛吉那里听说你弟弟是个顶级的投手。 他想到了背上的病痛正一步步地慢慢恶化。他想到了这是一种不治之症。 他打了三发,快且平稳。切尼拿来了靶子。三发子弹从靶心的同一个洞穿过,堪称完美。 “哇!”切尼震惊了。 而大卫却只是转过身,去捡那些空弹壳。 第十章

晚上十一点钟,当大卫·里格斯在射击场捡拾空弹壳的时候,梅勒妮正在她家的三层小楼里漫步,寻求内心的平静。她打开了楼房三层的所有窗户,并且打开风扇来吹淡那股浓郁的栀子花香味。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晾了衣服,给盆栽浇了水,整理了抽屉,她刚刚洗了个澡,让热水尽情地冲打她颈部紧绷的肌肉。 从浴室出来时,下午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祭坛是她臆造出的幻觉,而她脑海中的画面仅仅是一个令她印象深刻的噩.梦。 她是在自己家里。她是帕特丽夏和哈勃·斯托克斯深爱的女儿。没有东西可以伤害她。 梅勒妮坐在床边,酣畅淋漓地痛哭了一场。 她并不是一个低泪点的女孩。就算是与已经订了婚的威廉分手时她都没有哭。眼泪让她看起来太过可怜,让她感到自己的脆弱,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坚强、干练,她能够主导自己的生活。 但是今晚,她哭得很凶。终于,眼泪溶解了她心底的郁结,减缓了她胸部的疼痛。她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第一次,她能够静下心来客观地思考下午发生的事情。 她发现,其实她真的很害怕,很慌乱。她并不是害怕那个祭坛,或者说布置了这一切的那个人。她恐慌的,是这件事的结果。如果她真的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女儿的话该怎么办?她的父亲会因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是同性恋而跟他断绝父子关系,那么如果父亲发现自己的养女原来是一个连环杀人犯的女儿,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梅勒妮终于意识到,自己并非天生的坚强与高尚。她隐瞒迪戈所说的话,不告诉父母,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因为她不想做任何可能疏远她与自己家庭关系的事情。即使她已经二十九岁了,被家庭抛弃依然是她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梅勒妮终于迈着沉甸甸的步伐走下了楼梯,走进了没有生气的不锈钢厨房,给自己沏了一杯菊花茶。她加了点蜂蜜,挤了点柠檬,然后回到了餐厅。摆在门厅的老爷钟敲了一下,示意已经过半点了。 都晚上十一点半了。她的妈妈本应该几小时前就到家了,她爸爸以前这个时间也早已回家。大卫说得对,她的家庭正在渐渐分崩离析,父亲在家里待的时间越来越短,母亲终日借着杜松子酒逃离现实,而哥哥早已不再回到自己房间睡觉。她还有必要继续欺骗自己吗?斯托克斯一家确实已经乱作一团了。 她想,让这一切见鬼去吧,然后直奔父亲的书房。那些捐赠书籍静静地躺在那里,她需要把它们列入目录。她几小时之前就应该完成这项工作。她偷懒拖沓了。现在是时候集中精力开始工作了。 她从父亲的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忙碌起来。登记完一本书,还有成百本要列。她起身,径直走向门厅,检查了警报器。它已经开启,并且测试有效。 她回到书房,又把五本书编入目录,接着又得去检查窗户。当然,任何一个区域有人非法潜入的话,警报都会响起。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要彻查一遍才能放心地回到书房。 她喝完菊花茶,进入了工作状态。书名、作者、出版社、版次,书号、目录,下一本。工作于她而言很重要,而工作恰是她的强项。 拉里·迪戈为什么要在现在接近她?他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是为了当年的一个故事,还是想要快速赚一笔钱? 房间里的祭坛。谁会去做这种事情?它传达了什么信息?仅仅是要告诉她,她不是米根·斯托克斯?是要说明她不能取代她父母的第一个女儿?这些她自己都非常清楚,如果只是想告诉她这些,非常感谢。 大卫·里格斯,一名侍者,昔日的警察,有一双迷人的手。她早前已经注意到那双手。修长灵活的手指,宽阔粗糙的手掌。那是一双你可以依赖的手。然而,那张脸却需要学会如何微笑。 “你打算做什么,梅?”她在空荡的房间里对自己喃喃细语,“你打算做什么?” 她不知道。当她第一次吸入那种栀子花香和那些画面浮现在脑海中的时候,它们是那么真实可信,以致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已经确信,就是这样,我就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但是创伤之后她发现,与其躲藏在疑惑背后,不如主动出击寻找真相。这件事可能还有其他的解释。或许她只是天生的闻到栀子花香就会出现幻觉。或许她只是对拉里·迪戈的暗指太过敏感。 但是在房间里的祭坛,包括米根的玩具、一块破旧碎布片,四十四支拼出已逝孩子名字的栀子花香味蜡烛一起出现…… 梅勒妮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根据她哥哥所说,米根的玩具应该已经不复存在。她不应该能够记得米根被杀害时的场景。在她的观念里,不会有坏人在深夜藏在她房间对面的卧室里,只为把她的思维搞得一团糟。 但是祭坛是客观存在的,真实的。有人尽力传递着一个关于某件事的信息,她必须认真对待。她想,她应该去问拉里·迪戈几个问题,自己独立调查一番,了解一下警察那边发现了什么。或许只是有人看他们一家不顺眼,想要修理一下他们。她想,就算不是为了她的家人,也要为了她自己,将这件事追根究底。

房子的安全系统发出了警报声。梅..勒妮停住了,然后听到了嘟嘟声,是有人在输大门上的警报箱的密码。当警报系统被重新设置过之后,又发出了嘟嘟声。之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过了一会儿,她的母亲把头探进了书房。 帕特丽夏穿着一件又长又黑的围裹式的大衣,戴着一顶碉堡帽。她的眼妆被擦得模模糊糊,看起来好像度过了无比漫长的一天。一般来说,她周日从戒酒者聚会归来后都会红光满面,重焕青春,在一天的愉悦过后武装好心情,准备迎接新的生活。但今晚不是。 她步入房间,手指不停地紧张摆弄着她披肩上的纽扣,刻意避开她女儿的目光。 “嘿,”最终梅勒妮先开了口,“怎么今天回家这么晚啊?” “嘿,宝贝,”母亲脸上现出一个迟来的微笑,更慌张地试图解开那颗纽扣,最后终于解开了。她把披肩搭在靠近门的一摞书上,把帽子放在上面,走到梅勒妮身边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凉聪飕的。在扑鼻的香奈儿5号香水味中,她闻到了一股污浊的烟草味,她惊住了。 她的母亲闻起来像是刚从酒吧回来。 情不自禁地,孤独无助地,她开始搜寻种种迹象。妈妈使用了漱口水来掩盖杜松子酒的气味,身体还有些站不太稳。她眼神略有恍惚,声音颤抖不止。 母亲的手不停地哆嗦,神色慌张。除此之外,梅勒妮也说不准她到底有没有去过酒吧。对母亲来说,今天可能和往常一样,也可能更糟糕。在刚刚过去的六个月里,这已经变得很难辨别。 妈妈返回来,翻弄着一摞摞的书。 “你爸爸睡了没?”她轻快地问道。 “他还没回家。” 帕特丽夏皱起眉头,拿起一本旧书。“哦,爸爸在周日出去这么久,极有可能是正在给某个重要的病人做检查。” “或许是吧。” 她妈妈放下那本书,拿起了另一本,背对着她的女儿,问道:“你的偏头痛怎么样了?” “还好。” “今天过得轻松吗?” “当然了,”梅勒妮静静地说,“当然了。” 帕特丽夏转过身,几乎是暴力地、愤怒地丢下手里那本书,这个突然的情绪发泄又一次敲响了梅勒妮的警钟。 帕特丽夏仰起头,泪水在她湛蓝的眼睛里开始打转,她看上去有些激动,这使得梅勒妮的心一沉。唉,天哪,这还是她今天出去玩过。 她的妈妈其实没有那么坚强,她的生活有如此多的磨难,如此多的黑暗时刻…… 此刻,梅勒妮心里升起一股疑问。已经二十五年过去了,至今她却仍然如此纠结。她当初究竟做过什么? “我没喝酒,”她的母亲唐突地说,“噢,梅勒妮,不必否认,我可以看出来你认为我喝酒了。噢,我没喝,今天只不过……只不过是往常那些天中的一天罢了。” “所以你只喝了一杯而不是四杯?”梅勒妮的声音蹦出来了,语气比她预想的还要犀利。她咬了一下嘴唇,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 “宝贝,我跟你说的意思是,我没有喝酒。” “那么你一整天都去哪儿了?现在都快午夜了!” “我出去了。” “去哪儿了?快说啊,妈妈,你去哪个酒吧了?” 帕特丽夏傲慢地走近了一点,“我从来没听说过妈妈需要向孩子解释自己的事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你就是那个意思。你很担心,担心你妈妈,担心所有人,当你开始担心的时候,你就成了所有人的妈。我们让你担心,不是吗,梅勒妮?今晚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你父亲和我有多么依赖你。我自己又是多么依赖你。这么多年来,由于我们的失职,让你操心到了犯严重偏头痛的程度。哪有父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帕特丽夏拉着梅勒妮的手走出了房间,以一种让她迷惑的迫切眼神望着她。让她措手不及。 “噢,天哪,梅勒妮,”她的妈妈哭喊着,“要是你可以看到自己昨晚的样子……不得不让一个陌生人带你回到自己的家里。你看起来那么苍白,那么脆弱,我才第一次意识到我一直以来对你有多差。我一直迷失在自己的混沌中,迷失在布莱恩惹的麻烦中,却从来没有为你考虑过。你看起来是那么坚强,好像是上天赠予我们的礼物。所以我总会向你求助,毫无保留地向你倾诉。你是那么的善良,从来都不抱怨。但这对你太不公平,我都这把年纪了,应该是我懂得的更多。天哪,我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梅勒妮张了张嘴,她有一种进退维谷的奇怪感觉。 “我……我不介意。” “嗯,你应该介意。” “不,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 “我在告诉你你应该介意!梅勒妮……” 帕特丽夏深吸一口气。她时而显得不耐烦,几乎是盛怒,时而看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最后变得神神道道的,好像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一件她至今还没有打算告诉别人,但最终别人都会知道的事情。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帕特丽夏平复下来,说:“梅勒妮,在你的人生中有过转折点吗?我知道你才二十九岁,但是你说不定也有这样的情况,曾经感觉到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就在那时生活突然变得朦胧,尽管你看不清前方的路,也不确定你要去哪儿,但是你知道你必须迈出第一步,这一步将会是重要的一步,是一个转折点。” 梅勒妮想了一下刚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她回答:“有过。” “很好。”她的妈妈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眼睛又开始放光了,“我今天有一个转折点,梅勒妮。我之前也有过,毕竟我已经五十八岁了,而且跟你说实话,我都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每一次迈出有可能错误的一步,我都会赶紧回到出发点而不是坚定地走下去,但是我认为我终于迈对了一次,梅勒妮,因为我想到了你。” “妈妈?” “今晚我发现我到了一个酒吧。” “噢,天哪,我就知道。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这无关紧要,我去了酒吧,我思忖着点一杯酒,但我犹豫了,我在想为什么不点呢?一旦沾一次酒,你就离嗜酒不远了。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而这就是我的。当我害怕的时候,我就朝酒吧的方向走去。我感到失败、悲伤、抑郁的时候就会听到酒精的呼唤。但是那一刻我想起了你,梅勒妮,想起了你昨晚的样子,被偏头痛击倒却还想着不让我们担心。你承担了多少不应该由你承担的压力。你是多么的爱我,即使是在我做这些愚蠢的事的时候。你是多么的爱我们所有人,即使我很清楚有很多时候我们根本不值得被爱戴。 “所以我想……我想我绝不可以再在酒后面对你,我绝不可以。”帕特丽夏的声音变得柔和了,“梅勒妮,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在刚刚过去的六个月里,你一直陪伴着我。我觉得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熬不过那些日子。我想让你知道这些。我想让你知道,真的想让你知道,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梅勒妮哽咽了。她握着妈妈的手,发自肺腑地感动,但是,就算这是上天对她的帮助,她还是感觉有些可疑。她妈妈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她的家人也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她想起了拉里·迪戈。她怀疑是他食言接触了她的母亲,那是否就是让帕特丽夏感到恐惧的东西?然后她又想,她们刚刚的对话怎么那么奇怪,在互相倾诉有多么关心对方,然而相互之间却隐瞒着许许多多的秘密。这就像是两个人都戴着帽子,却在相互评论发型。 她开始思索,在得州那段风和日丽的幸福日子里,那些被忽略掉的谎言对这个家庭的现在影响到底有多大。 妈妈松开了梅勒妮的手。她拿起一摞书,把它们放到地板上。既然她已经说出了她想说的话,紧张感就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她看起来更加平和了。不管她有怎样的需求,她已经得到了满足,至少在那一刻是满足了。 “嘿,”她坚定地说,“既然我给你造成过那么大的压力,现在就让我来帮你吧。你爸爸说得对,你工作太辛苦了。” “妈妈?” “嗯?亲爱的。” “我也爱你。” “谢谢你。”帕特丽夏柔声细语,回以微笑,看起来很开心。她拿起一本书,开始了工作。 三十分钟后,前门砰的一声开了。警报响了。两个女人都吓了一跳,然后不自然地脸红了,相视而笑但没有必要去解释。哈勃穿着绿色的手术衣阔步走进他的书房,一只手藏在背后,另一只掩着哈欠。他停下来好奇地盯着她们俩,很明显没有料到她们俩都没睡。“我想我看到了灯亮着,你们两位女士还在忙什么?”他吻了妻子的面颊,给了女儿一个拥抱,“宝贝,你好点了没?” “现在的我十分健壮。”梅勒妮说。即便她这么说,爸爸还是查了她的前额和脉搏。偏头痛之后,他好像一直把她当作个病人。 “是好点了,”他最后宣布,“但是你仍然需要放松。嘿,或许这样会有帮助,我本打算在明早把这些给你和妈妈,但是看到两个我深爱的女人现在还没睡……” 哈勃伸出他藏在背后的手,拿着一小束花和一盒巧克力。四朵向日葵,用紫色的染料染成了鲜艳的紫红色,非常引人注目。只有纽伯里街一家很豪华的花店出售这种花。他把花递给帕特丽夏,她脸红了,几乎是害羞地瞥了她丈夫一眼。 她的父亲绝对是在很努力地弥补过去犯的错误,梅勒妮赞许地想着。情况一点也不糟糕。她得到一小盒香槟酒味的圆巧克力,瑞士制造。这种巧克力一周进货两次,从瑞士空运过来。她享受这种平静和谐的气氛,这在一定程度上对她有所帮助。 她的父亲假装再次给她把脉,乘机偷走了一块巧克力。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心血来潮,她又拥抱了她的父亲,更出乎意料的是,他欣然接受了这个拥抱。 “你该上楼了,”一分钟之后他说,声音有点生硬,“你需要休息,小孩子。” “我们为什么不能明天再忙呢?”她的妈妈轻声说道,“晚上我可以帮你,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完成任务。” 梅勒妮很疲惫,但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又在想她的房间了,她的房间和那个祭坛,她的房间在深夜被人闯入,而其他屋里的人当时正在熟睡。 梅勒妮不舍地回头盯着那些书。 她的爸爸一定不会乱动这些书的。这个平日里的“修复大师”搀着她的胳膊,带她和妈妈上楼去了。 一切都如往日的夜晚一样,父亲从第二层楼梯平台设置警报,母亲亲吻她的面颊,父亲过来给她一个拥抱,梅勒妮轻道晚安,父亲让她赶紧睡个懒觉,她说明早十点有个会,父亲说他十一点有个外科手术,母亲则表示她预约的儿童医院朗读活动也在十一点。斯托克斯一家新的一周开始了。 她的父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梅勒妮只听到一小段对话,父亲问母亲今天过得怎么样,帕特丽夏没有说起关于转折点的任何事情,她只是说,很好,你呢?她想象着他们爬到两张不同的床上,继续这样礼貌地对话,直到入梦。 她忽然有点思念里格斯,想他是否也在他自己的床上睡着了,她估计不会。她觉得他是个热切、沉默的人,他的性爱将会是激烈的、娴熟的、狂热的,事前事后也不会说太多话,但是中间的过程将会非常美好。她的小腹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叹了口气。饥饿而又渴望,真真正正的一次性挫败。 这些天她很寂寞,她想。冷笑了一下。她究竟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力气去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她拥有的是完美的生活? 梅勒妮到了三楼,检查了一下布莱恩空荡的卧室,今晚没有不速之客逗留。之后,她才终于勉强地去睡觉。 她的梦是标准的焦虑型。那是在韦斯利大学的大一,她正在参加一场期末考试,但在最后一分钟她才意识到自己平日没有好好学习。根本看不懂试卷上的问题。噢,天哪,她甚至连名字都忘了怎么写了。 然后是她在电梯井里坠落。 然后她突然出现在了一家儿童收养所,就是那个她九岁时曾经待过的地方,热切盼望着斯托克斯一家把她领走。但是他们却从她身边走过。这一次她们挑了另一个满头鬈发的女孩,然后出了门。 不!不!她在睡梦中哭喊着,你们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 最后一刻,十四岁的布莱恩·斯托克斯看着她,“你真的以为你无可替代吗?去问问米根吧。” 那家儿童收养所螺旋式地淡出了,她奔跑着,穿过一片漆黑。完全地迷路了,不停地大声呼叫,希望有人来找她,告诉她她的名字。她不能忍受没有自己的名字。黑暗不停地蔓延…… 突然她被一个温暖的拥抱保护起来,有力的胳膊,低沉温柔的嗓音。嘘,没事,亲爱的,没事,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就算你从来不会记起…… 梅勒妮被打动了,在睡梦中,她喃喃地说出一个名字。 这是有史以来她离真相最近的一次,当她真正知道真相时,已经太晚了。 第十一章

星期一早晨,帕特丽夏看到她的丈夫在读《波士顿环球报》。这些年来,她清楚地知道哈勃的阅读习惯——先从商业部分开始,在那里他能查他的股票,牛市便和颜悦色,熊市则愁容满面,但是实际上他从来不对股市状况进行评论,因为他一直对自己的财政状况保密。然后他会继续浏览本地新闻部分,首先瞟一眼有没有关于自己或者市立综合医院的文章。随后再深入阅读。读完之后,他会再看国内新闻,然后是国际新闻,这样一步步慢慢地把他兴趣的圈子扩大到那些和他没有直接关系的东西上。 他曾经跟帕特丽夏说过,广泛涉猎文章是一个好习惯,这能使一个人在岗位上与人交谈时游刃有余。尽管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段话的下半部分,但是帕特丽夏很明白他的含义。哈勃来自蓝领阶层,一群不怎么讨论国家新闻或者参加正式晚会的人,也没什么机会与权贵攀谈,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某天能获得一份公务员工作,好让自己在老了后能有足够的养老金去钓鱼。 当然,哈勃有远大的梦想。从一开始他就会买得体正式的服装,剪去手上的老茧,并且尽全力让自己显得比那些名门望族更具气质。尽管他仅仅是一个苦苦挣扎的医学生,但却没有人去询问他的出身。 帕特丽夏怀疑,哈勃觉得气派的外形对她而言也很重要。她在得州的石油大亨家庭里长大。他绝不会给别人留下机会,说她下嫁给他有失身份或者他给予她的远远不够。在他的观念里,金钱与爱情是相依相存的。 帕特丽夏尊重这种想法,甚至有些欣赏它。哈勃完全符合她理想中的那种男性模范:保守,固执,坚定。她觉得这也许就是她如此深爱他的原因。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会觉得他很亲切。他和她的父亲有一样的缺点,也有一样的优势。他有特有的体贴,她父亲有独特的关怀。生活中从来没有过 4ec0." >什么惊喜,即便这样,在后面的一段时间里,她依然很依赖他。 曾经,当她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年轻少女时,她幻想过婚姻将会是无止境的浪漫,每天都会见到红玫瑰,每天都能吃到烛光晚餐。她的丈夫总是时髦而且充满激情,她将一直停留在美丽而甜蜜的十六岁花季。她的生活将被照顾得周周到到,她永远都不会感到孤单害怕。 婚姻当然不是这样的。有时候,在那些无力的日子里,即使是要睁开眼睛迈腿下床都需要花很大的努力,她会质疑,她为什么还在跟哈勃过日子。什么样的女性会和一个开始痴心追求她,而现在许久没有碰过她的男性生活在一起?什么样的女性会和一个像哈勃那样看待自己的男性生活在一起?在米根的尸体被确认的那一天,哈勃把她看作世界上最下贱的生命,就好像她做了比杀掉自己的孩子还要残忍的事情。 然而,在那段她还能坚强起来的日子里,她可以做到把坚定不移看成是婚姻的真谛。外科医生的工作要求近乎残酷,哈勃身边的同事们一度掀起了离婚大浪潮。但是他们夫妻俩坚持了下来。后来他们失去了米根,这种情况下夫妻的离婚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但他们依然在一起。当他们的朋友们还在忍受着离婚——结婚——再离婚这样的婚姻折磨时,他们决定领养一个小女孩。他们共同抚养他们的孩子。把他们送入大学,看着他们在自己选择的职业生活中安顿下来。 他们的婚姻已经再不像是度蜜月那般甜蜜。它可能更多的是一种伴侣关系——她知道她的孩子,包括梅勒妮,不明白这样的关系——这种关系也需要很多共同经历,才能促成相互之间的理解,然后一起成长,慢慢学会接受对方,最后一起体验生活。不过也仅仅是体验生活。 过去的六个月显然把婚姻推向一个考验。自从布莱恩与哈勃那一幕发生后。帕特丽夏开始发现她已经不能和她的丈夫甚或是梅勒妮正常交谈,有些精神失常。她开始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听着哈勃的鼾声从远处飘来,然后感受到客厅杜松子酒的召唤,想起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那彻夜缠绵的春梦。也有时,她会发现自己呆呆地走下楼盯着米根的画像看,美丽幸福的米根,一直相信她的母亲会为她驱逐藏在床底的恶魔。 然后,在那段短暂沉溺于杜松子酒的日子里,她的生活变得更加错乱,她会在凌晨四点醒来,冲进布莱恩的卧室,尽管自从二十四岁起他就不在那里住了,她还是十分确定他就睡在那里。她会像疯婆娘一般拉开卧室抽屉,扯出旧衣服捂面吸入她儿子特有的气味。当她在房间里找不到儿子留下的任何痕迹时,当她觉得哈勃彻底抛弃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时,恐慌再次涌上心头,它被酒精压制下去,却在吞噬她的肉体。 突然,她会不顾一切地寻找米根。亲爱的米根,你在哪儿?回来找妈妈吧,求你了,回家吧。 警察的幻影会突然在布莱恩黑漆漆的房间里出现在她身旁。“至少,她死前没有经受很多折磨,夫人。” 她的头被割了下来——她当然经受了折磨!! 随后,穿着蓝色西装的FBI探员会从窗边走过。“现在你什么也做不了,夫人。” “我不该把她交给娜娜。我们为什么要雇用这么多人?” 最后,魁梧的警长从床底滑出,嚼着一大捆烟草来掩盖他生病的事实。“嗯,夫人,至少你知道了结果,知道总比不知道要好。” 我的孩子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的孩子没有了头。你能看看他对她的双手做了什么吗?啊,上帝,噢,天哪,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你不直接杀了我?求你了,求你一刀杀死我吧…… 二十五年后,蜷缩在儿子的床铺上,她会想象自己坐在那片小树林外的草地上,旁边警察正忙着工作。她会听到苍蝇的嗡鸣,闻到植物腐烂、衰萎的气味。她会张嘴大喊然后仰天大笑,仅仅是笑啊,笑啊,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姑娘,不管怎么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杰米劝她说。 但是一切变得更糟了,在接下来的五年里,她的生活乱成一锅粥。 从呱呱坠地到躺在葬礼上的白色窄小棺材里,四岁大的女儿在世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而她也从一个活泼的母亲变成一个尖叫狂躁的疯子,对儿子避而不见,仿佛不认识他,因为孩子伤透了她的心。从尽职尽责的妻子到伤心欲绝的人类,她拒绝了哈勃所有的暂时性提议,她明白他为他们女儿的事情责怪她,她明白他是违心地赔罪。她也明白,自己对这些再也不关心了。 她浑身打了个冷战,全身麻木。她崩溃了,拾起一瓶杜松子酒,投入了一片假象的怀抱。那片假象用温存与关心笼罩着她。她为这假象而活,她也深爱着这片假象。这是她一生中拥有过的最棒的情人,她感到自己安详地躺在假象的怀抱里,轻柔地抚摸着它,光滑细腻如打上了肥皂泡沫的胸脯。她从疲倦的生活中暂时摆脱出来,不去思考,不去感受,丧失了存在感,但是之后,痛苦会来得更加凶猛。 杀了我吧,就杀了我吧,为什么我还没死? 她的父亲要求她戒酒,她的丈夫把她送去康复中心,和往常一样为她的情感伤害寻求科学的解决方法。没有一个有用。她不关心他们怎么想,她不关心他们想让她做什么。即使她的儿子变成了一个抑郁而冷酷无情的小男孩,不再欢笑,她也漠不关心。她不再关心任何事情。 然后哈勃,茫然的、不堪重负的工作狂哈勃,做了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把家搬到了波士顿。那里,陌生的大厅里再也不会浮现出米根的音容笑貌来折磨她或者布莱恩。然后,在那个非常有意义的时刻,在那个给予她信念和对婚姻的希望的时刻。哈勃带她去见“爸爸的女儿”。 只是看了小梅勒妮一眼,娇小、热心、长着一双蓝眼睛的梅勒妮,帕特丽夏身体里的阴暗面便消失不见了。 她重新感到世间充满爱。心里的坚冰碎裂,浓雾散去。她急切地想把这个小女孩捧在手中,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渴望。她想为梅勒妮解决麻烦,她想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想不顾一切地让她安全。 梅勒妮,她爱上了这个女孩。爱上了她的天真无知,爱上了她逗人微笑的方式。她很坚强,生机勃勃,而且热心。她拥有帕特丽夏一直渴望却从未获得过的所有品质,她是帕特丽夏·斯托克斯的英雄。 为了梅勒妮,她振作起来。为了梅勒妮,她再一次去爱布莱恩,给他迫切需要的关怀,归还他的母爱。为了梅勒妮,她甚至重新爱上了她的丈夫,因为正当她认为他们之间的感情荡然无存的时候,他给了她最珍贵的礼物:第二个女儿和一个使生活步入正轨的机会。 在把梅勒妮带回家的那个夜晚,帕特丽夏慢慢地脱去自己的衣服,然后五年半里的第一次,她爬进她丈夫的臂弯。而哈勃竟也接受了她,尽管她知道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第三者,而且她也明白他的心没有像她那样完全融化。 在短暂的欢愉过后,她明白了,哈勃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爱她。他不再爱慕她或者像最初那样追求她。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热切地看着她。 他会接受她,会照顾她,但是他不会原谅她。在得州,原谅是女人该做的事情。 现在哈勃看完了商业部分,翻到都市新闻部分。在那一刻她瞥了一眼这张她认识了三十八年的脸庞,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湛蓝,他的下巴还是那样方方正正,他的头发还是那样金黄浓密。 就算已经五十八岁了,他看起来还是那个让她放弃杰米·奥唐纳的男人,掳获她芳心的男人。 她又切了一片葡萄柚。然后不由自主地,思绪飘回了那些在得州的夜晚,闷热潮湿,那时他们三个以为他们能接管全世界,杰米如此强壮,哈勃如此有魅力,而她是那般美丽。 “哈勃除了握手微笑什么也没有,姑娘,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能找到比他更好的。” “他了解我,杰米。” “为什么?因为他穿了合适的衣服,好好地修理了指甲?因为他为了一个晚宴的邀请而不顾自己的母亲?” 他就是,就是我的爱人,再合适不过了。 “对不起,米根,”她对着葡萄柚呢喃,“非常抱歉。” 哈勃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什么?” “我在为梅勒妮担心。” 哈勃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她太累了。”他严肃地说,健康是他的领域,并且他一直担心梅勒妮的偏头痛,“她得学会放松。” “我也在试着帮她。”帕特丽夏说道,然后轻轻地耸耸肩。她无法让她的丈夫学会放松,也不知道怎么说服女儿这么做。 哈勃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说:“我们去度假怎样?” “什么?” “我就是那个意思,帕特丽夏。”他向前倾了些,听起来那样诚挚,“我已经考虑这事好几周了。我一直说某天,当我退休的时候,我们要到各处去旅游,嗯,我已经不再年轻了,你也一样。可能是时候最后放纵一把了。带上我们的孩子环游全世界,你觉得怎样?” 帕特丽夏目瞪口呆。她颤抖着放下手中的银勺。环游世界。就是这样。在她最疯狂的梦里,她的丈夫也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她谨慎地在他的注视下感受着自己说不出的莫名情愫。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否明白了,即使过了这么些年,她还爱着他。 就算他把工作看得比家庭重要,就算他和那些愚蠢的年轻女孩出去玩,回家后冷淡地吻她的脸颊。她不知道他是否明白她那样耐心、安静地等待着他退休的那一天,那样他又会再次属于她一个人了。然后他们可能会重拾,重拾那段欢乐,那段在得州的日子里简单却又幸福的欢乐。最后他们可能放下所有彼此的过错和彼此的遗憾,然后重新开始。 人们不是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那……那你会离开医院吗?” “嗯,不算是离开医院的离开。” 帕特丽夏猛然低下头,好不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望。“那就是一个假期咯?是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 “会更长的,可能四个月、六个月吧。嗯,我可能真的要发一次少年狂,去休假。” 一种失踪似的离开。这让她提高了警觉。她不知道该激动还是怀疑。她尽最大努力让自己觉得感兴趣:“真的吗?什么时候?” 哈勃郑重其事地说:“我想就下周吧。” 露台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帕特丽夏确信她的丈夫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下周。哈勃从来没有这么迅速地行动过。而且他要休假,他从来没有如此冲动过。 唤。上帝,这根本不关梅勒妮什么事,也无关浪漫。他知道,她的丈夫知道。 那个字条,在那天戒酒者聚会后,上着锁开着警报器的奔驰里。那张字条,就放在副驾驶座上。 八个字,从杂志里剪下来的。简单明了,冰冷得深彻骨髓。 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在她读了字条之后,寒意随之袭来,她的心好似一只受困的鸟一样在胸中跳动。帕特丽夏已经有过一次这样恐惧的预感,那是她无法阻止的与过去混合在一起的未来。不要伤害她,她发现自己默默地乞求。不要伤害梅勒妮。我这次做得很好。我发誓,我发誓,我一直都做得很好。 “帕特?拜托,我认为你会满意的。” “六个月啊,”她呢喃着,眼睛注视着桌子,“去些远的地方吧。带上梅勒妮吗?” “是的。” “那……那带上布莱恩吗?” 哈勃犹豫了,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但不会带任何情人。我在努力,帕特,耶稣保佑,我在努力。但是我还不能做得那么好。” “整个家庭,”她低声细语,“去某个很远的地方旅行。用一周来准备实在太仓促了,亲爱的。太短了。” 他仍然很坚定:“嘿,如果我能找到方法离开医院,他们也能把一切处理好。” “那下个星期五?” “嗯,就下个星期五。” 她想,她该再多争取一些时间的。她需要知道为什么。她很害怕那个答案。她低语道:“好的,亲爱的,好的。” 玛利亚来到走廊。“谢菲尔德医生来拜访斯托克斯医生。” 哈勃看起来很惊讶,但是他随后起身在他妻子脸颊上吻了一下。帕特丽夏在那个早上已经把向日葵放到了露台桌子上。他摸了摸紫红色的花瓣。“会好起来的。”他轻柔地告诉她,“你会感受到的。” 他大步走出房间。帕特丽夏独自一人与她那吃了一半的葡萄柚待在一块儿。刚才发生的那些仿佛是幻觉。这冲动的假期没有任何恰当的理由。她绝望地期望着能够找到理由。 这是个秘密,是她的,也是他的。昨晚,她怀疑梅勒妮也有秘密。梅勒妮的话里有太多太长的停顿,眼里有太多的警惕。梅勒妮的心事太重,她真的以为她的父母看不出来吗? 你会得到你应得的。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噢,天哪! 帕特丽夏感到筋疲力尽。她连举起勺子甚至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生活再次恶化。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种焦虑朝她袭来。在她这个年龄,你会觉得她能看得更加透彻,但她没有。 她去找她的女儿。如果她能看见梅勒妮,知道她的小女孩没事,没被绑架,没被谋杀,没有死去,就能缓解很多。如果她能够确信,现在就是现在,过去的永远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但是哪儿也找不到梅勒妮。在上午十点半,帕特丽夏·斯托克斯蹒跚着走回了床上。 她知道她应该更坚强一些。但她今天没做到。

梅勒妮又赖床了。然后手忙脚乱地准备到十点。她一边给安·玛格丽特打电话告诉她自己今天不去捐赠中心了,一边把裙子快速地套在头上。她说觉得不舒服,可能感冒了。安很同情她。亲爱的,别担心。好好休息,你知道的,我们很担心你。 梅勒妮走下楼梯,感觉有些飘飘然。她讨厌躺着,而且这些天她已经躺得够多了。 她在十点零八分冲出前门。大卫·里格斯斜靠着一棵樱桃树,交叉着腿,在街对面等她。他板着脸,显出他的不耐烦。他看起来前一天晚上没有合眼,而且此刻他的语气似乎散发着一股酸味。 “刚才到你家的是威廉·谢菲尔德吗?”大卫用这样的方式和她打招呼。 “是的,他大概是来见我爸爸的。”她不耐烦地拨弄着手提包的肩带,试图让它乖乖地待在自己的肩膀上,但是显然大卫等够了。他离开那棵树,立即朝她走来。 “他们总是到你家碰面?” “嗯,没有,不是总来家里。” “今天早上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刚收拾完他们就进书房了,但威廉看上去很沮丧,听起来好像是他家昨晚被人闯入了。” 大卫突然打断她:“有人闯进他家了?就像前天晚上进你家那样?” 梅勒妮明白他在想什么,立即摇了摇头:“我确信这事和我家没关系。你知道吗?威廉欠了赌债。毫无疑问他还不上,然后有些债主决定自己来拿回那些钱。这也是爸爸在领他进书房时抱怨的。‘那么,威廉,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我猜那些入侵者甚至留了字条。” 大卫突然抓住她的肩膀,眼里的紧张使她措手不及。“一张字条?什么样的字条?” “我……我不知道。我没听清。” “你真的听到威廉说有东西失窃了吗?”大卫接着问她,“他真的是抱怨丢钱的事情?” 梅勒妮试图回想起来,但她确实没有太关注。“我想他实际上是否认了;他说昨晚他赢了。但是我爸爸不相信他,说是个人就知道他赢的概率有多大。” “那张字条呢?” “他好像是说,嗯,如果那是个债主,究竟为什么要留一张字条?债主是来拿钱的,不是写诗的。”她顿了顿,“基本上就是威廉很沮丧,然后我父亲试图让他保持冷静,就是这样。” 大卫仍然皱着眉头,但最后放开了她的手臂。“我想知道字条上写的什么。” “为什么?那很重要吗?” “你会得到你应得的,”大卫说,“那不是迪戈的访客告诉他的吗?” “噢。”梅勒妮已经忘记了那件事。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威廉只是我父亲的一个同事。而且他自己本身也有很多棘手的问题。” 大卫不再谈论这事,他们继续走。 上午天气晴朗,天空没有一丝乌云,树木整齐排列的街道上挤满了游客。穿着双排扣夹克的男士们在阿玛尼只逛不买,而穿齐腰T恤的女大学生们走进安·泰勒和咖啡店。她和大卫在人群中穿插前进。旅馆只要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 梅勒妮终于打量起她沉默的同伴来。大卫为了这次约会穿着黑色便裤和运动夹克。她猜那是布鲁克斯兄弟的衣服,他穿着不错,很好看。 他们沿着街边走了四个街区,此时梅勒妮再也忍不住,鼓起勇气问道:“你昨晚过得怎么样?” “非常好。” “你今天不那么跛了。” “今天运气好。” “你现在不是很想说话,是吗?” “我成长在一个男性家庭里。吃饭的时候就只吃饭。” “不敢相信。那你妈妈怎么了?” “患癌去世了。” “对不起。” “她不介意。” 梅勒妮没有感到不安:“那么你家里只有你爸爸和……” “一个弟弟,”他补充道,“他叫史蒂芬。现在结婚了,有两个孩子,艾摩斯特市的棒球教练。一个很棒的投手。这下你满意了?” “这演讲不错。”她称赞道,觉得他大概会笑一下。 他们跨越波尔斯通街,穿过保诚中心,斯托克斯一家人都在那里购物,然后他们在莎丽剧院拐弯,在那里梅勒妮曾一个下午连续看了《星球大战》三部曲。旅馆已经近在咫尺。 “你没提前跟拉里·迪戈说,对吗?”大卫询问道。 “当然没有。” “很好,我想在他有机会完善他的故事之前打他个措手不及。你父母是怎么想的?你昨晚告诉他们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说。” “那你的哥哥呢?有没有从他那里听来什么?” “没有。” “他连个电话都没打?”大卫似乎对此感到很震惊,“作为一个看起来有保护欲望的哥哥,他做得可真够多的啊。” “布莱恩是那种需要很大私人空间的人。当他准备好的时候他会打电话的,他会的。” “你还真是个天生的外交家,哈?” 她看着他的眼睛:“这个要验证过才知道。” “讲得好,”他说,“一针见血。” 他们到达了科技街的第一基督教堂,离旅馆只有一个街区了。梅勒妮看着在倒影池里戏水的叫喊着的孩子。上帝,这是一个好日子。 过了一会儿,她随大卫走进了拉里·迪戈入住的旅馆。 大厅里人不是很多。一个人在角落里藏在报纸后面,而一个筋疲力尽的妈妈在试图拉住两个嬉闹的孩子。收银台前站着一个矮小的、满头红发的女子,眼睛盯着大卫看。她打电话给拉里·迪戈的房间,同时明目张胆地对大卫暗送秋波。 梅勒妮从心底抵触这个红发女子。 大卫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一进旅馆,就有一种感觉席卷了他。他面无表情,但是他半眯的眼睛却很敏锐。他站姿与众不同,脚尖着地,左腿后撤保持平衡。梅勒妮最后意识到,他很警惕。他仔细观察着大厅,它的住客们,它的出口。他在为面对拉里·迪戈做准备。 那个红头发的女人挂掉了电话,然后对着他们指了指大厅,最后又大方地对着大卫嘟嘴。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发现拉里·迪戈在他房门前等着,他沾沾自喜的脸色在见到大卫后变得尴尬。 “你是谁啊?”迪戈质问道。 “对你有帮助的人。”大卫说。他带着梅勒妮走进去,然后把门踹上,双手抱胸站在那儿。 “他妈的,你是那个侍者,”迪戈转向梅勒妮,“你究竟为什么要带他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迪戈先生,我想看看你的证据。里格斯先生是来保护我的。现在你想谈谈,还是想我走呢?”她坐在椅子的边缘,显出她随时准备起身。 迪戈不高兴地看着大卫。“起码你也要在大厅等着啊。” 梅勒妮听到了她想听到的回答:“不。” 迪戈放弃了,在小房间里踱步。他穿着和昨晚相同的裤子,但上身是一件新衬衫。房间里没有行李箱存在的痕迹,只有一个破包和床头柜上的一个笔记本。一盒磁带放在床中央,盖子已经打开,大大地敞着。 梅勒妮催促他说:“如果你有一些有用的东西要说,随时可以开口。” 迪戈停止渡步,给了她一个挑战的眼神,说道:“哦。不,这不是解决办法。你想要证据,就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那才是正确的步骤。” “为什么?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仍然不确定你是否在说实话,说不定你编造这一切只是为了赚钱。” “那么。赚钱是犯罪吗?天哪,你知道什么,在那个豪华的宫殿里,你有求必应,有人来帮你实现愿望,而你付出过什么呢,亲爱的?你曾经做过什么来得到你现在这样的生活?” 梅勒妮抿了一下嘴唇。他的言论正中要害。梅勒妮拘谨地说道:“我很幸运,到目前为止,我比你有太多的好运气。” “好吧,那不正是使你特殊的理由吗?嘿,想要得到关于你的信息,我甚至都不再需要你的帮助了。我已经跟在医院里发现你的医生谈过话了,也已经联系到了签署你收养案的社工们——” “那哈勃和帕特丽夏呢?”大卫在走廊里问道,“你联系他们了吗?” “还没,但是由于梅勒妮不怎么配合……”拉里·迪戈哆嗦了一下,但是依然目光如炬。他斜靠着写字台,审视着他们俩。 他宣称:“我估计,到这周末我就能写完这篇文章了。无论有没有引用福尔摩斯小姐的原话,我都能把它拍卖到最高价。欢迎了解九十年代新闻幕后的故事。” “这么说你就是为了赚钱嘛。你说这么多,做这么多。都只是为了钱。好吧,那正好回答了我的问题。迪戈先生,祝你好运,终于要大功告成了!”梅勒妮厌恶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迪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这可不是个聪明的做法。大卫迅速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嘿,瘸子,你想干吗!” 大卫的脸色顿时变了。梅勒妮感觉头皮发麻。大卫·里格斯生气了,这种怒气使他显得很危险。那一刻,梅勒妮毫不怀疑,大卫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这记者毕竟不是傻子,他慢慢地举起手来,说:“嘿,嘿,嘿,我们都跑题了。我们想知道的是相同的东西,我相信我们会找到真相的。” 大卫稍稍消了些气,但是眼神仍然带着警告。迪戈试图转向梅勒妮求情,酸酸地说:“我写这文章根本不是为了钱,不是!” “肯定是!” “该死!难道你不认为我已经厌倦了过狗仔队那样的生活了吗?我有真实的线索,梅勒妮·斯托克斯,无论这是否侵犯你宝贵的小世界,无论你喜欢不喜欢,我想写一个真实的故事。” 梅勒妮突然说道:“告诉我事实,告诉我一些可信的东西。” 迪戈跨到床头柜前,拿起一沓皱皱的纸,说道:“你想知道真相,这就是。这是关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和那个给他生孩子的女人的故事。” 梅勒妮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的?” 迪戈静默了一分钟,似乎在盘算什么想法。也许他心里,贪婪自私和真诚自尊正在打架,也许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严肃地对待她。接着,他说话了。 “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上臂有文身,在他被捕时,就已经有了。文身写着‘垃圾爱天使’,垃圾是拉塞尔·李的绰号。他不告诉任何人谁是天使,只是说他没有强暴处女。但是,不幸的是,拉塞尔·李有时说梦话,他喜欢讲天使的真名。而且不时地,他似乎在和他的孩子谈论这些,他自己的亲生孩子。 “甚至在他们把他放上电椅之前那一刻,我仍然在调查这件事,试图找到他的妻子和孩子。我想知道跟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结婚到底是什么感觉。斯托克斯小姐,你了解虐童者吗?” 她摇了摇头。 “有几种类型。有的天生倾向于虐待孩子,那意味着确实更喜欢虐待孩子;还有的是环境干扰型。就是说身边的人都是孩子,他就会渐渐转变取向,对孩子产生更重的兴趣,像成人之间常常做的那样。明白了吗?” 尽管不知道这么糟糕的事情有什么好明白的,梅勒妮仍然点点头。拉里·迪戈此刻仍然保持着兴奋,热衷于他的主题,炫耀他的研究。 “大多数虐童者是环境型攻击者,”他说,“他们陷入四种类型的强迫症,心情压抑、道德沦丧、性别不分和不满足。如果一个强迫症患者会虐待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冒风险去找其他孩子,这种人不仅是个婊子,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另一方面,道德沦丧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干扰者。他会虐待自己的孩子、邻居的孩子,然后升级,虐待自己的妻子、邻居的妻子。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丧失了道德,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以虐待孩子取乐。再说到性别不分,除了特殊理由,他将会折磨任何人。他是性冷淡,喜欢冒险和冒险的感觉。梅勒妮,你还能想到更糟糕的情况吗?折磨孩子仅仅是因为触手可及,或者因为没有更好的事情做,而以此来消磨时间。” 他像往常一样没有给她机会回答。梅勒妮突然意识到这个记者要说什么,那将是一段通往地狱的旅程。 “第四种类型是不满足型,”迪戈宣称,“他很孤独,可能没有成年人满足他的需求,所以便诱惑他认识的或者能接触到的孩子,因为孩子是没有威胁的,而他知道自己是个瘪三,没有更大的能力。这就是四种病态的人。你们赌一下,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属于哪种?” “道德沦丧,”大卫毫不怀疑地说道,“对自己的行为没有良心也没有后悔。坐上电椅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懊悔一下。” 迪戈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直视着梅勒妮的眼睛。 “道德沦丧型侵害者有另一种特征,这将是让你浑身一颤的一个小插曲。他不只会虐待自己的孩子,还会为了能侵犯孩子而生自己的孩子。所以一般情况下,他会比较富裕,以便于能找到另一半。我想找到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妻子,问问她,当她发现自己被丈夫利用来生孩子,并打算以其作为他下一个受害者的时候,有什么感受。” 迪戈的声音柔和下来:“福尔摩斯小姐,你明白你为什么出生在这个世上了吗?为什么你曾经尽可能远地被带离得克萨斯?为什么你的生母从来没有尝试过告诉你过去?现在你明由你为什么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吗?” 梅勒妮开始胸闷。一种不一样的情绪在她的眼眸深处浮现。她脑海中的画面又开始不停转换,瞬间想到了一个她不想知道的时间和地点。那个小木屋里,那个小女孩抓着她最喜欢的玩具,直直地望着她,不知道她的命运将会如何。 “你仍然没有给出任何证据,”她严肃地说道,“你只是说明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是个恶魔,这个我明白了。所以他的妻子有动机将她的孩子寄养出去,我也明白了。但是你仍然没有证明我就是那个孩子。算了吧,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差劲的女人,住在得州,却把自己的孩子留在波士顿医院的急诊室?” “实话说,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给你一些联想。看,我追踪了一个中年女人,她本来只是成功地帮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夫妇接生,并且以此为荣。当然了,她那时候并不知道他们是谁。更重要的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在开始自己的肮脏行径之前,为他和他妻子起了化名。 “但是当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照片突然出现在报纸头条的时候,这个中年妇女认出了他。那时候,正当她在考虑要不要站出来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楼道。 “他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忘记关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一切。他告诉她,如果说出什么的话,将会有可怕的后果。现在,这是一个你不想招惹纠缠的家伙。所以这个中年妇女同意了。她没有拿钱,她对于她引以为豪的工作和一切有了一点不同的看法。但是她确实没有说一个字。拉塞尔·李被处以死刑后,她对这个孩子的身份一直守口如瓶。” 迪戈笑了。这是梅勒妮得到的唯一警告。“福尔摩斯小姐,接近那个妇女的男人是,杰米·奥唐纳。现在,如果你还认为这都与你无关,为什么你的教父要关心垃圾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他会在那个中年妇女的门口威胁她,说如果不守口如瓶的话将会有生命危险?你能告诉我吗?” 梅勒妮反胃反得十分厉害,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你联系杰米了吗,有没有问过他?” “杰米·奥唐纳?可恶,你脑子缺根筋啊!天哪,那个男人是玩枪的。他了解人们,也会出手伤人。我绝对不会接近他。” “什么?” 拉里·迪戈看着她震惊的样子眨眨眼,说:“女士,你难道对你自己的家庭一无所知吗?” 梅勒妮恍惚了。她教父的进口小礼物,从泰国买回的木头盒子和小雕塑。他总是旅行。这就是她知道的全部。 “关于天使呢,你找到她了?”大卫问道。 迪戈摇摇头:“没有,就像我说的,那个女人用了假名字,那个中年妇女只知道她的假名字。我问过她能不能描述长相,但是帮不上什么忙。拉塞尔·李没有留下任何私人信件,他的律师也不好说话。律师和客户的关系是一直到死的,所以那没什么意义。” 迪戈盯着梅勒妮说:“你一定与你的生母一起生活过几年,现在我知道你的记忆不全,但是妈妈就是妈妈,她总会在你的脑子里留下些什么。可以试试催眠、退化治疗法,随便什么,我能把你和你妈妈重新联系在一起。那么,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福尔摩斯女士,你想说些什么?你想见到你的亲生母亲吗?你想知道你的真名吗?那会很有趣的。” 有人敲门。迪戈说道:“先前我定了早餐,永远不要阻止一个男人吃早餐哦。” 大卫走向梅勒妮,迪戈打开了门,两声短促的枪响,就像切土豆片。迪戈就在他站的地方倒下了,鲜血从他的胸腔喷涌而出。 梅勒妮看到一个黑头发的男子,穿着勉强合身的旅馆制服,拿着一把很大的枪。 门口那个人又开始射击。 “趴下!”大卫大喊,跳到她身边,拉着她侧卧在床后面。砰砰两声,子弹在他们的头顶飞过。 她看到大卫从他的运动夹克下面拿出一把枪。 大卫·里格斯喊道:“FBI,把枪放下!” 第十二章 大卫的枪里传来了雷鸣般的响声。接着对方又开了三枪,一颗子弹从梅勒妮的耳边呼啸而过,她畏缩在一旁,然后大卫又开了一枪。 “我数到三。”大卫命令。 “什么?”由于脑袋一直嗡嗡响,她听不清。 “我数到三,就跑。” 砰,砰。 “一,二,三!”大卫开火了,“快,快,快!” 梅勒妮匍匐爬了两英尺才成功站了起来。大卫仍在用一只手开枪,另一只手推着她前行,她从床后奔逃了出去。 枪手带着迪戈的本子沿着门厅逃跑,身后留下了一路血迹。 梅勒妮朝另一个方向飞奔,大卫·里格斯跟在她后面。 “趴下!屋子里有枪手!按警报器,警报器!” 人们迅速趴下,有两个女人尖叫起来。梅勒妮穿过大厅跑出大门,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明亮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她,她站到了蓝色的天空下,站在了科普利大街上。 她走了半个街区,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抱住她的腰。然后把她摁在那儿。梅勒妮大声尖叫,那个男人立马一手堵住她的嘴,一手拉她到门口。梅勒妮摸索着她的防身喷雾,准备反击。 “是我!见鬼,是我!冷静点!”大卫的皮肤惨白,中间凸起的头发上汗水闪闪发亮。梅勒妮看不出大卫有任何受伤的迹象,但却呼吸困难,仿佛..哪儿剧烈疼痛。如果他真的是大卫·里格斯,如果他的后背真的有毛病的话,或许躲上躲下以及不停地开火伤到了他的背。 梅勒妮努力推开大卫,然而大卫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在做什么?”她大叫,仍旧使劲挣脱。 “保护你,保护你不被枪打中,”大卫咬着牙说,“你认为那种家伙会因为在背后对你开枪而感到愧疚吗?” 梅勒妮几乎挣脱了,自由了,可大卫又抓住了她。“我不认为我了解什么‘那种家伙’,我从来没有成为过枪击的目标!” “好吧,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赶紧闭嘴让我想想。” 街道开始躁动起来,人们开始叫喊,汽车不停地鸣笛,然而,混乱的声音很快就停止了。枪手很可能从旅馆后面的出口跑了。又过了一会儿,大卫松了松他的枪柄。小心地观察着街上所有的动静。 他生气地转向梅勒妮:“你没看出那人是谁吗?” “没有,”她愤愤地回答道。趁着大卫松枪猛推开他,“该死的,让我走!” “哦,上帝!”大卫半放开了她,半捂住她的嘴。这真是个错误!梅勒妮咬了他!这一次大卫放开了她,但是他的怒火在燃烧。 警笛声终于划破了天际,两辆警车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那人就是刚刚在大厅看报纸的那个,”大卫咆哮着说,“那个人没有走开,反而是看着我们走进迪戈房间的。然后跟了过来。现在的问题是,那个人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你真的在联邦调查局工作?” “是的。” “你骗了我!” “那你刚刚也报过仇了。那家伙不是放空枪也不是在作秀吓唬我们。所以现在你最好多回答几个问题,先列出一个完整的单子,想想哪些人想要你死。” 过了一会儿,大卫·里格斯把梅勒妮带回旅馆房间,现在那儿全是警察。他介绍自己是联邦调查局波士顿分局的探员大卫·里格斯,警察一下抛出了一大串问题,好像他们每天都会遇到探员假扮侍者这样的事情。 梅勒妮盯着拉里·迪戈,眼神无法从他身上移开。拉里·迪戈胸口有一个大洞,他的血流得到处都是。空气中飘浮着一阵暖暖的生锈腐浊的气味,混杂着粪便与排泄物的气味。大卫解释说这是死亡导致肠子放松,然后肠子里的东西就排了出来。梅勒妮第一次知道这种事。 一位波士顿凶杀案侦探到了,穿戴整齐,双排扣外衣,漆黑、油亮的头发向后梳着,脸好像刚刚洗过。他介绍自己是贾克斯侦探,看起来就像一小时警匪剧里的人物。他看了一眼梅勒妮,请她坐下并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开始工作。 “九毫米。”侦探用小折刀挖出墙里的子弹,放进塑料袋。 “贝瑞塔,”大卫说,“我绝不可能弄错它的声音。” 贾克斯指着地板上通向大厅的红色血迹问:“他的?” “射中了他的手,可能会让他跑得慢一点,但不会太慢。我讨厌杀手的品行。” 贾克斯咧着嘴笑了,收集完子弹后,他打开迪戈的露营背包。“两套脏内衣裤,两件白色T恤,不是纯白的,三瓶未开封的全新杰克丹尼。一个过得失败,喜欢酗酒的人。” “我们刚才聊天的时候,他的情况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血液检查之类的会证明这些东西背后的故事的。”大卫站在干净的桌旁,微微点点头。“枪手离开前拿走了迪戈的笔记本。不是简单地随便开几枪,所以我猜想那只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他们的全部计划是两个死人和这个记者所搜集到的所有信息。” “两个死人?”梅勒妮开口问道,“为什么是两个?只有拉里·迪戈被射中了。” 大卫回答说:“接待员说枪手昨天一整天都在这儿,她天真地以为他是这儿的一位客人的朋友。然后今天早上他带着一张报纸又出现了。所以我们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在这儿监视了两天。他看着我们朝迪戈的房间走去,接着,按接待员所说,枪手站起来用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跑到地下室,在那里穿走了旅馆制服。” 梅勒妮瞪大了眼睛,波士顿侦探和她一样疑惑。 “这个人带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贝瑞塔进入了房间,而且知道屋里有三个人?”贾克斯问道。 “没人知道我是局里的,”大卫实事求是地说,“并且没人知道我会来。我猜,那就是电话的内容:有第三者在场该不该继续执行任务。” “消灭原始目标,梅勒妮与拉里·迪戈。” “你认为枪手知道梅勒妮和迪戈见面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他等,一箭双雕。看来哈佛的工商管理硕士们不再是唯一追求效率的人了。”侦探贾克斯摇摇头,嘴里含着一根牙签,好像那是一根新的香烟,“当他知道你是联邦调查局探员的时候,他不得不跑了。简单快速推理出来的就这么多了。” 最后,大卫露出了诡异的笑:“我希望是这样。这可能是今天唯一的好事。” 他凝视着梅勒妮,她明白了这个讯息。被大家一致认可的大卫·里格斯此刻正为身份暴露而惋惜。现在他不得不解释为什么一个美国联邦调查局探员要扮演一个侍者。那将会是一段有趣的谈话。梅勒妮已经做好准备。 “好吧,希望你不要有太多旅游计划,探员伙计,”贾克斯侦探说,“因为这是我们的权力,接下来我们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我也有事要干呢。” “第一个问题……” “侦探,别麻烦了。” “迟早……” “那就待会儿找我吧。”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那钢铁般坚定的眼神碰撞到了一起。最后,贾克斯侦探将第一轮较量的胜利让给了大卫,耸了耸肩,把牙签换到另一边。 他们决定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梅勒妮身上,让摄像可以再拍一组照片。一些穿白大褂的人正在量拉里·迪戈的身体到门的距离,同时法医赶到,开始对现场做初步的检查。死亡,梅勒妮发现,需要很多人一起去揭开真相。 “我们希望你现在能去市中心,小姐,”贾克斯侦探说,“我们希望你能跟我们的素描专家合作,这样我们就可以向当地的医生传送画像了。也许那家伙会去给自己的手找点爱与温柔什么的。” “我现在想回家。”梅勒妮直截了当地说。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我们到了市中心后会考虑的。”大卫说着伸手去拉她的手臂。 “我可不这么认为,至少我知道我并没有被逮捕,探员先生,这意味着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所以我要回家了。” “梅勒妮,你就听我说几句……” “听你说?听你说?”她的情绪开始失控,“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你星期六晚上会在我家!你是不是之前就了解拉里·迪戈?你是不是知道他会露面?又或者这里面不只是他的事?我的天哪!你到底在调查谁?你在利用我!” 大卫设法抓住她的胳膊:“去市中心吧,梅勒妮。” “不,我不会……” 他一把抓起一件雨衣遮住她的头,硬把她拉向一辆警车。立刻,她就被一群闪着光的相机包围,四个记者为了一个故事开始相互争抢好位置。 “长官长官,请问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请问动机是什么?这跟黑手党有关吗?” “请问她是目击者吗?还是嫌疑人?请您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头低下,”大卫冷 9759." >静?地说,“快进去。” 他把梅勒妮塞到后座上,几秒之后车就开动了。那些相机还在疯狂地拍着最后几张照片,为了十一点档的新闻能播点什么。 拉里·迪戈最终还是实现了他的梦想,梅勒妮想,这个上了年纪的记者正式地登上了头版新闻。 第十三章 差不多五小时之后。“我只需要换一下衣服然后拿些东西。”大卫说。他走进公寓,把钥匙扔到了沙发上。梅勒妮仍旧站在门口,怒气冲天地瞪着他,被欺骗的感觉很不好受。她想活剥了大卫·里格斯。她想把他固定到布满红火蚁的小山丘上,然后将他全身涂满蜂蜜。 如果不是愤怒至此,她也许会害怕。 “斯托克斯小姐,你是雇用杀手的目标,而且,你已经见过杀手真容了,他一定不会就此罢手的。如果你现在返回你的住所,我们就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了。” 里格斯探员好像已经从持续的“冷战”中学到了些个人心得,坚定地说要监看梅勒妮。他要先回公寓拿上出门用的行李,然后再去给梅勒妮买些东西,最后带着她到酒店度过这个夜晚。然后,安全问题就解决了。 贾克斯侦探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对着大卫说,如果美国联邦调查局有资源可以共享的话,他的工作将会简化很多。梅勒妮总算是清楚地了解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了。 “这可不是报名地中海俱乐部去旅游,”大卫咕哝着,抓起各种散落在地板上的衣服,“我不常在家。” “没心情跟你开玩笑。”梅勒妮不高兴地说。她很难判定大卫公寓的主色调是什么,因为大部分的空间都覆盖着衣服、杂志和报纸。揉成团的餐巾纸被扔在镶木地板上。一堆尚未开封的邮件躺在餐桌上。成堆的文书几乎淹没了古老橡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这个地方没有一件家具看起来像新的,也没有什么植物需要护理。 不过至少墙上挂着两幅画。一个是《芬威公园夜晚的灯光》,而另一张画里有一些穿着过时棒球服的人。墙上还挂了一行棒球帽和至少两个棒球棍。然后还有四卷录像带堆在录像机旁边的地板上:《百万金臂》,《天生好手》,《梦幻成真》,《八面威风》。显然,这个公寓有一个主题。 梅勒妮心里有些疑惑,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朝着过道说:“我在外面等着。” “我也没指望你能陪我。”大卫皱着眉头说,然后抓起另一条毛巾,“关上门,给我一分钟。屋子其实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糟糕。” “我可不这么觉得。”梅勒妮说着,回到门厅,关上了大门。这么做可不太好,门厅里立即变得漆黑一片。她的肠胃开始翻滚。血淋淋的拉里·迪戈再次涌入她的脑海,她突然觉得很累。 她拉开百叶窗,寻求阳光给人的安心。大卫穿过房间,猛地把百叶窗关闭。 “你还没有真正理解保护性监禁的概念,是吧?” “窗户外什么都没有,只有树。” “有人能爬上树然后朝你射击。” “打开你的百叶窗,里格斯探员,不然我就要吐出来了。” 大卫坚决地用目光制止了她,但随后变得温柔了。“你没事吧?”他的语气还是有点冲,好像并不习惯表现得这么善良。 “别,”她生硬地回道,“别装得这么好。” “我没在装。” “你当然在装!你骗了我,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你不让我回家。” “我不是你的敌人。见鬼,我只是不想让你挨子弹!” “你是说为我好吗?呵呵。你一直都是在按照你自己的安排在跟着我。”她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她的脾气上来了。“给我一个解释,大卫·里格斯,为什么星期六晚上你会在我家?切尼警官到底是谁?你到底在调查什么,后面将要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该死。我真不知道。”大卫射出了警告的目光。 梅勒妮没理会,走得更近了,抬起下巴。她意识到,自己想要跟他开战。她想要的不是无助或恐惧,她希望感应一下他。因为她喜欢侍者大卫·里格斯。从前的他好像能跟各式各样的人成为朋友,而很遗憾的是,梅勒妮这些天来没有几个像“侍者大卫”这样的朋友。 “如果你还认为这都与你无关,为什么你的教父要关心垃圾的一个孩子?” 大卫转身离开。“我要带走这些衣服,”他简单地说,“你也需要换衣服吧?然后我们吃饭,之后我们再谈谈。” “你会回答我的问题吗?”她在他身后喊道。 “如果你提问的语气让我满意的话。” “我保藏书网留我想耍脾气就可以耍脾气的权利。”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大卫抱怨地说,消失在他的卧室。两分钟后他回到大厅,已经把他的宽松长裤和夹克换成了牛仔裤和灰色的T恤,T恤的袖子推了上去。他满头黑发乱蓬蓬的,目光如炬,早上刚刚刮过的胡子此时已经初露萌芽。 他看上去不再像一个联邦调查局探员而像一个热血男人。黑色的毛发在他的手背上互相拉扯着,肌腱则在他的前臂上环绕。宽阔的胸膛,收紧的臀部,冷酷的下巴。一个惯于自制的人。一个以他的原则做事情的人。很少的朋友。更少的亲人。 不幸的是,她太了解这种人了。她的父亲,经营她的生活;布莱恩,试图保护她;威廉,藏着他的秘密。而现在看来,她的教父更甚。 大卫向前跨了一步,她瞥见他试图掩盖跛行的走姿。他的表情仍然严肃,拳头紧握,放在身体两侧。即使很痛苦,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即使很痛苦,大卫·里格斯探员对她依然冷面以待。 他扔给她一件卫衣。 “你换衣服,我去订份比萨。” 梅勒妮点了点头。然后,禁不住恐惧,她突然哭了起来。 大卫从街角处的“爸爸基诺”那家店里取了一大个意大利辣香肠比萨和两个晚餐沙拉。不出五分钟,他就回到了公寓,然后他们一起坐到了他刚刚收拾过的餐桌前。 梅勒妮看起来比他离开前瘦小了一圈,她娇小的身躯几乎被他的黑色运动长裤和红色T恤完全包裹。并且,她看起来很忧郁。 很显然,刚才的哭泣使她感到难堪。她的号啕大哭吓坏了他。他不知道女人哭泣时该做些什么。该死,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在带梅勒妮回公寓的路上,他就开始这么觉得了。是啊,毕竟,他都记不起上次带女人回家是什么时候了。那是在很久以前,那时的他还可以彻夜呼呼大睡,那时的他还不会被背部肌肉的抽搐痛醒,那时的他还不需要在半夜猛烈地呼吸来舒缓疼痛。作为一个男人,这种经历他从不向外人提起。 他们在寂静中吃了十分钟。 然后梅勒妮说:“好了,开始吧。” 大卫抓紧嚼完了那一口比萨,说:“你先问,我看看我能不能回答。” “好吧,这样肯定可以清晰而又顺畅地交流。” 大卫露出牙齿,笑了一下,“我是联邦调查局的,我们就是以清晰而又顺畅的交流出名。” 梅勒妮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真的是联邦调查局的吗?” “是的。” “可你的关节有炎症啊?” 大卫咬咬牙,“是的。” 梅勒妮好奇地盯着他,“调查局不会介意吗?” “我有能力按要求完成我的工作。” “不是有身体测试吗?” “我通过了。” “那别的特工不会担心他的搭档得了……” “我觉得吧,我闪亮的人格足够弥补身体上的不足。” 梅勒妮转了圈眼珠,“那你是负责什么的呢?” “白领犯罪。” “像诈骗案、银行犯罪、洗钱那些吗?” “你说得没错,富有魅力的生活。” “我知道了。”她平平地盯着他,他突然看到她的眼眸中升起了一股杀气,“你以前说的那些如何当了一个警察,然后患上关节炎……那些都只是编造出来的故事,为的是博取我的同情。使我更容易被操纵,不是吗?” “我需要一个可信的理由来让你接受我的帮助。” “为什么不说实话呢?或者说探员们也以说谎话闻名吗?” “是的,女士。”他用坚如钢铁的声音说,“我们绝对就是这样的。” 她靠得更近了些,“那切尼警官呢,也是局里的人吗?” “是的。” “那你们在我的房间里演的那一出呢,那些被打包的蜡烛、玩具马,那些你问的让我难受的问题呢?” “打包的东西都在取证实验室,证据正在搜集中。我们真的是在调查,该死,我真的在试图帮助你。” 她看着他的脸,几乎笑了出来:“那告诉我你当时在我家做什么,探员先生,给我一个最后的清楚的答案。” 大卫又咬了比萨一口,然后喝了一口酒。 “我当时在调查威廉·谢菲尔德先生。”他说,心里默默希望威廉的背叛已经使得梅勒妮对关于他的案件不屑一顾。“他的巨额赌债迫使他不得不通过某种有问题的途径贷款或者借款,这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梅勒妮怀疑地看着他,“那为什么你们最后开始跟踪我?” “你和这个男人有过一段感情。我不能确定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然后你和一个明显不属于宴会的人离开了宴会。” “你觉得我是在为威廉付账吗?拜托,就算他快冻死了,我也绝不会施舍给他一根火柴。” “当然。” 梅勒妮身体向后一靠。大卫猜测他已经过了第一关,因为梅勒妮脸上的紧张情绪已经消失了。现在她看起来倒很困惑,还带有一些烦恼。“如果威廉是你的目标,为什么你要卷入我的事情中来?” “我觉得你有危险。” “看来你是对的,但是为什么呢?” “我开始研究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案子。我也出于兴趣要了米根·斯托克斯案子的文档。然而我?还没有得到全部的案件文档,但我已经阅读了足够多的相关报纸,然后意识到关于米根·斯托克斯还有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比如,你知不知道拉塞尔·李·福尔摩斯从未被定罪谋杀米根·斯托克斯?” “什么?” “他是在被定罪之后才承认谋杀了米根·斯托克斯的,而定罪前,他的案件的受害人是六个女孩,不包括第七个——米根·斯托克斯。警察从未破解过这个案子,因为他们一直没有任何物证可以证明他是谋杀米根的凶手。你的哥哥是对的,那个玩具马,那些你房间里的织物碎片——它们在二十五年前一直没被发现。那它们是从哪里来的?谁会一直有一个被谋杀的小孩最后见到的玩具呢?” 梅勒妮的眼睛,那闪光的蓝灰色眼睛,瞪得像鸽子蛋那么大。 “你觉得是另有他人杀害了米根·斯托克斯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他耸耸肩,不过接着他的脑中灵光一现,他向前倾了一下,说,“在米根的案子中,有一笔赎金索要,你知道吗?拉塞尔·李从没这样做过。而且这也不符合他的性格或者说他的作案风格。一个文盲怎么会写出一封勒索信呢?这表明,要么这不是他做的,要么是有别的人牵涉其中,一个同谋者。或许是某个和这个家庭走得很近的人知道其中的安排。” “你认为这个家里的人帮助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绑架并杀害了米根·斯托克斯!” 梅勒妮看起来好像要去打大卫,然后有那么一分钟,她看起来很害怕。她拿起她的苏打水,然后狠狠地喝了一口,她的双手在发抖。 大卫站了起来,然后从桌子上清理走了比萨盒。当他回来的时候,梅勒妮已经让自己再次平静了下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肩膀已经展平,而且表情很坚决。她说:“好了,探员先生。告诉我你的想法。清楚地告诉我你觉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她所愿,大卫说:“二十五年前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了米根·斯托克斯身上,一些不仅牵涉到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事情。也正因此,警方从未发现更多的物证。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米根·斯托克斯的玩具和衣服上的碎布片会出现在你的房间。而且不论已经发生了什么,它已经牵涉到你的家人和朋友。二十五年来他们一直保持沉默。他们让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进了死刑执行室而自己则继续生活。但是现在其他的某个人进入了这件事情。这个人正在竭力搅乱一切。 “这个人给拉里·迪戈打电话,告诉了他一个能够找到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的线索。这个人在你的房间里搭建了祭坛,发出了一个你试图代替米根的消息。这个人同时也散发了一些字条。” “什么字条?” 大卫犹豫了一下,他忘了梅勒妮对此并不知情,他担心自己让自己陷入了困境。“呃……你父亲收到了一封信。” “什么时候?” “在宴会上。在你犯偏头痛之后。我偶然听到你父亲和杰米·奥唐纳的谈话。你父亲说他在他的车上发现一张字条。上面说的东西和拉里·迪戈接到的电话中所说的一样——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梅勒妮难以置信地盯着大卫。 “同时你父亲也知道拉里·迪戈在镇子上。”大卫赶快继续说,“他向杰米提到了这个,当时,杰米说有一个叫作安妮的人最近总接到电话。那么,现在你觉得这个 5b89." >安妮是谁?” “安·玛格丽特?你认为他指的是安·玛格丽特?” “她来自得克萨斯州,就像他们中的其他人一样。现在我们知道你父亲已经了解了一些东西,杰米·奥唐纳了解一些,安·玛格丽特也了解一些。那剩下的人里谁是来自得克萨斯州的,谁又谈论了关于收到字条的事?” “威廉。”梅勒妮小声说。 “这就对了。那就只剩下你哥哥和妈妈。当我们谈论你房间里的祭坛时,你哥哥看起来很吃惊。那你妈妈呢,有没有注意到她有哪些不寻常的表现?” 梅勒妮叹息了一下。大卫把这视为一个肯定的回答。 “昨天晚上,她很晚才回家。几乎是半夜了。她说她去了一个酒吧,然后告诉我,我对她是多么重要。但是……但是我能判断出来她并没有真的说出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慌乱,让她如此急迫地说出这些话,好像让我明白她有多么在乎我突然变得极其重要。你知道的,那种语气,就像是人们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些终于要发生的事情……” 大卫点点头,“那我们就有了第一个结论。米根·斯托克斯身上发生了比想象中更复杂的事情。这些事以某种方式将你所有的家人牵涉其中。现在其他的某个人知道了。这个人牵动每一个人的链条,带出了所有的隐秘,也带给了我们第二个理论。” 他继续平静地说:“你就是第二个理论。不管二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你都是关键。” “我的失忆症,那失去的九年……” “完全正确:拉里·迪戈自己找不到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妻子,但是他打赌你一定能帮他找到。如果我们假设你就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想一想你的记忆里可能有什么?可以确定的是,有些人认为你知道的事情很重要。因此,那些你可能会记起的,放在你屋子里的栀子花香蜡烛和物品,都是特意摆在那里来刺激你的。”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彻底记起来。” “现在还没有,但是以后就说不定了。因此,你,就像拉里·迪戈一样,变成了一个威胁。” “拉里·迪戈太接近真相了。”梅勒妮慢慢地说,同时在纸片上乱画着,“他肯定有一个线索,他也在一点点接近真相。所以某个一直试图掩盖痕迹的人要杀害他。我可能记得些东西,所以我也是目标。但是这样说起来没有道理,如果某个人想促使人们了解事情的真相,为什么又有人要找杀手暗杀拉里·迪戈和我呢?” “杀手的雇用者和想要公布真相的应该不是一个人,而是另有其人。有个人想让真相暴露出来,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不能自己来揭秘。也许是因为他的可信度不够。也许他不愿意抛头露面,或者是精神上有些障碍,我也不确定。所以他试图用一个不为人知的方式解决事情。然而,他也害怕每个人都会暴露出来。想想,你的家人们都过得十分像模像样,如果过去的真相在现在大白于天下……” 他的声音逐渐变弱,意味深长。再一次地,梅勒妮明白过来了。 “你认为是某个我认识的人雇用了那个职业杀手,雇他来杀掉拉里·迪戈,意图清除他的调查。同时也清除我的存在。除掉任何可能存在我头脑中的线索。一劳永逸地抹去任何关于发生在米根·斯托克斯身上事情的线索。天哪……” 梅勒妮沉默了,变得憔悴起来。她小声说:“这是一场战争,不是吗?某个人想要揭露一个秘密,而其他人极力阻止这个秘密暴露。我又恰好是夹藏书网在战争中的一个人,那个可能知道隐藏在二十五年前小女孩谋杀案背后的秘密的、关键的被收养的孩子。哦,天哪,此时此刻,不管封印在我脑子里的是什么,我都不想知道!” “我不认为你有什么别的选择。” “天无绝人之路。”梅勒妮坚定地说。她从桌子前站了起来,擦了桌子,又洗了手,踱着步回来,然后坐了下来。 “我可能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她喃喃自语,“小黑屋的记忆,那些字条……” “我们可以考虑将福尔摩斯的尸体挖掘出来,然后做一个DNA测试,这样就可以彻彻底底地解决问题了。” 梅勒妮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这里面有太多的矛盾了。为什么我的父母会故意收养拉塞尔·李的孩子呢?” “可能他们并不知情。也可能杰米·奥唐纳安排了这件事。” “他怎么就能保证把我丢在医院,然后帕特丽夏和哈勃·斯托克斯就会收养我呢?” “是谁提出要收养你呢,梅勒妮?他们是否曾告诉过你是谁先提出收养意见的?” “我妈妈。”她马上回答道,“她和我……我们就是有那种缘分的感觉。” “那就对了。这不是一个随便的丢弃。你的父亲就在那里工作,而且是在急诊室。看起来这是一个公平的赌注,他听到你的哭声,自己过来看你,可能还会带上他脆弱的妻子,那个正渴望一个小女孩的女人……” “但还是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梅勒妮咕哝。 “好吧,我们换个方向思考。你的父母确实已经知道你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女儿。他们出于我们目前还不清楚的理由答应收养你,然后收养合约也签订了。拉塞尔·李被执行死刑那一晚,你被遗弃在医院,哈勃·斯托克斯的家人都在得克萨斯州观看死刑执行,一般人都会认为他也该在那里出现,可他那晚正好在医院里值班。”大卫停了一下,“拉里·迪戈对巧合有个正确的理解,一次两次是巧合,但是三次四次呢?” 梅勒妮凝视的目光落到桌面上。她用手指敲了桌子很多次。然后她抬起头,在她眼中有大卫未曾期待的晴朗。那目光直射入他的心口,使他沉浸于她的金色头发和柑橘香,还有那令人难以忘怀的眼睛…… 梅勒妮平静却坚定地说:“哪怕如此……我依然不相信这是安排好的,大卫,我不相信。我的父母不仅仅是给了我一个家,而且他们都在努力做很好的父母。没有不情愿,没有勉强,不管我需要什么,不管我想要什么,他们都会给我。如果你假设他们已经知道‘内情’,不管这个内情是什么,他们不会表现出憎恶吗?人的本性不会让他们在每次看到我的时候,都看到那个杀害他们女儿的男人吗?我不在乎那个该死的祭坛想要暗示什么东西。我不是一个次等女儿。我父母也从来没有让我做一个次等女儿。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大卫。这就是我的家人。我十分爱他们,他们也爱我,这必定是有原因的。” “嘿,家人就是家人,”他试着劝说,“你当然会在乎——” “在某个地方,我还有一个生母,”梅勒妮打断他,“我还有一个真正的名字,一个真正的生日。如果你相信拉里·迪戈,我很可能会得到所有被收养孩子都想得到的——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是我不在乎。我已经完全放弃了,大卫,就让我的家庭回到它本来的样子。我爱他们,我一直都爱他们,我也会一直这样爱他们。这就是我对我的家人的看法。” 大卫并没有马上回答。面对着梅勒妮的诚挚,那种他缺少的品质,他看着地板和过去的漫漫长夜中所留下的伤口。 “亲爱的妻子总会让她们虐待狂的丈夫回家,”他最后平静地说,“结果被他们勒死。慈爱的父母从监狱保释出他们的问题孩子,并给他们第二次机会。然后两发子弹在他们熟睡时打入了他们的脑袋。当这发生的时候,爱并没有什么作用。它并不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你去问问米根,我敢保证,她一样爱你的父母。” 他大步走向卧室的门,打算抓起他的行李袋,但是梅勒妮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停了下来,但是并没有看梅勒妮。他不想看到她苍白脸上的泪珠。由于他的那些高谈阔论,他无法面对梅勒妮,他很清楚。他突然开始讨厌那个总是事事严肃的自己。 “我要拿上包。”他喃喃地说,“我们该走了。” 梅勒妮小声地说:“我的家庭是我的一切,大卫。请不要把它从我身边带走。” 大卫挣脱手臂,然后走开了。 第十四章 “砰!”的一声,大卫走进卧室,甩上了卧室门。梅勒妮在客厅里徘徊着,用手在手臂上来回地摩擦。自从拉里·迪戈枪击事件后,她好像总是感觉不到温暖。 现在她的头脑中充满了冲突的画面。她结实的大块头教父,那个她敬佩的人;她强壮又安静的父亲,那个总会在那里等她的人;她脆弱胆小的母亲,那个她无条件深爱的人;布莱恩,她的英雄;安·玛格丽特,她的朋友;一个伤害了米根·斯托克斯的人;一个隐藏了二十五年的秘密。 她试着告诉自己这只是个疯狂的错误。分析全无逻辑,而阴谋论却肆意横行。但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她的头脑还是很理智的。她不能不去想在她房间里的那个祭坛和证据;她不能不去想拉里·迪戈和已经拿枪对准她的杀手;她不能不去想大卫的意思,即警方从未找到任何物证来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联系到米根·斯托克斯案上。 梅勒妮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很累,也很沮丧,感到自己不知所措。她绝望地渴求家里的温馨,同时,第一次,如此恐惧它。她想听见母亲那令人安心的声息。她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渴望自己的家庭。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家人都像是陌生人。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恐惧? 周一晚上的九点钟,梅勒妮还没有找到答案,所以她采取不理睬的态度并寻求分散注意力。大卫的公寓里有一个塞满廉价金属奖杯的书架。书架顶部有一个塑料玩偶,好像在指着一把枪。被尘土覆盖的黄铜盘子在宣告它的主人曾是点二二口径打靶手枪青年赛冠军。 在这个盘子和另外六个之间,叠放着一些常被翻阅的手枪杂志和还没有开封的眼罩和木条。神枪手,杰出的专家,一个封皮上写着。所以大卫·里格斯不仅是一个孤独的人,还是一个手枪迷。这并不使梅勒妮意外。 但是最大的那个奖品却是和枪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它被推到了后面,好像大卫并不清楚自己要不要以这个奖励为骄傲。一个棒球运动员怡然地站在上面,球棒搭在他沾满泥污的肩膀上。底部的黄铜盘子布满沧桑,好像被人抚摸过一遍又一遍。上面用模糊的字迹写着:大众全明星冠军。 梅勒妮走到墙上那幅棒球运动员的画前。赤脚的乔·约翰逊的签名潦草地签在右下角。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既陌生又熟悉。 她看了看“芬威公园”的画,然后回到书架前,发现了一个相册。 第一张照片很旧,边角也卷曲起来了。里面的女人很年轻,黑色的头发在肩膀下整齐地卷曲着,温暖智慧的目光射向相机。这是大卫的妈妈,梅勒妮意识到,她把她的淡褐色眼睛遗传给了她的儿子。她看起来是一个强大又智慧的女人。那种严厉又善于管理的女人。 刚翻了几页,她的照片就没有后续了,有点太快了。分层式的低矮平房和房子里的橄榄色地毯以及棕色的油毯也一同消失了,家庭肖像成了过去的事情。 大卫的母亲去世了,而他的相册开始关注棒球。 这是大卫·里格斯,八岁,穿着少年棒球联合会的制服。然后是十岁的大卫和他的整个球队。接下来是大卫和史蒂芬以及波比·里格斯在棒球内场的照片。还有波比·里格斯正在给他的儿子投球的照片,这个儿子现在变得高了也瘦了。 荣誉证书出现在相册中,宣示着大卫的投球成就,第一个无安打。一个赛季里最低数量的安打数。最好的棒球统计数据。然后是一些报纸标题.:“沃本市充满前途的年轻投手”、“沃本市最好的培养对象”、“职业联盟招聘者到达镇子——大家都知道他们盯上了里格斯男孩”。 这些照片是……梅勒妮觉得这不可能是探员大卫·里格斯。没有冷酷的表情和爬满皱纹的面孔。他在彩色照片中灿烂地笑着,戴着手套,充满激情地摆着姿势。然后是在中间投球位,他玩着照相机。他在人群中挤眉弄眼。他是家乡的英雄而照片勤奋地记录下了这些。年轻的大卫·里格斯,那个将要获得支持,让家乡骄傲的人;年轻的大卫·里格斯,那个在投手位置拱起身体准备投出一个球的人,如此诚挚,如此专注。 下一击,球在他的手套里,他的身体从空中下落,他的脸上写满了快乐。 下一击,大卫举起球,展示给他的父亲,而他父亲正在场外叫喊着。献给你,爸爸,他的表情在宣告着。梅勒妮能在波比·里格斯狂喜的脸上和张开的嘴唇上看到他的回复。这是我的儿子,父亲在喊叫着,这是我的儿子! 梅勒妮犹豫着合上相册。她已经介入得太深了。这是记录私人时光的私人相册,而这些时光已经来而又去了。这是大卫和他的家庭,大卫和他的棒球的故事,一段看起来更加隐私的故事。她应该让它就这样放着。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隐私墙。 当然,她打开相册又看了一遍。 天哪,大卫在他开心的时候看起来很棒。那种激情,那种火热。她看到那种热情能够让他成为一个优秀的联邦探员,但是作为一个棒球运动员……哇哦。 然后梅勒妮进入了所有女性幻想中最坏的一个——她想知道自己是否能让大卫像照片中那样笑,是否能让他的眼中充满那种原始的快乐,是否能治愈一个男人并让他感觉充实。 这次她坚定地合上了相册,然后将它放回了书架上它原来的位置。这些图片已经在她的头脑中进行了润色。她也尽最大的努力将它们隐藏起来。 卧室的门依然紧闭。她走到离门足够近的位置,然后发现大卫在里面谈话。他在打电话。给谁打的呢?然后她有了另一个想法。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那肯定和她有关。那是她的生活,那是她的事情,真该死。 梅勒妮把耳朵贴到木质墙壁上,这样她能听到大卫的每一句话。 大卫正在严厉地训斥某人:“谢菲尔德并没有在家里待上整夜,该死。他告诉梅勒妮的父亲他昨晚赢了,也就是说他出去赌博了。然后很明显,当他出去赌博的时候,有人进了他的家里。我们还不确定是否有东西被拿走,但是他们留下了一个字条。现在,我想知道这个字条上写了什么!” “是的,切尼。你现在明白为什么盯紧你的目标是如此重要了吧?这点你现在明白了没有?他得病回家并不意味着他一定会待在家里养病。” “看,我一开始对这个案子的态度也不坚定。这个案子看起来扯得有点远。但是我们目前得到的信息告诉我们,现在发生的一切绝不是巧合。我们知道哈勃·斯托克斯得到了一个字条。梅勒妮相信她妈妈也得到了这样一个字条。现在,我并不确定,但是我愿意相信是有人在谢菲尔德家里也玩了这样一个把戏。我们需要准确地知道在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别冲到他家里。去查找他的垃圾。这样更简单一点。” “是,这样有点不卫生,但这就是我们的迷人生活。谢菲尔德今晚在工作,对吧?” “对,我想让你今晚跟踪他。这次要盯紧了,哪怕他在工作的时候。我现在对这个藏书网医院天使很感兴趣。从目前看来,匿名打电话的人似乎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我们认为的普通诈骗案。” “对,对,对,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天哪,他们真应该让你们这些小子多受点训练。好了,你有笔和纸吗?我要给你上一课。” “好,假设一个场景,我们的线人是正确的。他们正在给健康的病人安装起搏器。现在,不可能有哪个医生或者健康护理专家可以立刻为病人推荐起搏器,不管他有多杰出。一个心脏病专家可能会提出—个意见,心脏外科医生也是。然后是负责这个病人的急诊医师,负责照顾这个病人的护士,然后是负责监视病人脉搏和管理手术过程中用药的麻醉师。所有的这些人都在检查病人,更新表格,然后了解到最新的情况。而且这还是假设病人不再寻求补充性意见。许多人都是这样做的,这也就意味着有一大串的医护人员看表格然后提意见。 “所以首先,这不可能是简单的伪造表格或者误诊。医院的各种规定是精心设立的,以防这样的情况发生。假定,我们的嫌疑人最起码要找一些有相关症状的病人。很有可能是一个来到急诊室的病人,‘胸痛而心肌梗死排除’,也就是说一个胸痛的人,他想确认这并不是心肌梗死。心脏病发作,切尼,心肌梗死等于心脏病发作。 “现在,跟随假设,大部分的急诊医师会给病人拍一个心电图,再拍个X光片,还要抽六到七小瓶血来检测心肌酶。但是其中有些酶需要十二到三十六小时才能展现。所以即使胸部X光片很清楚,心电图很好,医院一般来说也会让病人再待一天左右来进行观察。尤其是如果病人有心脏病的家族病史或者病人显得有危险——比如体重超标、高血压等。现在,市立综合医院有一个臭名昭著的激进的疏导实验室,所以他们的急诊医师也会把病人送到疏导实验室来做一个冠状血管检查来看是否有动脉堵塞。 “在疏导实验室,他们必须在股动脉上架设导管来为病人注入染色物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为病人注入大剂量的镇静剂,然后把病人送到重症监测室等待恢复和监测。他们会继续让病人处于镇静状态,因为他们并不希望他或她在半夜醒来然后拔掉那些管子。所以这就提供了第一个‘机会’来做那些邪恶的行为。 “晚上,在重症监测病房里,护理人员一般比 8f83." >较少,而且一般都关注更重要的事情。你有一个复原病人,他已经服了药,并且基本不会注意到什么东西,那么有的人就能很容易地溜进这个房间,给病人注射药物或者篡改心电图,然后很可能在无人注意时溜走。 “你可以四处打听一下,切尼,有没有人见到谢菲尔德先生在重症监测病房附近常常溜达。这也许能告诉我们些事情。” “不,我并不是完全理解健康护理欺诈与米根·斯托克斯有什么关系,只是我们的线人好像知道得比我们多。有什么从实验室那边反馈过来的消息吗?” “两种类型的血液?真的?天哪。”大卫叹息道,“这个案子变得越来越怪了。其他的发现呢?” “嗯,我知道这太快了,我正成为一个乐观主义者。好吧,给他们做一个DNA测试。我觉得其中的一个血液很可能就是米根·斯托克斯的。至于另一个,我还没有什么思路。米根·斯托克斯案的文件从休斯敦办事处送过来了没?” “你什么意思,他们说案件文件不能给我们?那是个二十五年前的封存文件,案子已经结了。它应该就在文件库里躺着啊。” “一个案件文件不可能被随意‘拿出’,管理局不是图书馆!天哪。” “狗屎,有人想要扯断我们的线索。好吧。那休斯敦警察局呢?他们有没有传真过来他们的案件文档?哼,给我一个纲要。” “生命险。给两个孩子的。每人一百万。见鬼。什么样的父母会给他们的孩子上一百万的保险?还有,这确实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买得起市区贝肯大街上的房子。” “米根案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嗯,和我的想法一致。好,今天晚上到达旅馆的时候,我再给你打个电话,然后让你把文件传真过来。不用担心赖默尔。我是探员头,所以我会承担责任的。很有可能明天早晨我要被他修理。然后我们就继续过我们的日子。你今晚会一直在重症监测室附近跟着谢菲尔德吗?” “我知道你累了,切尼。我也是。但不幸的是,做这件事的人好像在赶时间。周四拉里·迪戈出现,祭坛在周日就装配好了,然后一个付了款的暗杀者在周一就出现了。天知道在我们说话时又有什么事情发生。现在发生什么我们就得处理什么。” “我今晚要看着梅勒妮·斯托克斯。” “我知>?99lib.道,所有的好工作都让我做了。好好享受你对谢菲尔德的跟踪吧。拜拜。” 梅勒妮急忙跑回沙发上。卧室的门很快摇晃着打开了,大卫大步走出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 “实验室没有时间做深度分析,”没有序言,大卫开始说,“但是我们知道……在你房间的碎布片中有两种血液。它们将会接受一样的测试。” 梅勒妮点点头。大卫没有再说什么。 他站在房间中央,双手放到了屁股上,思绪飞向万里之外。他也很疲惫了,梅勒妮意识到。在他嘴的周围和眼睛周围都出现了新的皱纹。他的皮肤绷得太紧了,使他看起来特别严厉和冷酷。他穿过房间走到他的答录机那里。留言灯在闪烁着,他用力地按了下去。然后,他大步走回房间去拿行李包,磁带开始倒带。他刚返回客厅,第一条留言开始播放。 “你好,大卫,我是你爸爸。还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猜局里的工作让你很忙?我现在在读一些书,讲的是校准的新方法。想带上你的贝瑞塔试试吗?我有些我想试试的东西。”波比·里格斯的声音嘈杂地逐渐低了下去。梅勒妮能听见这个男人吞咽唾沫的声音。“呃,那个,其实就是想看看你在不在。没什么事要是有时间给我回个电话。我有票,红袜队的或者……啊,唉,已经有一阵子了,大卫,有时间就回个电话吧。” 梅勒妮看着大卫,他的脸依然像戴着面具。下一个声音开始响起。 “里格斯,检查一下你那该死的语音邮箱。我有一个信息,里面说你牵涉进了一个枪击案。一个波士顿的警察局长和我谈话,说关于杀人犯的事。你的眼睛和耳朵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里格斯?流程上又出了什么问题?如果说我手下的哪个探员开枪?99lib?射击了,我也不希望从波士顿警察局那里听说这种事。除非你仍然忽视这个语音邮件,要不你就得明天到我的办公室!还要带上一份该死的报告!” 留言生硬地结束了。大卫只是在微笑。 “那是我的老板。”他轻松地说,“估计我怎么也不会到那个拐角处的办公室。” 一个发音清楚很专业的声音从磁带里发出:“我是来自匡提科的督导特工皮尔斯·昆西。很抱歉电话打到你家了,里格斯探员,但是我今天接到休斯敦办事处的电话说你在申请米根·斯托克斯案的文档。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申请这个特殊案子的文档。你可以联系我……” 那人很快地报出了电话号码。梅勒妮用锐利的眼光看着大卫,后者一直完美地保持一动不动。 “狗屎。”过了一会儿大卫说,胡乱写下那个号码,“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他说你申请了文档。” “嗯,没开玩笑。但是先是波士顿告诉我说文件不可用,现在匡提科那边又在二十四小时内打电话到我家来追踪我的申请。为什么每个人突然都对一个封存的文档关心起来了呢?而且,尤其是,为什么是昆西?” 梅勒妮茫然地看着他:“你愿意为我们这些身处险境并且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解释一下吗?” 大卫摇了摇头。他看起来依旧困惑。准确地说,他显得紧张。他最后走进厨房,抓起一袋冰冻的胡萝卜,把它们往自己的下腰上敲:“你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吗?他去年秋天卷入了吉姆·贝克特案。” “从沃波尔逃走的连环杀手吗?”梅勒妮听过那个案子。当这个前警察,同时也是杀了十个妇女的杀人犯,从沃波尔逃走时,新英格兰的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房门和窗户锁紧。在获得自由的短暂时间里,贝克特成功地制造出广泛的暴力气氛。梅勒妮甚至不记得他最后到底杀了多少人,总之就是很多。 “原始档案是昆西做的。”大卫嘟囔着,“那时候,案件调查组重组了,正在制定调查策略,他是FBI顾问。贝克特谋杀了一个FBI特工,你也知道。那时,关于她的角色,是有些争议的,但是昆西宣布她是因公殉职的,一旦昆西说她是因公殉职,那么我敢说,所有的官方记录都会显示她因公殉职。在协助逮捕贝克特之后,他立刻成了暴力犯罪的官方专家,行政地位不可触动,简直像进了调查局总局一样。基本上,刚刚打电话来的人可以算得上是上帝了。” 第十五章 “这个专家为什么会打电话问有关米根案件的事情呢?” “只有一个方法来知道为什么。”大卫拿起电话号码。 梅勒妮有些迟疑。她的下巴牵动了一下,她的肩膀紧绷着。她内心的某些部分想要变得更强大。这是她的家人,她愿意为之做任何事情。她欠他们的。 她其余的部分却感觉到遍体鳞伤。她想要事实真相,但她却同等程度地恐惧它。真相并不总是让你自由。有时候它将黑暗而又血淋淋的事实扔到你的面前,让你失去你所爱的人。 “为什么你不去卧室待会儿?”大卫建议道,“你可以在我打电话的时候休息一会儿。” “不用,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今天已经够辛苦了。” “这是我的家人,大卫,我想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但他的表情看起来不一样。更加理解人了,梅勒妮觉得,这样能让她更放松一些。上天在帮助她,但是如果大卫·里格斯现在变得善良,她很有可能会觉得不适应。 在场景变得两个人都不打算应对之前,大卫转身走向电话。 他拿起餐厅桌子上的电话,然后两人都坐了下来。感觉好像过了几小时的样子,他们第一次试着给督导特工皮尔斯·昆西打电话。 “我是探员大卫·里格斯,正在给你回电话。”大卫按下他电话盘上的一个按钮,“如你所知道的,电话这头梅勒妮·斯托克斯也在。” “晚上好,斯托克斯小姐。”昆西礼貌地说,然后对大卫说,“为什么她也要参与到这个电话中?” “我正身处和她相关的一个案子中。”大卫简洁地说,“我就是为了她而申请米根·斯托克斯案的信息的。为什么你也参与其中了呢?这不是一个已经结了的案件吗?” “是,是这样的。我也很惊讶地得知一个来自波士顿的外勤探员要申请这个案件的档案。根据你的资料,你是做白领犯罪工作的。” 大卫紧张起来,梅勒妮清楚地意识到她处于一场争执中间,如果不全力以赴的话,档案将很难申请下来。作为一名普通探员,大卫先开口说话了。 “我现在并不想谈我为什么要介入这个案件。”他简略地说,“但为了让事情顺利些,这么说吧,梅勒妮是哈勃和帕特丽夏·斯托克斯的养女。两个晚上之前,一个名叫拉里·迪戈的记者……” “《达拉斯日报》的记者?” “是那个人。他出现了,并且宣称斯托克斯小姐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女儿。昨天她在床下发现了一个祭坛。里面有一个红色的木马,看起来应该是米根·斯托克斯的玩具,一些蓝色碎布片。推测应该来自米根·斯托克斯的裙子,以及四十四根栀子花香味的蜡烛,拼出米根的名字。然后今天拉里·迪戈遭遇枪击身亡。现在,为什么你有米根·斯托克斯的案件文件?” “四十四支蜡烛?”昆西自言自语。梅勒妮能听见他做笔记的擦划声音。“对于玩具和碎布片的确认呢?” “在实验室。布莱恩·斯托克斯,她的兄长,已经做了一个初始的认证。” “有意思。我没有看到任何关于警方发现红色木马或者蓝色裙子的提及。另一方面,许多其他受害者的东西都是从福尔摩斯的小木屋里发现的。” “为什么你有那些文件?” “别激动,探员。”昆西轻松地说,这让大卫脸上布满了怒气,“如果我的语气听起来太紧张的话,我道歉,但是我刚刚开始重新调查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这是作为发展我们智力资本的一个内部项目的一部分。” “那是什么?”梅勒妮小声地问大卫。 “他们重新调查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案件,来丰富暴力犯罪数据库的内容。”大卫解释道,“贝克特案肯定还有别的牵连,因为局里通常只有在他们觉得某个案件的处理有问题的时候才会鼓励这种内部项目的进行。” “你见过的死亡越多,探员,”昆西平静地说,“越是懂得停下来去闻一闻玫瑰花香的价值。” 在梅勒妮听来,这个老探员说的话既不缺乏智慧又充满了遗憾。她开始对督导特工皮尔斯·昆西有点好感了。 他继续说:“里格斯探员是正确的。在暴力犯罪部门,我们维持着—个完整的信息数据库,都是我们从杀人犯和强奸犯那里收集的,这些人罪行滔天令人发指。通过分析和比较这些案子和罪犯,我们能够总结出一些这种罪犯的共性。 “作为项目的一部分,我提议我们回去分析史上的著名案件。上个月我开始调查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想象一下,进度刚刚走到一半,我就接到了一个关于这个案件的申请消息。” “你知道关于米根·斯托克斯案子的更多情况吗,斯托克斯小姐?”昆西问。 “我的家人从不讨论这件事。” “对于拉里·迪戈想办法接近你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九岁时,我在医院被发现,一点也不记得我是从哪里来的。这使我成为一个容易得手的目标。” “我们已经调查过这件事了。”大卫没有耐性地说,“拉里·迪戈的论断是有一些可信度。但这并不是我申请米根·斯托克斯案文件的原因。” “那你是为什么要申请这些文件呢?” “因为我不瞎也不聋。”大卫厉声说,“因为我能从线索中判断,我想你应该也发现了,有很多理由去怀疑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杀死米根·斯托克斯这件事。” 尽管以前已经听过一次这个理论了,梅勒妮仍然觉得它令人震惊。然而,千里之外,昆西并没有显得吃惊。 “很好。探员。我已经花费了两个星期试图找出该如何做。毕竟,杀人犯并没有诉讼时效。而我几乎是百分之一百地确定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并没有杀害米根·斯托克斯。” “他是无辜的?”梅勒妮问道。 “不能说他是无辜的。”昆西冷静地纠正她,“我相信他确实杀害了六个小孩子。然而,对于米根·斯托克斯的绑架以及杀害,我觉得有问题。” “拉塞尔·李·福尔摩斯从未对米根·斯托克斯有过绑架企图。”大卫评论道,“他被指控杀害了六个其他的孩子,在后来才供认了对米根的谋杀,那是在他被判有罪之后。他向拉里·迪戈做了忏悔。” “你为什么相信他做了那个忏悔?”昆西像老师测验一个学生那样问大卫。 “因为他已经被判处死刑。多一个谋杀又怎么样呢?” “等一下。”梅勒妮不太相信,“尽管这不会让他损失什么,但为什么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愿意帮别人一个忙来承认罪过呢?他并不是那么一个善良的人。” “我不认为他这么做是别无所求。”大卫说,而后,第一次,他不看梅勒妮的眼睛,“我认为有人给了他一个他不能拒绝的提议。” 梅勒妮并不理解,他们刚才谈过这个话题。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有说这些?还有什么新的反常理论在他的头脑中酝酿? “我觉得,”大卫缓缓地说,“我们刚刚找出了一个原因,为什么你的父母明知你是杀人犯之后,却仍然愿意收养你的原因。他承担了他们的罪恶。” 梅勒妮停止呼吸了。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觉大卫的公寓是倾斜的,而她正一头扎进深渊中。 “梅勒妮?”大卫平静地问。她还能转动她的头。他正用真诚而关切的目光望着她。这让他的眼睛变成金色。温柔和愤怒产生了这金色。为什么她以前从未意识到这些呢? 她突然想让他抱着她,再一次去感觉那环绕着她的手臂,就如同第一个晚上他所做的,那时他带着她离开拉里·迪戈,他身上欧司柏思香皂的香味让她感觉安全。 梅勒妮看着地面。她努力去进行下一次呼吸,然后是再下一次。慢慢地,那个结从她的胸口松开了,压力也轻微地释放了些。 “为什么我们不一步一步地解决这个事情呢?”昆西合理地说,“你已经得到了一些有趣的结论,里格斯探员,但是你在这方面是新手,而且还没有全部的信息。斯托克斯女士,你确定你想成为这场谈话的旁听者吗?” “是的。”她嘶哑地说,“是的。” 昆西温柔地开始了。 “在一九六九年,当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绑架了第一个孩子时,霍华德·特肯正要开发一种我们称之为侧写的技术。由于没有处理此类犯罪的工作框架,当地瞀方和FBI仅仅按照一个谋杀案调查来处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案子。他们的注意力集中于罪行是如何被做出来的,也就是作案手法,而不是为什么罪行会发生——凶手的行凶原因。这是一个重要的区别,斯托克斯女士。因为一个连环杀手的作案方式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可能他一开始是勒死受害者,后来是下药毒死受害人。但是一个凶手的行凶原因,比如对于女人控制和支配的欲望,是不会改变的。这个叫作凶手的‘特征’,它在每个单独的杀人案中都是一样的,从第一个到第十三个,哪怕包括作案方式的其他每件事看起来都不一样,但它从来都不会改变。 “然而在一九六九年,警方并不理解这个杀手的‘特征’原则。根据查明的作案方式,他们错误地将凶手身份归到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头上,因为他们缺乏工具来分析他病理学上更深人更有意义的东西。 “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讨厌贫穷的白人小孩。这点无须多说了吧?” 大卫点点头。梅勒妮轻声说了个是。 昆西继续说:“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小学四年级之前就缀学了,没有文化。他做过许多卑贱的工作,同时他以坏脾气出名,他最后一份工作的评鉴很简单地展示出了这点:‘他喜欢吐口水。’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讨厌贫穷的白人小孩很有可能是出于深层的、很真实的自我讨厌。他病态地表现出这种憎恨,挑选出易受攻击的小女孩和小男孩,因为在最深层的心理上,他试图 6467." >摧毁他自我的根源。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并没有遭受良心的谴责。然而,他的确有很多愤怒。 “现在,作为一个没有文化、没有技术的人,福尔摩斯不能用复杂的方式发泄他的愤怒。显而易见,六起谋杀案都是闪电袭击。福尔摩斯进入贫民区,毫无疑问,对他来说这里很熟悉,他也毫无难度地混入了其中。在这里,突然抓取一个孩子是再容易不过的。后来,警方找到了那座见证了他累累罪行的小屋。” “屋子是用木头做的,是吗?”梅勒妮小声说,“单人间。建造得很结实,甚至没有一点破损。然而窗户脏兮兮的,我不能看到外面。在中间有一个贯穿屋顶的开裂缝隙。我看见蜘蛛在缝隙上爬过。” “斯托克斯小姐,”昆西小心地说,“我面前刚好有这个棚屋的照片,全彩色的犯罪照片。我想象不出你描述的画面,但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棚屋是没有窗户的。它是一个简单的、手工搭建的结构,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它几乎可以说是破破烂烂、疮痍满目。甚至有几块地板翘了起来。在它们下面就是警方发现他的‘战利品’的地方。” 梅勒妮沉寂了。“那不是……我描述的不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棚屋吗?” “肯定不是。” 她看着大卫:“那有可能,有可能我不是在那儿的。有可能我不是…… “或者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将米根藏在另外某个地方。” “或者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根本没有参与进来。”昆西说。 “那为什么我在房间里看到了米根?”梅勒妮问大卫。 “我不知道。也许米根被关在一个不同的地方,然后出于某种原因你也被放在那里。” “斯托克斯小姐,”昆西说,“你说你能够描述米根·斯托克斯当时的情景,到底是什么意思?” 梅勒妮有些失语了。她看向大卫寻求帮助。 “她最近开始记起事情了。这也是我们相信拉里·迪戈说的可能是真相的原因之一。梅勒妮似乎有一些关于被关在一个单人小屋,并且和米根·斯托克斯在一起的记忆。” “你还回忆起了别的什么?” “这就是全部了。” “但是你开始回忆了,对吧?想想那些肯定在你头脑中的图像。我们能从你身上得到太多的东西了,尤其是关于米根·斯托克斯案的。你愿意来这边吗?我认识一些专业的催眠师,他们可以帮你恢复—下记忆。” 梅勒妮几乎笑了出来:“嗯,是,每一个人似乎都十分着迷于我头脑的‘潜力’。”她的嘴唇扭动着,“当然,除了我。” “催眠术,斯托克斯小姐。在一个可控的环境中。我保证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了,谢谢你。” “斯托克斯小姐……” “我说了,不用。谢谢你!看在上帝的分上,一切都是发生在二十五年前,我不想记起该死的童年!” 昆西沉默了,可能是失望了。“当然。”他最后说,“那就让我们回顾一下警察的笔录,这些我们所知道的。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讨厌贫穷的白人小孩。他绑架了他们,他在自己的私人小屋里虐待他们,当他虐待完,他用自己的手掐死他们,这是又一个标志,说明他的暴力倾向十分有个性。 “简而言之,在他的每一个行为中,他都展示出了他对于年少、贫穷和弱小的憎恨。他透露出了对他自己的憎恨,然后我们开始说米根·斯托克斯案的文档。” “她并不贫穷。”大卫说,“还有一个赎金要求。而她的尸体埋在森林里,并不是被随意丢弃。而且她是被斩首的。” “她在保姆的车里。”梅勒妮喃喃地说,“车停在了保姆母亲的房前。我觉得那里被认为是一个贫穷的街区。” “那是一个低收入街区。”昆西小心地说,“但要是分类的话,这里的环境绝对好于拉塞尔·李平时作案的环境。而且,犯罪侧写并不符合他的习惯。米根穿得很好,打扮得也很好。她坐在一辆昂贵的车中,并且在玩着一个进口玩具。她光鲜亮丽,谈吐不凡。如果福尔摩斯是在做一个基本上属于自我毁坏的行为,那么米根·斯托克斯绝不会激起他的杀戮欲望。米根·斯托克斯的条件不会使得拉塞尔·李回想起自己。” “也许是复仇。”梅勒妮说,“他讨厌别的孩子是因为他们像他,他杀米根是因为她的生活条件比他的好太多。” “有可能是,斯托克斯小姐,但是可能性不大。这是一个动机上的显著变化,而在一个连环杀手的病理学上,见到变化是很罕见的。现在,在一些案子中,一个犯人可能抓一个不同类型的被害者,这是因为期望目标难以得手。比如他更喜欢年轻的、二十岁左右的金发碧眼的女人,但是当杀戮欲太强的时候,犯人会寻找三十岁左右的深色皮肤的女人代替。但是在那种案子中,犯人需要猎获的女人并不是那么特别,而且这样他依然被满足了。然而,对别的犯人来说,犯罪侧写本质上和他们的‘特征’联系在一起。比如他并不仅仅是想伤害女人,他需要伤害‘放纵’的女人,那么他绝对不会用三个孩子的母亲来替代妓女,尽管三个孩子的母亲更容易下手。那种犯罪不会满足他们的需求。对这些人来说,找到正确的目标就像坠入爱河一样。根据他们的描述,他们会花几个星期、几个月、几年,来寻找‘正确的那个’。他们是从物质上开始的——在福尔摩斯的案子中,他喜欢小孩,瘦小的、又脏又穷的小孩。当一个罪犯见到想要的那个‘她’时,他们的胸膛中会涌起一股感觉,他们的掌心会不停地流汗,然后他们就知道——这个人将成为他们的目标。 “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属于这种人。看一下犯罪侧写,我不相信干净、有生气、高层次的米根·斯托克斯身上有什么能激起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心中的杀戮欲。通俗地来说,她不是他要的那个类型。” “还有很多其他因素。”大卫看着梅勒妮,插嘴道,“比如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如何写出一封勒索信?” “干得漂亮,探员。”昆西赞许地说,“我面前有一份这封勒索信的复印件。如警方在一九七二年所说,这是一封很粗糙的信,用的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而且语法也不正确。信是人工送到哈勃·斯托克斯工作的医院的,这一招聪明而又简单。所有这些都符合他们对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想象。然而,如果你分解一下这个信,那种论断就站不住脚了。对于一个未受过教育、愤怒的年轻男人来说,这些词摆放的位置太精准了。边缘处并没有胶水渗出,表明写信的人很精心。最后,没有印章。没有邮戳。甚至没有用来密封信封的唾液。创造这封信的人是有耐心的、聪明的,而且非常理解警方的工作流程。这些特点中没有一点符合我们所知的拉塞尔·李·福尔摩斯。” 梅勒妮站起来,颤抖着跑到水槽那里接了一杯自来水。“那为什么我能描述那个在棚屋中的米根?如果她没有被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绑架,为什么她会在那里?” “我不确定,斯托克斯小姐。我非常真诚地对你的‘记忆’以及它们对米根·斯托克斯案的意义感兴趣。我的整体印象是这是个模仿犯罪,是某个知道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活动特征的人蓄意做的。这个人打算模仿它们,并不是出于神经病,而是出于理性的欲望,用来掩盖他或者她自己的犯罪。当米根被绑架的时候,人们怀疑她还活着并且被藏起来了,所以一个小棚屋应该是用来确保这个犯罪有尽可能多的‘物证’的。在一九七二年,这些做法足够愚弄当地的警方和FBI。 “但是如我之前所提到的,侧写这种刑侦手段使我们超越了物理上的犯罪模仿,到达了潜在而根本的动机和行为。再论证一次,米根·斯托克斯的案子并不符合拉塞尔·李的动机。下面是我想到的,我头脑中最终的、压倒性的因素——对她尸体的处理。 “所有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受害者都是被脱光并丢弃的。除 4e86." >了米根·斯托克斯,她的尸体被裹在一条毯子里小心地埋葬了。而且,她的手和头都被砍掉99lib.了。你对斩首熟悉吗,里格斯探员?” “什么意思?” “斩首通常出于两个原因。其中一个原因比较合理。凶手一般会积极寻找方法来掩盖他们的痕迹。” 大卫说:“但是我们已经建立推论,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并不那么聪明或者说细心。所以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情感上的因素,有时候,如果一个凶手对受害者有罪恶感,感觉到懊悔和羞耻,也会设法减轻这次犯罪带来的内疚。斩首可以是受害者与凶手亲近的一个迹象。” “哦,天哪。”梅勒妮说道,已经知道下面将要说什么了。 “总结就是,”昆西平静地说,“尸体要么是被非常小心仔细的人掩埋的,要么是被真正关心她的人掩埋的。” “是父母。”大卫接着说,然后近乎残忍地补充道,“为了钱,对吧?一百万美元。” 梅勒妮看着他,十分震惊。“什么?” “哈勃和帕特丽夏·斯托克斯为他们的两个孩子都买了百万美元的生命险。”昆西平静地解释,“事实上,在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认罪之前,警方在积极地调查哈勃·斯托克斯。七十年代对他来说是段艰难的时光。在各种投机活动中他损失了一大笔钱,如果没有那份保险单,他可能已经被迫宣布破产了。” “你不会为了钱而杀害你自己的孩子的!”梅勒妮大喊,“不会……哪怕是为了一百万美元也不会!而且如果他们两个都上了保险,为什么是米根?为什么不是布莱恩?哦,天哪,为什么不是布莱恩?”她低下了头,更加惊骇。当然布莱恩可能以前也想过这个。很有可能她喜怒无常的哥哥花费了过去二十五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来思考,为什么不是我呢?而他总是对他的父亲充满愤恨,几乎是憎恨。他已经知道?他怀疑过吗?哦,布莱恩…… “他不会仅仅捏造绑架案吗?”她哭着说,“他们不能仅仅是伪造了米根的消失,把她藏在小棚屋里,然后从银行筹集赎金或者怎样?这样才会符合我所知道的——” “除了他们解释不了这些钱的来源,”大卫轻柔地说,“如果哈勃和帕特丽夏·斯托克斯突然有了数十万美元,人们会怀疑。然而,如果他们丢了自己的女儿,然后收到了保险金,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解释了。” “除非他们的女儿死了。否则他们不会做那些的。我了解他们,大卫。他们是我的父母,而且我向你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邪恶到为了钱而谋杀自己四岁大的女儿。” “斯托克斯小姐,”昆西严峻地插话,“我知道你不想听到这些。但是根据我在这里所见到的,我认为米根·斯托克斯被斩首是出于情感因素。她是由于罪犯的懊悔而被埋葬的。她是因为被爱而被用毛毯裹起来的。” “哦,天哪。” “在这一点上,根据我所读到的,我将会重新开启这个案子,里格斯探员和斯托克斯小姐。我将会非常小心地看待这些家庭成员。我将会检查每个人的动机。以及一九七二年在这个家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包括所有的朋友和亲属。而我将会从帕特丽夏·斯托克斯开始。” 第十六章 沃尔瑟姆酒店的套房相当气派。宝石蓝与葡萄紫相间,成为套房的主色调,房间里摆设着高仿的樱桃木家具,许多新英格兰地区的酒店都喜欢用这种家具。一间卧室位于二层阁楼,而另一间在一层小厨房对面。大卫将他那个大旅行袋放在了一层的卧室——这里离门非常近,而梅勒妮正在客厅踱步,依然面如死灰。 他们在大卫公寓旁的药房买了些最基本的护肤品。但是连锁药房里并不出售衣服,所以梅勒妮到目前穿的还是大卫的旧T恤衫和那条太过宽松的运动长裤。这样的穿着使她看起来很瘦小,尤其是她现在驻足于窗边,双手环抱胸前,盯着外面月光阴冷的夜色发呆。窗外,汽车驶过州际公路。头顶灯轻柔地洒在她的脸庞上,照亮了她的双眼。“那个,”大卫终于开口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 他希望她能再多说几句,但是她沉默不语。大卫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自从与昆西谈话后,梅勒藏书网妮越来越自闭。她目光平静如战场上的老兵,双唇紧锁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线。大卫猜想,她在精神世界中撞到了一堵墙。现在,要么把那堵墙撞碎。要么就屈服于那堵墙。不过,他看不出梅勒妮到底怎么样了,这使他有些隐隐不安。 梅勒妮打开电视,一个穿着鲜亮的女主播脸色严峻地盯着摄像机的镜头在报道,“今天早些时候,在波士顿中心地区发生了枪击事件”。那个宾馆的外景导入了屏幕。人们呆呆地看着门口,一些游客正在拍照。什么多余的信息也没说,这个十秒钟的报道就很快过去了。 梅勒妮关上电视。她拿起一本杂志,漫无目的地翻着,然后又把它放下。接着,她又拿起了一个烟灰缸。她的双手颤抖着。天哪,她的手真小巧。难以想象,她竟然可能曾跟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这种人待在一个棚屋里。 大卫将他的笔记本电脑在餐桌上摆好。他打算熬夜干活,多做些调查研究,毕竟他还有份工作报告要写。一到七点,他就得和切尼去督导特工赖默尔那里去。这段谈话肯定不怎么愉快。赖默尔喜欢事情做得干净利落的人,希望手头的案子按部就班地进行。手下负责医疗欺诈案件的探员竟然卷入了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一桩凶杀案。这件事情肯定不会让他高兴。 大卫走进小厨房,把买来的蔬菜扔进冰箱冷藏室,然后犹豫了。 他的后背疼起来了,它在抽搐。 他的睡眠有些不足,压力也有点大。他又开始用手枪射击了,手枪的后坐力使他的背部疼起来。其实,说实话,局里安排他去查白领犯罪案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没法在黑暗的小巷子里开着枪追击罪犯,也没法一跳就飞跃高楼。他的身体确确实实有状况,而且情况越来越差。 在现在的生活里,他每晚都要做一个很有意思的选择:胡萝卜、花椰菜还是西蓝花? 他今天选的是花椰菜。他拿了两包花椰菜,塞进了牛仔裤后面,用腰带固定住。他清楚,他走出厨房的时候看起来肯定很像个白痴。 梅勒妮已经离开沙发了。她又走到了窗边,双手扶在玻璃上。她的神情举动中透露出一些东西,有些心神不宁,有些荒凉,还有些听天由命。大卫看得有些晕眩。 大卫的脑海里突然间也闪现出了一些回忆。 当时他九岁,他的妈妈终于从鬼门关逃了回来,从医院回到家中。妈妈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大卫、大卫的爸爸还有史蒂芬围着她站着,弟弟和爸爸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爸爸早些时候跟他们解释过——妈妈快要死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他们三个人一定要为妈妈坚强起来,能多坚强就多坚强。他的妈妈揉着他的头发,然后又像对待婴儿般抚摸着史蒂芬的脸颊。之后,她的目光移开了。她直呆呆地盯着前方,被痛苦折磨着,眼前的一幕让大卫有些窒息。 九岁时他意识到,他们都在努力为妈妈而勇敢起来,而当时,他的妈妈才是真正的勇者。他们都想成为英雄式的人物,而他的妈妈已经算得上是一个英雄。天哪,妈妈是如此令人震撼。 心脏又跳动了一会儿,癌症带走了妈妈。 大卫的思绪突然中断,回到了宾馆的房间里。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冰冻的蔬菜紧贴着他的后背。那种熟悉的疼痛在他的肋骨周围聚集绷紧。 他希望自己能像一个钢铁般的男人那样为梅勒妮承受更多。但是…… “你该去睡一会儿。”他简洁地说道。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你要去干什么?” “工作。明天我跟我的上司有个见面会,然后我得跟着贾克斯侦探干活。明天将会是忙碌的一天。” 梅勒妮皱着眉头:“那我明天该去干什么呢?” “明天我当然没法看着你了。你稍微放松一下。坐下来好好嗅一嗅咖啡的香味。” “坐下来嗅一嗅咖啡的香味?”她挑了挑眉毛,声音有些尖锐,脸憋红了。也许她不应该说得如此无礼,“坐下来嗅一嗅咖啡的香味,是啊,没错。在过去两天里我知道?了我很有可能是一个浑蛋凶手的垃圾孩子,又被其他浑蛋凶手收养来掩盖他们恶心的罪行。真不错,让我明天跟咖啡过一天。真是个好主意!” 大卫往后靠去。他自己的脾气也起来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合适。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过度工作,没得到感激,还有点性压抑的男人。 “我会带你去办公室,”他冷冷地警告她,“但是没法确定你的死活。” 她眼睛大睁,脖子上的脉搏开始奋力跳动,双拳紧紧握住,背部的神经因为沮丧而开始颤抖,好像要被撕毁一样。 他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意识到,梅勒妮想打架。她想要大喊,她想要尖叫,她想要飞奔。他可以感受到所有的情绪正在她眼睛里聚集、燃烧。 高尚的梅勒妮,仁慈慷慨的梅勒妮,完美的女儿、完美的妹妹梅勒妮。第一次,他感觉到了。她把自己所有的痛苦——有愤怒,有厌恶,有害怕——都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她是那个被收养的女儿,她经不起折腾。她难以忍受自己比不过米根。 他突然想亲吻她。他希望他们之间的距离能够更近一点,然后贴近她的嘴唇,感受所有爆发出来的情绪。发疯的梅勒妮、受伤的梅勒妮、真实的梅勒妮。他想要真实的一切,不过,也许这才是最大的谎言。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突然说道。 “还要继续掩饰?还要继续微笑?还要假装所有一切都很正常?”他向她迈了一步。 “你就会说别人。”她说道,抬起她的下巴。她试着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但是他看得出她还在生气。她双颊微红,目光明亮。她看起来美极了。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她摇了摇头。“不行。”她猛地说道,“去死吧,就是不行。我不管你看起来怎么样,也不管你身上有没有欧司柏思的气味。无论我是否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做过爱了,无论跟你做爱会不会比想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好受很多。不行!” “这么说就代表你想过。”他的语气听上去得意扬扬,很有些自命不凡的感觉。然而她看上去难以驯服。 “废话,我当然想过。那天是你把我抱了回去,让我很有安全感。”她有些结巴。她惆怅地叹了口气,这引诱大卫走得更近了,大卫屏住了呼吸。她抿了下嘴唇,然后恢复了之前充满复仇感的语气,“但是那些都是假的,不是吗,大卫?那根本不是什么善意的举动,只是一个联邦雇员在做他的工作。而且你对我撒谎了。所有对我撒谎的人,我都不屑于面对!” “我的工作需要隐瞒身份。并非所有谎言都是故意编造出来的!” 她突然刺耳地笑了一声:“太滑稽了,这就是结论吗?太滑稽了,天哪,我的妈妈。” 她坐到椅子上。大卫咒骂了几句,然后走向她。 她有点呆滞,但还不忘反抗。他搂住她,看她会不会攻击他,全是他的错。但是她没有打他。她发出了一丝声音,投降的声音。接着,声音变大了,精明干练的梅勒妮将头埋入了他的怀中。 啊。天哪。她是那么弱小,胸口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只有她那如丝秀发,还有那柑橘气味可以证明她的存在。他确实想保护她。老天,帮帮我吧,我想成为她的英雄。他将她拉到膝盖上,轻轻摇晃着。 她没有哭。他想她也不会哭。相反,她轻轻打了他胸口一拳,然后将脸靠在了他的喉咙处。他用脸颊贴着她的头顶,将她抱得更紧了。 “我爱他们,”她轻声道,“他们是我的家人,我很爱他们。事情那么糟糕吗?” “不,”他坚定地说,“不是。” “他们给了我我曾经想要的一切。他们伴我玩耍,他们也爱我。他们陪我去跳蚤市场,天哪,斯托克斯一家竟然会去跳蚤市场。那当然不会全是谎言,当然不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紧紧抱着他。过了一小会儿,她咕哝道:“我又回到九岁了,在医院醒来时身上到处都是针头和管子,但是这次没人把我解救出来了,大卫。这次没人在那里。” “嘘……”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嘘嘘嘘……” 她开始哭。一分钟后,他轻吻她的头顶。接着,他亲得更用力了,同时抚摸着她的头发,亲吻她脸颊上流下的泪滴。接着,他开始亲吻她的脖子、她的额头,还有她的耳郭。除了嘴巴,他哪里都亲。他知道,他们俩都知道,他不能亲她的嘴。不要越过这条线,不要越过这条线。 她抬起头来,他紧盯着她的嘴角,她的下巴,她的鼻尖,还有她脸颊上的酒窝。 “继续,”她轻声说,“继续。” 所以,他继续亲吻她的喉咙,很轻柔、很细心地亲吻,他俩好像是激素分泌过度的少年正在沙发上亲密。他把她的耳垂含在嘴中轻吮。她用力喘着气,慌张地在他的膝盖上扭动。他咬住她的耳朵,她晃动着反抗他裆部的反应。现在,他们俩都在急促地呼吸着。 她的脖子,她颀长性感的脖子。她的脸颊,那柔滑如绸的脸颊。他顺着她下巴的曲线移动,然后,好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他的嘴唇再一次定在了她的嘴角。他能感受到她呼吸时的力度,能够感受到她的紧张,接吻,随时可能到来。她的嘴唇就在他的下面。她的嘴巴饥渴地张着。奇妙的、令人渴望的梅勒妮。 他能感到她正在发抖。天哪。她要冲昏他的理智了。 慢慢地,非常缓慢地,大卫靠了回来。他们俩都叹了口气,说明到此为止了。 他是一名正在调查她父亲案件的探员。他仍然没有将事实彻底告诉她,而且他又编造了一个理由。即使他没有像他爸爸期望的那样成为一名棒球运动员,他依然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感觉好些了吗?”过了一会儿,大卫嘟囔道。 “好点了。” 她的屁股依然处于休息状态。她看起来并不介意,所以大卫也无须介意了。大卫想,也许这是作为成人的优势之一。你真的可以随意地抱着某个人。 他又缠了一绺头发在手上。她的头发生得漂亮,闻起来也很棒。他喜欢把手插入其中摩挲,直到她抗议为止。 他的裆部有点不舒服,他不得不扭动了一下。 “你用欧司柏思的香皂,”梅勒妮咕哝道,“我不认识其他用欧司柏思香皂的人。” “我爸爸。”他突然说,然后继续观察她那小巧的耳郭。 “你跟他很像,是吗?” “以前是的。”梅勒妮·斯托克斯就连耳朵都长得很漂亮,他想,也许连脚指头都好看呢。 “以前是?”她看着他。 “世事无常,总是在变化。” “你是说关节炎这事?”她狡黠地挤挤眼。“你爸爸不会在与人交流方面也和你一样是个‘伟大’的人吧?” “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啊哈,你妈妈没有机会来监督你们改正这一恶习。真是可惜。” “我想也是。”他从没这么想过,但是也许梅勒妮有些想法。 “跟我讲讲你的妈妈吧,”她专心地对他说,“跟我讲讲和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起长大,并且知道他们会永远爱你的感觉吧。” 大卫一时答不上来。梅勒妮话语中蕴含的悲痛让他的喉咙一紧。 梅勒妮说:“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记得的不多。小孩子嘛,你知道藏书网的。你得到了整个世界。而且还觉得是应该的。” “你妈妈会烤饼干吗?我在医院的时候,经常幻想着一位母亲穿着荷叶边围裙,在烘焙巧克力味饼干。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画面对于我来说如此真实。” “嗯,我妈妈会烤饼干。巧克力味,燕麦味,还有加糖饼干,为了庆祝圣帕特里克节而准备的。天哪,其他的一时间记不起来了。”他揉着他的脑门,“啊哈,她也会给我们讲故事,也会命令我们打扫自己的房间。她甚至会嘲笑爸爸上班时发生的事。嗯,她很好,”他说,“我记得小时候我一直认为她是整条街上最好的妈妈。” “听起来她真棒。” “是的,”他轻柔地说道,“她确实是。我记得……我记得她和爸爸从医院回家,让我们坐下。我记得他们紧握着手,而爸爸在哭。我之前从未见他哭过。接着,他们说‘癌症’。只说了‘癌症’,好像这两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难以想象给小孩子解释这件事的情景。” “我猜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爸爸跟我们说妈妈在家里需要更多的帮助,所以我和史蒂芬在第一个下午很快就把房间打扫出来了。而且令人意外的是,我们俩第一次尝试着将浴室打扫了一下。郑重说明一下,用香皂清洗不绣钢效果不是很好。然后,你可以看到我们俩正在用吸尘器。噢,男孩啊。” “搞得一团乱?” “把一半的窗帘吸掉了,谁能料到呢!” 梅勒妮笑了:“尽管如此,这还是很温馨啊,你们俩都尽力了。” “是啊,妈妈去化疗,我们会打扫厨房的地板了;放射性疗法开始了,我们学会擦窗户了;妈妈病情复发了,我们学会洗地毯了。周围的邻居会时不时地带着砂锅菜还有炖熟的肉来串门。你知道的,理所当然,妻子正在经历‘低潮期’,丈夫和孩子将要挨饿了。他们会评论说,这房子看起来是多么多么好看,我和史蒂芬是多么像勇敢的牛仔。 “妈妈又住院了。我们整理了床铺,擦洗了家具,敲打了窗帘,打磨了银器,然后她回来了。她回到家里,躺在我们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客厅里,死去了。这就是癌症。即便你有着无比懂事的孩子,拥有着无比爱你的丈夫,即便他们会为了让你开心地活着而为你做任何事情。” “对不起。”她轻声说。 他尴尬地耸了耸肩。他的嗓音比他预想的还要沙哑。他想不出什么比较好的幽默回答来打破现在的氛围。他从没思考过这样的事情。他就是想不出。现在,他觉得自己说多了。 他将梅勒妮从他的膝盖上推开,然后从椅子上爬了起来,让他们之间保持距离。他看得出她有些受伤,但他自己并没有因回想过去而伤心。 “这……那个……这个话题不是很适合谈。”他说道。 “我知道。” “我只是,嗯,需要一点空间。” “大卫,我知道的。” “天哪。一个倒霉的家庭到底能有多坏的运气啊!” 这次梅勒妮什么话也没说,他生气地长吁一口气。是时候收尾了,里格斯。是时候给这段谈话一个结束了。他把手摁在屁股上,四下环顾一圈。 “已经很晚了,梅勒妮,你说呢?” “是啊,我觉得该上床了。”她突然脸红了,“我是说,去睡觉。在我们各自的房间里,在我们自己的床上。” “你去阁楼,我应该在离门近的地方睡觉。” “你明天真的要出去一整天吗?” “这个会我必须得去。我的上司对我开枪射击这事很感兴趣。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同,开枪这事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尤其是你在办的是一件欺诈案。” “你做得很好啊,”她说,看上去很感激,“救出了我,打伤了杀手。” 大卫做了个鬼脸,“冲着纸靶子开了那么多次枪之后,我怎么也应该把子弹打到它该去的地方去。” “那是一个人,大卫,不是纸靶子。” “好吧,既然我们都认为那个杀手会随时回来,我会尽量在办公室少待一会儿。你应该去好好睡上一觉,然后订一顿大餐来当早餐。好好休息一下,找回正常的自己。” “也许吧,”她终于说道,然后又说,“我应该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不——” “我得打,整夜不回家,而且连个电话都不打,妈妈会多担心!” 大卫看了她一眼:“不要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我们查清到底是谁涉及其中,为什么要这样做,打这个电话太危险了,懂吗?” “我会说今晚我要在一个好朋友家过夜。” “不要说多余的细节,那会使你陷入多余的麻烦。” “遵命,”梅勒妮咕哝道。她转身走向楼梯。当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楼上聚集的时候,她的肩膀耷拉了下来。 “为什么不开着灯呢?”他说。 “没事的,我是个成年女性了。我知道该怎么处理对黑暗的恐惧。” “是的,但我是一名FBI探员。而且,说实话,我们其实都是胆小鬼。每个能活下来的探员都开着灯睡觉。我发誓。” 她笑了,笑容里有太多的感激,让他的胸口胀胀的。 “谢谢。”她轻声说道。 梅勒妮爬上了楼梯。大卫看着她,感到冰冷的水滴顺着他的后背流下。冰冻的花椰菜在他的牛仔裤里融化了。 他打开电脑,拿过切尼在今晚早些时候送来的传真,开始仔细翻阅这起二十五年前发生的案子的档案,这档案算是休斯敦警方的好意。 他的后背不停地颤动,双眼因筋疲力尽而有些模糊。他泡了一杯速溶咖啡,然后继续工作。 “我一定会找到你,”他嘀咕道,“不管你是谁,你对小米根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一定会漂亮地逮到你。” 第十七章

电话响起时,帕特丽夏还在睡梦中。在她的梦中,她又当选了得克萨斯小姐,穿着钉珠礼服,面带闪亮微笑,在红地毯上走着。“看我!看我!看我!”她心中呼喊着——而她也的确引人注目。男人们为了赢得她的注意而呐喊,女人们因为看到这样的美女而尖叫。她,已经赢得了家乡人的热爱,让父亲感到骄傲。当钻石王冠被戴到她的头上时,她默默许愿,希望这一刻可以永恒。 童话故事永远不该完结。 她走回后台,杰米·奥唐纳用手臂搂住她赞叹道:“多么美丽的少女!” 她咯咯娇笑,然后充满激情地亲吻他。 然而,在他的肩膀后,她却看到了女儿的无头尸体。 “坏妈妈,坏妈妈,坏妈妈!” 最终,帕特丽夏尖叫着从梦中惊醒。 黑暗,周围只有浓重的黑暗。电话第二次尖声响起,她笨拙地下床摸索。时钟显示,现在已是凌晨,但是丈夫依然没有回家。 她将听筒放到耳朵旁边。 “妈妈,是你吗?” 帕特丽夏茫然失措,还没从梦中恢复,差点又叫起来。 “是我,我是梅勒妮,”电话里的声音继续说道,帕特丽夏在她的话语间瑟瑟发抖,不由自主地点头。她紧紧地抓着话筒。命令自己恢复正常,回应这另一个女儿。“是的,宝贝,你在哪儿?已经半夜了,你还好吗?” 突然出现了片刻停顿,帕特丽夏感觉到了沉重的气息。 “宝贝,一切都还好吗?” 你也收到了一张字条吗?有人溜进了你锁着的车里吗?有人威胁你,拐骗你,要杀掉你吗?哦,天哪,求你了,亲爱的,求你了,亲爱的,告诉我你一切安好。我发誓我从未故意—— “只是今天过得比较漫长而已,”梅勒妮说,“我偶遇了一位朋友,一起去喝了一杯。我今晚会在外面过夜。” 帕特丽夏皱起眉头。女儿以前从没和一个不知名的朋友喝过酒并在外面过夜。 “你确定一切都还好?我可以去接你,一点不麻烦,真的。” “我很好。” “最近你又犯过偏头痛吗?爸爸和我都担心你。” “你有吗?”女儿的声音听上去很惊奇。 “当然,梅勒妮。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半夜给我打电话,并且一点不像你平时的样子。甜心,如果你想要聊聊,或者有什么事情发生,你想要一个肩膀痛哭一场……” 她的声音像是在祈求,甚至有些绝望。突然,她的胸中升起了紧张感,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警车包围了她家的房子,一个从未见过的警官温和地告诉她,他们将会尽一切努力找到她女儿的时候。 “梅勒妮?”她轻声问道。 “妈妈,您还记得我被遗弃在医院的那一天吗?”她的女儿突然问道,“您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我的情景吗?” “当然记得。你怎么——” “当我第一次看到您,妈妈,我觉得您真是太美了。我急切地想要成为您的小女儿,我都无法解释这种感觉的原因。就只是非常想。您见到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我……我印象深刻,宝贝。你是那样弱小,被遗弃了,没有名字也没有记忆。你本该被惊吓得很厉害,可是你没有。你勇敢地微笑着,开一些小玩笑,让人们开心。你看上去……非常坚强。你就像我希望自己成为的那样。” “但是为什么。大坏蛋。 “哦,先生,”这个护士说,“你真的不能进来。我不得不让你出去。” “波尔先生今晚过得很艰难,恐怕他明早要做一个手术,他的医生可以告诉你更多关于他的状况。” “他明早要做心脏手术?!”这个男人听起来又震撼又兴奋。 “是的,有可能。” “求你了,护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两人的双脚开始移动。护士正在把男人往门外推,但同时也开始向他解释。 威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他缓缓将手伸向腿部,拿出了他的枪。他打开了保险栓。 他准备好了,他向自己保证。他不再是那种胆小又没骨气的孩子。他从小就身材瘦小,在得克萨斯州的孤儿院长大的过程中,他学到了很多东西。 是时候开始动脑子想想了,威廉。是时候自己掌握一切了。 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威廉做了一个自己的决定。如果,这就是事情将要发展的方向,他将会顺着这个趋势做事。哈勃·斯托克斯医生可能觉得威廉看起来没有威胁,甚至可能觉得他是一个失败堕落的人,但其实,斯托克斯医生没有看透。 第十八章

就在人民公园对面,就在斯托克斯一家别墅的对面,就在那里的四季酒店里,杰米·奥唐纳坐在一间黑暗的套房中,在蓝色天鹅绒沙发上,一只手握着装满白兰地的小酒杯,另一只手拿着电视遥控器。 一个像 4ed6." >他一样的老流氓不应该像这样关着灯、胡乱地换着电视频道,而应该关上电视、上床睡觉。应该与安妮依偎在一起,品味着她轻微的呼吸声。真是个美丽的女人,安妮,真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意外。 他仍然坐在电视前,不停地换着台。 在许多方面,杰米觉得自己是个简单的男人。他在生活中十分努力,拼命从贫穷中挣扎出一条血路。他杀过人,看着他们死去。他做过一些令自己骄傲的事情,也做过一些不敢在深夜里细想的事情。但是,他只是做了自己不得不做的事。 到得克萨斯时,他正是机灵的十三岁。开始在油田工作时,他才满十四。到了二十岁,他已经长出了一副宽阔的肩膀和粗壮的脖子来应付一天的劳动。他的脸被染黑了,手指也是。很显然,他不是一个美男,但是他从没让这一点对他的生活造成阻碍。 太阳升起之时,杰米总是头一个走出场地、冲澡、进入城镇。大学校园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他的梦想之地——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哈勃·斯托克斯的地方。在被共同的朋友介绍认识的那一刻,他们俩迅速地对彼此做出了判断。精明的哈勃早已看出,杰米,这个粗壮而阴沉的男人,绝对不可能是个学生。同样,杰米也看出,这个纤瘦的、过分讲究的伪富少也绝对不会是个真正的贵族。他们都是局外人,而且都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们花了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和彼此较劲,想看看到底谁能够率先进入由老派富商组成的那个镀金圈子。他们彼此针对,彼此嘲讽,但是这一路下来,他们倒不知何故成了朋友。 哈勃从那时起就喜欢谈论金钱。他着迷于研究别的男孩穿什么衣服开什么车。杰米很明白。他自己在油田上工作的时候也花了很多时间,思考自己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哈勃总是喋喋不休地给他讲教育的力量有多伟大,讲应该怎样说话和穿衣才得体。杰米觉得也许他的目光确实独到。所以他听从哈勃的话,稍微把自己打扮了下。而杰米告诉哈勃应该怎样打出漂亮的右勾拳。现在看来,他们谈论的所有事情都是一个男人应当知道的常识。 通过许多个周五的晚上,他们对彼此都有了更深的了解。 书呆子哈勃渴望一个上流社会的完美妻子,却连约会也没有过。相反,杰米则已经有过成打的女伴。他很喜欢她们,而她们当然也很喜欢他。所以杰米时不时地想要给哈勃一些帮助,在他看来,哈勃在这方面实在太外行了。在这时,帕特丽夏进入了他们的生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男人因爱而做出的事情会比因恨而做出的事情恶劣得多。 生活就像一场戏,杰米现在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在许多方面,他和他的老朋友已经获得了他们想要的。哈勃住在波士顿城市中心的别墅里,他有了美丽的妻子、出色的儿女,还有日益见长的声誉。这些年来,已经没有哪个贵族人士还质疑伟大的斯托克斯医生是否属于他们的圈子。 对自己的生活,杰米也无可抱怨。他飞行环游了世界,还建立了—个商业帝国。他在正确的地方遇见了正确的人。当然,并非他的所有朋友都属于文明社会,不过他毕竟拥有了权力。没人再能利用他的汗水和辛劳赚钱了,除了杰米自己。 两个老男人,在过去的许多年中。变得更加智慧。 或许,当一切尘埃落定,最重要的一课就是:熟悉往往意味着轻视。 一小时之前,哈勃给他打电话,把他从浅睡中吵醒。哈勃的声音听上去再镇定不过——他的怒火一向都很压抑。 “杰米·奥唐纳,你这是干什么?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我信守了我的承诺。你玩的把戏实在太幼稚了。” 杰米打着哈欠听他说话:“哈勃,现在可是凌晨两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没兴趣猜——” “我指的是我车上那张天杀的字条,还有针对威廉的行动,闯入他的住宅留下了一袋猪内脏。干得漂亮啊,非常漂亮。” “有人在威廉的住处留下了一袋猪内脏?”杰米大笑,“那个小可怜害怕了?我打赌他一定怕得要死。你知道的,我真愿意花钱看看那个场景。我一直特别讨厌那个懦弱的同性恋。” “行了,少废话,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玩这些把戏。天杀的,我们现在可以失去的东西可太多了。” “你想错了,哥们儿。我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谁干的。不过从今晚开始,我也加入了这场游戏。” “什么意思?” “我也得到了一件礼物。有人亲手交给楼下门房的,包装得非常精美,还用丝带打了个漂亮的小结,你肯定会喜欢的。” “那是什么?”哈勃听上去很困惑。他从来都不喜欢预料不到的东西,而这已经激起了他满心的怒火。 “一个密封罐头。浮在里面的是个我都不想提的恶心东西。是一根阴茎和附带的睾丸。一根阴茎,切下来的阴茎。” 一种恐怖的沉默在他们之间横亘了片刻,然后哈勃大笑起来,然后声音变得冷酷。“切下来的阴茎?真藏书网有趣、告诉我,杰米,你还在想着要得到我妻子吗?” “看在上帝的分上,兄弟,我再告诉你一次,我表示不能对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负责。而咱们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几十年,我已经放下了。” “是的,确实有几十年了。不是我说,就算是全美最漂亮的小姐也不可能在三十年后还貌美如花。” “你真是个白痴,哈勃。” “你要是愿意这样想,就这样想吧。不过我可是最后赢得她芳心的人。不是吗?而且我知道。这件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还是会让你感到羞辱。你就是放不下。你永远不能像了解我那样去了解我的妻子。” “兄弟,你忘了我们谈话的重点。” “重点是什么?” “哈勃,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人知道,有人知道米根案子的真相。” 哈勃不说话了。他在想着自己的生意,还有他们曾经一起干过的那些事。 这实在让人无法打起精神,线索很多:哈勃收到了一张字条,威廉收到了一堆猪内脏和一张字条,连杰米现在也收到了一根切下的阴茎,说不定连安妮也收到了什么。最后,多年不见的拉里·迪戈也出现在镇上了。 “可能会是拉里·迪戈。”思考片刻后,杰米说道。 “他才没有那种想象力,绝对不会是他。” “帕特丽夏怎么样?她收到什么了吗?” “她没有和我提过。” “她才不愿意谈论这些呢,最起码不是告诉你。” 在这一点上,哈勃没有再争辩。不管杰米说什么,哈勃知道自己和帕特丽夏早已称不上是一对恩爱夫妻,而这一点已经成了他们不需言明的默契,他最后说道: “如果帕特丽夏愿意说,她会告诉布莱恩的。如果布莱恩觉得事态严重了,他会告诉我。” “他现在还会告诉你吗?” “我想你和我一样清楚,我的亲生儿子这些年从没这么恨过我。我想你听到这件事一定很开心。” “不,”杰米诚恳地说,“这件事并不让我感到开心。” 哈勃清了清嗓子,一想起儿子他就颤抖。他的反应让杰米感觉,在这么多年的遗憾过后,他依然没有准备好接受现实。 哈勃看上去的确很爱他的儿子,当布莱恩发表声明的时候他似乎真的很受伤。 “梅勒妮的偏头痛。”哈勃突然说道。 “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那是压力引起的,但是如果不是呢?梅勒妮已经快十年没有偏头痛了,甚至在她和威廉分手的时候都没有犯。所以为什么现在她开始头痛了呢?除非是有什么比压力更严重的事情。那一定就是她的记忆恢复了。” “确实有可能,有可能。” 杰米不再说话了。他能分辨出,哈勃也一样被吓到了。梅勒妮的记忆是个未知数,能够毁灭一切的未知数。刚收养梅勒妮时,他们整日为此揣惴不安,但是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他们都过得还好。 最后,杰米说:“因果报应有它自己的轨迹。可能最让人吃惊的就是,它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找到我们。” “到底这都是谁干的?”哈勃爆发了。 “我不知道。” “是不是你干的?还是布莱恩?” “我们还可能会得到什么,老兄?我们怎么可能逃得过呢?梅勒妮会恨我们这些人,虽然你可能不在乎,但是我在乎。而且我很确定,布莱恩也很在意。”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杰米,现在我们都已经输不起了。我会带全家人去一趟欧洲,这是我的打算。” “欧洲?” “噢,我没告诉你吗?”哈勃的声音听上去很无辜,不过杰米知道老朋友暗藏着恶意,“我问了我妻子,我们将会带着全家人——包括布莱恩——去欧洲度假。只要打包好行李就一走了之,让那些奇怪的事情都见鬼去吧。帕特丽夏说旅程一定会很浪漫,她非常期待。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杰米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更用力地抓着听筒,听着。 “你还不明白吗,兄弟?帕特丽夏爱我,她一直都爱我。我知道怎么让她开心,老兄,我就是她的那盘菜。所以你自己小心提防那个神秘人吧,好吗?我们都知道,黑道上的事一向都是你拿手,而不是我的长项。” 哈勃挂了电话,但杰米还是一样对着话筒喃喃:“是的,她一直都爱你,不过你从来不把她放在心上,老兄。你走了狗屎运拥有这么完美的家庭,但是你从来、从来都不真正珍惜!” 他啪地挂掉电话,马上就感到了疲惫。

一分钟早间新闻在四点准点播放。杰米看了当地旅馆枪击案的报道:记者拉里·迪戈死了。 杰米僵住了。哈勃没有在电话里提到这件事,杰米很确定这不是自己干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调高音量。持枪者已经逃逸了,并且据警方推测,他依然带有武器,极为危险。一个画面在电视屏幕上闪过,杰米认出了那张脸。 他猛地把遥控器向房间的另一头扔去,看着它变成了碎片。这还不够解恨,他把玻璃咖啡桌推了个底朝天,听着它粉碎的声音。 “你这浑蛋。胆小鬼,没骨气的,连粪都不如!你怎么敢这样背叛我?你怎么敢背叛我!” 卧室门开了。玛格丽特站在那儿,披着一条白色的床单,迷惑地盯着他看。 “杰米,你怎么了?” “回床上去!” 玛格丽特没动。“杰米,怎么了?” “你走开,走开就好了。” 玛格丽特反倒走得更近了。然后她温柔地说:“没关系的,杰米。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能接受。我爱你,亲爱的,我真的爱你。” 杰米低垂着脑袋,痛苦地叹息着。 他知道他不应该这么情绪化。但是不管怎样,状况都已经这么糟糕了。他的胸口快速地一起一伏,全身冷汗。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玛格丽特,带着敬畏和谦卑拥她入怀。 这个女人的确有一种特别的美丽和力量,有一种不可打败的精神和坚韧而敏感的外壳。不需要什么血统,不需要幼稚的言语?,也不需要虚假的借口,她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接受他所做的一切。他们两个,谁也不比谁更好,也不更坏。 他爱的就是她的这一点。他的确深深地爱着她,..而这已经成了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可以让他害怕的事情中的一件。 杰米拉开她紧锁的双臂。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都是那些最好在黑暗中完成的差事。 电视还开着,在房间的地上投射着鬼魅一般的光。他之前未经思考便把罐头留在了那儿,玛格丽特突然看出来了那是什么。 “杰米?”她小声叫道。 他闭上了眼睛。“这个玩意儿今天刚送到。”他粗声说,“我猜就是某人无聊的玩笑。” “这和她有关,对吗?” “安妮,那些事过去很久了。” “但是还不够长,杰米。还没长到没人能够再记起,也没长到没人愿意看到你付出代价。” 杰米无话可说。 “你还爱她吗?” “不了,安妮,我不再爱她了。” “她是不是也收到了象征着奸夫的阴茎?或者一条贞操 5e26." >带?” 杰米拉着她的手臂。强迫她看着自己。“安妮,”他轻柔地说道,“这件事情不仅仅牵扯到帕特丽夏。” “你怎么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哈勃收到了一张字条。”他缓慢而坚定地说。 “什么类型的字条?” “还是那句话,你会得到你应得的。另外,拉里·迪戈也在镇上,并且梅勒妮又开始偏头痛了。还有,威廉也收到了字条,‘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天哪,我的上帝。”她坚韧而敏感的外壳开始破裂,“为什么那事儿还没完?” “我不知道。一定是天要报应,我觉得。有的人过得那么好,有的人却过得那么糟糕。” 杰米把枪固定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安妮,也别接电话。” “你要去哪儿?你要干吗?” “我也不知道。” “杰米……” 他走向房门,打开,然后踏步出去,可很快又转回来,尽可能紧地抱着安妮,好说出他心里的话。 “我会照看你的,安妮,照看你和梅勒妮。我发誓。”

布莱恩·斯托克斯刚刚睡醒。这已经是五小时里他第五次醒来了。他的爱人最后说道:“你想不想聊聊?或者我应该给你拿包刀片?”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你只不过是在做梦罢了,你知道的。我听见你一直在叫一个名字。” 布莱恩爬起来。“闭嘴。” 内特反倒坐了起来。除了梅勒妮之外,他是布莱恩唯一能相信的人,布莱恩总是压抑,而内特总是看着他压抑。现在他把被子扔到一边,然后整了整他匀称的身形上穿着的睡衣。很明显,他将要开始一段严肃的对话。 “你大声地叫着米根,”他轻轻地说,“布莱恩,就算在你醒着的时候,你也不曾说过这个名字。” 布莱恩觉得自己快哭了。“去你的。”他起床走向窗户,凝视着这座依然在沉睡的城市。他的头脑中却在回放他的记忆。 那场沉寂、可怕、灰暗的葬礼。他的母亲由于悲痛和过度饮酒,半路上几乎走不动了。而他的父亲,板着一张石块一样僵硬的脸,看着母亲,仿佛恨她一样。 剩下的一整天就在沉默中度过。巨大的房子不再被小妹妹的笑声充满。 父亲有天晚上终于爆发了出来:“你到底一天都在什么地方鬼混?如果你当时回家了……” 母亲回答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以为布莱恩需要一些和我单独相处的时间,你知道他待在妹妹周围时会变成什么样。” “好,你全身心都在他身上了,对吧?他做到了,一点都没错!” 对不起,我也没法告诉你为什么我会这样。 内特走到他身后,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臂。“你一定是太担心你妹妹了,对吧?自从去看了她之后,就一直这样。” “我不想谈论这件事。” “好,那我们就不谈这件事。”内特温柔地同意了,“所以你还要怨恨自己多长时间?还要多长时间你才能原谅梅勒妮?” “我没——” “她总是来找你帮忙,可是你都没有叫她的名字。” “你不懂。” 内特看了他一眼。他曾经见证过布莱恩最糟糕的样子,充满自我厌恶,甚至连床也不能下。内特充分理解。他说: “那你就跟我解释。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为什么你赶走了你那可怜的妹妹?” 布莱恩吃力地换了个姿势。“没有我,她会更好。” “好吧,”内特说道,“你的妹妹那么崇拜你。每次一有麻烦,她会打给谁?大哥哥布莱恩。那是因为她知道你关心她。因为你一直照看着她,她很信任你,爱你。为什么你现在变得如此冷漠?” 布莱恩咬着牙:“情况不一样了。” “你的妹妹需要帮助,别那么冷漠。” “情况变得复杂了,好吗?她不知道米根,没人知道米根。见鬼,我也不想知道。” 内特平静地说:“你知道的,你是我所认识的人中唯一能够面对事实的。” “我没有——” “我也曾有数次面对重大秘密的经历,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也看过别人没法从自我麻痹的安全区域中走出来,面对事实确实不容易。但是面对事实后,一般都会有宽慰和安心的感受。你还没有感到安心,对吗?在事情发生六个月之后,你依然那么紧张和焦虑。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你已经恢复安宁,找回自我,为什么你反倒更生气了呢?” 布莱恩没有回答。

早上五点,黎明的阳光刚刚越过地平线,给波士顿的街道镀上了—层金光。一个男人终于从窗子前走开,他刚刚度过了一个漫长而艰难的夜晚,疲惫,然而兴奋。 这个游戏现在充满了变动,玩家们都已全副武装,在战场上奔忙。他发现,有趣的是,这群人中的一半恨着另外一半。可二十五年以来,他们却又彼此挨得那么近。这使得监视他们变得很容易。 哈勃总是回头看身后。威廉随身带了枪。布莱恩·斯托克斯已经很久没能正常睡着过了。剩下的人都在狂热地掩盖着自己的秘密。 —个射击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造成了第一例死亡。 梅勒妮呢?他还不知道梅勒妮在哪儿,不过可以推测她还很安全。 不然,他一定已经听说相关的消息了。 梅勒妮是游戏的标的,是当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他唯一想要得到的东西。 来吧,梅勒妮。都是为了你。 已经到时间记起一切了。甜心,已经到时间将那些碎片都拼凑到一起了。 是时候回到爸爸身边了。 是时候回家了。 第十九章 “可以开始了,”赖默尔轻松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七点整,督导特工衣冠整齐的形象出现在他们眼前。他量身定制的双排扣灰色西装无可挑剔,他的白色衬衫熨烫整齐,与他干练的短发堪称绝配。他坐在他的核桃木大办公桌前,身后是雕刻着十三颗星的FBI徽章,徽章中间刻着一根白色横条,上面印着忠诚、勇敢和正直。即便只是召开个内部会议,只要赖默尔一出现,就会给人带来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感觉。 即便如此,大卫仍然十分欣赏他。 波士顿医疗保健反欺诈小组这位年近五十的头儿可以告诉你FBI徽章上任何一个颜色和图案的象征意义。他也会去墓前发誓胡佛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内衣,这不过是一个可怕的误解。他是保守的,他是官僚的,但他也认为,医疗保健欺诈是席卷美国的最恶劣的犯罪行径,因为一旦出现这种有预谋有组织的犯罪,就意味着每美元里有十美分被浪费掉了,更何况还会有虚假治疗、不必要的医治程序,更甚者会对人类生命产生威胁,而他就是把小命搭上也要做些什么来遏制这种行为。他相信自己的工作意义深远。在大卫眼中,这种人在当代社会十分稀缺。 此刻,赖默尔正盯着两个一夜没有合眼的探员。 “哦,看在老天的分上,”他终于惊呼,“至少你们俩可以洗个澡刮个胡子吧?这可不是一场丐帮大会。” 大卫和切尼面面相觑。他们摇摇头。 “我去盯着谢菲尔德了,”切尼突然眼前一亮,“有重大发现。” “我去调查米根·斯托克斯案件,”大卫说,“躲开子弹之后,我又给督导特工昆西打了一通电话。没什么发现。” “你和昆西聊过?在匡提科的昆西?” “是啊,昨天深夜,他也总是在办公室待着。他的工作到底是负责什么啊?” 切尼带着敬畏盯着大卫,由衷地说:“酷毙了。” “啊,我的老天。”赖默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去趟走廊。” 他略带怒气,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他们跟在后面。他停在咖啡机旁,然后给他们递过来热气腾腾的咖啡。他们战战兢兢地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喝着,然后乖乖地跟着他们愤懑的领导回到办公室。在办公室里,赖默尔给了大卫一个警告,指责他越权办案,而且搁置了一个“重要性不言而喻”的犯罪调查。大卫放下他的咖啡,全神贯注地思索着,努力地将线索拼凑到一起,好在一会儿有机会张口说话的时候,能显得机智聪慧。张嘴说话的机会来得比他想象的还早。 “让我们从米根·斯托克斯的案子开始说吧。”赖默尔拍打着桌上哈勃·斯托克斯和威廉·谢菲尔德的医疗欺诈档案,“你们到底是怎么又接手了一个二十五年前已经结案的凶杀案的?” 大卫开始从头给他汇报,最终,大卫陈述道,他越来越确信,斯托克斯一家有着比医疗欺诈更不可告人的秘密。 赖默尔将信将疑:“大多数犯罪分子总是有一些欺诈背景的,或许他们刚开始仅仅骗取车险,然后逐渐开始篡改医药费。但是总而言之,探员大人,我有生之年从未听闻,一个人先是谋杀他自己的小孩来骗取保险金,然后再开始干白领欺诈的勾当。” 大卫疲倦地笑了:“我们甚至连哈勃·斯托克斯是否做过医疗欺诈都不知道,更说不上来他是否和米根的死有关。听起来,昆西更倾向于认为是那个母亲——” “哈勃正在做!”切尼脱口而出,“我发现了。我发现谢菲尔德有问题了!” 切尼讲述了昨晚那让人狂飙肾上腺素的探险:哈里·波尔胸部疼痛,被送往急诊室。他待在重症监护室,一动不动,但看起来挺好。然后,哇,他五小时内发作了两次心率过缓,哈勃·斯托克斯医生将会给他做心脏起搏手术。切尼正好在重症监护病房外看到威廉·谢菲尔德几次,在他轮班结束的几小时后,而那间病房里其实没有病人。他看起来只是在那里“闲逛”。如果你问切尼,他也会觉得他只是在那里随便闲逛。 “我今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的药剂师朋友打电话,”切尼大声地说,“她说,如果你想让一个人看起来需要安装心脏起搏器,有两种药物可以有效地干扰心脏的电子传导。它们是心得安和地高辛。心得安是一种阻滞剂,用来减慢心跳速度。地高辛也可以减缓心室的运动,但也可能会提高致死率。她说还挺危险的。谢菲尔德很有可能使用的是心得安。” “所以,”切尼最后有力地总结道,“谢菲尔德会在晚上偷偷潜入重症监护病房,这就是他总是待在医院的原因。注射一次心得安可能仅仅会引起关注,但不会立即有心脏病专家建议手术治疗,可是,如果一系列的心脏病反应连锁发生就不同了。” “然后病人就会表现出血液循环紊乱,需要立即手术。”大卫补充道。 “如此简单,”赖默尔说道,“每次注射,谢菲尔德要花两分钟,而下面的治疗过程需要耗费一小时。哈勃可以通过手术获得两千美元,而使用了作为哈勃专利的心脏起搏器,他又可以获得额外的四千美元。如果他们在一周内做那么几次案子,那么……” “这样,谢菲尔德就可以轻易偿还赌债,而哈勃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大卫叹了口气,“我了解到的关于哈勃·斯托克斯的一点是,他喜欢较为奢侈的生活方式。” 赖默尔赞许地点头。而切尼却陷入了沉思。 “但是即使我们现在可以证实哈勃·斯托克斯正在通过非法手术获取不正当利益,这和二十五年前的米根·斯托克斯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也是我现在想知道的。”大卫朝前俯身,将他的手肘支在膝盖上,“我昨晚浏览了休斯敦当地警局送来的所有案件档案,发现了米根·斯托克斯案的几处关键点。一是,斯托克斯一家在一九七二年经济非常困难。他们住在一栋大别墅里,但那是帕特丽夏父亲赠送的,根本不是哈勃可以买得起的。他仅仅是一个住院医师,年收入一万美元,并四处借钱以维持其妻已经适应的高消费生活方式。米根消失的时候,他已经是第二次抵押房子了,并且有三次未偿还贷款的记录。从财务角度上看,有一点是肯定的,米根凶杀案的发生对哈勃和帕特丽夏·斯托克斯来说最好不过。” “这么说我们找到杀人动机了。”赖默尔说道。 切尼并没有被说服。“如果只是为了钱的话,他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多做点非法手术?” “不会的,住院医师是工薪制,而不是按工作量付费。一周做一个心脏起搏器手术还是做十二个手术,对他来说收人都一样。” 这时赖默尔也提出反对意见。“可是,斯托克斯医生也可以靠其他方法赚钱啊,比如在医院卖药、索取医药代表的回扣。我们都知道医疗人员有许多方式可以通过他们的职位牟99lib?利。因此我还是支持切尼的观点。我们已经认定了哈勃和帕特丽夏·斯托克斯需要钱,但我还是不能相信他们竟然会冷血到谋杀自己的孩子来获利。” “好,那么先不讨论这条。接下来是我的第二个发现。不仅哈勃有作案动机,这个家庭的所有人都有问题。一九七二年警察们锁定了四个嫌疑犯而不是一个:哈勃·斯托克斯、帕特丽夏·斯托克斯、杰米·奥唐纳,还有,信不信由你,布莱恩·斯托克斯。”大卫看着他们吃惊的表情,点了点头,“确实。这个家庭不仅有骷髅头,还有墓地。如果你觉得哈勃不至于是那个凶手,那我们看看其他人吧。” “帕特丽夏·斯托克斯,遇见哈勃之前,她很富有。她家境殷实,父亲为石油大亨,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听说她父亲并不是很喜欢哈勃,认为他配不上他的女儿。但是这并没能阻止他给他的女儿一个梦寐以求的婚礼以及一幢坐落于山间的宅邸。但不幸的是,当帕特丽夏安顿下来,成为一个医生的妻子时,她发现自己并不喜欢现在得到的这些。她开始疯狂地花钱,出去参加舞会。并且她跟杰米·奥唐纳共处的时间开始超过和她丈夫在一起的时间,尽管她丈夫更多的时间是和二十多岁的护士们在一起度过的。 “根据这个家庭的朋友的说法,他们确实曾尝试和解。哈勃回家回得更勤了,并且他们决定生第二个小孩,米根。这次看起来似乎起了作用。为了照顾两个孩子,帕特丽夏放弃了舞会,最终成了一位至少看上去合格的母亲。她开始做一些慈善事业,参加了几个组织,但不管做什么都透出她对孩子的宠爱。据当时的管家说。她和哈勃又开始共享同一间卧室,但是管家并没有换洗他们床单的必要,我相信你们能听懂我的意思。” “大多数婚姻都是那样的,”赖默尔轻声说,“如果那也算得上是犯罪活动的一个迹象,那么我们有必要逮捕所有婚龄超过五年的夫妇。” 大卫笑了:“好吧,但是我还没说完斯托克斯家的情况呢。现在,米根·斯托克斯该出现在我们脑海中了。我们知道哈勃、帕特丽夏和他们的两个小孩后来非常幸福。但是接下来,米根凶杀案前的六个月,哈勃和帕特丽夏开始每晚都打架。一个女佣跟他们家的朋友说了什么,第二天就被帕特丽夏炒了鱿鱼。所有谜题中一个最大的谜题是,杰米·奥唐纳又开始出现了。” “他和帕特丽夏有一腿。”切尼说。 “似乎是那样的。警察并没有证实这一点,但是你根本不能相信他出现仅仅是为了做饭。帕特丽夏当时已经开始猛灌杜松子酒了。所有人都认为是米根凶杀案把她推向了深渊,但是警察将这追溯到了米根死前。正是在那之前,就是所有事情发生之前,它已经将帕特丽夏置于一种让人摸不透的状态。谁知道女人在这种病态下能做出什么?” 赖默尔缓缓地点头,噘起嘴。“有趣。因此我们有一个工作狂医生和一个痛苦的酗酒妻子,以及一场和家庭朋友的三角恋。到底杰米·奥唐纳和斯托克斯家有什么关系?” “哈勃大学时代的老朋友,杰米·奥唐纳没上学,他完全是自学成才的。他在油田工作,以此谋生。表面上他和哈勃并不是很搭,但是他们都很有野心。当然,他们通向顶点的道路完全不同。哈勃现在是社区先生和家庭先生,而杰米·奥唐纳认识很多人。国际刑警组织有一份他的档案。” “什么?”他的话现在引起了赖默尔的巨大兴趣。 大卫继续说:“国际刑警组织一直想控诉他倒卖枪支,但是苦于没有证据,能发现的只是他的社交圈很有意思。此外,他经营合法的进口生意,在每年四月十五日缴税,有段时间,他像我们其他人一样,只是个普通守法居民。” “我们其他人并没有和帕特丽夏·斯托克斯上过床啊。”切尼冷冷地说。 大卫耸了耸肩。“好吧。所以现在我们有了杀人动机和三角恋。可能哈勃对他的妻子非常生气,他认为杀了米根是刁难帕特丽夏以及解决经济危机的好法子。或许是杰米·奥唐纳认为帕特丽夏永远不会离开哈勃,只要他们有共同的孩子,所以他想做点什么。又或者帕特丽夏被逼得太紧,而又喝得有点多,恰好米根在那个时候出来捣乱,然后帕特丽夏就爆发了,最终只能‘再见了米根’。现在我们看一下第三种可能——布莱恩·斯托克斯。” “这个家庭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切尼自言自语道。 “确实如此,”大卫赞同道,“布莱恩其实有一段非常糟糕的历史。休斯敦警察的报告记录,他经常打破家中的物件,众所皆知的是他几乎每晚都会让他的母亲落泪。调查主管写道,对于保姆有个要求,不能让布莱恩和米根独处一室。显然,他bbr>.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毁坏她的玩具,比如做一个扣篮动作。值得一提的是,布莱恩1972年去看过一个治疗师。看上去,布莱恩好像有玩火的记录。” “你在开玩笑吧?”赖默尔坐直了,“不要告诉我他还有尿床和虐待动物的习惯。” 赖默尔说的是暴力犯罪者的侧写特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连环杀手在他们的历史记录中至少符合上面三种情况中的两种。但是布莱恩·斯托克斯除外。 “他仅仅是一个小纵火犯罢了,”大卫说,“现在,让整个事件更有意思的是,他和帕特丽夏没有米根失踪那天的不在场证据。帕特丽夏告诉警察她带布莱恩去治疗师那里了。这已经得到了确认,但是会面在早上十点就结束了。警察下午两点接到保姆的电话,得知米根从她的车中消失。五点的时候帕特丽夏和布莱恩驱车回家,可以预想到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有震惊的表情。” “哈勃·斯托克斯或者杰米·奥唐纳呢?”赖默尔问道,“他们有不在场证明吗?” 大卫摇摇脑袋。“哈勃说他在工作,但是没有人能够证明。奥唐纳说他出城了,但是也没有证据。能调查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警察甚至不能确定保姆关于米根被带走时间的供词是真实的。她不说英语,回答问题时也不愿直视他们的眼睛,并且她大部分的时间都羞怯地靠近哈勃。他们认为她可能和他有点关系,或者至少,她想要知道他对她的说法是否感到满意。所以,米根那天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被带走。第一天米根·斯托克斯消失了,第二天赎金字条出现在哈勃工作的医院,并且也没留下任何和绑匪相关的讯息。八周后,米根的尸体被一个警察和他的寻尸犬发现了。 “昆西是对的。和米根·斯托克斯案件有关的所有证据都蒸发到天上去了,并且家庭的每一个成员都有嫌疑。如果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没有招认,警察会一直调查斯托克斯一家和奥唐纳,直到水落石出。只要调查仍在进行,保险公司是不会赔偿的。基本上,拉塞尔·李最后一分钟向拉里·迪戈提供的供词,为这个家庭消除了一个非常尴尬的调查,并且赢得了一百万美元。” “多划得来啊!”赖默尔低声说,“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招认真是他们的救星。” “是啊,”大卫说,“确实如此!” “昆西正在重新审理这个案子?”赖默尔问道。 “他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认为他不需要正式地重新审理这个案子。我们正把它作为我们案子的一部分进行调查。” “不。”赖默尔说。 “不?” 赖默尔给他怀疑的口气添上了严肃的表情:“尊敬的探员先生。你在医疗保健欺诈小组工作。探员切尼已经发现了针对哈勃·斯托克斯医生和威廉·谢菲尔德医生的有力线索,可以帮助我们查清他们的行径。那个案件才是你的工作,需要你的关注。” “但是那个枪手,拉里·迪戈——” “那是波士顿地方警局的管辖范围,理应由他们处理。就像是米根·斯托克斯的案子归昆西负责一样。” “妈的!”大卫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怀疑地盯着这个上司。“这个案子不归我管?!我的工作和这些问题一点都不相关?!我这边有一位恐惧的女士待在旅馆的房间里,甚至连回家安不安全都不知道,我当然应该负责这个我已经开始着手的案子。” “这个案子跟你无关。”赖默尔非常生气地还击过去。他给了大卫一个警示的目光,大卫并没有理他。 “去他的跟我无关!二十五年前,斯托克斯一家需要钱,他们女儿的死给他们带来了一百万美元。现在哈勃又一次有些入不敷出了,他又在从其他的途径赚钱,剥削无辜病人来牟利。这就是他做事的行为模式啊!” 现在连切尼都在看他,觉得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切尼说道:“没有所谓的模式。谋杀亲子和非法安装起搏器连哪怕间接关系都没有。” “一个是保险欺诈,一个是医疗保健欺诈。” “一个是杀人犯!另一个的确是犯罪,但只是用了一个没有必要的起搏器,并不会致命。起搏器只有在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才会被激活。” “有人可能会命丧手术床。这是不顾后果地侵害他人生命的行为。” “但是距离谋杀自己的亲生小孩还是很遥远的。” “这个新手是对的,”赖默尔说道,“你已经确定了动机,里格斯探员,但是你还没有确定他是暴力犯罪的性格倾向。我们都知道哈勃·斯托克斯热爱他的生活,可能会导致他犯下欺诈,但是我们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涉嫌谋杀呢?他有暴力记录吗?” “没有。” “儿童虐待?配偶虐待?监管缺失?” “没有。” “根据所有的记录,他抚养了两个健康的孩子。没有去过急诊室,也没有邻居反映过问题。在你的第一份报告中,你声明过哈勃·斯托克斯是一位异常慈爱的父亲,同时是一位对妻子也相当宽容的丈夫吧?” 大卫咬牙切齿地说:“是的。” “再说帕特丽夏·斯托克斯女士,我知道昆西对这位衣着精致的女士深感怀疑,但是,有任何暴力或者监管缺失的记录吗?” “她有嗜酒的毛病。” “这在六个月前就已经浮出水面了。但是有任何施暴的报告吗?” 大卫无奈地摇摇头。 “让我们谈谈杰米·奥唐纳吧,他或许有犯罪前科。而且根据拉里·迪戈的供词,杰米·奥唐纳在得克萨斯州时见过助产士,但是同样的,记录显示他非常溺爱自己的教子,并且与这个家庭关系很亲密。” “这样就只剩布莱恩·斯托克斯了,”赖默尔继续道,“可你自己都承认,他喜欢自己的第二个妹妹,并且一直非常保护她。承认吧,探员大人,这个案子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动机是一回事,性格倾向又是另一回事,但是没有一个嫌疑人有作案可能,至少在我们的眼中是这么回事。所以还是把它留给专家吧,把它留给昆西。” “他们与这个案子是相关的,”大卫顽固地回答道,“我会告诉藏书网你最后一个理由。” 赖默尔和切尼失去耐性地看着他演说。“打电话的人,”大卫表示,“就是那个匿名举报人,他在向我们举报这起医疗欺诈的同时也让拉里·迪戈开始怀疑梅勒妮的身份。他的目的似乎是为米根·斯托克斯复仇,为了能恶有恶报。所以如果他正在让我们介入这起案件,那么发生的所有事情就应该相关,它们全都是相关的。” 赖默尔还是表示怀疑,但是最终他叹了口气。 “好吧,探员大人。我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确认犯罪分子的性格倾向,给我可以证明哈勃、帕特丽夏或者布莱恩·斯托克斯残忍冷酷或者精神紊乱到会谋杀四岁的米根·斯托克斯的任何证据,如果你找到哪怕一条有力证据,我就让你随意支配自己的时间来调查这个案件。但是此时此刻,我依旧相信医疗欺诈是我的探员们应该负责的唯一有效的案件。” “好的。”大卫草草地说道。 由于赖默尔不想再听到和二十五年前凶杀案有关的任何事,他们就只关注切尼披露的欺诈案。他们没有铁证,因此他们的选择权是有限的。他们可以证明金钱动机和作案机会,但是他们需要物证或者目击者的证词。但是不幸的是,目击者进入医疗体系的可能性极低。太多的护士或者医生需要围着病人转,而且他们有自己的沉默守则,即便看到了犯罪证据,他们也不会供认出来的。 大家一致认为应该把切尼派到医院伪装成一个守卫。这样他就可以潜进重症监护病房,问护士问题,甚至能够现场抓住谢菲尔德的犯罪?.行为。 大卫分配到了充满乐趣的工作——撰写书面记录,从财务报表寻找需要的材料,以及可以证明哈勃和谢菲尔德之间利益关系的证据。 然后他开始全身心投入到梅勒妮·斯托克斯身上。但是直到这一天结束,他也没能找到赖默尔想要的证据。除了头痛,梅勒妮的身体状况非常健康,没有一块坏掉的骨头,也没有一处擦伤。记录中,她生活快乐,心智健康,是整个街区最棒的生日派对上的寿星。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她的整个家庭都深爱着她。 第二十章

周四早晨起床时,梅勒妮想到了米根,想到了这个她爱着也许也爱着她的家庭。她起床,站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脸。该死的,看起来并不像米根,她看起来不够漂亮。她拍了拍梳妆台,然后猛地冲下楼。大卫不在,但是他在厨房的桌子上留下了bbr>99lib?一个便签。“出去开个会,五点后回来,记得不要出去,大卫。” 她放下便签在房间里闲晃。从冰箱里找到了冷冻的蔬菜,又在柜子里拿了罐速溶咖啡。为了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她开始烧水。在等水烧开的时候。她拿出了记事本查看她的行程。那些珍贵的书籍已经在递交给书籍保管机构的路上了。她原本计划和一个来自韦斯利的老朋友吃午餐,接着是一个关于医院孩子冬季舞会的下午会议。现在已经快六月了,他们还没有把娱乐活动列入日程,所有的事情都像一场将要开始的大灾难。 梅勒妮拿起电话取99lib?消了所有要做的事,她说她感冒了,大家都表示同情,鼓励她多休息,并表示没有她,他们也可以控制局面。她感觉很失望,很灰心,她终于认识到,她希望他们哭着说我们需要你,梅勒妮,我们没有你永远不会成功。梅勒妮你是特别的,你是必不可少的,你不是一个可以被代替的女儿,该死的,她的妈妈怎么能说她希望米根再次回到家中呢?她怎么能看着梅勒妮就会想起米根呢?为什么总是米根呢? 她的妈妈、爸爸、哥哥、教父,这些接纳了她,给了她一个家的人,这些她信任的,当作家人的人,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梅勒妮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她要解决这些问题。她在一张纸上画了个圈,写着米根,在这个圈周围画上了表示她妈妈、爸爸、哥哥和教父杰米的圈,表示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表示拉里·迪戈的,还有她自己的圈、最后她加上了安·玛格丽特。大卫认为她也参与进来了,在这个时候,梅勒妮不会排除任何可能性。考虑到这个,她又加上了威廉·谢菲尔德,九个不同的人,环绕着这个小女孩。 她画上了米根和她妈妈、爸爸、兄弟、教父之间的连接线。这让她感到很郁闷,就像是在一对爱人的生活中承认了另一个女人的存在,但这是事实。是米根先来到这个家庭的。梅勒妮加上了拉里·迪戈的身份——一个新闻记者。她不能给出威廉·谢菲尔德和安·玛格丽特与米根之间任何直接的联系。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更麻烦,她想写凶手,但是昆西提出过很多怀疑。拉塞尔·李和米根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通过其他人,他和米根之间有间接关联。 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在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和她自己之间画了一条线。黑纸白字写上了爸爸和女儿。 接着她发现剩下的就比较简单了。

五点半刚过一小会儿,大卫就敲了三下门进来了,他拿着一个纸袋。梅勒妮好奇地皱起了眉头,大卫说:“带回来了一些中国菜。”他拿着袋子,尝试判断她的情绪。“好吧。”她同意了,他缓缓走进厨房,“陈皮牛肉,糖醋鸡。” 好的,尽管大卫很害怕,但其实她并没有生气,她花了一天时间在她的图表上,这张图表给了她最需要的,没有她家人杀害米根·斯托克斯的证据。这让梅勒妮觉得很开心。她爬下沙发,跟着大卫走进了厨房。 大卫脱掉夹克,松开了他的花呢领带,白衬衫袖子卷到了他的胳膊上。他的头发需要剪了,上面有一道道痕迹,很明显他总用手指一遍遍地“梳头”,而且可以看出,他总从眼角开始梳头。 他看起来经历了非常糟糕的一天。过了一会儿,她像着了迷一样,用手窝成杯状放在他的后脑勺后,想象着他一会儿会不会转过脸来撞进她的手里,想象着他会不会靠得更近…… 她喜欢昨晚他抱她的感觉。 他说:“碗在碗柜里。”她把它们拿出来装他们的晚餐。藏书网 在大卫开口说话之前,他们已经在沉默中吃了半小时。 “今天你过得怎么样?” “我看了《杰瑞·斯普林格》,这么说就够了吧。你呢?” 他戳了一下他的米饭。“我还挺喜欢《杰瑞·斯普林格》的,昨晚你睡着了吗?” “睡了一小会儿。” “又做了别的关于米根的梦吗?” “一个混合的梦,米根在一个舱房里,但是你也在那里。” 他惊讶地看着她,一粒米饭还粘在他的下嘴唇上,她想都没想,就用大拇指把它抹掉了。 这个行为让他们两人都突然紧张起来,她迅速地收回了她的手。 “嗯……你、我,还有米根·斯托克斯,都在小木屋里。”她心不在焉地小声说着。 “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低着头认真地研究着他的碗,“我那时候在干什么?” “清洁卫生。” 梅勒妮又吃了一口饭,“米根·斯托克斯在房间的角落里,非常非常害怕地抓着她的马,然后你走了进来,开始打扫卫生,拖地,清扫蜘蛛网,挂窗帘。” “我在挂窗帘吗?”他看起来有点惊讶,“保护你还得干这活啊?” “都是非常好看的窗帘布,米根非常开心。”梅勒妮说。 大卫咕哝着说:“那我还真是名出色的清洁工。”他说着,把他的空碗推开,“给我一个扫把我就能度过一天。”他叹了口气。 她看到他脸上露出倦色,不由得有点心疼。 “好吧,”他严肃地说道,“知道我今天都知道了些什么吗?” 她推开碗,耸起肩膀,“直接告诉我,你今天知道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他很直接地说。“我这位‘最好的’探员什么都没有发现,这整个案子没有任何意义。”他站起来,开始收拾桌子。 “开枪的人呢?” “贾克斯说他们检查了那附近和医院,没有更多的线索。” “拉里·迪戈的房间里没有更多证据了吗?那个笔记呢?” “没了,什么都没有。”大卫走进厨房,砰地把碗沉到水里: “那米根的案子呢?你聊了吗?” “当然,我、我的督导特工,还有切尼,一起回顾了一遍这个案子,我们都同意昆西提出了一些很好的问题,我确实不相信是拉塞尔·李谋杀的米根,那就只剩下你的家人了,但就像你知道的,他们没有动机。” “钱,”她淡淡地说,然后站了起来,这样的对话令人很难坐着,“一百万的人身保险。” “比之前的消息更有用的是:我们认为你的妈妈和杰米·奥唐纳有些不寻常的关系。” “什么?” “警察的记录,奥唐纳老在你家周围出现,你父母的婚姻也有一些状况,在屋里大声地吵骂,这一类的事情。” 梅勒妮摇头,说:“我的父母不会互相大吼大叫,他们的‘讨论’都是关着门悄悄进行的。” “哦,好吧,不过那时他们有时争执的激烈程度甚至引起了侍从和朋友们的注意,看起来你的父亲并非那么忠诚……” “他常常和别人调情,”她举起了她的手,承认了,“他不仅仅是爱和别人调情,也许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是我不认为我妈妈介意,我总有这样的印象:她就像一位大男子主义崇拜者一般接受了我父亲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认为男性总是要这样的。” “这样宽松的夫妻关系好吗……” 梅勒妮嘟了下嘴,并没有辩解,这些天看下来,她比她原以为的还要不了解她的家庭。 她走到咖啡桌旁边,拿起了记录着她每天工作的便签本。 “然后我们还得说说你哥哥。”大卫说。 “布莱恩那时才九岁!” “九岁,而且他需要去看心理医生。此外,你的妈妈给保姆一个命令,要她们保证不能让他和米根单独待在一起,他看起来很妒忌她,非常喜欢弄坏她的玩具,他说他曾经把她的玩具马丢到壁炉里。所以现在我们知道钱,爱,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这些东西都同时存在于你的家庭里。 “但是有一个问题,在我充分地了解你的家庭背景之后,我发现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表明他们会对一个四岁大的女孩下得去手。” 梅勒妮点了点头,在空中用力挥了挥她的笔记本。“是的,看这里,我写下了昆西说的有可能犯下这个案子的人,写了一些我自己的分析,我一直认为我的家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我如此地爱他们。既然这种个人情感因素在犯罪调查中没有任何作用,我决定试试你的方法。”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把笔记本放到咖啡桌上,大卫拿了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她的腿能够感觉得到来自他身体的热量。她语速更快了,努力让自己的眼睛盯着图表。 “这是米根和我的家人,这是我们已知的人物关系,这是我们已知的个人信息。我一直在想昆西说的关于性格倾向的事情,那些你通过他们的行为看到的他们的心理,我不是很确定我能客观地说出我的父母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我相信我能客观地说他们是否是聪明的、严谨的,或是马虎的。” “好的,”大卫一边说着一边研究她画的图,“我同意你说的。” “这里是昆西所说的杀了米根·斯托克斯的那个人应该有的性格倾向和必备素质,这个人非常严谨,并且对警察的工作流程很熟悉;这个人需要足够聪明以取得米根的信任。对了,我猜这个人要足够粗暴才能应付像拉塞尔·李·福尔摩斯那样的人,但是同时,这个人是有母性的,或者至少是非常关心且懊悔的。因为他把米根包裹在一条毯子里埋起来,说明他对他做的事情觉得愧疚,于是他砍下了她的脑袋。” 尽管只是在纸上写出这起犯罪,但还是吓到了她。她咽了口口水,不想失去这种劲头,因为大卫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她用铅笔尖点着这张图。“现在,现在这些特色已经得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组合。很明显,你说是不是?所以让我们来看看这些人,我爸爸:一个非常严谨,聪明,但是非常直率的人,我非常爱他,我可以告诉你他并不母性化。拥抱和亲吻肯定是我母亲的专利,至于对警察工作流程的了解,我并不认为他一生中得过什么机会和警察打交道。他不看警匪片或者是侦探小说,所以我认为他这方面是完全缺失的。而且,他有接近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能力吗?拜托,这个男人一周不剪指甲都会觉得别扭,拉塞尔·李可以生吃了他。 “而我妈妈呢?她确实符合母性、后悔、愧疚这几点,但是你真的认为我妈妈很谨慎吗?你有没有见过她的手抖成什么样?当然,我认为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是她不是这种聪明,更别说知道警方的工作流程了,而且她绝对没有办法接近一个像拉塞尔·李那样的人,你能想象吗?所以她也不符合。 “至于我的教父……说真的,我一直觉得杰米知道一些什么,你知道的,他总会找到采取行动的方法。如果你是一个他爱的女人,这是非常令人安心的,就像是和一个脾气暴躁的小孩在学校里一样。他成长的过程非常坎坷,而?99lib.且我想他可以威胁得了一个像拉塞尔·李·福尔摩斯那样的人。也许他知道一些关于法律强制执行方面的知识,但是杰米并不严谨,他很坦率,身体强壮,有点大大咧咧。而且我不相信杰米会伤害一个小女孩,在他的世界里这将会……很可耻,我猜,他能够对那些威胁了他所爱的人很残忍,但是在他伤害一个小女孩之前他就会砍断自己的手。实际上他在对待孩子的时候有一些母性化。当然他对布莱恩和我都非常的温和,充满爱意。他并不是那种冷酷,谨慎,麻木不仁的组合体。 “然后我们再说我哥哥……” “他是一个医生,”大卫突然插嘴,“所以他应该非常谨慎。” “在他仅仅九岁的时候?那时的他怎么知道警察的办公流程,大卫?而且他一个九岁的孩子如何能够说服拉塞尔·李承认一个他没有进行过的犯罪行为?”她转过来,认真地看着他。 “在这页上没有一个人符合昆西认为的条件。我确实不太在行,真的。但是放在这个事情上,它不管用,这个杀手不是我们家的人,故事结束了。” 梅勒妮终于放松下来了,但是大卫拿起她的图表,拿走她的铅笔。画了几条线,自然而然地开始展示他的想法。 “你是对的,梅勒妮,”他突然说,“你当然是对的,单独地来看,没有人能够符合所有这些要求,但是把这些信息放到一起……我真笨,没有早点想到,并不是一个人,如果你把他们都放在一起……”他看着她的眼睛,“你的妈妈、爸爸、兄弟,或者教父也许没有进行这—次的犯罪,但是这个家庭,从另一方面说……” “不要……”梅勒妮说。 “是的,”他回答,“我很抱歉,但是是的。” 她离开.了沙发,她在屋子里走了一会儿,她的脑子非常乱。 “这是组合起来的。”大卫轻轻说,很快地做着笔记,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每一个单独的人都不行,但是作为一个整体,他们包含了所有的线索,也具备作案所需要的所有知识。哈勃制定了赎金条,提出了模仿一个犯罪的想法,你那被愧疚缠绕的妈妈包裹住了米根的身体,你的教父消除掉了这些痕迹,我想也是他在警察开始调查你的家人时接近了拉塞尔·李,处理好了这一切。让拉塞尔·李承认是他杀了米根,以使你们家能够提供一个家给他自己的女儿。想想拉塞尔·李会多么喜欢这个想法吧,他这人一辈子都憎恨贫穷,突然有一天他被告知他有一个机会能够送他的女儿到一个更上层的阶级生活,多好。” “但是,这桩谋杀,”梅勒妮说,“没人能残忍到去执行这桩谋杀,你自己说的,没人能!” 大卫看了她一眼,他的表情说明他现在很困惑。她开始意识到这对他来说变成了一次专业的训练,一个伟大的探员需要学会如何解密。她被震惊了。 “如果米根不是被谋杀的怎么样?假如这是一个意外呢?再假如只是某一天小布莱恩让他强烈的嫉妒心驱使着走得太远了呢?” “哦,天哪。”她小声地惊呼。 “想一想,梅勒妮,九岁的布莱恩,出于嫉妒和狂怒伤害了米根,你父母会怎么做?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 “你的教父看起来也十分喜欢他,而且为了避免让帕特丽夏遭受更多痛苦,他可以做一切事情,最终我们碰到了一个情景,值得这三个成年人共同合作,克服困难的情景。” “但是是砍头啊,凶手切断了她的脖子。” “也许他们不得不,昆西也说把脑袋砍掉可以遮掩一些犯罪痕迹,他们想要冒充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作案方式,但是假如是一个意外杀死了米根的呢?也许她从楼上掉下来了,也许她被撞到头了,他们必须砍下她的脑袋,以隐藏她死亡的真正原因。如果她被一个钝器击中,那么埋在伤口的纤维或金属颗粒或油漆就可以用于查找杀人凶器。所以,既是为了钱,也未必是为了钱,他们砍下了她的脑袋,以此隐藏伤口或是实物证据,仿效那些他们在报纸上读到的连环杀手设计好了的手法。” 梅勒妮摇头。“但是警察没有被说服,”大卫继续说,“哈勃不知道足够多的细节,所以他模仿一个犯罪的企图失败了,接着拉塞尔·李被捕了,所以他们决定直接找到源头。杰米,让杰米替他们出面,他们达成了交易。” 大卫沉重地看着她:“我很抱歉,梅勒妮,但这是注定的,你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小孩,为了掩盖五年前在米根身上发生的一切,他们在拉塞尔·李被处死的那天晚上带走了你。” “你错了,你错了。”梅勒妮不住地重复。 她用胳膊紧紧地抱住了自己,一开口,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绝望。大卫从沙发上站起来,这样的梅勒妮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好像是心软,又好像是同情。他握住了她的手——一个她不希望看到的动作——他靠近她。把她的脸颊贴在了他的胸口。她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贴着她轻轻地说:“也许吧,但是无可争辩的是拉里·迪戈已经死了,也许那一枪的目标原本是你。” 她崩溃了,膝盖一软,不是大卫扶着她的话,她就跪下来了。她的手抓着大卫的衣服以获得一些支撑,身体坠入了他的怀里。他把她抱得更紧了。 “一切都会好的,”大卫贴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说,“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我的家人……我的家人……我爱他们。”她把头埋进了他的肩膀里,紧紧的。 这场风暴又持续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她感觉到大卫慢慢引导她坐到了沙发上,他放下她,他那结实的身体环抱着她。他抚摸她的头发,她的背。他的嘴唇拂过她的脸颊,她耳朵的曲线。细嫩的,柔软的。她转过身来恶狠狠地捉住他的嘴唇,用力地亲吻。青紫的嘴唇,牙齿磕着牙齿,吃力地呼吸。她拱起身来对着他。努力把自己沉浸在这种感觉、味道中…… 他撤开自己的身体。她能听到他的抽气声和心脏跳动的声音。她看着他在颤抖。 “不要继续了。”他大口喘着气说。 “为什么不呢?” “因为这是不对的,我希望它会成为对的。”他马上离开长沙发,很明显,她没有心情否认,他也不在状态。他的裤子前面还撑着小帐篷,他不得不握着拳头把手放在后面的口袋里,以免碰到她。 梅勒妮在思考,他看着她,她需要被看着,被任何一个人。 他是对的,她太绝望了,她恨他们所有人。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大卫,他们对我那么好。” 他没有回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警察马上就会去寻找开枪的人,”大卫说,“一旦我们抓到他,他也许会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比如谁雇用了他?” “对。” “接着我们就会知道……” “是的。” “好的,好的……” 大卫伸了个懒腰:“我要去睡一下。” “好的。” “你不去睡吗?你还好吗?” “我很好。” “我们马上就要知道最后的答案了,我们会的。” 梅勒妮微微地笑了,她再也没有那么信任自己了。她在想是否有些事实永远也不会被知道。大卫向卧室走去,他停下来,回过头,以一种难以言表的目光凝视着她。 “你知道的,”他静静地说,“你没有像你想象的那么需要他们,你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这又怎么样?能改变我爱他们的事实吗?” 大卫没有回答。 梅勒妮在夜里坐了很久。她坐在沙发上,双腿蜷上去,胳膊紧紧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她想到了爸爸、哥哥和教父。想到了他们逗她笑,想到了他们想办法让她开心,想到了他们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她身上,好像他们已经期待她的出现期待了很久。 开枪的人,她晕乎乎地想着,开枪的人会说明一切的。 但是他们没有那么幸运。第二天早晨,梅勒妮和大卫被酒店的电话铃声吵醒,是贾克斯警探的电话,他已经找到开枪的人了,但是很不幸,他已经死了。 第二十一章 “这会令人很不舒服的。”大卫警告。 梅勒妮点点头,仍然凝视着人行横道那边的窗户,他们开上了93号公路,远方的工厂冒着羽毛状的烟,这些工厂接近波士顿的海港区。她感觉闻到了一股盐味儿。 “贾克斯说是在水里发现的他,这会让他看起来更糟糕,真的,梅勒妮,你应该等到尸体经过一些处理之后再去看,你可以通过停尸房的录像辨认 4ed6." >他的身份。” “但是在明天早上之前,这一切都不会准备好的,对吗?” “是的,最近死的人很多,波士顿的杀人犯们可能有一点超时工作了。” “那么我现在就要去,”她坚定地又说了一遍,就像是他们刚接到电话的时候她说的那样,“如果是他,而且他死了,那我就可以回家了,不必再做无意义的推迟。” “为什么我们不能慢慢商量着做决定呢?”大卫含糊地说。她知道,大卫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觉得对于她回不回家这事儿还需要讨论一下。她快速地瞥了他一眼,但是他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很明显,他不想现在参与讨论。好吧,可以等到她看过尸体再说,这不会改变她的想法的。从昨天晚上开始,她想了很久,已经拿定了自己的主意。 她的目光回到车窗上,右边出现了一个门口,大卫横冲直撞地穿过了马路,只有一个游客按了喇叭,好像没有任何其他人注意到这个事情。码头出现在视野里。由于这里有命案发生,所以现在显得很显眼。 黑色和白色的警察巡航船混杂着。黄色的警戒线横过马路。一名警员以一种具有攻击性的姿态站在外围,挥舞着手臂让他们离开,直到大卫亮出了他的卡片。FBI探员之间就像是一个俱乐部的亲密战友,一个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工作人员保护着他们来到了最能清楚看清死者的地方。 他们把车停在两辆黑色轿车和一部废弃的机器中间。大卫为她打开了门,她发现他常常这样做,甚至会为她拉椅子。好有母爱的动作,她想,接受了他伸过来的手,让他扶着她下车。当他伸出他的手示意拉着她走的时候,她摇了摇头,她宁愿独走这条路。 他们穿过一堆便衣警察和一个法医。空气中有着浓烈的盐味,夹杂着腐烂的味道。波士顿海湾的这个区域离景区很远,梅勒妮之前很少来这边。有一条死鱼被包裹着放在那儿,看起来已经很多天了。这黑黑的,油油的水和死去多日的鱼,还有那些腐烂的海鸥一起散发着臭味。而今天,一起散发臭味的还有一个男人的尸体。尽管大卫事先一再警告她,梅勒妮还是被这种气味熏得仿佛弹了回来。 贾克斯侦探转过来和他们打招呼,他又用牙签剔着牙,与大卫有力地握了握手,给了梅勒妮一个同情的微笑。 “斯托克斯小姐您还好吗?” “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枪杀我,我想我肯定比周一的时候过得好。” 贾克斯很快地露齿笑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严肃。“会这样是因为你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而不是情况变好了。” “大卫警告过我了。” “你肯定是不想等停尸房的录像,所以直接过来了吧?” “就像是我之前说过的……”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你是厌倦了联邦条子俱乐部,想回家,好吧,这是一个程序,你不需要回忆他或是做任何事情,只是看一眼告诉我们你认为是不是他,一眼就行,你可以的。” “回家然后忘掉这一切?”她喃喃,跟着贾克斯侦探走到尸体旁边,大卫的手扶着她窄窄的后背。 毫无疑问是这个男人,他脸上有破碎的沥青。膨胀的脸发白,像橡胶一样,肿胀的手遮着他的头,被鱼啄得像破布一样。黑色的衣服浸透了水,海藻还覆盖在外面。他白色的衣服上有两个黑色的子弹打穿的洞。 已经没有血了,被水冲走了。 “你怎么想的?”贾克斯侦探问。 “这是他。”她仍然盯着尸体,她不能控制自己。死者总和她想象中不一样。迪戈死得血淋淋的,这个男人死后非常像外星人。水让他变得很像一个大型的玩偶。 “看起来他在近距离内被射击了两次。”贾克斯侦探说,“时间大约是前天,也许要花一些时间辨认他的身份,因为他已经没有指纹了。这些鱼大概真的享受过一顿盛宴,我们会把他送到州里的犯罪实验室进行分析。这个水会让尸体变得更硬,但是我会要求杰夫·艾米斯完成这个工作,杰夫是这个行业里最棒的。” “我认识杰夫,他非常棒。”大卫说。 “你认识杰夫?”贾克斯侦探把牙签挑到左边的牙齿,打量着大卫。 “我是手枪俱乐部的成员,”大卫解释道,“杰夫也在那个俱乐部。” “你是手枪俱乐部的?等等,大卫·里格斯,你是不是大卫·里格斯?” 大卫点头,贾克斯一喜。 “哦,天哪。太高兴见到你了,我喜欢波比,手艺十分精湛!请向你爸爸表达我的敬意,行不?哦,告诉他我想拿着我的枪去找他,该死的,这情景让我发疯。” “我会告诉他的。你觉得第一份报告什么时候会出来?” “也许八小时?我会催催的,但是这些天我们的进度有些慢,春季的烦躁萦绕在这里。” “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梅勒妮小声地问,她的胃开始抽搐了。 “没有任何的目击者,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我们仍然把守着那个区域,但是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黄铜制品和血迹,所以他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被枪击的。实验室的那些家伙也许能在他的鞋子或者是衣服里发现一些能够帮我们确定谋杀地点的东西。几天之内两个化学家就能完成这些,真是令人惊奇。” “那他拿走的那本笔记本呢?那些从拉里·迪戈的房间里拿走的纸。” 贾克斯侦探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我猜想是他为了接头把笔记本拿了出来,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但也许是他的雇主并不喜欢他做事惹下的这个烂摊子,又或许这个工作只完成了一半,所以他抹去了这笔交易,作为交换给了他几枪,在窃贼中是没有名誉这个东西可言的。” “所以他不会真的知道什么。”梅勒妮嘀咕,“当然这个人已经死了,但是他的雇主可以雇另外一个人。再一个,再……”她的声音提高了,失声了。 大卫和贾克斯侦探近距离地看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专注于感受大卫放在她背后的手带来的这种陌生而温暖的感觉。她点了点头,然后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家伙介意解释一下这些事情吗?”贾克斯侦探问,“或者我该等到下一个人死的时候再问?” “我不知道,”大卫回答,“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下一个死者?” “哦,老天,和一个联邦调查局的人一起工作。”贾克斯吐出了他嘴里的牙签,“看,我会尽全力,里格斯探员,我没有联邦调查局的资源或联邦调查局的专家。但是,我喜欢认为我们当地的这些虾兵蟹将能够打场漂亮仗,现在,你能给我一些暗示吗?还是我应该像吉娃娃犬一样继续啃这块硬骨头呢?” “拉里·迪戈说他有关于我父母是谁的证据,”梅勒妮说,“看起来像是有谁不想让我知道。” “为什么每个人这些天都在找他们的亲生父母?这就像是搅拌过后的没有脂肪的双份拿铁咖啡一样流行。” “也许是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个连环杀手,对于我的家人来说,被别人知道他们收养了一个这样男人的女儿,是一件很困扰的事情。” 现在她获得贾克斯侦探所有的注意力了,“好吧,给我一枪,这样的话我可能还会稍微相信这话,所以这个拉里·迪戈声称他有你来自哪里的证据?” “这是他说的,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但是我们听说过一些他的故事。” “他说你的父母收养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的身份这样的故事了吗?这只能证明他们有宽广的胸怀,还能证明什么?我不认为贝肯大街上住着的人会以出身评论人。”贾克斯看了她一眼,“斯托克斯小姐,我跳舞可以像任何一个男孩那样好,但是这个探戈太可笑了,如果你需要我跟你一起完成这支舞的话,就要向我伸出手邀请我,我会尽我所能,欢迎来到贾克斯公平大学。好不?” “没有必要再说了,”大卫缓缓地说,“这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调查,听着侦探长,如果你想要帮助,这就是我们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帮助了:射杀我们的枪手死了,但是我们仍然不知道谁雇用了他,而且这第一次案件没能结案,所以梅勒妮的生命很有可能再次受到威胁,如果你听到了任何……” “我想我会让你知道的。”贾克斯转身走到梅勒妮这里,握了握手,“我会尽我所能,我用人格保证,但是这需要时间,我还要几天的时间才能拿到实验室的报告。而且还是在尸体正常放置的情况下,但是这具尸体在水中已经泡了很久了。我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子弹是软铅做的,所以我们不会有任何的弹痕,这也就意味着实验室将不得不通过种类而不是特点来确定枪支的类型。这也会花更长的时间。女士,我们还有数周的时间才能获得第一份线索,考虑到您已经处于危险之中……” “他是对的,”大卫说,他找到了他任务中的同盟军,“梅勒妮,我会送你回宾馆,去买你的衣服,找一个好的借口向你父母交代,对了,你可以告诉他们你要闭门寻找真实的自己,这没有撒谎,这就当然会更安全一点。” “不!” “是的……” “不!我知道我是谁,大卫,我二十九岁了,我在斯托克斯家生活了二十年,那是我的家。” “那像地狱一样,他们想让你死……” “你不了解!你没有一点证据,只是一些很牵强的理论串起来。我不想因为这个就离开我家。不得不说,如果我们一直待在封闭的酒店房间里,却从来不去尝试除了理论推理以外的其他方式,我们很难有什么进展。至少,你可以把让我回家看成是一种最有效率地改变我们调查方向的方式。” “我不会为了这样一个愚蠢的案子让你冒险。” “大卫这不是你能选择的,这是我的自由,我要回家。” 她转过身向车子走过去,但是大卫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不能把自己往枪口上送。” “他们不会伤害我的,”她顽固地坚持着,“他们不会的。” “你现在既盲目又顽固,无知得像个刚出生的孩子,你沉浸在自己对那个家庭罗曼蒂克的幻想中,这会让你被杀掉的!” “好吧,谢谢你,大卫,我很相信你的判断和聪明。” 她抽出她的手,直接回到了车里。 贾克斯侦探吹着小口哨说:“我猜我们把她惹恼了。” “她不理解。” “这个女人刚才站在一具尸体面前,我想她理解得很透彻。” “不,她没有。”大卫转向贾克斯。“你不了解她,探长,她放弃了,这歪曲了她的判断。她的家人是完美的,她的家人一定需要她,这是一个美好的梦,一个可以理解的梦,这个梦会杀了她。” 贾克斯侦探耸耸肩,“如果这是你的家庭呢,里格斯?如果我们谈论的是你的爸爸,这个单纯的爱幻想的人会是谁?” “哦,闭嘴。”大卫生气地说,大步跟着梅勒妮向车子走去。 整个行驶过程中都很安静,大卫轻转着方向盘,梅勒妮直直地看着窗外。 “你是一个固执的笨蛋。”他最后说。 她笑了:“我相信就是这种品格维持着一个家庭。” 又开了半英里之后,他又打破了安静:“该死的,你不能忽视有人想要你死的事实。” “我没有忽视它。” “你这是羊入虎口。” “不,我不是!我是回家,这是我的权利,我会亲吻我母亲的脸颊,拥抱我的爸爸,我会找到我的哥哥敞开心扉地聊一聊,再和我的教父谈谈心。” “因为你相信他们会神奇地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吗?”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不屑。 “不管米根发生了什么,他们已经把这个秘密保守了二十五年,现在有人甚至已经雇了一个职业杀手,说真的,我想,他们不会简简单单地承认,更别说对他们最爱的女儿。” 梅勒妮控制着情绪,发出咝咝的呼吸声,“他们并不邪恶。” “够了,该死的,梅勒妮,”大卫突然踩了急刹车,“你真的要让我说吗?” “也许。” “我是一个探员,有些话说出来就是违规。” “然后我会把它从记录中删除的,里格斯先生。” 他愤怒地砸了下方向盘,但是她并没有让步。直到刚刚那一秒她才认识到这有多重要。她朝他探身,她专注地盯着他,她比自己想象的更需要他。同样,她十分想确切地知道他关心她。她想确定过去的这几天不是幻觉。 他语速很快地说:“我担心你,该死的!你对我很重要,梅勒妮!比你想的更重要!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我知道。” “我理解你,好吧?他们是你的家人,短短几天内藏书网我当然说服不了你,对我来说家人也很重要。如果是我的爸爸或者弟弟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处理才最好。” “我只能相信他们,大卫,他们那么爱我。” “他们当然爱你,梅勒妮,你和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米根是那么相像。” 梅勒妮退缩了,她知道他想吓住她,他成功了。她的眼睛开始刺痛,眼泪快要掉下来。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愿意被别人当成另一个人爱着。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永远都只会是替代的女儿,让他陈述这点是很不公平的。 她转身看着窗外。 大卫开车下了93号公路,拐入了金融区,走到了贝肯街。在离她家三个街区的地方,他放慢车子的速度,她保持着她的平静。当他最终把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她仍然觉得没有准备好。“小心点。”他轻轻地说,绷着的脸放松下来了。他看起来真诚地担心着她。 她拉着他的手,“谢谢你。” 他把手拉了回来,摇着头,“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感激。我已经越权太多了,就算告诉自己这是假装礼貌我都心虚。” “是啊,这也是你魅力的一部分。” “我没什么魅力。我很老,又有关节炎,脾气还古怪。大半时间里我的性格和豪猪似的,别跟我说我有魅力。” “你确实有。因为在这外表下跳动着一颗善良的心。” “女性第六感。”他嘟囔道。 他看上去想再争辩两句,但是之后,他叹了口气,现在,他主动牵起了她的手。“你,梅勒妮,我想你知道的,出于很多原因,我只能在你家房子附近停车。” “我正是这么希望的。” “你真的要独自一人去面对了。” “我理解的。” “如果你离开我后感到害怕……” “给我吧。” “好的。这是我的寻呼机号码。”他把号码写在一张纸上,“如果你陷入麻烦了,我会马上出现;如果你做噩梦了,我会马上出现;如果你又开始回忆了,我会马上出现。你只要拨这个号就行了,好吧?我会到你身边来的,梅勒妮,我会的。” 梅勒妮拿起字条。“谢谢,”她说,然后看到大卫再一次因为她的感谢而退缩了,“我得走了。” “梅,等下!” 但是梅勒妮没有停下,她下了车,往前走,没有回头,甚至在车子发动开走的时候也没有回头。 然后她变成了一个人。 樱花在盛放,空气中有风信子的芬芳,多美好的一天,多美好的城市。 梅勒妮看着这栋三层的砖砌小楼,这是她的家。她看到了那扇实心胡桃木门,那沉重的铁门。看到了自己房间枣红色的窗户。 只害怕了一会儿,她就打开门走了进去。 第二十二章 玛利亚,那个侍女,友好地点头向她打招呼。她看到梅勒妮衣服褶皱和头发凌乱,但没把这个当回事儿。她的父母和教父杰米·奥唐纳正在后院吃午饭。她想吃点什么吗? 梅勒妮摇了摇头,直奔后院。 杰米穿过后门走来。看见她时,他停了下来,脸上流露出惊奇的神色。 “梅勒妮?”她的教父犹豫地说,像平常一样伸开他的胳膊,但是很明显,心里有些疑虑。 她走过去与他拥抱,意识到她需要与他们有更多的接触,远比她原来认为的要多。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他就撤回了身子,双手牢牢地扶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姑娘?我听说你已经擅自离家出走两天了。为什么你会让妈妈这么担心呢?这不像你。” 梅勒妮没有立即回答。面对她见到的第一个家庭成员,她发现她不知道想说什么。抑或她不确定想听到什么。大卫是对的。回家后的事情比她预想的要更艰难。她的第一个问题甚至让自己都感到意外。 “你爱我吗?” “当然了,孩子!你是我全世界最爱的女人。”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教父挑起眉毛更加认真地注视着她,“你在闹情绪。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爱一个人,梅勒妮?我想因为你就是爱他。” “是吗?你总会陪伴在我身边,杰米。我回家的聚会,我第一天上学,我的生日,我的慈善舞会,一切事情你都在陪着我。对于一个教女来说,这可真是有意思。” “嗯,你是一个特别的教女。”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爱我,杰米?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加大嗓门,但是她的教父一点也不理会她的痛苦。他简单而平静地说:“我爱你因为你就是你。我想要的全部就是你能够快乐。” 梅勒妮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美好的话,但随即她意识到她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怀疑她的教父。 过了一会儿,沉默的气氛变得紧张。杰米的表情由温柔变得谨慎。 “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事,”他终于问道,“你会让我知道,是吗?” “我不知道。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事,你也会让我知道,是吗?” “不,我不会。” “为什么?我已经二十九岁了,我做好了听的准备——” “但我五十九岁,仍然比你年长也比你明智。” “在哪些事情上比我明智,杰米?在一个名叫拉里·迪戈的记者的事情上,还是在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那个助产士的事情上比我明智?或者说是在关于布莱恩和米根·斯托克斯的事情上?” 她的教父端详着她。她意识到,他的眼神比她曾信任过的更锐利、更具洞察力。 “不是关于布莱恩的事情,”他说,“而是你,孩子。你。” “杰米——” 他挪动了一下,做出一副除去大衣灰尘的样子,弹着绒毛。“我打算去镇上一趟,梅勒妮。生意兴隆,人也得忙,我能说什么?那么,如果你需要什么,当然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随时给我打电话。白天或是晚上,我一定会来。” “杰米——” “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小梅,我和你说过了吗?我正考虑定居下来,或许成为一个本地人。你觉得怎么样?你能把我看成一个已婚男人吗?不会。你是对的,你是对的。我在干什么,把我自己看成一个有家的男人?简直就是哈勃才会的喜剧表演,你懂的。又白日做梦了。在我的老年期,我正变得自怜和愚蠢。” “杰米——” “随时,拨那个号码,你的教父准会过来。你现在尽量睡会儿吧。” 然后他走了。 过了一会儿,梅勒妮打开法式大门走向后院。 那里只有她的父母在用餐。哈勃正穿着医院的手术服看报,他一定是今天上午做了一个外科手术。帕特丽夏坐在他对面,咬了几口葡萄柚,紧接着啃几口干面包。打从梅勒妮记事起,她的妈妈就仅以葡萄柚和简单的小麦面包为食。 帕特丽夏听到梅勒妮走近的脚步声,她转过身,眼睛睁得很大。她们不舒服地互相看着彼此,记忆中的一个电话拉大了她们两个的距离。梅勒妮从没在她妈妈面前尴尬过,但是现在她觉得很别扭。 终于,帕特丽夏颤抖地微笑着,伸出胳膊拥抱她的女儿。 梅勒妮几乎腿都软了。她意识到这正是她想要的。在经历了刚刚过去的四十八小时后,她想回家,她想妈妈。她想吸入香奈儿5号和兰蔻面霜的香味,这种香味她熟悉了半辈子。她想听到妈妈说,就像以前那些年她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那样,“没事,孩子。现在你回家了,我们会一直照顾你的。” 然后梅勒妮又开始想,噢,天哪,你们这些人都对米根做了什么? “你晚上过得怎么样?”帕特丽夏轻声问道。 “不错。”梅勒妮说。她盯着后院的地面,然后玩弄起了一朵粉红玫瑰的花瓣。她妈妈的胳膊最终松开了,转向她的葡萄柚颤抖着,梅勒妮感觉更糟了。 她爸爸放低他的报纸,看看她,再看看帕特丽夏,接着又注视着她。他皱着眉头问:“梅勒妮,你最近怎么了?我们好几天没见你了,这不像你。” “我只是需要独处几天。” “可能吧,但我们仍然是一家人。下次一定要打电话。这是起码的礼貌。” “当然了,”她咕哝,“你怎……怎么样?” “很忙。”她的父亲叹了口气说。他看起来脸色苍白,过度劳累,他脸上的皱纹暴露了他的年纪。“今天早晨又被叫起来去安装了一个心脏起搏器。我发誓,那家医院从来没让我休息过。” “你爸爸和我正在商量,”她妈妈突然插话,“我们认为是时候全家一起去度假了。就连布莱恩也会同去。” “欧洲。”哈勃说。 “什么?”梅勒妮惊讶得不得了。 “我一直说我们应该一起去度假,”她的父亲通情达理地接着说,“最后我对你妈妈说,或许我们应该现在就打包出发。我们会花六个月时间游历法国、英国和地中海国家。它将会成为我们生命中一段最美好的记忆。” 她很困惑。“我不想去欧洲。目前还不想。” “胡说八道,”她妈妈调侃道。梅勒妮觉得她的声音太快活了,好像她在安抚一个孩子。“你需要一个假期,梅勒妮。你应该有个假期。假期会很美好。我们会全身心地放松,享受阳光的温暖。” 梅勒妮摇头。她看着她的父母,但是他们没有和她对视。帕特丽夏正在她的大腿上扭绞双手,然后拨弄她的结婚戒指。哈勃正在用脚轻轻叩击地面,左一下,右一下,以一种她从没见过的方式进行着。 梅勒妮意识到,这不是去度假。这是逃避。他们已经找到了一块圣地?或者可能是那个字条告诉他们,他们会遭到报应。是他们感到惊慌,想要再一次依靠逃跑来迴避,就像他们曾经从得州逃到波士顿一样吗? “我不会去的。”梅勒妮声明。 哈勃皱着眉头。“我们在邀请你去欧洲度假,梅勒妮。你当然得去。” 她摇头。她的双手在她的体侧痉挛着,她意识到她说话的嗓门越来越大。“这和度假没有关系。你从来不度假,爸爸。如果你离开你珍贵的医院多于十分钟,人们都会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父亲的眼睛眯起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孩子,我也不喜欢你的语气。” “我说的是真相,”梅勒妮吼道,“我在说一个名叫米根·斯托克斯的小女孩到底遭遇了什么。” 后院陷入一片沉寂。梅勒妮看到她的妈妈脸色苍白。随后这种沉寂被金属划过石板发出的尖锐声音打破了,当她的父亲向后推椅子猛地站起来时,他的脸上泛着愤怒的红色。“你竟敢这么说,孩子。你竟敢在你妈妈面前提起这件事!” “为什么不敢?已经过去二十五年了。为什么不能说起米根?你们这些家伙也不像不想她。否则我不会发现妈妈盯着她的画像,你自己也不会盯着她的画像干掉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布莱恩有时仍会喊出她的名字,杰米过去常常变得结结巴巴,在他每次不得不说‘梅勒妮,米根在这儿,她在这个房间,她与我们同在’的时候。所以为什么我们不能提起她?你到底害怕什么?” “孩子够了。你不能再对你的父母说这种话了——” “我的父母。是,我的父母。还有一件事,您别介意:为什么我们从不曾试着寻找我的亲生父母,爸爸?为什么你从没提过催眠或回归疗法,或任何可能帮助找回我身份的东西?为什么那晚你在医院而不是去看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处决?” “梅勒妮!”她的母亲倒抽一口气,“什……什么啊这是?” 梅勒妮没机会回答。哈勃扬起一只手,他的妻子马上不作声了,他瞪着他的女儿,有一种冷峻的表情在他脸上,梅勒妮之前从没见过他对自己这样。 “你竟敢……”他的怒火在燃烧,就像那晚看到布莱恩,她的哥哥,宣告他是同性恋时那样!“你竟敢站在我的房子里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在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之后你还敢这样。真见鬼,我收养了你,让你有家可归。我做到了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一切,照料你的健康,为你支付教育费用,在生活中引导你。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孩子。我从来没有比关心我自己的孩子少关心过你,你被宠坏了,不懂得感恩的——” “什么?”梅勒妮轻声刺激,“谋杀犯的没规矩的孩子?这就是你尽力想说明的?这就是你的真实感觉,哈勃?” “你个浑蛋。”他抡藏书网起胳膊狠狠地抽了她一耳光。梅勒妮倒在平台上。甚至没咕哝一句。远处,仿佛传来母亲悲伤抽泣的声音。 梅勒妮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件事不会过去的,爸爸,”她小声说,“现在真相大白了,即使波士顿最好的心脏外科医生也不能控制这种局势。即使是你也不能让这种麻烦消失。”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吵了,”帕特丽夏大声喊叫,“快别吵了。” 他们两人都看向她。帕特丽夏正颤抖着站起来。她的身子摇摆着,眼里满是打转的泪珠。 “求你们了,”她低语,“别再说了。哈勃,这是我们的女儿。布莱恩是我们的儿子。他们是我们的全部。你在干什么?” “我在尽力教他们一些感激之情。你看到发生了什么,当你给了他们一切之后,帕特丽夏,你看他们都做了什么?结果他们俩都是——” 帕特丽夏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哈勃,求你了。” 他猛地把胳膊甩开,表情很愤怒、很伤心。 “你也要这样吗,帕特丽夏?”他咆哮着,“见鬼,我受够了。谁买的这个房子?你开的车子、穿的衣服、吃的东西,哪样不是我买的?绝对不是你,也不是你的父亲买的。他把他所有的钱都捐给了慈善机构,你还记得吗?他告诉我们,我们可以自己挣钱。我确实可以。我每天去那家医院上班,在一种你无法想象的高压环境下卖力干活,我这样做得到了什么尊重?我从我自己的妻子这里得到了什么体谅?”他猛地转向了梅勒妮。“还有你。你的慈善事业很伟大,但是见鬼,租金是怎么付的?你在这个家里承担了什么责任?你离开了两天,什么都没说,好像你半点都不关心这里一样。” “喂,我在做这些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啊?在干什么?你们能得到这些吗?我自己的孩子跳舞、玩耍和观看畸形的展览,而我在埋单。我的妻子逛街和调养她的自怜情绪,而我每天起床上班不顾风吹雨淋日晒,不管心情好坏。天哪,帕特丽夏,我对你有过的唯一请求就是做个好母亲,然后米根夭折了,你连这点也做不到。你变成了一个吊唁者,一个全职的专业吊唁者。这种情况下布莱恩变成一个怪人很奇怪吗?当然他不得不求助于男人。他一点也不受他生命中的女人影响,根本得不到女人的影响!” 帕特丽夏急促而大声地吸了口气,但是她丈夫的话还远远没有说完。 “所以你别冲我来!”他直瞪着梅勒妮,“别用那种口气和我说话!这是我的房子。由我支付,由我养护,因为这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照顾你们,不管我愿不愿意。我辛苦,你们这些人才能玩乐。我从来没有过那种奢侈的享受!没有过!甚至当我的小女儿被谋杀的时候!你这个自私的,自以为是的——” 哈勃的话骤然停顿了。他快哭了,梅勒妮意识到。噢,天哪,她已经把她父亲气哭了。 他用手背擦擦脸,快速调整自己,但是仍然很生气。 “我要去医院了。当我不在的时候,我希望你们两个好好想想这些话。还有你,梅勒妮。我想让你在明早之前对我和你妈妈道歉。然后你就可以开始打包了。因为不管你喜不喜欢,全家人都要去度假,就是一起在度假中死了,我们也会很开心!” 哈勃砰地摔门而去。过了一会儿,她们听见他气呼呼地穿过走廊,然后把前门砰地关上。然后整个房子陷入沉寂。 帕特丽夏盯着梅勒妮看。梅勒妮正尽力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她发现自己捂着脸,仍然感觉灼痛。她不理解。她之前从没见过她父亲使用暴力。 “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冷静,”帕特丽夏嘀咕,“他最近一直处于高压之下……” 梅勒妮一句话也没说。 “会好起来的,”她妈妈焦虑地说,“家庭就是这样。我们中了魔法,糟糕的咒语,但是我们会挺过去的,梅勒妮。我们会挺过去的,这些会让我们变得坚强。” “或许我们不应该一直设法渡过难关,”梅勒妮疲惫地说道,“或许这个家真正需要的是被拆散。” 她摇摇晃晃99lib?地站起来。她的腿软弱无力。疼痛集中在她的左眼球后方。又一阵偏头痛袭来。 “你才二十九,”她妈妈正说着,“才二十九就说这样的话。家人之间最根本的美德就是宽恕,梅勒妮,家人必须学会忘记过去。” “为什么?我们从没忘记过米根。你和父亲很明显从未原谅对方,否则他怎么可能对他所做的只字未提?那么你们俩那时都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帕特丽夏的脸色又一次苍白了。她的肩膀垮了下来,梅勒妮觉得她最终得到了她想要的。她的母亲崩溃了,看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地受伤和恐惧。 梅勒妮觉>99lib?得,对于这件事情,她终归没得到满意的回答。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眼前闪现各种刺眼的颜色。红、绿、蓝、黄、橙,天哪,真是一团糟。她脱掉衣服扶着墙壁走向浴室。在里面水花的保护下,她抽噎起来,仅仅因为她需要发泄。 当她从里面出来,所有的情绪都抽走了。她不再害怕或生气到难以忍受。她精疲力竭了。 她服了药,爬到床上把自己包裹起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突然她醒了,看到她的父亲站在门口,他的手放在臀部,脸上充满威胁。 然后她被卷入黑暗中,在那里,她跑着穿过稠密的灌木丛,荆棘挂住她的头发,栀子花的芬芳浓腻地弥漫在空气中。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快跑,米根,快跑。 费力的呼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快跑,米根,快跑! 栀子花、树枝、碎叶、沉重的脚步声逼得这么近—— 不要啊! 当她再次醒来时,帕特丽夏正坐在她旁边,抚摸着她的头发。 “没事儿了,”她的妈妈轻声说,“我不会再失去一个孩子了。永远不会了。” 第二十三章

大卫工作到很晚。他伏在写字台上,用手掠了一下头发,接着细读一大堆文件。他的眼睛因为疲劳而模糊了,颈部肌肉疼痛,腰背像是被锁住了一样难以挪动。他鞭策自己加把劲,满脑子都想着时间剩得不多了。 那天下午的早些时候,切尼检查了威廉·谢菲尔德扔掉的垃圾。他发现整个袋子装满了猪内脏,满是污痕的垫草,还有一只光亮的苹果。除非谢菲尔德突然有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爱好,不然大卫宁愿相信这些东西是有人故意留在他家的,作为一种震慑他的手段。 二十五年之后,其中的一个同谋终于受够了?还是说另外有人?与这件事有关,但是大卫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接到了类似的字条,但局里目前还没有接到消息? 大卫最讨厌自己问自己这种问题。他被一种让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包围,那个匿名举报者不仅让事情发展得很快,而且本领很强。他按下每个人的按钮开始前进。在一种高度复杂的游戏里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而这场游戏,他早已预见结局。 那种结局令大卫非常焦虑。 “忙什么呢?发现什么线索没?”他在下午四点的时候问贾克斯侦探。 “我这儿有四十二个案子和两具没鉴定的死尸。你过得怎么样?” “劳累过度但坠入爱河了。你查过枪击者的身份了吗?” “呃,试了试塔罗牌,但结果是无法确定。现在我正想着联系一个灵媒——可能能够得知那家伙的名字和一首艾维斯·普里格斯利的歌曲。你懂的,因为我们本地人没有更好的事情去打发时间。” “公用电话记录呢?查到迪戈和谁通过话了吗?” “喂,探员,别着急。传唤证人出庭做记录,还有费力地阅读,都需要花点时间,除非,当然了,你想替我做文书工作。” “这是你的事情。”大卫生硬地说。 “事实上它确实是我的工作。那我为什么在和你说话?”贾克斯侦探挂了电话。很明显四十二个案子会让一个男人喘不过气来。 大卫承受着折磨人的沮丧,心情坏到了极点。传唤出庭记录确实需要时间。翻查一个波士顿市中心公用电话的通话记录,那么厚一本的号码,甚至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 他恨不得现在就能知道结果。 到晚上七点了。 赖默尔出门的时候顺路来访。“进度怎么样了?” “和早晨一样,只是多出来一具死尸。” 赖默尔眼中燃起了怒火。大卫挑起眉毛问:“糟糕的一天,赖默尔?” “糟糕的一周。”督导特工说。大卫没继续说话。赖默尔的事情是他自己的,大卫的事情也是他自己的。留言提示的红光正在闪烁,这已经是他父亲的第三次留言了。 过了一会儿赖默尔离开了。 大卫回到桌旁,继续查看打开的文件。他被一大堆材料包围着,好像它们是一片片混乱的拼图正等着被拼起来。他有一份关于斯托克斯家财务的文件,这是他为了明早七点会见赖默尔而尽职罗列的。不过这方面没什么突破性进展。钱进钱出。最好有人告诉哈勃,生活远不止买阿玛尼西装那么简单。 大卫叹了口气。他已经给布莱恩·斯托克斯留了两次言,但没有一条回复。晚上八点,他拜访了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儿子的暂居地。没有灯亮着,没有人在家。接下来大卫试图在布莱恩工作的地方找到他,结果只是出乎意料地被告知,他告病回家了。 四十八小时,一次也没见到布莱恩·斯托克斯。大卫还不确定那意味着什么。 晚上九点。他去跟进了一下实验室那边的情况。他们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新的结论。没有留下指纹。蜡烛贴着一家本地制造的商标,缅因州的一家工厂生产的,在本州好几百家商店都有出售。那个玩具确实看起来很旧。最有趣的是那件连衣裙的碎布片上面确实有两种血型。他们希望在周末得到DNA检测的结果,这是一项急需解决的工作。当然了,得有人和这个血型匹配,DNA检验结果才有用。 再次回到了只能等待的侦查生活。 再没有什么是你可以做的了,大卫。你在尽力帮助她,确实是。 但我对她撒谎了,他坦白地想,被愧疚感包围。我从没告诉她我正在调查她的父亲,也没告诉她我们局里很可能有一宗关于哈勃医疗欺诈的案件。 那是你的工作。你不得不为了工作而撒谎。那是你能够帮助她的途径。 如果告诉她事实会怎么样?如果让她对父亲有充分的了解,她就会变得更加客观,这样就能帮她保障安全。 你不知道,大卫。正如切尼所说,对人的生命无所顾忌和雇一个职业杀手杀掉你的养女是两码事。 他最终回到他家。 他换上平角裤头,爬上了床。 他睡着了,传呼机放在脸跟前,他梦到他在一个简陋的小木屋里,和梅勒妮而不是米根在一起。他正在疯狂地擦地板,好像这么做能够使他们两人得救。 但他看到,梅勒妮躺在地板中央,不论他多么用力地擦洗地板,她依旧一动不动。 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站在门口,大笑着。

切尼累了。很累很累。他已经设法在下午打了个盹,但是在尽力翻查了威廉·谢菲尔德的垃圾之后,还要查看谢菲尔德在得州收容所时的资料,这一天还长着呢。不过,至少他已经掌握了有趣的信息。据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说,谢菲尔德曾经在那些男孩子眼里是个怪物。 她甚至觉得威廉当时可能对其中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投过毒,不至于毒死,但足以威胁那个孩子服从他,而且从那以后,那个孩子见到谢菲尔德时就会躲得远远的。很明显,瘦削的、受过高等教育的麻醉师的人格比料想的更为复杂。 现在切尼正在市立综合医院昏暗的走廊里穿行,他推着一辆手推车,装满了清洁用品,一个巨大的垃圾桶和很多卷卫生纸。走廊空空的,灯光很暗。他的手推车走在油地毡上发出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使他心里发毛。他不喜欢巨大的机构或场所。 当重症监护室的那个护士去照看病房里其他病人的时候,他设法偷瞄了一眼图表。他不理解任何一行屁话——那是大卫·里格斯的知识范围。 他最终把注意力集中到两个年长些的病人身上,他们连着心脏监测器,正在输液。一个看起来很不舒服。没牙的嘴巴在氧气面罩下面张开着。颈部的皮肤都是褶皱。皮肉的颜色几乎是灰的。切尼明白,不管她得的什么病,那都是真的。 另一个男人稍年轻点,可能五十多岁,看上去相当健康。漂亮的发型。好看的棕黄色皮肤,充满弹性,在胳膊的中部和上部有一点脂肪堆积。下次遇到那个护士的时候,他会礼貌地询问这个男人的病情。 切尼拐了个弯,低着头继续前行,想着他确实得着手加快?医疗欺诈案的进度了。 “噢,对不起。”切尼太过投入,结果撞上了一名医生。 那个男人抬起头,切尼十分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和威廉·谢菲尔德碰了个正着。 切尼紧紧抓着手推车,使自己保持镇定。他只是一个护理人员,他迟钝地提醒自己。“你打算继续往前走吗?”谢菲尔德简短生硬地问。切尼闻到一股淡淡的威士忌味道。 “对不起。”切尼小心翼翼地向后拉了一下他的手推车。他这回必须得盯着路了,否则他很确定他的表情会暴露他的身份。幸好谢菲尔德没心情聊天。麻醉师气恼地擦肩而过,继续在走廊里前进。 好了。现在该干什么? 切尼应该突然转身回到重症监护室看一下吗?谢菲尔德真的会接连两晚下手吗?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切尼继续往前走自己的路,绝没料到谢菲尔德转身生气地看了最后一眼,目光集中在这名护理人员的鞋子上。威廉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棕色山羊皮休闲鞋,他的胃一阵翻滚,口也突然间变得很干。 他进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卫生间,闩上门,在洗脸盆里吐了。他赶紧从口袋掏出两瓶心得安,把标签什么的撕干净,然后把它们猛地扔到了垃圾桶的底部。 哈勃正在栽赃他。那个王八蛋!找一只替罪羊,以便他能又一次逍遥法外。 嗯,哈勃·斯托克斯又要耍心眼了。威廉不会束手就擒。当他知道了一两件事情之后,就更不会了。

“我们有麻烦了。”哈勃对着电话机的另一端说。 “让我多睡会儿你能死啊?”杰米·奥唐纳打了个哈欠,接连两个晚上被哈勃吵醒,真恼火。杰米瞄了一眼床边微微发光的钟。凌晨两点。 “等等再说。”杰米推开被子爬下床,意识到安妮还睡在他旁边。 他摸了一下她的脸,然后拿起电话走到了隔壁,为了不把她吵醒,随手关上了门。 “怎么了,老兄?你是刚刚拿到去欧洲的票了吗?”杰米又打了个哈欠。欧洲度假计划仍使他耿耿于怀。他想象着哈勃戴着白高帽像牛仔一样骑马。 “去他的欧洲,”哈勃说,“是关于威廉的。他暴露了。他非常惊慌地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正在被一个穿一双棕色山羊皮休闲鞋的人跟踪。他说他不会让我逃过惩罚的。然后他啪的一声挂上电话。我打回去两次,没人接。我登门去他家。看起来好像龙卷风刮过一样,威廉和他的车都消失了。” “你是对的。那孩子已经变得脆弱易碎了。” “天哪,”哈勃大发雷霆道,“他在嚷嚷着是我栽赃他。我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只是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你会把它搞明白的。” “我在尽力。事实上,我曾经考虑去找拉里·迪戈商量这件事,但现在不可能了。好像拉里·迪戈那家伙现在已经死了。” “什么!” “噢,别跟我装傻,哈勃。我知道是你干的。” “不是我!”哈勃声音尖厉,“见鬼,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在诬陷我,杰米。你必须得相信我。有人只想搞砸一切。天哪,现在甚至99lib.连梅勒妮都在指控我对米根做了手脚。” 有一阵儿,杰米没作声。他之前从没见过他的老朋友如此失控,如此名副其实地恐惧。他一直等待某种满足感出现在他身上,但是没有。他仍然怀疑这也是假戏一场。想要看清哈勃总是那么难。 “你真的没有安排杀害拉里·迪戈?” “绝对没有!” “好吧,我也没有。” “但,但……”哈勃现在绝对六神无主了,“那是谁?” “我不知道。” “你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杰米。一切都快崩溃了。它不能就这样发生。不……不能在过了这么久之后。这说不通。这件事结束了,也干完了,已经是故事的终结。” “你又开始对那些外科手术做手脚了,哈勃。我警告你要金盆洗手——” “好的,好的,我正在停止。你只管替我找到谢菲尔德。在这件事情上和他和解。” “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听我的?他讨厌我的程度不亚于讨厌别人。” “因为,杰米,他是你的菜。你还记得吗?” 杰米沉默了。接着他不得不摇摇头。尽管现在心情很低落,他还是没有阻止哈勃这种抨击。这件事并不像街边斗殴那么简单,正派的哈勃啊。 “好吧,”杰米最后勉强地说,“最后一次,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只是要给我一两天时间。”他几乎是在深思熟虑之后补充道,“噢,哈勃。” “怎么了?” “最近你和你儿子说过话吗?” “没有。我本来打算给他打电话的。明天我会打的。” “好吧,那么,我祝你好运依旧,因为我一直试图联系他,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但是布莱恩似乎也失踪了,我好奇这意味着什么,哈勃。我很好奇。” 第二十四章

梅勒妮睡醒了,她仍然感觉脸部刺痛,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摸了一下青肿的地方。很痛,但没有什么是不能愈合的。她觉得这种观点很好地描述了她近些日子的生活。 她走下楼梯,房子里静悄悄的。哈勃和帕特丽夏都不在。玛利亚也不在。 她给哥哥打了电话。但是布莱恩也不在家。她试着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接待员告知她他还在外面看病。他得流感已经四十八小时了。梅勒妮根本不相信这些话。如果布莱恩生病了,他应该在家。可现在呢? 那通电话,那个匿名者应该是用家里的电话打给拉里·迪戈的。在刚刚过去的这几天混乱日子里,她从没对此追查更多。现在她拨打了当地一家通信公司的电话,安排送一张通话记录的清单来。这将会是调查的开始。那么接下来呢? 梅勒妮走到楼下,她对自己的家突然感到陌生,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皮肤的疼痛。现在。她的家对她来说像是戏剧中的一套摆设。一个小心翼翼深思熟虑地制作出来的布景。卧室挂着玫瑰色的丝绸,极其适合社交聚会。前面的客厅铺着意大利风格的金色大理石,是为了给医院领导留下深刻印象而精心准备的。餐厅摆放着一张巨大的胡桃木桌子,可以坐十二个人,如果斯托克斯一家亲密如初的话,这张桌子将非常适合一家人与亲朋好友亲密长谈。 后院有几只陶瓮,爬满了玫瑰,还有一张熟铁桌子,很适合一个父亲在那里打女儿。 够了。梅勒妮到了地下室,那儿堆着一摞箱子,每个箱子上都贴着一样的标签:米根·斯托克斯(1968-1972)。 梅勒妮十二岁时,帕特丽夏提议把这间地下室装修成孩子们的康乐室,哈勃否决了这项提议。他坚持认为每个家庭都需要地方堆放没用的东西。地下室的使用要有些价值。 这或许有道理,只是斯托克斯一家没有任何无用的东西。没有一箱旧衣服、旧书、拼图或是游戏机。没有满是污痕的地毯,也没有太旧的家具。哈勃是一丝不苟的——所有淘汰的物品都被他分类、估价,然后送到救世军那里扣减税金。任何东西都有它的价值。除了这些箱子,里面装的东西是无价的。 她曾经翻过这些箱子,因为一个才九岁的小孩极其渴望更多了解她新父母的生活。她非常崇敬地用她的小手摸遍了蕾丝洗礼连衣裙、红色丝绒圣诞裙和手织的粉红色毛毯。她查看了古铜色的小鞋子。在黏土上印的小手印,第一件“绘儿乐”艺术品。她翻看着箱子,感觉既内疚又着迷,因为她知道她应该离开,但她有一种想了解更多的强烈愿望。 这些是与米根·斯托克斯有关系的全部物品,梅勒妮想了解她的家庭中真正的爱。 梅勒妮从一箱照片开始看起。 照片开始于得州的那段日子。杰米、哈勃和帕特丽夏坐在一辆白色的活动顶篷老汽车里;杰米和哈勃穿着细条纹西装,看起来像五十来岁的歹徒;杰米的胳膊挽着年轻漂亮的帕特丽夏女士,笑容满面地对着相机;杰米摇着头,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哈勃正亲吻他的未婚妻。 婚礼的照片。帕特丽夏和哈勃站在宽敞的教堂里十指相扣。帕特丽夏穿着完美的公主裙,雪白网纱的层层荷叶边瀑布般倾泻在她苗条的身体上。 镜头又对准了杰米,他摆着姿势,穿着一身镶黑边的白色礼服,做哈勃的伴郎。她的教父仍然在微笑,但是现在,他与帕特丽夏之间的距离已经比当初远了很多,经常相隔整张照片一半的长度。不管三个朋友说过什么,婚礼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 突然,婴儿的照片。布莱恩·哈勃·斯托克斯,一九六三年二月二十五日,八磅十盎司。布莱恩被哈勃欢欣雀跃地轻轻抱着。帕特丽夏疲惫地微笑着。布莱恩会爬了..。布莱恩会走了。三岁的布莱恩伸手够一个放在门厅的小雕像,刚好够不着。三岁的布莱恩看起来被一个新打开的雕塑震惊了。帕特丽夏的配语:“布莱恩与艺术一见钟情。什么时候他才开始学呢?” 布莱恩在万圣节乔装打扮成撒旦。“布莱恩还处在他的‘魔鬼时期’。不过至少这身衣服很适合他。” 然后帕特丽夏怀孕了。布莱恩逐渐成为陪衬。镜头现在聚焦在喜笑颜开、高挑苗条的帕特丽夏身上。帕特丽夏轻轻捂着她的肚子。帕特丽夏的侧影,远眺一个梅勒妮看不见的东西。帕特丽夏野营,布莱恩在毛毯旁边跑。帕特丽夏肚子很大了,抱着一只填充熊拍照。布莱恩在她的身后,几乎看不到他的脸。杰米的配语:“一九六八年,帕特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漂亮,宝贝。” 梅勒妮翻到下一页。是米根。帕特丽夏把新生儿轻轻地抱在胸前,胖乎乎的红润脸庞,有点瞌睡,小手攥成拳头。布莱恩坐在他妈妈和婴儿妹妹身边。杰米站在病床旁笑着,他的粗手指牢牢地抓着婴儿米根紧杂的小拳头。 突然,布莱恩和米根都很快长大了。布莱恩给米根喂食的照片。布莱恩给米根讲故事。布莱恩把米根放进红色小推车,喜不自胜。 三个万圣节之后,布莱恩仍旧打扮成撒旦,但是米根在他身旁扮成了一个洋娃娃。他们两个都微笑着。下一张照片,帕特丽夏、布莱恩和四岁的米根·斯托克斯,笑容满面地对着镜头,一位年轻漂亮的妈妈和她的两个非常快乐、非常漂亮的金发孩子。 梅勒妮放下相册。她的双手颤抖。 她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在得州夏季炎热的一天,帕特丽夏和布莱恩上午去看医生,把米根独自一人留给保姆。那天下午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米根·斯托克斯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们过去真的曾经是那么美满幸福的一家。 在那堆箱子里没有提及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没有报道这起案件的剪报,甚至连葬礼的吊唁卡片也没有。上一页米根·斯托克斯还对着相机眉开眼笑,下一页她就不见了,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梅勒妮又浏览了一遍相册。杰米、哈勃和帕特丽夏。哈勃和帕特丽夏。婴儿期的布莱恩。布莱恩正在成长。怀孕的帕特丽夏。婴儿期的米根。米根和布莱恩。 她心里隐隐有些疑问。 怀孕的帕特丽夏。婴儿期的米根。米根和布莱恩。 她想不出自己想要想出什么。她想要的答案萦绕于脑际,一个词就快到嘴边了,但她就是想不出来。 怀孕的帕特丽夏。婴儿期的米根。米根和布莱恩—— 噢,天哪!哈勃呢?为什么没有一张父亲和新生女婴在一起的照片? 突然一阵声音从楼上传来。前门开了,随后砰地关上。脚步声从她头顶的地板上传来。 有人回家了。梅勒妮慌忙起身把相册放了回去。有关米根的箱子是神圣的,而且这些天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她可不想被撞到正在翻这些箱子。 脚步声更密集了。穿过门厅进了客厅。穿过后面的走廊朝办公室走去……那么应该是哈勃了。他已经从医院回来了,现在正打算继续他的案头工作。 梅勒妮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旧木楼梯,打开门,发现四下无人,于是溜到了门厅。片刻之后,她站在门厅的镜子前,拍掉手上、牛仔短裤和蓝黄混色上衣上面的灰尘。 她能听到哈勃在他的书房弄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从这点来看,他准是心情不好。 她把镜子里的自己检查了最后一遍,心想真难看。 当被逼入困境时,她的父亲从未显出过宽广的胸怀,但是有时他光靠自己思考就能得出独立的结论——是他错了。她可以先向他道歉。看看他会怎么说。这值得一试。 梅勒妮走进她父亲的办公室。她本以为会看见哈勃穿着绿色的外科手术服伏在写字台上。 但她发现是威廉·谢菲尔德正胡乱翻着文件,手里握着一把枪。

威廉度过了糟糕的一天,糟糕的一周,糟糕的一生。但是他正在不计代价地挣脱麻烦。他只是需要证据。他确信无疑,哈勃在某个地方藏着财务票据。 “威廉?”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威廉停下来,缓缓地转过身。他看到梅勒妮站在门口,两手插在后边口袋里。她警惕地盯着他的手枪。 “威廉?”她又问了一遍。 “你不该出现在这儿,梅。”他说。他原以为房子里没人。他原以为进出都很容易。但现在她已经看见他了。贴心的梅勒妮总是会把一切都告诉爸爸,不能让这发生。 “你在干什么,威廉?” “欣赏你们的房子。”他比画着装饰奢华的房间,“真是好地方;我一直好奇,要是每天能回到像这样的家里会是什么样子。谁能想到要是我的妈妈也仁慈一点,给我下药,然后把我送到急诊室,我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赶快给我离开,”梅勒妮冷冷地说,“哈勃现在不在这儿,所以你不应该待在他的办公室。” “哼。你知道吗?”威廉大步走向她,使她措手不及,她又快速地扫了一眼他的枪,“我不会像你想的那样给你一枪。你只是哈勃的养女而已,况且你什么都不知道!” “威廉……” 她竭力后退。他知道之前她从没把他当作危险人物——但是现在他给枪装了子弹。看到她的眼睛因为恐惧睁得更大,他有一种满足感。来不及撤退了。威廉把她按在墙上。 “走开!”她说。 “为什么,梅?我已经看过了你的全部。已经拥有了你的全部。” “该死,威廉——” 他抓住她的头发猛拽。她瞬间疼得尖叫,但抑制住了泪水。她一直喜欢装坚强,装酷。威廉决定是时候做点小的改变了。是时候找点乐趣来让哈勃付出代价了。 “现在明白了吗,梅?” “我不……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我想,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你对你的家庭一点也不了解。对,就是这样:挑衅地盯着我,极力想着你比我强。你并不比我强,梅,你只不过更无知罢了。毕竟,我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能看穿你的父亲,而你过了扯淡的二十年还没有一点头绪。现在是谁聪明?” 他残忍地又猛拽了一下她的头发。这一次她没能忍住疼痛的咝咝声。他喜欢这样。 “你的好爸爸认为他已经把我打败了,”威廉慢吞吞地说,“他认为他能栽赃嫁祸。让我来替他所有的非法小手术背黑锅,他觉得我太蠢了不会发现的。对了,你也不知道那件事。是吧,梅?”威廉擦着他的枪管。漫不经心地在书房四处走动。“瞧这一切,宝贝?都是肮脏的。你爸爸或许是波士顿最好的心脏外科医生,但是他对金钱一点也不了解。男人总是把自己越陷越深。你认为他斩断过去,以更正当的方式养家糊口了吗?噢,不,那不是伟大的哈勃·斯托克斯的所作所为。 “他只是精心设计了一套方案,切开无辜老人的胸膛,把心脏起搏器随意扔进去。‘没有人会受伤,’他喜欢说,‘保险公司能赔偿得起。’你觉得那些老人会怎么样,梅勒妮?你亲爱的老爸怎么样?” 梅勒妮的嘴唇颤抖着,但是随后她直视他的眼睛,并以那种他特别憎恨的冷冷的腔调声明:“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报复她那句勇敢的话。她没有疼得龇牙咧嘴。这让他很失望,但她的下嘴唇破了。一滴滴鲜血流出。嘴唇也开始肿胀。 威廉说:“好吧,对你的爸爸说再见吧,亲爱的,因为我来的时候完全没料到会有另外一个惊喜。你会得到你应得的,屁话。我在医院发现一名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我知道他在追踪什么,并且我很确定我不会当替罪羊的。” “噢,天哪,你也收到字条了。” “字条?”他生气地对着她皱眉,“我没找到字条。我收到一条留言,用血草草地写在我的镜子上。谁能想到你父亲竟然藏得这么深?” 梅勒妮摇着头。“但是你和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有什么关系?你知道米根吗?” “什么?”威廉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关心。他把他的身体压在她身上,想让她闭嘴,看着她更加发狂地眨着眼睛。 “你想知道真相吗,梅?我会告诉你的,你这个愚蠢的小傻瓜。你的父亲是一个宁愿剖开健康人的胸膛,也不愿承认他破产了的人。你的母亲是一个情绪不稳定、不能满足她丈夫的人,你的哥哥是一个只能从男人那里得到快感的怪人。以你的教父圆满结束,他与乔装的暴徒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么,我对你幸福家庭的描述怎么样?两个罪犯、一个酒鬼和一个同性恋。这么说的话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梅勒妮?你是一个容易吃亏上当的人。世界上最大的受骗者,被哄骗了二十多年。你觉得怎么样?” 威廉微笑着。梅勒妮抬起下巴,就像她很想打一架似的。但他也能从她的眼神中读出怀疑,一点央求,好像想让他收回那番话。没门! 他身体后倾,.99lib?然后肆意地打她的脸。“你竟敢就那样把我甩了,你这个蠢女人。” “你竟敢这么对我!”她哭喊着,尽力用膝盖撞他。他很轻易地挡住了她的攻击,然后向下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开始捏。 “我需要保险箱的密码,梅勒妮。需要哈勃的全部文件。” “我不知道——”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用手枪柄连续击打她。她的头碰到墙上,然后慢慢倒在地上,眼睛眩晕无力地眨着。 “拉里·迪戈……” “你在说什么?我想知道保险箱的密码!” “是我父亲……是我父亲对拉里·迪戈开的枪吗?” 威廉摇头。“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哈勃感兴趣的是钱,不是谋杀。现在,我想知道密码。” “米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咕哝,“他们对米根做了什么?” “忘了该死的米根吧。告诉我密码,否则我会杀了你。” 他把她的长发缠绕在他的左手上,猛地一拽,把她的后背拽向脚的方向。 接下来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可爱的梅勒妮·斯托克斯用她的肩膀撞他的肚子。空气呼呼地从他的肺里面冲出。她用手掌重重地撞到他的胸骨上,并使劲地踩他的脚。 他向后跳了一步,咒骂着,最终用枪对准了梅勒妮。 “贱人!”他听到自己在尖叫,“我要杀了你,你这个婊子。我要用枪打爆你的头——” “住手……”她倒抽了口气,紧握着他的手,竭力控制局势。 砰的一声,枪走火了。他们站在杂乱的书房中间,都惊呆了。威廉的眼睛睁得很大,很震惊。梅勒妮同样震惊地注视着他,他慢慢滑倒在地上。 现在她能看见他肚子上的洞。鲜血四溅。她的手上、文件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她想,就像拉里·迪戈一样。 “上帝啊!”寂静中传来一个声音。 梅勒妮转身发现玛利亚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几束栀子花。 “我不是故意的。”梅勒妮虚弱地说。 玛利亚转身跑了。梅勒妮迟钝地意识到她手里仍旧握着枪,胳膊上血迹斑斑。 她想要的全部只是一个家。很爱她的家人。陪着她的家人……一个最终会成为家的地方。 谎言和流血。永远都是谎言和流血。 她行尸走肉般挪动着。 她抓起钱包,冲出房子的前门。她开始狂奔,并且一直没有停下。 第二十五章 赖默尔正在批评他手下的探员们,大卫的传呼机突然响起。“我必须得接这个电话。”大卫平静地说着离开了会议室。赖默尔嘟囔了几句难听的话,但是大卫假装没听见。 他的传呼机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但他立刻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的车辆和说话声很嘈杂。 “我是里格斯。”他说。 有片刻的沉默,然后他反应过来是她。“梅勒妮?” “你对我撒谎了。” “梅勒妮,你在哪儿?” “你告诉过我,你不会侦查我的家人。你告诉过我,你盯上的是威廉。我敢说那天晚上你睡得很香。超级探员大人在履行他的职责。” “梅勒妮,听我说,我在尽力帮你——” “滚,大卫·里格斯。你竟敢对我撒谎。你竟然不告诉我真相,在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之后。” “梅勒妮——” “枪击的发生是个意外,就是这样。威廉正要杀掉我。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家人,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在意。现在我不知道他们在乎什么。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们。” “梅勒妮,告诉我你的确切位置。我马上过去。” “不用了。游戏结束了。再也没有耍弄了。我敢说,从一开始每个人就都在摆布我。嗯,现在我要主宰自己了。再……见。” 电话挂断了。大卫愤怒地咒骂着,惹来一阵瞪眼。赖默尔从会议室出来,切尼跟在后面没精打采地走着。 “里格斯!”督导特工警告道。 大卫一把揪住他的大衣。“接通贾克斯侦探的电话,刚刚是梅勒妮·斯托克斯。据她所讲,她,刚刚向威廉·谢菲尔德开了一枪。” 斯托克斯家的房子突然变成了一个异常热闹的地方。两辆救护车和三辆警车挡在前面,绿灯闪烁着,穿制服的警察成群乱转。两家电视台开着装好摄影机的面包车已经到了;当地的其他小媒体或许紧随其后。 邻居们挤在记者中间从门口和窗户端详,游客在拍照,整个四车道公路的交通逐渐陷入拥堵。 大卫·里格斯在还有一个街区远的地方就拽开车门,跑了过去,切尼气喘吁吁地紧跟着他。他试着接通梅勒妮的电话,但没能成功。然后他必须花很长时间向贾克斯侦探解释,发生了一起枪击事件。调查波士顿杀人案的探员有一些问题等着他们在联邦调查局工作的好朋友来回答。 大卫向巡警们出示了他的证件。切尼则强行闯入。他们紧跟犯罪现场照片拍摄师、凶杀案探员和辖区警察,向位于房子内部的书房走去。帕特丽夏·斯托克斯站在一个角落里,一只戴着宝石饰品的手不停地在喉咙的凹陷处前扇动。她看起来茫然若失,也很惊恐,好像最轻微的一点响动也会吓她一跳。 她的丈夫站在对面的角落,怒视着,头发蓬乱。他一定是刚刚才从外科手术室被叫回来。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绿色的面罩,双手叉腰,站姿充满挑衅。 杰米·奥唐纳站在门口,脸上一副关切但又不敢相信的表情。 “当然了,玛利亚要尽力清洁现场。”哈勃生硬冷漠地说道,“她是个女仆,这是她的分内之事。” “她擅自破坏了犯罪现场。”站在哈勃前面的贾克斯指出。 哈勃耸耸肩。“她怎么会懂这个呢?她本以为她只是在做她的分内之事。” 大卫很快就看到了贾克斯所说的。鲜血既没有呈现明显的一摊,也非喷射状,反而被胡乱涂抹得满地板都是,使得复原当时的情景变得困难。在道道血痕的外缘,鲜血每隔随机的一段距离都会形成清晰分明的锋利线条,好像血是沿着一张张纸的边沿扩散的。那些纸张不见了。人们可以把这种情景解释为威廉中枪时证明哈勃有罪的文件掉在他的脚边。 99lib.贾克斯侦探自己似乎也得出了这种结论。“如果我发现你牵涉其中,斯托克斯医生,我会以干扰调查、篡改犯罪现场、帮助和教唆犯罪之名,搜查你富有的藏身之处。你要明白这点。” 哈勃抿嘴一笑。“尽管这么做,侦探,我的律师会拿来你的徽章当午饭吃。” “求你了,”帕特丽夏突然用颤抖的声音插了一句,“你能告诉我梅勒妮怎么样了吗?我的女儿在哪儿呢?她还好吗?” “我们还在查找她的下..落,夫人。” “我敢保证她不是故意的,”她绝望地继续说,“她没有理由伤害威廉。” “我们不能保证。”哈勃厌烦地瞥了他妻子一眼,“在昨天那一幕之后?面对吧,帕特,我们的女儿这些天明显很忧虑。或许她做出取消和威廉订婚的决定比我们想的更艰难。我也不清楚。” “哈勃!”帕特丽夏惊叫。 “她一直有偏头痛而且睡不好!她前天晚上甚至没有回家,我没有对这些人说谎。你和我对我们的孩子都不再了解了。” 大卫无法思考了。这一刻他还站在切尼身旁,听着哈勃诬陷他自己的女儿,下一刻就穿过房间,一把揪住哈勃的手术服,把吃惊的外科医生推到了墙上。 “别把这件事栽赃到她头上,”大卫吼道,“关于这次事件你没有半点后悔。威廉的死对于你和你的把戏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天哪,这对你来说只是一场游戏,对不对?你差点就把她害死了。你听见了吗?你差点就杀害了你的女儿。又一次!” “该——该——该死,”哈勃慌乱地说,“放开我!” “放松点儿,”奥唐纳在大卫身后轻声说,“哥们儿,放松点儿。”渐渐地,大卫开始明白,帕特丽夏·斯托克斯是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个对所发生的事感到吃惊的人。哈勃被一个男人掐个半死,而这个男人之前只是个侍者,但他竟然并不吃惊。杰米·奥唐纳面对两个他未曾谋面的男人,同样并不吃惊。 他们知情,他们知道大卫是谁,切尼是谁,或许他们比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更了解调查局。 大卫松开了哈勃,敏捷地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游走在哈勃和杰米之间。 “怎么可能?”大卫说道。 两个男人都愤怒地瞪着他。 “不可能,”大卫摇头说,“我不相信。我认为你们俩甚至不会意识到一旦对谢菲尔德施压,他会怎么做。我敢说你们发现了他是个怯懦的蠢驴,就像我们想的一样。但是他想出了自己的计划,不是吗?干了这件愚蠢的事,把一切置于危险的境地。事实上。今天唯一一个表现出一点点常态的人就是梅勒妮了,不是吗?她比你强。比我们所有人都强。” 奥唐纳的下巴一阵痉挛。“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伙计。” “你当然明白。祝贺你把自己的教女置于危险之中。一个男人不是每天都能差点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杀害的。但是,你一定正在习惯这种感觉,哈,奥唐纳?据我统计,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你雇的枪手,这一次是你雇的狗腿子。我觉得你越来越老糊涂了。” 奥唐纳的目光变得愤怒,确信是大卫在暗中搞动作。“小心点,伙计。你要非常非常小心。” 大卫只是轻轻一笑:“我想说,同上,伙计,因为我一天比一天聪明,一切都离真相更近了。你知道杀人案没有诉讼时效的限制,对吗?尤其是杀害一个小女孩。尤其是杀害了一个可怜无助的小女孩,她一点也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事情。我敢说她也爱她的家。就像梅勒妮一样。” 他阔步走向门口。他听到帕特丽夏在他身后说:“那个男人在说什么?梅勒妮怎么了?有人想到给布莱恩打电话了吗?” “顺便说一下布莱恩,你是指布莱恩·斯托克斯吗?”贾克斯询问。 “当然了。”帕特丽夏说,听起来更迷茫了。 “他的‘朋友’在两小时前呈交了一份失踪人员报告。似乎布莱恩·斯托克斯在两天前外出散步,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 新消息显然太多。抽泣着的帕特丽夏昏厥了。她的丈夫没有及时扶住她。是杰米·奥唐纳扶住了她。 “你介意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切尼气喘吁吁,勉强跟上大卫离开了房子。大卫沿着人行道大步前进,他的背很疼,其他部位也不舒服。 “我们暴露了。之前我们从没见过他们,但现在他们竟然知道我们的身份。” “该死,”切尼说,“会不会是梅勒妮告诉他们的?” “梅勒妮并不知道我在调查她的父亲。”大卫走到了车前。他用了过大的力气,猛地拽开车门爬了进去。切尼匆匆忙忙地跟上。“关于这件事,不要回答任何人的问题,除了赖默尔。好>戏才开始上演。他们对我说的关于米根的评论也不吃惊。他们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他们参与其中了。” “他们深陷其中。”大卫将车挤进了车道,皱着眉头说,“除了帕特丽夏。她一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是..布莱恩·斯托克斯的公寓。梅勒妮还能去哪儿?” 大卫踩下油门发出隆隆声。 过了一会儿,切尼说道:“你在那儿失态了。我是说,你情绪失控了。赖默尔听说你那样对待哈勃。斯托克斯,会将你停职一个月的。” 大卫没作声。 第二十六章

布莱恩·斯托克斯的公寓一尘不染,大卫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个无菌实验室。他和藏书网切尼让楼管给他们开了门,当然,楼管不会白给他们开门的。刚进入第三楼的居室,他俩就发现了这个房间的奇特之处:一共四个房间,但是里面只有清澈透亮的水晶玻璃,铬框架支撑,还有一张黑皮沙发。 “怎么墙上连个家庭合影都没有?”切尼说。 “他跟他家不是很合得来。” “养女对父母的养育之恩感激不尽,”切尼咕味道,“而这个哥哥却不遗余力地甩开有关他们家庭的一切,你能想象他们竟然能够上家居类节目,比如《家居问答》吗?” “他们只要在慈善捐赠晚会上表现得好点就可以了。” 他们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不见一丝灰尘、一个线头,连件乱扔的衣服都没有。要是在以前,这家伙可以好好教教大卫和弟弟怎么打扫卫生。 “冰箱里只有酸奶和啤酒。”切尼报告说。 “录音电话上也没有信息,”大卫皱着眉头道,“你会相信他这两天没有收到任何一条留言吗?” “也许他打电话给自己家,然后查了下留言呢?现在的录音电话都带这种功能。” “嗯,也许吧。” 他们又看了一圈房间。布莱恩真是十分爱干净,而且装修毫不浮夸。一个问题青年,大卫想,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把所有东西都擦拭得这么干净的。 楼管声称今天没见到任何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进来过,不过他也承认,白天他总是会沉浸在肥皂剧中。他见过布莱恩,但是对这个男子的关注不多,楼管说着耸了耸肩,提了提睡裤,然后开始摸自己的啤酒肚。 切尼和大卫走下楼。他们刚到车跟前就听到了一个声音传来。 “里格斯探员,切尼探员。”两个探员齐刷刷地转过身来,切尼已经掏出了手枪。布莱恩·斯托克斯从一个隐蔽的门道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像是没睡过一分钟的觉。 “你可以把枪收起来了,切尼,”大卫冷冷地说,“我觉得布莱恩·斯托克斯不是来跟我们拼命的。” “我只是想来谈一谈。”布莱恩迅速回道。 “知道你妹妹在哪里吗?” 布莱恩摇了摇头。“我只收到了一条留言。我在家里的地位就只是这样。” “二十五年前,米根失踪的时候,你的地位也是这样吗?” 布莱恩好奇地看着他。“你觉得米根出事是我造成的,”他微微一笑,说,“当然,我不是没这么想过。” “布莱恩——” “跟我来,探员。我想给你看些东西,然后告诉你一些应该告诉你的话。一些我很久很久之前就应该告诉别人的话。”

他们跟随着布莱恩的脚步,走过一条又一条街。街道两边都是干净整洁的砖砌楼房,像玩具士兵似的仁立在那儿。然后,布莱恩带他们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巷子里的房子有些旧,但同样高大辉煌,价值不菲。他用钥匙打开了尽头那座房子的房门。他们拉开厚重的木门走进了房间,没人注意到旁边一个大花箱里的水仙花在跟他们打招呼。 “我……我朋友住这儿。”布莱恩开口说道,接着开始带他们往楼上走。 “你是说你的爱人?” “你可以这么说。理论上,没人知道我看上的这家伙的名字,也没人知道我总在这里过夜。” “理论上?” “周二早上,我收到了一个包裹。寄送人要求亲自交付到布莱恩·斯托克斯手上,送到这里,送到这个房子来。” 大卫和切尼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你就到外面躲起来了?” “我需要时间思考一下。” “那失踪人口报告?” “我让内特干的。想让那个男人措手不及。” “是个男人?” “我也不知道,探员。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他们走到三楼。布莱恩锁上前门,让两人进屋,然后转身进了厨房。这个房间铺着硬木地板,墙面是红砖砌成,还有一堆一堆的麂皮枕头和羊毛地毯——跟布莱恩·斯托克斯的公寓完全不同。 “内特在家吗?”大卫问。有个疑问解开了,这绝对是布莱恩的“家”,而刚刚那个地方只是没用的玻璃屋。 “上班去了,他也是医生。” “那梅勒妮呢?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布莱恩从厨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硬纸壳做的盒子。他不耐烦地看了大卫一眼,“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没见过她。” “但是你知道威廉·谢菲尔德被枪击了。” “我半小时前才查过留言。两条信息。第一条就是梅勒妮的,她语气出奇的冷静,我都以为她是在跟我开玩笑。她说威廉想开枪打她,结果反倒被她给杀了。她想让我知道她一切都好。然后跟我提到了你的名字,说你正在调查我们的爸爸,很有可能是个大案子。然后说——” 布莱恩开始支吾:“她说她知道不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杀害的米根。然后又说……”他哽咽了一下,接着用力清了清嗓子,“她说她爱我。对于过去的二十年,她十分感激。” 布莱恩的目光移到了他面前的盒子上。他下巴绷得很紧,大卫甚至可以看出那里肌肉的抽搐。大卫明白了。布莱恩不仅仅是自信心有问题,他已经到了自我厌恶的程度。由衷的自我厌恶。他觉得对于家里过去发生的所有坏事,他都应该承担责任——包括他两个妹妹的命运。 “你说你收到了两条信息?” “第二条是教父留的。他一天就留了三条。他也跟我说了威廉被枪击的事情。他说他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我们需要一起讨论一下。听起来像是他也收到了一个‘礼物’。我估计他们所有人都收到了。” “所有人?” “妈妈、爸爸、杰米、梅勒妮和我。每个人在过去都卷入了那件事情,尽管说可能其中有些人的记忆更多一些。来,给你看看。” 他打开了那个盒子的盖子。里面有一张白色油纸,上面躺着一条已经发黑干枯的牛舌头。 布莱恩看着他们俩。“我还收到了一张字条,‘你会得到你应得的’,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失去我的妹妹了,你们知道。我现在不想再失去我的爸爸。” 大卫坐了下来。他拿出便携记事本,抽出了一根钢笔。“让我们从头开始吧,因为我实在太渴望知道一些问题的答案了,我们有很多话要问你。米根·斯托克斯失踪那天你在哪里?你和妈妈去干什么了?” 布莱恩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那条干枯的牛舌头,开始诉说。 “我不是个好孩子,对吧?如果是现在的话,在那种年龄段,他们很可能把我诊断为注意力缺失症。但是当时,我只是高度紧张和敏感,至少,我妈妈知道该怎么对待我这种情况。坦白地说,我们家在当时也不是那么幸福美满、光明磊落。我根本想不出他们是怎么开始这段婚姻的,但是从我记事起,我爸爸就是一个孤独的工作狂,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工作上,而家庭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妈妈很受伤,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显得很忧郁,把花钱当作一种爱好,会做所有能引起别人注意的事情。我想,到我八岁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我家的状况比想象中还要差——爸爸并不是总会工作到深夜,而妈妈知道爸爸在外面有其他女人,她看起来是下定决心要让自己成为一个疯狂派对女孩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像是被一台机器和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子养大的。他俩不会对彼此做的事情说什么。但是,当他俩共处一室时,那种潜在的感觉……孩子是会感觉到.t>这些东西的,你们知道的,对吧?” “当然。”切尼唐突地说道。大卫和布莱恩都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却耸耸肩,显然,他真的知道。 “后来,米根来到了这个世上,”布莱恩过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她是那么可爱,总是对人微笑。不管发生了99lib?什么,她都会笑着伸出双手。每个人都爱她。在超市工作的妇女,天哪,还有那些邻居,遛狗的人。只要你的脉搏还在跳动,你就会爱上米根·斯托克斯,而她也会自然而然地爱上你。当然,肯定没人会这么评价我的。所以,是啊,我很嫉妒她。我会因为这种不同而生气。但是……我对她也没有免疫力,探员。就算我的嫉妒心再强,也掩盖不了我对她的爱。有时候,我甚至会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只是为了看着她睡觉。她是那么安详,那么快乐。我从来想不通,我的家庭是怎么创造出这么快乐的一个女孩的。 “不过,之后我开始害怕。我当时觉得我的父母也会毁了她。她会像我一样爱他们,而这会让她付出代价。哈勃终有一天会不再理她,而帕特丽夏会厌倦与她在一起,而米根最终会明白,她的父母完全以自我为中心,是被宠坏了的人。我开始摔坏她的玩具,偷她的东西。我想,如果我一直那么刻意伤害她,她就会变得坚强起来,学会保护自己。我伤害她,但我始终相信我是为了她好。”布莱恩撇嘴一笑,“欢迎!欢迎了解斯托克斯家的人是如何看待家庭的。” “那,最后那天,你去干什么了?” “我去玩了,探员。我有时候会发自内心地享受生活,也许,那天出去玩是我犯过的最大的错。那一天……那天是给我预约的第四次治疗。完成治疗之后,医生说要和我妈妈单独聊一聊。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是妈妈带我去买了冰激凌,尽管当时只是上午十一点。甚至连妈妈也吃了些冰激凌,要知道,她在过去的将近五十年里只吃葡萄柚和干面包。我们出去玩了,探员,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妈妈告诉我说一切都将变好。她说这个家庭之前遭到了诅咒,她也承认他们之前一直假装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以后会花更多的时间陪我。她和爸爸将会解决所有问题。她现在意识到,家庭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她已经做好准备去做所有能做的事情,她会倾尽全力把这个家拼起来。她告诉我她很爱我,真的爱我,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后来我们在公园玩了一会儿。她带我去荡秋千,尽管我已经是个大男孩,不需要别人推我了,但她还是在后面推着,而我,很享受这种感觉。我记得,虽然我很好奇很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当时真的很快乐,很开心。甚至,这种开心让我怀疑以前是否开心过。 “然后,我们回到了家里。警官告诉我们,米根失踪了。就这样。你是个宿命论者吗,探员?”布莱恩笑道,“我很确定我是。” “你一整天都跟妈妈待在一起?” “绝对一整天。” “你看到米根上了保姆的车吗?” “没,应该是我们走了后她才上那辆车的。” “布莱恩,你完全肯定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绑架了米根·斯托克斯吗?” “我确实觉得是他干的,”布莱恩说,“我一直都觉得,如果魔鬼有张人类的面孔的话,那张脸一定和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很像。” 大卫皱了皱眉。他相信布莱恩所说的。所以,如果布莱恩和帕特丽夏一整天都在一起的话,他们就与米根的死没有关系…… “那么这和舌头有什么关系呢?”他略带挫败感地问道,“如果你和你妹妹的绑架没有关系的话,为什么你会收到这个‘礼物’呢?” 布莱恩抿了抿嘴唇。“我不太确定。梅勒妮房间里的祭坛让我茫然失措。她可能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女儿……天哪。我不知道。我能确定的就是,当时,警察忽略了一些东西,而现在有人想要将那些信息公之于众。比如说,三天前,我的教父收到了一个罐子,里面放着一根阴茎。至于原因,有三种清测。” “他和帕特丽夏?” “是的。尽管人们可能觉得事情是怎么怎么样的,但是我父母之间的问题并不全是由我爸爸对工作的狂热态度引起的。”布莱恩耸耸肩,深吸一口气,“至于这个舌头……我爸爸当时并没有送去十万美元的赎金。他当时只是一个天天疯狂工作的住院医师,还在偿还他的助学贷款,更不要说供我妈妈花钱了。所以,杰米支付了赎金。他拿回装着冰冷现金的公文箱时,我就在那里。而且——” 布莱恩抬头看了看,三人的眼神交会到了一起。“我在那里,看到我的爸爸并没有拿着那个公文箱送到指定地点,而是拿着自己的公文箱去了。空的。我知道,因为后来我发现了杰米的公文箱,放在我父母的床下,我拿了出来,打开,里面装着满满的现金。明白了吗?我爸爸根本没有支付赎金。他太贪婪了,他自己留下了钱。而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杀掉了我的宝贝妹妹。” 布莱恩生气了,气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而我从来没对此说过一个字。我从来没去警察那里或者妈妈、杰米或者其他任何人那里说过这事。我只是一夜一夜地盯着哈勃看,看着他吃着晚饭告诉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夜又一夜,谎话从他的齿间流出。为了十万美元,出卖了我的妹妹,我从来没有鼓起过勇气来控诉他。从来没有,妈的,我是那么想把这件事说出来但是我不能。我就是做不到!” 布莱恩一把就把硬纸壳盒子从咖啡桌上打到了地上。这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那个舌头掉了出来,躺在了地毯上很显眼的位置。 “靠。”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接着又说了一遍,“靠。” 大卫也是这么觉得。所以说布莱恩和帕特丽夏·斯托克斯并没有伤害米根。这个家庭并没有想尽办法隐藏事实来保护他们的儿子。那么说,米根的事情,只能是哈勃或者杰米干的了。而且,肯定是一次冷血的谋杀。一次对四岁小女孩的谋杀。这个小女孩长着大大的眼睛,标准的金发碧眼的美人胚子。 大卫说:“不知道对你来说有没有用,我有九成把握,不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绑架或者谋杀了你的妹妹,也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你的爸爸没有拿着赎金过去。他早就知道根本没这个必要。” “再说一遍。” 大卫认真地盯着布莱恩·斯托克斯。“我不觉得你爸爸只是为了得到那十万美元,他为的是一百万美元。” “什么?” “生命险,布莱恩。难道你不知道?你和米根两个人都被买了保险,一百万美元的保险费。” 布莱恩·斯托克斯以前不知道这事儿。在他们面前,他变得面如死灰,突然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那个狗娘养的浑蛋婊子!我要杀了他!我不能相信……” “那张索要赎金的字条,对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来说太过高级了。而且米根不符合他其他受害人的特征。警方从未发现过能够证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杀害米根的物证。其实,警方只是得到了他的口供——” “他为什么要背这个黑锅?” “为了让他的孩子体面地长大。梅勒妮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布莱恩。你的父母为了掩藏自己的罪行而收养了她。现在,你要告诉我,为了你的妹妹。这个事实会让你对她产生不同的看法吗?” 布莱恩沉默了一会儿。“不会,当然不会。梅勒妮是梅勒妮。她是这个家庭的幸运之星。这件事情只能说明,命运让魔鬼的女儿爱上了斯托克斯一家。” 大卫决定继续下一个话题:“好的,现在你得帮帮我了。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和你的妈妈也参与到了米根的案子中。你要明白,百分之七十五的案子里,罪犯都是家人,所以我们不得不这么推测。现在,你和你的妈妈都有不在场证明。哈勃呢?” “他在工作。至少我觉得他在工作。我不知道。我爸爸可能是一个冷血浑蛋,但是没法想象他会绑架……杀害……”布莱恩摇了摇头,“他是那种不会弄脏自己双手的人。” “是吗?那么,杰米·奥唐纳呢?” 布莱恩低下头去,这足以说明答案了。“他爱我们,我发誓。他会跟我们游戏,带给我们礼物,他很惯着我们,很宠我们。但是——” “但是?” 他嘟囔道:“但是他确实不仅仅是这么一个人。他做过一些事情。知道一些事情。我的印象是这样的——如果说哈勃不喜欢弄脏自己的手。那么杰米就是家里手最臭的人了。” “他确实是那种人。”大卫说。 “是的,可能吧。但米根只是个小女孩。我能想象杰米杀掉一个和他一样的成人,或者是那些得罪我们的人,但是我不觉得他会伤害小孩子。尤其是米根。你知道吗?杰米的名字是米根第一个学会的单词。爸爸对此很是愤怒。” “我们来换个角度思考一下问题,”大卫过了一会儿又尝试道,“我们有两件事情要思考。我们一个一个地分析了可能伤害米根的人,最可能的是哈勃或者杰米。然而我们还要找这么一个人,这个人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关系与你们亲密到足以清晰地知道二十五年前你们谁做了什么,谁没做什么。这个人现在想让真相暴露,用一种病态扭曲的手段。也许,如果我们能找出这个人,我们就可以命中所有事情的要害,直接向这个人问话。你认识的人中,有谁知道你看到了赎金但是没有告诉别人?” 布莱恩摇头,“我觉得不可能有人知道。如果我告诉过其他人我看到了什么的话,我会坦白跟你说的。” 大卫看了他一眼。“这不可能啊。肯定有人知道这件事,才会给你送来这个牛舌头。” “没开玩笑,我告诉你了,探员,没人知道!” “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切尼兴奋地说道,“他肯定知道所有细节。他知道哈勃从来没有交过赎金,也知道这个家庭有三角恋的问题。他认罪之前,很可能要求要知道所有细节。他也足够变态到玩这么一个小游戏。” “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死了,”布莱恩直截了当地说道,声音中略带一点激动,“我看着他死的。” “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替换的,造假的。也许这只是交易中的一部分。”切尼又耸了耸肩,“为什么我们要假定他完全是为了孩子的未来做的这件事呢?也许是为了自己的自由呢,啊哈?” 大卫看了这个菜鸟一眼。“我们没证据证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还活着。” “我们有证据表明,有一部分迷团缺失了,解不开。”切尼争辩道,“你不能否认这一点。” “我们还要找一个人,他是二十五年前的那个真凶,不遗余力地想要掩盖事情的真相。他雇了杀手,在拉里·迪戈接近事情真相的时候杀了他。同样,当梅勒妮的记忆开始恢复的时候,他也想杀掉她。” “什么?”布莱恩尖叫道。 大卫继续补充:“不管是谁干的这件事,都是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我觉得,布莱恩先生,让内特报案说你失踪也许不是个坏主意。不过我不得不再问你一遍:现在你明白了梅勒妮的危险处境,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谋杀了四岁小女孩的凶手,那么,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探员。我只是收到了一条留言。” “好吧,她知道她待在家里不安全,她也知道她找不到你。她没有足够的经验,也没有准备好在这个星球上玩儿消失。那么,你觉得接下来她会去哪里呢?” 布莱恩眼前一亮。“安·玛格丽特。她在戴德镇捐赠中心的上司。”

开车到戴德镇捐赠中心大约需要三十五分钟。切尼负责开车,而大卫在打电话。他透露给贾克斯侦探一点信息,告诉他梅勒妮给布莱恩留过言,说她自己并非故意杀死谢菲尔德的,而是出于自卫。作为回报,贾克斯告诉他,警方找到了目击证人,可以证明梅勒妮刚刚在政府中心附近用过付费电话。他们的法医团队正在测量武器的杀伤范围。他们也找到了载梅勒妮去布莱恩公寓的出租车司机。据他描述,梅勒妮脸色苍白,十分安静,而且“有点诡异”。 现在,瞽方正在调查走访邻居,给出租车调动中心发送寻人报告,通知机场,并且开始监控梅勒妮的银行账号。他们觉得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所发现。—个涉世未深的女孩能躲多久呢? 大卫说了很多句“啊哈”,都没费事去说他们现在要去哪里。FBI探员应该与地方执法部门紧密合作,但这并不是说他们不能在进度上稍微比他们领先一点。 他们在刚过三点的时候把车开进了红十字会的停车场。从梅勒妮开始逃跑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了,有足够的时间打车或者坐火车来戴德镇。 他们在巨大的献血中心里找到了安·玛格丽特,她正坐在一个小办公室里做文书工作。办公室的桌子看着十分简易,塑料椅子也略显朴素,除此还有一个金属书柜和一个灰色的金属档案柜。 这个女人与这个办公室十分相配。短发,干练,棱角分明的脸庞带着南方太阳晒过的痕迹。穿上白色护士服的她看上去整齐干净。也许给人的印象不会太过深刻,但是安·玛格丽特看上去是那种在工作上你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当他们走近的时候,安·玛格丽特抬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当他们亮出工作证的时候,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有什么事吗?”她直截了当地问道,好像一直在期待着什么坏消息似的,“怎么了?” “我们想要问问你关于梅勒妮·斯托克斯的问题。”大卫说。 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迷惑。显然,FBI探员的出现并没有让她吃惊,但是FBI探员问有关梅勒妮的事情却让她大吃一惊。 大卫指着两把黄色塑料椅说:“能坐下吗?” 安·玛格丽特举止得体,绝不会拒绝,所以他和切尼坐了下来。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问有关梅勒妮的事情。”安·玛格丽特把手中的钢笔放下,说,“她今天都不用来上班啊。” “她在这里当志愿者有段时间了吧?”大卫问道。 “十年了。”安·玛格丽特皱了皱眉,“她还好吧?怎么了啊?” “你认识威廉·谢菲尔德吗?” “当然,梅勒妮的前未婚夫。现在,可以说了吧,”她身子往前一探,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我想知道到底怎么了。” “威廉·谢菲尔德两小时之前被枪击了。我们有理由相信是梅勒妮开的枪。” 安·玛格丽特震惊了。“不可能。”她嘀咕道。 “就是这样,女士。” “但……但是……”她好像找不到扶手。她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在颤动,好像在找放手的地方。“他死了吗?” “是的,女士。但是在我们通知他的家人之前,麻烦你要保密。” “他没有家人。他也是一个孤儿,这是他和梅勒妮之间的一个共同点。” “他们之间的关系你了解吗?” 安·玛格丽特看上去吓得不轻,仍然有些呆滞。“我……我不知道。我是说,梅勒妮不仅仅是一个志愿者,也是我的朋友。我还记得谢菲尔德第一次求婚时她有多么激动呢。” 大卫耐心地听着。 “她爸爸介绍他俩认识的,我记得是。他们约会了六个月,看上去很开心。有次梅勒妮说威廉对于她被一个富人家庭收养这件事有些嫉妒,因为他没有这么走运。梅勒妮不太理解这种感觉。毕竟他成了一名医生,生活也相当不错。我猜这是引起他们之间嫌隙的原因。自从他们分手之后,她就很少提到威廉了。我猜分手是双方的决定。” “她有没有提到过,说希望威廉回到她的身边或者说她自己很受伤?” “从没说过。就算是说过——这么说吧,年轻人。”安·玛格丽特坐直了,“梅勒妮和威廉不是很般配。但是你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杀人的。威廉是个非常不错的小伙子。很聪明,是一个很好的麻醉师。而梅勒妮连打死一只苍蝇都不敢。另外,他们分手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 “她跟你说过其他关于她生活的事情吗?” “那个,我真的已经有四天没跟她说过话了。她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总是犯偏头痛……”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她看上去好像觉得这件事十分重要。 大卫等着她说话,但是安·玛格丽特显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说更好。 “我们真的很需要跟梅勒妮谈一谈。”大卫淡淡说道。 “我很清楚你们需要。” “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的话。” “我对此一无所知。” “你确定她没有联系过你吗?” “我是她的上司,探员,不是她妈。” 大卫低沉而有力地说道:“如果让我们发现你私藏逃犯——” 但是安·玛格丽特仍旧一动不动。如果她知道什么事情的话,她也一定不会说了。 大卫放了张名片在她桌子上。两人准备离开时,名片上FBI的标识正紧紧盯着她。 走到门口时,大卫突然回过头来。 “有没有听说过安吉拉·约翰逊?” 他觉得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没有。” “安妮?” 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我的名字是安·玛格丽特·道森。我们的对话该结束了,探员——对了,祝一切顺利。” “当然。” 她僵硬地笑道:“当然。” 大卫和切尼走了出去。“你怎么看?”切尼上车后问道。 “我目前还不确定。” “看上去她对这个消息十分震惊。” 大卫转了转方向盘,然后转动了车钥匙。“我觉得应该盯着她。” “我不知道。梅勒妮·斯托克斯行踪诡异而且吓坏了。如果你也像她一样吓坏了,你真的会来戴德镇吗?” “不会。但是如果我的名字真的是安·玛格丽特·道森的话,我不会在听到安吉拉·约翰逊这个名字时颤抖。” “谁是安吉拉·约翰逊?” “好像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老婆吧。” 切尼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安·玛格丽特,安吉拉,安妮。有这么多的‘安’字应该不会只是个巧合吧?” “而且她来自得克萨斯州。” “而且她的年龄也很符合。” “哦,天哪。”切尼说。 大卫只是点点头,然后开始开车。他脑袋里有成千上万的事情要想,但是首先,他最担心的就是梅勒妮。 切尼什么都没再说。直到他们快到波士顿。他说:“里格斯,我们真是笨得跟种猪似的。” “也许吧。” “好好想一想,斯托克斯一家没理由做这些事。我们也不认为奥唐纳有做这些事的动机。梅勒妮当然也没有,而且你如此确信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已经死了。” “是的,我十分确信。” “那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妻子呢?你说的这个安吉拉·约翰逊会不会知道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呢?” “哦,天哪。”大卫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对上号了,说道,“我们真是笨得跟种猪似的。” “她很有可能知道这个案件的所有细节,很有可能清楚斯托克斯一家做了什么。” “这也可以解释梅勒妮房间里的祭坛。如果你是一个女人,二十年前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而抛弃了她,而且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那么你一定希望——” “希望她记得这些事情。或者说希望有一天她能来找你。” “天哪,明早第一件事——” “所有我能找到的,关于安吉拉·约翰逊的信息。” “安·玛格丽特·道森的。” “明白了。” 第二十七章 大卫直到晚上十点钟才到家。有那么一阵,他站在家门口,心里有些疑虑。梅勒妮知道他住在哪里。她会自己来这里,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他打开门,把门完全敞开。屋子里洒满了月光,照在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上,照亮了他那绿色的老长椅,还有他一直舍不得扔掉的奖杯证书。看起来就像个私人避难所。 梅勒妮不在这里,该死。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警方追踪到梅勒妮的账户有两次取款,她取钱的银行说,在下午晚些时候梅勒妮来银行,取了一大笔现金。现在这个时候,她身上有好几千美元。用这好几千美元,她可以去相当远的地方。大卫真希望自己知道她会去哪里。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拿起一包冰冻豌豆。他的背部已经一团糟了。 他最近在工作方面也不是很顺利。 压力来自于威廉·谢菲尔德的枪击案。记者已经给局里打电话施压,说他们知道当时有两名FBI探员在现场,想问联邦调查局与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到目前,赖默尔一直用“我们只是全力配合当地执法部门工作”之类的话回复他们。显然记者们对这种回答并不满意。 联邦调查局正在调查哈勃的医疗欺诈案这事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然后就会有人把拉里·迪戈的出现和受枪击与斯托克斯一家联系起来,那么,一个有价值的故事就呼之欲出了。而这个故事中,调查局依然是反面角色。探员们天天有解决不完的凶杀案,纳税人天天交税养活他们,但是他们连一个案子都破不了。对于调查局来说,这个故事对他们的打击是不可估量的。 赖默尔在刚过五点的时候怒气冲冲地警告里格斯和切尼:他们最好赶快展现出对于事态的控制力,不然,他们将成为联邦调查局历史上第一对被削职去当门卫的探员。 大卫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解下领带,脱掉夹克衫。去他的赖默尔,大卫难以忍受解决不了这个案子。 二十五年前,哈勃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签订了一个协议。米根·斯托克斯身上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哈勃想让拉塞尔·李承担罪过。哈勃得到了一百万美元。拉塞尔·李的女儿得到了一个富裕的家庭。从那天开始,每个人都过上了快乐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哈勃又需要钱了。 这一次,他想到了方案二:切开健康人的胸膛来牟利。不会对人产生伤害,手法也不是太过肮脏,他一定是这么认为的。在完成一次凶杀案之后,再做这种事情简直是小儿科。 但这次他没有掩盖住所有的痕迹,有人发现了他的行为。也许,他/她他想要给米根报仇;也许他/她只是心理变态般地想要哈勃去死。大卫很确定,事实其实就是这样。杀了一个女藏书网儿,收养了另一个女儿,过了二十年后,他竟然想要把她交给警方。这个男人的血管里流的一定是冰冷的水,而不是血液。 电话响了,大卫一把抓了起来。 “梅勒妮?”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大卫?” 不是梅勒妮,是他的爸爸。大卫有些失望地说:“爸爸?没什么事吧?都这么晚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在常规时间总是联系不到你,你知道的。你收到我的留言了吗?我一直很担心。” 他的爸爸听起来谦卑而又受伤。大卫愁容满面。 “我很好,爸爸,”他说,“只是……太忙了。” “工作还算顺利吧?”波比的音调突然提高了,“对于你的枪,我有些新想法。” “我的枪够好了,爸爸。啊,对了,我最近跟贾克斯侦探合作过。他让我给您带好。” “噢,贾克斯,我挺喜欢这家伙。人不错。打得一手好枪,但是还比不上你。最近有时间聚一下吗?”波比渴望地说,“我可以过去的。” “我不知道。我手头的案子相当棘手。” “不只是那个医生欺诈案吗?” “不只是。” 电话两端都陷入了沉默,大卫有些心神不宁,冰冷的水珠从背部流下。他可以多说几句的。嘿,爸爸,最近红袜队战绩怎么样?算了,别说了,估计说完咱俩都得郁闷。 “那个,”波比说,“你弟弟最近挺顺利的。就像我说的,他让他的首席投手去做替补。然后让那个新手上场了。这孩子不错,相当有潜力。他打的第二场比赛就得到了十个击球员出局的好成绩。” “真不错。” “我把家里刷了遍漆,灰色、深蓝的藏书网主色调。也不是很另类。” “你应该跟我说的,我会去帮忙。” “没必要,我有的是时间。现在生意不是很多。” 又一段突然到来的沉默。 “你的背怎么样了?”波比突然说。 大卫答道:“还不错。” “按医生说的吃药了吗?” “没,没那个必要。”还在继续说谎。 “大卫,”波比说,“我是你的父亲,你至少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大卫低下了头,然后回头盯着那个巨大的奖杯,州冠军。领奖那天爸爸抱他抱得那么紧,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肋骨都快要断了。他伤心了,非常伤心。与他那僵化痉挛的肌肉无关。他让爸爸失望了。那是—条底线。他可以渡过很多难关,但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 他无力地说道:“我,那个……我只是太忙了。爸爸,现在有很多工作要做。我真的应该去工作。” “我知道,欺诈案?” “欺诈,凶杀。对付这些嫌疑人对我来说有些吃力。” “你会抓住他们的。”他的爸爸听上去很有自信。 大卫眼睛一挤,闭上眼颤巍巍地说:“你不知道情况。天哪,爸爸,并不是说我作为一个投手很有天赋就会在当警察方面有天赋。我在健康医疗欺诈部门。我每天都在读报告而不是在改变世界。事实上,由于我的问题,有位年轻女士不得不枪杀了一个男人以求自保。现在她正在逃亡,又惊又怕,而且上帝看得到,那都是我的错!” “你会帮她解决问题的。”他的爸爸说。 “该死!听我说,爸爸,只用听我说就行了。我救不了人,好吗?也救不了世界。我只能救我那快要饿死的钱包。这就是事实。我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跟成堆的传讯文件做斗争。我根本用不到这么好的贝瑞塔手枪。我需要的是修正液,修!正!液!” 话筒里的声音沉默了。大卫意识到自己说过了,说过了那么多。哦,天哪。他心里迫切地想收回刚刚说的话,尽管他知道,已经太晚了。 “对不起。我只是最近工作有点太忙了。我一直没能好好睡——” “我不了解你的工作,”他的爸爸压抑地说,“我试着了解,大卫,我尝试过。但我不像你那么聪明。我没上过大学。我只能靠我的手艺吃饭,靠我做枪的技术,靠我的棒球水平。当你也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能理解你。然后,你拿到了学位。我是说一个真正的学位,而不是像我们想的那样,进去当棒球体育生。你到大学进修去了。万能的上帝啊,我从来都想不到你能达到这样的成就。现在,你分析案子,你要对付医生、医院还有保险公司,那些人一点也不蠢。 “是的,大卫,我不了解你的工作。我只是有些手艺,我只能好好修你的枪。因为你再也不能和我一起玩棒球了。大卫,给你做一把像样的贝瑞塔是唯一剩下的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了。所以,我这么做了。我没法在你的工作方面给你提建议,教你怎么做。有一大半的时间里,甚至没法跟你聊聊天。所以,我装饰你的枪。也许在你看来这很蠢,但是我宁愿当个蠢人也不愿与你的生活隔绝。” “爸爸……”大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应该向爸爸保证,好好说话,在事情没有变得更糟之前赶紧挂上电话。不过,很奇怪的,他发现自己开始轻声说,“爸爸,我今天让一个女人失望了。我是说,不只是工作上的事情。她很相信我,她很需要我。而我让她心冷了。我对她撒谎,然后告诉自己没问题,因为这是工作需要。我做了一些事,我知道,你绝不会这么做的事。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的爸爸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镇定地说:“你是个好男人,大卫。你知道你犯错了,你就会弥补这个错误。”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那就找出她在哪儿。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聪明的,大卫。我是认真的。当医生告诉我说你的身体问题是遗传性的,是基因造成的,我萌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让我一直感到愧疚,但是,我知道这种想法确实存在。” “什么?” “我觉得,如果我们中注定有人要得这个病的话,注定要为此受苦的话,那我很希望那个人是你。也许你有一条无与伦比的胳膊,儿子,但其实你有更多的东西。史蒂芬除了会打棒球还会干什么?我又会干些什么?你,却不同,你遗传了你妈妈的优点。你有一个和她一样好用的大脑。现在,你是一名FBI探员,一名忠于上帝的联邦探员。你从来没感觉到我和你弟弟对你有多么妒忌吗?” 大卫觉得现在连咽口水都很难,他说:“我猜我不知道。” “你很棒,儿子,你很棒。” 大卫答不上来。他的嗓子罢工了。 “嗯嗯,”他爸爸说道,“时间确实不早了。我知道你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是的,是。我会,那个,很快再联系你的。也许会带上我的贝瑞塔,你可以再改造改造。” “好的,我会带些修正液给你。” 大卫哑着嗓子笑了。“谢谢。” “晚安,大卫。” “晚安。” 他挂上了电话,在饭厅又坐了一会儿,觉得心里有些东西堵着。 有一些……安心。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跟父亲真正聊过天了。他已经三十六岁,他一直告诉自己,父亲的称赞应该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但是事实证明他错得彻底。父母的称赞永远起着作用,无论年龄—— 他冷静地停止了刚刚的烦恼。理解,对他进行了洗礼。 梅勒妮·斯托克斯正在逃跑。梅勒妮·斯托克斯觉得被背叛了,好像她的生命中只有谎言。梅勒妮想一劳永逸地知道有关自己的全部真相。 他知道了,他确切地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拿起电话,把切尼从床上叫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安·玛格丽特没有睡觉。她坐在她小平房的阴影里,还穿着护士服。她知道,他不会马上过来的,但是一会儿,当他觉得没人会注意的时候,就会过来。 后门终于开了。他静悄悄地走进客厅,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 “我猜你听说了。”他终于说道。 她盯着站在房间对面的杰米。她知道,不管他说什么也不能让事情好起来了。等待他的出现是一个蠢货般的决定,但是,毕竟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先是作为朋友,最近是作为情人。她曾以为他能够让她再度感受到快乐。她曾以为她终于做了一次正确的决定。这一次的爱,将是美好的。 她忘了,她总是会爱上不该爱的男人。 “对不起,亲爱的。”杰米终于轻声说道,“我……我很抱歉。”他向前走了一步。 “安妮,求你了,听我说。” “别。” “有探员告诉我,梅勒妮枪杀了他。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呢,杰米?是什么出问题了?” “我不知道,安妮。你绝不能相信我希望这种事情发生。这对我来说真是耻辱。我会尽一切努力让事情回归正轨的。” “万能的杰米·奥唐纳。”她的嘴唇扭曲着。她终于站了起来,很惊奇地发现双腿竟然还听使唤。“如果我现在向别人透露点什么的话,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会杀了我的,对吗,杰米?” “不要这么说,亲爱的。不要这么说话。” “够了,不是吗?你一直觉得自己比哈勃强,其实你不比他强,杰米。你们两人都在亵渎自己所爱。男人应该少花点时间在枪上,而多花点时间在生孩子上。” 她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坚定。他想要摁住她的肩膀,而她给了他一巴掌,整个房间荡起了回音。他感到下巴上的肌肉在灼烧。他们两人都知道,不打回来不是他的风格,即使这么做是不对的。但是这次,他做了自我检讨。他双手紧握,放在身体两边,感受着她的气息。她想,这意味着他真的爱她……还有帕特丽夏·斯托克斯。 “对不起,安妮。”他又说。 “去死。” “即便你恨我,亲爱的,即使你不遵守承诺,我也希望你能走到最后。” “我早已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二十五年了,安妮,”他轻声说道,“过得一直很好。如果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话,过不了这么好,你知道的。我遵守我的诺言。我从最一开始就告诉你,杰米·奥唐纳是个守信用的人。而且,我确实是这.么做的。” 她的眼中突然涌上了泪水。这一幕让杰米震撼了,比刚才那一耳光还要震撼。他从没见安·玛格丽特哭过。一次也没有。他先是看上了她坚强的内心,然后才爱上了她。“别,”他哽咽道,“安妮……” “我爱你,”安妮说,“我愿意为这份爱而让事情变得好些,但其实恰恰相反,一切都变得那么糟糕。” “那也没必要改变——” “不,有必要。你一直都知道,对吗?一直都知道事情会到这一步的。” 作为他的回答,他再一次想牵住她的手。她甩开了。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或者斯托克斯家的任何人了。”她声称,“我从前犯了个错误,我为此付出了代价,但我不会继续为此付出代价。” “你不能真的——” “还有,如果梅勒妮真的有什么不测的话,”她继续说,“我会解决掉你,杰米·奥唐纳。我会徒手杀死你。不要觉得我在这段关系中什么都没学到,不要低估我。男人的残忍反复无常,女人的残忍才真的恐怖。” 她扭头离开他,走出了房间。 杰米看着她离开,再一次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脑海中告诉他,他的心脏开始出问题了。然而他很清楚,他是心碎了。那天,当帕特丽夏从他的怀抱里离开,告诉他她将会与哈勃共度余生时,他有过一模一样的感觉。帕特丽夏告诉他,她将会给那个杂种最后一次机会。杰米也许能够激起她的热情,但是哈勃,那个文弱书生哈勃,才是她要托付终身的类型。 这并没有使杰米做出什么改变。他没有改变,他为此感到遗憾与抱歉。 现在,杰米·奥唐纳嘟囔道:“不要做傻事,亲爱的安妮啊。不要逼我杀了你。”

帕特丽夏站在装满烈性酒的酒柜前。她打开橱柜门,拿出了一整瓶杜松子酒。她的手缓慢地移动着,就好像拿着的是个五十磅的哑铃。 她现在独自一人。无论她的丈夫在这个奇怪的时间在外面做什么,她都不关心。她现在什么都不关心了。如果她能够把所有对她丈夫的情绪聚集起来,她将会变得冷血无情,那种情绪的混合体将会使她情不自禁地一次性解决掉他。 她盯着这瓶杜松子酒。不要喝。你不需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你不需要再一次的堕落。 也许我需要。我们曾经成功解决过这个家庭出现的问题吗,还是说我们一直在逃避?我的丈夫和儿子依然蕴藏着太多的愤怒……而我的女儿,我最珍爱的养女,在脸上还印着父亲手印的同时,却不得不开枪打死一个男人。 电话响了。她拿起话筒,问:“谁?” “妈妈。”她的儿子答道。 “布莱恩?” “你还在喝酒吗?我猜你现在就在喝酒。” “噢,布莱恩。”她开始哭泣,“我想要我的宝贝女儿回来。他们对梅?勒妮做了什么,我现在还怎么能够失去梅勒妮呢?” “我想恨你,”布莱恩沙哑地说道,“为什么我就没法恨你呢?” “对不起,对不起,所有的一切都对不起。”她放下酒瓶,哭得更凶了。 “今晚我在这里,估计我说的话会让你达到一个顶点。”布莱恩说,“而且我一直在想,我不应该在乎的。这不是我的问题。我不能照顾你,我没法为你和爸爸修复问题,而且当然,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俩开心。但是之后,我想到了梅勒妮,如果我不做些什么的话,她会对我有多么失望。该死……你爱她吗?” “绝对。” “我也是,”布莱恩咕哝道,然后大声说道,“这次我们又犯什么错了,妈妈?我们怎么能堕落两次呢?” 他也开始哭起来。他们一起哭着。在黑暗中。他们两人都想要梅勒妮回来,比哈勃更想。他们两人都决定要给这个家庭一个全新的开始。他们都爱梅勒妮,他们都让梅勒妮失望,母子二人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共同点。 过了一阵,布莱恩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他告诉妈妈关于拉里·迪戈的出现和判断,告诉她关于梅勒妮屋里祭坛的事情,然后是拉里·迪戈的被杀,以及梅勒妮认为自己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女儿,还说斯托克斯一家可能做出了某种交易。 “这,是,胡说八道。”帕特丽夏结巴道。她再一次拿起了杜松子酒。 “真的吗?”她儿子问道。“别这样,妈妈。我知道你和爸爸过去总是打架,你们两个都不是喜欢动手的人。看在上帝的分上,到底是什么让爸爸愤怒得大喊大叫?” 她的心脏跳动得十分猛烈。这不公平,她想,一个妈妈竟然要跟自己儿子说自己的隐私。 “是米根,不是吗?”他冷静地说,“你们是为了米根而动手。” “是的。” “还有杰米。” 帕特丽夏闭上了眼睛,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 .99lib.她的儿子猛吸一口气。“天哪,她是杰米的女儿,是吗?这就是她为什么会如此快乐、如此漂亮的原因。我就知道。这个家庭不可能会出现一个这么快乐的人。我就知道!” “布莱恩——” “他杀了米根,该死!你还没想明白吗,妈妈?不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警方有证据证明他不可能杀掉米根。是爸爸干的!他杀了米根,为了那一百万美元的生命险。并且,他知道这甚至都不是他的女儿。噢,天哪,他为了钱而毁了这个家。而我们却让他这么做了,妈妈。我们从没怀疑过。” “你不知道,”她绝望地说道,“我们不知道——” “我看到了那该死的赎金,妈妈!那天杰米拿来赎金我看见了,但是爸爸没有拿那个公文箱出门——” “不!!” “是的!我在你的床底下发现了那个装钱的公文箱,我看到了杰米的钱。爸爸也把它收入了囊中,因为他知道他根本没必要支付赎金。因为他知道,米根当时已经死了!” “不!不要,不要!不要说这些事。你是他的儿子,你怎么能说这些呢?他一直都爱着你——” “他把我从家里踢了出来——” “他后来也试着找过你,叫你回家。我们要去欧洲旅游。我们要作为一个快乐的大家庭一起去欧洲旅游!”她的声音听上去高度兴奋。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精神病患者,不过很快,这种虚张的声势就破灭了。 他们不是一个快乐的大家庭。她的丈夫把儿子踢出了家门,然后又想把女儿交到警方手上。他没有去交米根的赎金。他早已知道米根其实是杰米·奥唐纳的女儿,而且,更糟的是,她还爱着自己的丈夫。当他送给她花时,她会感动不已,每当他对她有一点点额外的关注时,她都会感动。她想着,有那么一天,他会退休,然后时时刻刻陪着她。 即使现在,她还在想,可怜的哈勃,你是那么害怕成为一个普通人,那么害怕不如自己的岳父岳母混得好。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多么有天赋藏书网,多么值得被爱。尤其是米根,她爱你。唤,天哪,帕特丽夏快要不行了。 “我以后不会继续保护他了,妈妈。”她的儿子冷静地说道,“我难以相信他对我们做过的那些事情。” “他是你爸爸——” “妈妈,你喝酒喝得太多了,而你自己的丈夫却还在天天往家里带酒,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我会去找梅勒妮,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不想再失去另一个。” 布莱恩挂上了电话。 帕特丽夏又被孤立在了黑暗中。她拔下酒瓶盖,双手颤抖着。她拿着酒进了厨房,摇晃着,看着酒倒进不锈钢水池中,倾听酒水流下去的声音。 你会得到你应得的,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不!那不是真的!我没得到我应得的。我应该有两个健康、快乐的孩子。我应该看着我那四岁的孩子长大成人。我最大的罪过就是太过感性,即使是这点我也在努力改变。我让杰米离开了我,我发誓要把家庭放在第一位。 我告诉了哈勃。我告诉他我爱他。 她又拿来了威士忌,倒在水池里。一股很冲的气味涌进她的鼻孔。 桃味蒸馏酒、君度橙酒、梨香白兰地、黑莓白兰地、拿破仑干邑白兰地、咖啡酒、百利甜酒、格兰菲迪、皇家芝华士。然后是伏特加,六瓶,全部倒掉。接着又拿来了香草精、杏仁精、止咳糖浆,在厨房、楼下下水道、楼上浴室全部倒掉。她把家中含酒精的东西全部清理一遍,翻遍了所有可能找到酒的地方,找出来,倒掉,然后用水冲掉。 他为了一百万美元杀了她。因为他知道,她甚至都不是他的孩子。 梅勒妮,你是对的。我早就应该让这个家庭破碎。如果我们各过各的生活,我们的家庭将会更加美好。 她回到厨房,手里拿着另一瓶止咳糖浆。倒掉了它。这还不够,她还要倒,还要冲洗。还有什么可以倒呢? 她的目光定在了冰箱上。几秒钟后,她拉开冰箱大门,拉出了里面冰镇的东西。她把蔬菜沙拉扔进了果汁机里,将它们粉碎。然后是整个苹果。她打开蛋黄酱、番茄酱和芥末的瓶盖,然后把所有东西倒进了果汁机里。面包、啤酒、白酒、奶酪、鸡蛋、酸奶、葡萄柚。 现在,她看上去像着了魔,披头散发,行为绝望。 梅勒妮,甜心梅勒妮,她应该得到更多东西。我要救这个孩子!我要战斗!我生命中的第一次,我要为孩子挺身而出!我不仅仅是个醉鬼! 哈勃走进厨房的时候,她正拿着半只火鸡往粉碎机里塞。他一下屏住了呼吸,震惊、不解地看着她。 “你是疯了吧?”他大叫。她摁下粉碎机的开关,然后听着它呼呼地把这只可怜的小鸟撕成碎片。“帕特,你到底在干什么?”她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的丈夫,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右手上。他好像没有发现这点,尽管他也在目瞪口呆地盯着她。 然后,他将左手轻轻伸向她,他的表情温暖体贴。天哪,当他用这种眼神看着她时,他是那么迷人。她脑中掠过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的画面,他犯过的错,她犯过的错,她十分确信,这些都可以原谅,他们可以超越这些,迎来幸福快乐。他们至少应该得到这些。 噢,哈勃,我们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如此伤害对方?你怎么忍心杀害米根?她叫你爸爸。她学会说杰米的名字,但是她叫你爸爸。她说道:“我要离开你。” “帕特,亲爱的,到底怎么了?你显然把自己逼入了一个绝境。”他看了一眼地板,那一?99lib?个个空酒瓶,“告诉我,你没有……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我是做得很好。可是,你在乎吗?是你,把一瓶瓶烈酒带回家中。” “帕特!你中了什么邪?我们马上就要去欧洲了。” “逃跑,这就是这次旅游的实质,我还没傻到不知道这个。你也收到了一张字条对吗,哈勃?说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他僵住了,帅气的脸庞在听到回答后僵住了。她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下巴。 “不,我们最后都不会得到我们应得的,哈勃。因为我应得到的绝对不应该是失去自己可爱的小女孩。而你……如果真的是你做的那件事,你应该永世不得超生。” 愤怒和绝望指引着她向前走了一步。她必须走出这个房间。她要在他再次用那种眼神盯着她之前离开,她要走了。 当她从哈勃身边挤过时,哈勃抓住了她的胳膊。 “帕特,听我解释。” “伤害我们的小女孩儿这事你解释得清吗?她把你当成她的爸爸。我不管基因是怎么样的。你是她爸爸!” “我没有伤害米根!” “狗屁!布莱恩说——” 哈勃伸出右手抓住了她另一边肩膀,由于受伤,有些畏缩,然后开始摇晃她。“该死,看着我,”他命令道,“看着我!已经当你丈夫当了三十五年,我向你发誓,我没有伤害米根!” “那一百万美元保险——” “她才四岁,帕特,天哪。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了?”他听上去很伤心。 她摇头。“我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你把我们的儿子踢出了家门,你告诉警方我们的女儿可能是由于分手而故意对威廉开枪——” “这一切我都能解释。噢,帕特……”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他走得更近了,用两只眼睛盯着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他轻声道,“你只需要给我点时间。哦,天哪,所有事情都乱了。你知道得太少了。现在不要离开我,帕特。我需要你,你不明白吗?我需要你。” 帕特丽夏犹豫了,盯着哈勃。在他眼中,她看到了慌乱和痛苦,恐惧和羞愧。她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最终要分开的原因,因为她知道,她的眼神中也有这些情绪。他们俩太以自我为中心了。是什么让他们觉得自己能成为好父母的呢? “哈勃,再见。”她只是简单说了一句,然后推开哈勃,走向楼上。 “所有一切都挂在我名下,”他在她身后大喊,“只要你敢出这个门,我就会注销你所有的购物卡、银行卡,所有东西!不出十分钟,我就让你一无所有!” 她说:“我不在乎。”五分钟过后,她拿着一个手提箱走出了前门。 夜风温柔地吹拂着她的脸庞,空气中充满郁金香的花香。街对面,煤气街灯散发出慵懒的光芒,人民公园在街灯的照耀下若隐若现,街上汽车疾驰而过。 “好吧,”哈勃在他们卧室的窗前喊道,“你就是爬着我也不让你回来了,帕特。我们结束了!听到了吗?我们结束了!” 空旷的人行道上,帕特丽夏张开双手,拥抱着暖人的微风。 “我自由了,”她轻声向这个城市说道,“亲爱的梅勒妮,我自由了!”

在楼上的卧室里,哈勃猛地关上了窗户。他想走几步,但是整个房间好像转了起来,一阵晕眩,他跌倒在地,磕在了床沿上。过了一分钟,他坐了起来。眼冒金星,耳鸣声刺激着大脑。 她离开了他。帕特离开了他。亲爱的帕特离开了他。 他这么长时间来想方设法拼凑起来的一切,在他身边变得七零八落,他失去控制地想着。他车里的字条,威廉收到的一堆器官,杰米·奥唐纳的表现,他老婆和孩子的变化,威廉疯狂的行为,杰米所说的FBI马上就要调查医疗欺诈的事情。他走得太远了,他永远也走不出这里了。然后,他又想,他必须走出这里,他必须要保护他的家人。 他从没认真想过,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一步。最开始,他只是将帕特视为一个最佳伴侣。慷慨、优雅、自信。对一个不断进步的医生来说是一个完美的家庭主妇,对他的孩子来说将是一个称职的妈妈。他几乎是抱着实验的态度追求她,不断读着情感方面的书,当然,这是杰米·奥唐纳的主意。 接着,他渐渐惊奇地发现,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竟然真的能够爱上他。她如此相信他,比他自己还相信自己。她竟然可以不顾出身,只将他看作他努力争取成为的那个人。 有一段时间,他对自己与妻子的爱情丧失了信心,所有的一切在那时开始土崩瓦解。互相伤害,互相背叛。他迷失自己的原因是他知道自己不知道她想要什么,让她失望了。 最终,是愤怒。他发现了她与杰米的暧昧关系,愤怒使他的爱沦为粪土,愤怒让他想毁了她的容貌,她那漂亮、骗人的容貌。他在想,她毁容之后事情会好一些。她再也伤害不了他了。商业伙伴,这就是经营一段婚姻的方法。 然后,他们来到了波士顿,承受着儿子日益增长的情绪波动,为他们的养女勤奋工作。有时,他会注意到妻子看着自己时的表情,脸上布满静静的渴望与接受。 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愤怒也早已化为粪土,他将会重启这段爱情。比之前更温柔,更体贴。 他曾希望把整个世界都给他的妻子。当然也要给他的儿子,布莱恩将会健康成长,拥有他曾经不曾拥有的一切。也许,也会给梅勒妮。因为即使她不是他的女儿,即使他清楚地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但她一直敬重他,他对此没有免疫力。在有些周末,就连他也相信,他们是最完美的家庭。 但是钱花得太快了,退休也在一步步地逼近,什么也救不了他。他将怎么跟这个从前是个漂亮公主的妻子说呢?要告诉她,快到了六十岁了,她却有可能要去找份工作? 他想出了一个计划。没人会受伤。能多赚一点钱。也能帮威廉摆脱困境。所有的一切都很美好。没有伤天,没有害理。只是赚钱的过程将会比较漫长。 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天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而这个脆弱的家庭很快就坍塌了…… 今晚早些时候,阿玛尼酒吧那个长相甜美的红发女郎还坐在与上周相同的那个位置。他一个人过去寻乐子,在那里迷失了自己,挥金如土。 给那个红发女郎买酒,一杯,一杯,又一杯。 他们又去了四季宾馆。在那外套下面,是超薄的蕾丝内衣。他记得他疯狂地想解开那个扣子。房间模糊了,变得越来越远……之后。。 在波士顿破旧的一角,他在自己的车里醒来,车门紧锁。钥匙插在孔上,音响里放着歌。滚石乐队的歌——《对魔鬼的同情》。 鲜血染红了他右手的绷带。指尖颤抖着,掀开了绷带,看看纱布下面究竟有什么,他的心怦怦直跳。 “我没有伤害米根!”哈勃在屋里怒吼,“为什么没人相信我?我谁也没有伤害过!!!”

黑屋里的那个男人加快了动作,把所有东西往包里扔。他还没有完成计划的全部,但是今天有一个意外大惊喜,这就够了。 该行动了。 威廉·谢菲尔德死了。梅勒妮·斯托克斯开的枪。这是他没料到的,但是却让他自豪。不愧是我的女孩儿。 尽管没时间踌躇了,他还是沉思了一会儿。 事情进展很快。 他将最后一个包拉上,走出了房间。他已经拿到了去休斯敦的票。他知道一个事实,布莱恩也知道,他猜帕特丽夏和哈勃·斯托克斯很快也会买上去休斯敦的票。 陷阱已经布好,鱼饵已经放下。所有的一切都将在它们开始的地方结束。 为了你,米根,为了你。 第二十九章 梅勒妮发现,作为一个富家小姐,她逃跑的水平应该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首先,她一次性从账户取了尽可能多的钱,留一张信用卡在身上,把其他所有信用卡都扔在了小巷子里。在波士顿这样的城市里,应该会有些小偷发现这些卡,然后用它们取钱。这样的话警方就无法定位她的位置,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他们也许会觉得,这些取钱的人中至少有一个是梅勒妮。 其次,她买了一顶棒球帽——她想到了大卫,他的关节炎,他那些关于棒球的照片。她马上打消了这些想法。她把头发塞在棒球帽下,戴上新买的墨镜,穿上大号T恤衫,背上便宜帆布包。现在,一眼看上去,她俨然是一个年轻女大学生。 她去了位于市中心的波士顿美铁火车站,那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从波士顿火车站坐到纽约的宾州火车站,打了个出租车前往肯尼迪机场,那里,她遇到了第一个障碍。想要坐飞机必须要有有效证件,她从来都没见过假证件,所以只能用她的真实身份登机,心里默默祈祷没人能想到去检查纽约的飞机场。飞行的目的地是休斯敦。 在霍比机场,她按照指示牌提供的信息来到了咨询台。 咨询台那儿的男士给予了她很大帮助。他给她一张地图,然后圈出了去亨茨维尔市的路线,大约九十分钟路程。想要走错路都难啊,女士,他向她保证。一直沿着I-45号公路走,到了与I-10号公路的交叉口时按照指示牌走就行了。在这里找个住的地方应该不是问题,女士。每个设计都透出得州风格,每隔五十英尺就会有一个大卖场或者汽车旅馆或者家庭餐馆。为什么?因为在这里一天看到三四次送葬的队伍并不稀奇,女士。很多人住在这里,但也有很99lib?多人在这里死去。你要提起神来保护好自己,听见了? 梅勒妮走到一个汽车租赁摊位。租车需要驾照和信用卡。她冷冷地想道,时间很紧迫,同时填好了单子。 她开车上了州际公路,夜幕开始降临,光辉渐渐退去,化为黑暗,整个世界都变得辽阔、静谧。 大卖场开始出现,目光所及的最远处。汽车经销商、汽车旅馆若隐若现。休斯敦开始在她的右手边出现,高大、壮观的大厦在辽阔的平原上拔地而起,就像散发着柔和夜光的月球表面的火山。交通中断了,一支送葬队伍缓缓而过,二十分钟后,再次因此而停了一会儿。 她觉得现在就像在一个巨大的跑步机上开车,第一次感到有些病态的兴奋。窗外滑过一家宾馆,五英里后又出现一家。路过一家汽车经销商,噢。这还有一家。所有一切都灰蒙蒙的,聚在一起。快开到I-10号公路的时候,她又发现了一家汽车旅馆,她觉得是时候下道了。 她用现金支付了房费。站在收银台后的男士也非常友好。他告诉了她药店在哪里,也告诉了她五金店和杂货店的位置。她见他如此友好,便又问了下枪店的位置。他眼都没眨一下,反而表示赞许。一位独自旅行的年轻女士当然需要东西保护自己了,尤其是这里离亨茨维尔市很近。她是否知道,这个地方,得克萨斯州狱政局的总中心,有七千二百多名犯人? 她还不知道。匆匆记下了他的话后,她并没有直接去房间,而是扭头走向了旅馆外的商店。 她买了水果。这让她有一种家常的感觉。然后她买了剪刀、化妆品和染发剂。接着进行了另一项疯狂的活动,她去买了一包又一包的衣服。全都是便宜货。 她提着这些东西回到房间。再去买手枪时间就有些晚了。她把门上的三道锁全都锁好,最后,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苍白,苍白的面孔。漂亮的白肤金发女人。淡蓝色的眼睛下面有些深紫色的污点。 她突然开始痛恨自己的一切。她看上去像梅勒妮,但她并不是梅勒妮。她是“爸爸的女儿”。被丢弃,没名字。没身份,没过去,没父母。 因为你长得像米根!你满意了吧?她妈妈哭着说道,因为我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米根!杀人犯的后代,杀人犯的血脉,拉里·迪戈尖声尖气地说道,告诉我,你是否会看到小孩,然后有一种饥渴的感觉? 她拿起剪刀,开始剪。头发像雨点般散落在她的周围,然而她仍然继续蹂躏她的头发。如果她早就剪掉足够的头发,也许她现在就..不再是梅勒妮·斯托克斯;如果她早就剪掉足够的头发,也许她的双手就不会染上威廉的鲜血,她就不会见到拉里·迪戈躺在深蓝色毛毯上的尸体;如果她早就剪掉足够的头发,也许“爸爸的女儿”就会展现出她真实的面目,最终会找到被认同的感觉。 我曾经只是希望,我的家人能像我爱他们一样爱我。 自从九岁时在一个满眼白色的急诊室里醒来后,她从未感到过如此孤独。 早上六点钟,梅勒妮起床了。她吃了半个甜瓜和一块便宜奶酪当早餐,喝了一杯汽车旅馆提供的黑咖啡冲了冲食道。然后她又洗了个澡,穿上了一件新外套。化完妆后,她准备出发了。 亨茨维藏书网尔不仅有得州大型的监狱系统,也有亨茨维尔监狱博物馆。博物馆九点开门,梅勒妮计划做第一个进入那扇大门的人。如果说只有一个地方能够让她了解到更多关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信息的话,那肯定就是这家博物馆。 她在游客接待处停了一下,拿起一张光滑鲜艳的地图,然后直接进了城。对于一个执行死刑最多的城市来说,亨茨维尔看上去真的非常令人愉悦。老式的欧洲店面,干净的街道,宽阔的公路。一座令人过目不忘的石砌法院坐落在一片翡翠般的草海之上,最重要的是还有老式冷饮室。 亨茨维尔不仅占地宽广,而且设计奇特,梅勒妮花了整整三分钟才确定监狱博物馆的位置。她将车开进了一个停车场,那里甚至还保存着拴马的柱子。她走在一条稍微有点倾斜的人行道上,天气很暖和,但是湿气有点重,很可能是雷雨天气。她前面有个小家庭在观光,他们高兴地拍着照片。 这个小小的博物馆夹在一家珠宝店和一个西式店面之间,看上去并不大。墙面发暗,房顶落灰,地毯已经褪色。房间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个巨大的亨茨维尔监狱系统模型,还有一些没有围起来的得州狱政局使用过的器械。 梅勒妮浏览着墙上挂的官员肖像,正是他们设计建造了这座著名的亨茨维尔监狱。她了解了著名的监狱竞技的细节。她还见到了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老式电椅,电椅陈列在一个仿造的死刑执行室里,电椅上的木头依然华贵、光亮,宽宽的皮带和金属电盘依旧可以正常使用。电椅旁边,博物馆列出了很多菜单,是一些死刑犯临刑前要求吃的最后一顿饭的菜单。一共是三百六十二份菜单。 梅勒妮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小房间,房间的名字是“囚犯名人堂”。这里挂着许多臭名昭著的重罪犯的照片,比如邦尼,比如克莱德,当然,还有拉塞尔·李·福尔摩斯。不幸的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肖像旁的介绍上仅仅写着:因谋杀六个孩童而被判罪。死刑禁令取消后第一个用电椅行刑的死刑犯,并且,由于他的双藏书网手和双脚爆裂,他也是最后一个坐上电椅的人。 “你们这儿有关于特定罪犯的更多信息吗?”梅勒妮问道。 “我们还有书籍和一些影像资料,随时可以查看。有一些罪犯的介绍相当详细。” “这些东西都放在哪里呢?” “那边墙边,女士。随便去拿,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亨茨维尔监狱里有一些美国历史上最为精彩的历史,我们很高兴可以分享这些。” 梅勒妮在这堆古老发黄的卷宗里翻找着。 一小时又一小时。原先的保管员下班了,一个年轻男子来接班,在门口桌子那里读解剖学,一直读到下午晚些时候。他看得出梅勒妮没有挪步的意向,就提议梅勒妮继续在馆里读书,他锁上门去街对面吃个三明治。过了一会儿,梅勒妮模糊地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然后那个高壮的医学生问她要不要来点牛肉干。她谢绝了。 她在读有关死亡的故事,许多许多的死亡,还有复杂的死刑执行过程,以及死刑执行时的画面。书的作者,是亨茨维尔市死刑犯方面的专家记者,拉里·迪戈。 梅勒妮继续读着,另一个人走了进来。听到铃声她就知道是谁了。事实上,她在这一刻意识到,她一直在等待他的出现。她知道在所有人里,他肯定最先推测出她会去哪里。毕竟,他是那个她一度无话不说的人。他是她一度最信任的人。 梅勒妮没有抬头。她等待着,她感受到了那个温暖、强壮的身体。大卫·里格斯站在她的身后。 “梅勒妮。”他温柔地说。 她指着书页中间的一张黑白照片,说:“来,见见爸爸。” 第三十章

“好了,梅勒妮,谈谈吧。”大卫站在汽车旅馆里梅勒妮房间的正中间,看上去很严肃。他整夜没怎么睡觉,而且从六点开始就一直在开车。他没心情道歉,反而有点生气——不,应该是愧疚、害怕。他生怕梅勒妮出点什么事。他不习惯担心别人,他讨厌这种感觉。他看了一下梅勒妮的眼睛,威廉拳击造成的瘀青还未消去,怒火涌上了他的心头。 梅勒妮没有帮上什么忙。显然,她决定试着换一个新造型——一条黑色牛仔超短裙,用的布料还不如一条头带多,一件至少小了两个号的白色纯棉T恤,蓝色的眼影,应该是用眼影刷抹上的。 恐怕他知道她想证明什么东西了,这让他感觉更糟糕。 听到他近乎咆哮的语气,梅勒妮挑了挑眉毛,一耸肩,“对不起,探员,我能请求宽大处理吗?” “梅勒妮——” “你觉得怎么样啊?这身看上去还行吧?很像得州人,你知道的,而且很年轻。我觉得拉塞尔·李·福尔摩斯会很骄傲的。” “够了,梅。你做得有些过分了。” “相反,我觉得我做得还不够。” “你不是这种人!你不是这样的……这样的,好像应召女郎。” “哦,好吧,那你说我是谁?”她疾步向房间外面走去。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又开始做梦了吗?”他直率地说,“那些噩梦。对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我以前从没来过得克萨斯州,但是这个州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熟悉。” “梅勒妮,你有些崩溃了。” “对啊,对,你会关心吗?”她把胳膊扯回来,向他投去了冰冷的目光,“你来这里干什么,大卫?后悔了?好吧,我帮帮你吧——太晚了!” “该死,我来找你是要问你威廉·谢菲尔德的死因。” “你是来逮捕我的?” “我在问你问题!” “那就把我铐起来啊。” “我做什么你才能好好说话呢?你想让我道歉?对不起。你想让我自责?嘿,我很自责。但是你要明白,我那是在想办法帮你,而且你需要帮助!你爸爸去做口供,说威廉甩了你,而且你最近举止异常,说你是为了泄恨才开的枪。你被逼无奈打死了一个男人,你的爸爸却想把你陷于险境。事态很严重。” 她畏缩了,她那化妆过度的脸终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是大卫并没能看到她眼神中的晦暗。她转过身,坐到床边,黑色短裙扯到了大腿根。 “好吧,”她终于逼着自己冷漠地说,“好来好去。” “我不相信哈勃,也不相信你妈妈或者你哥哥。你是有队友的,梅勒妮,你有的。” “这么说你见过布莱恩了?” “是的,没接到你的电话,他很抱歉。” “是吗?”她愁闷地说道,然后提起神来,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我妈妈呢?她怎么样了?” “她有些动摇,但是能挺住。而且你哥哥为她做证。我们觉得你妈妈和你哥哥不会伤害米根。” “那就只剩我爸爸了。你知道的,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他没有不在场证明。”大卫说,“他有可能为了那一百万美元的生命险而策划了米根的死亡。他当时绝对很需要那笔钱。” “如果是他干的,一定还有同伙,他绝不会接近拉塞尔·李那样的人。杰米肯定帮他了。” “我觉得哈勃和杰米确实有那种伙伴关系。” 梅勒妮微微一笑。她的肩膀垂下来,他几乎可以听见她的心声。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策划绑架和杀害了一个小女孩。谁做的计划呢?谁下的手呢?一个四岁的小女孩会怎样哀求呢?她的尖叫有多么凄惨——还是说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什么? “威廉说我的家庭是个幻象,”梅勒妮嘟囔道,“我那拘谨的爸爸一直靠切开正常人的胸膛牟利,我的妈妈是个酒鬼,我.的哥哥是个同性恋。而我是个可怜虫,他说。我是他们的一个观众,因为我总会相信他们呈献给我的东西。我并没得到爱,我只是个蠢货。” “威廉是个浑蛋。” 梅勒妮还是有点疑虑。“你知道那些手术,不是吗。大卫?你来我家不是为了调查威廉,而是来调查我爸爸的。白领犯罪。这个案子你从没跟贾克斯或者昆西提起过。我也从没想到过这点。在你眼里,我肯定也是个蠢货。” “不像你想得那么心寒……” “当然是这样!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继续把我当傻瓜对待。在我混乱的生活中,我只是希望人们跟我说实话。为什么要别人说实话会那么难?!” 大卫握起了拳头。他的脾气也上来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用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犀利的语气说:“好的,你想知道事实?我跟你说。我们有理由相信哈勃和威廉寻找健康病人注射药物,让他们看起来需要一个心脏起搏器。这可以让你爸爸每月多赚很多钱,而且你爸爸爱财。天哪,他有可能为了一百万美元而谋杀自己四岁的孩子,所以对他来说,做这样的小手术来赚点钱算什么呢?我们能证明这件事吗?不能,我们没证据。我们希望能抓到威廉在医院里双手染着鲜血的那一幕,然后从他那边寻找突破口。但是你杀了他,所以……”他耸耸肩。 梅勒妮噌地站了起来,向他走来,眼睛里流露出可怕的眼神。 “你是说我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对吧,探员?让案情更加复杂,打乱了你的计划?对不起,大卫,真对不起!” 她用手指猛地戳向大卫的胸膛。他躲开了,但是他看到了梅勒妮眼睛里打转的泪水。他盯着她瘀青的脸颊、肿胀的嘴唇、颤抖的双手,他一下子失去了自我。 “对不起,”他听见自己沙哑地说道,“对不起,梅。对不起。” 他一把将她抱住,尽管她不断挣扎,她用脚踢他。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他抱得更紧了。“我知道,嘘……我知道。” 她开始抽泣,痛苦和愤怒折磨着她。大卫把她揽入怀中,让她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她那模糊的眼影和黑色的睫毛膏在他白色的衬衫上抹得到处都是。他抱得很紧,但是还不够。他让她受伤了。他没能成为父亲期望中他应该成为的男人,而且这次与他的身体状况无关。当梅勒妮需要的时候,他应该保护她的安全。 他想为她付出更多。 突然,她抬起头来。她用双手按着他的脖子和后脑勺,把他摁了下来。根本没有什么消极的接吻。梅勒妮很沮丧,很生气。她开始施暴般地对他,寻求一个释放愤怒的渠道。他配合了,天哪,他发现自己正在配合她,他们两人像野兽一样撕扯着对方的衣服。 他撕开了她的T恤,把她推倒在床上。她的双手抓着他的腰带,从他的裤子上扯了下来。他刚刚勉强把她的胸罩解开,她就已经把手伸进他的裤头,连同裤子一起拉到了脚踝。 接着她把胸罩滑下,只剩了一条内裤,然后平躺在床上。这一幕让他停下了步伐,恢复了理智。 “放松,”他轻声道,“放松。” 他将她的头发向后捋去,抚摸着她的脸颊,想让她那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对不起,”他又轻声说道,“对不起。”他用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她,通过拇指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他亲吻了她的锁骨,感觉她有轻微的顾动。他的嘴唇渐渐往下面亲去。她轻微地呻吟着,几乎快要发出声音。 “梅勒妮,可爱的梅勒妮。” 她眼神变暗。“不,”她嘟囔道,“不是梅勒妮,谁也不是。” “你错了。你是梅勒妮,可爱的亲爱的梅勒妮。我的梅勒妮。” 窗外,汽车疾驰而过,汽笛响起。他将那些声音抛在脑外,与梅勒妮一起到达了顶点。

. 过了一阵儿,他躺在了她背后。她的头靠在大卫的手臂上,眼睛盯着远处的墙。他再..一次为她的娇小而震惊。她的胳膊纤细,看上去很脆弱,背部的线条修长优雅。她几乎被他黝黑、高大的身躯完全包住了。想到她竟然被威廉·谢菲尔德虐待,他真希望这家伙还没死,好让他亲手杀了他。 现在,梅勒妮冷静了下来。他想是不是梅勒妮也在回忆威廉。也许在回忆他对她的欺骗,也许在回忆威廉对她施暴时的表情。或者说她想起了哈勃,那个她一直称之为爸爸的男人,即使没有杀掉一个小女孩,现在也成了一个冷血动物的形象。最后,还可能在想有关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事情,那个生父,也是一个恶魔,以杀害小孩为乐趣。 “我不会回波士顿的,”她突然说,“我现在还不能回去,这里可能有所有问题的答案,我必须找出它们。” 他的手指正好放在她的胳膊肘上面,他的手摸着她的胳膊,“如果你同意在我的监护下待在这里,”过了一分钟,他说道,“也许我可以为我们俩多争取点时间。我们可以一起调查,看看我们能发现什么。” “我们刚刚做爱了。” “对的。” “你是一名探员。我估计你们有关于这方面的规定。” “是有,我已经越线了。” “他们会怎么处理?” “不知道。也许要写检讨,也许会丢了工作,都有可能。” 她转过身来,目光凶狠地盯着他,让大卫有点吃惊。“后悔了是吗?告诉我,我要听实话。” 他坚定地说道:“不后悔,梅,为了你,永远不会后悔。” 她嘟囔道:“我被撕碎了,大卫。现在这些碎片不足以拼出一个完整的我。我很害怕,不知道我会找到些什么东西。我很生气但是也害怕,而且我……我简直不能相信威廉的所作所为。我不相信哈勃这么恨我。我不相信我竟然爱着他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我心里完全地、彻底地空了。甚至什么都无所谓了。” “会好起来的,梅勒妮。会的。”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了。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情,为什么我要说这些话?我想去买枪,我以前很讨厌枪支的。我到底怎么了?” “问题都会解决的,梅,”他再次尝试道,“我会帮你的。” “大卫,我不相信你。” 他只能点点头。这话很伤人,但是她说得对。他把她揽入怀中。至少,这次她没反抗。 过了一会儿,他用下巴顶着她的头顶说:“你现在为什么不休息一会儿呢,梅勒妮?你在这件事上已经展现出了非凡的勇气。现在该我表现了。” 她似乎在他胸膛上点了点头,然后一起陷入了沉静。默默睡去。当大卫醒过来的时候,梅勒妮正要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接着她爬下了床。 “我需要洗个澡,”她说,“我有个约会。” “跟谁?” 她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走向浴室。“拉塞尔·李·福尔摩斯。” 第三十一章

梅勒妮钻进大卫车里的时候,雷雨从远处的天际滚滚而来。乌云堆积翻滚,黑云压城,电闪雷鸣。他们静静地开着车,看着远方的天空被闪电劈裂。车里,空调沉闷地吹着风。 大卫将车停在了乔·伯德队长墓园门口。“看样子要下大雨了。” “不就是点儿水吗?!”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入墓园。 这座墓园没有围墙,只是在边缘种着一些花,现在这些花由于高温而耷拉着,喘着气。墓园的其余部分排满了整齐的十字架,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墓园的尽头。他们来回走着,从这头走到那头。最后几排墓碑那里阴森森的,罪犯编号以及下葬日期已经被侵蚀得模糊不清,附近乱石丛生,野草遍地。前几排则是全新的墓碑,新鲜的土壤。看得出刚刚下葬不久。 天空像疯了似的扭曲,第一个大雨滴溅在梅勒妮鼻尖上的时候,猫头鹰凄厉地叫着,闪电在空中舞出妖烧的身姿。 “我们最好快点。”大卫看着头顶聚积的乌云,感受着渐起的微风,他那黑色的西装被风吹得紧紧贴着他的肋骨,“暴风雨马上就要到了。” “我们必须得找到犯人编号。”她回复道,然后快速叙述了一遍有用信息。 天空再一次被照亮,这次闪电离得太近了,他们能感觉到它从天空划过。狂风已经四起,猫头鹰又惨叫一声,令人不安、焦躁。雷声在空中炸响,闪电不断劈下。梅勒妮能够感觉到手臂上的汗毛因静电而竖了起来,脊背冷飕飕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开始觉得惊恐,雨点打在脸上,呼吸变得困难。她感到腹部的压力,突然间她就像是一个在死人堆里走丢的小女孩。努力地寻找着自己的爸爸。 大卫突然走到她旁边,看了她的脸一眼,让她低下头去盯着两脚之间的地面。他抓着她的手,紧紧握着。“你有点焦虑。静一静。” 天空终于撑不住了。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好像天上有个水泵爆了,落下的好像不是水珠,而是一层层的瀑布。 大卫领着她走到他找到的坟墓前。她站在他身旁,正对着白色十字架。罪犯编号以及日期。就是它。 梅勒妮原以为她会感应到什么。她希望能有些感觉。这是她父亲的墓碑,她的亲生父亲。让这对她有点意义吧,让她感受到亲近感吧。 她感觉很空虚。这个标志对她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这个曾经是她父亲的死去的男人对她也没有意义。这些抽象的概念难以与现实相抗衡,那些生动、温暖的回忆,关于哈勃、帕特丽夏还有布莱恩的回忆。大卫说得对,她确实有个家庭,她想念他们,她爱他们。她看不到前方的路,好像也没法回头。 大卫揽住她的肩,带着她从大雨中回到了车边。他帮她把车门开开,然后脱掉夹克衫,披在她颤抖的双肩上。之后他给她系紧了安全带。 当他后退一步,准备帮她关上车门时,他的眼睛湿润了,闪闪发光。藏书网理解,她想,就是理解。 “他与你是谁无关,梅勒妮,”他说,“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继续待在博物馆或者墓地,但是你并没有遗传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恶。” 他关上车门,她看着他从车前方小跑着绕过车头,进入驾驶室。 他了解她,她已经知道,即使她自己都不再了解自己。他对他们两人依然充满信心。 之后,她想,我要回家。 她扭过头去,不想让大卫看到她的眼泪。

后来,大卫帮她洗了澡,帮她爬上床,并帮她把被子盖好。她已经筋疲力尽,没有力气再与他打闹,一沾到羽毛枕头就睡着了。 大卫拿起电话,准备再做些工作。 他们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眼前的一切提醒着他,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他的外套与她的T恤混在一起,他的休闲鞋搭在她的凉拖上面。 他的FBI勋章与她的化妆盒并排放在蓝色柜台上。 切尼在那端接起了电话,梅勒妮开始在睡梦中嘟囔。大卫转过身来背对着她,用一种更隐蔽更中性的声音说:“嘿,新人。情况怎么样?” 那端沉默了,接着,长叹一口气。大卫知道答案了。 “赖默尔不买账,是吧?”他说。 “我估计他很可能会给你记上一笔。”切尼确信地说,“会记入你的档案。天哪,里格斯,你现在可是这边的大明星了。” “我来这儿是为了盯梢,一个谋杀案。我可不觉得有什么违规的地方。” “噢,对的,里格斯。你不叫任何后援就在这个国家乱飞,也没有跟督导特工或者任何直辖上司说。而局里一直以爱护自己的探员闻名于世。你当时上局里的课时,是睡过去了还是怎么着?” 大卫挤出一丝微笑。一直以来,他都确信,他很讨厌自己的工作。而现在,他很可能会失去它。不管怎么说…… “事情己经发生了,”他终于说道,“就跟我说说最新进展吧。” “你得回来,里格斯。我很认真。” “我已经有了头绪。我跟踪梅勒妮到了休斯敦这边的机场,然后又发现她在一个汽车租赁公司租了车。我可不是毫无头绪,切尼。我会给赖默尔发一份报告的。” “那就让我过去帮你。” “你不想过来的。” 又是一小段沉默,切尼理解他的意思了。“里格斯……” “只要告诉我最新进展就可以了,切尼。” 切尼生气地呼出一口气。大卫静候着。 “好吧,我们是得说说现在的情况,但是如果赖默尔逼问我关于你的事情逼得太紧——” “你与这件事无关。相信我,切尼,我知道。” 切尼听上去还是不能平静。也许他毕竟对里格斯产生了好感,也许他们已经形成了某种同伴关系。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好吧,我们找到一些答案,也有一些问题,你想先听哪个?” “一条一条来吧。谢菲尔德的谋杀案那边怎么样了?” “好吧,我觉得你知道的不会比我多——” “切尼。” “噢对。好,好的。贾克斯主管这个案子,让我告诉你,他在向哈勃复仇。贾克斯要求在他书房的每一个小角落都要收集指纹,每当哈勃对此抱怨时,贾克斯就会拆掉更多的地板然后送到实验室。昨天,他甚至把窗帘都扯了下来。我看用不了多久,哈勃自己都得去犯罪实验室住着了。” “这告诉我们……” “快拨开云雾了。不,我们除了梅勒妮以外没有更多的线索。赖默尔让我们顺便从医疗欺诈案的角度去调查。我昨天去医院采访了有关谢菲尔德的问题。很有意思,一个叫威尔勒·琼斯的麻醉师好像知道不少关于谢菲尔德的令人吃惊的真相。我觉得她对于谢菲尔德能做的手术有些嫉妒。可以肯定的是,她都能指出每一次谢菲尔德不该出现在医院却偏偏出现了的情景。” “还是没什么用。” “是啊,这就是我们面对的问题。太多没用信息。赖默尔想让所有安装了心脏起搏器的病人再做一次检查评估,但是根据我们了解的,这个计划根本实施不了。首席检察官告诉我们,我们很可能被哈勃控告,说我们损坏了他的声誉。所以保险起见,我们收集了哈勃过去五年里做过的起搏器安装手术的信息,总结了很长很长的一张名单。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一个一个地查了一遍。他们那边只收到过一次投诉,远远低于业界平均水平。所以想通过病患那边来调查是不可能的。所有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合法。 “现在看来,我们只能让病人移除心脏起搏器,然后再做一次全方位的心脏检查,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安装心脏起搏器。不用我说你也想象得到,司法和医疗两方面的专家都觉得这个主意烂到爆。而另一方面,心脏起搏器只有五年使用期,时间一到就得移除。所以,如果我们愿意耐心等待的话……”切尼耸耸肩,坦白地说,“我们什么也没发现,里格斯。从现在来看,哈勃无懈可击。” “威廉尸体旁边那些文件的印迹调查得怎么样了?” “这就是关键。在某个地方应该存在有用的文件。我们把谢菲尔德的房子翻了个底朝天,不过运气没那么好。银行记录显示,谢菲尔德曾经收到过来自于哈勃的一大笔汇款,但哈勃说那是他以前给他的准女婿的礼物,我们能怎么辩驳呢?我们在威廉的住处连一瓶心得安都没找到,也没发现字条,也没朋友能够说出威廉可能做过些什么事。” “杰米·奥唐纳应该知道些信息。” “好吧,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点。杰米·奥唐纳看上去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昨天下午去四季酒店调查了一下,任何关于他的消息都没得到。” “嗯……”大卫仔细想了一下这件事。所有人中,杰米·奥唐纳最有可能跟着梅勒妮来了这边。 “帕特丽夏也离家出走了。”切尼说。 “啊哈?” “没听错,我今天下午早些时候在斯托克斯家的房子里调查。哈勃对此很淡定,但是仆人告诉我们帕特丽夏昨晚收拾行李从前门走了。波士顿凶杀案小组的人跟四季酒店的前台聊过,他们说帕特丽夏没在那儿。看起来她终于受够了哈勃。我是说,竟然想把自己的女儿交到……” “确实很讨人厌。”大卫同?意道。 “噢,对了,我差点忘了。哈勃今天缠着绷带。他的整个手都缠着。看上去是受了什么伤,但是他不愿谈论这件事。贾克斯甚至直截了当地问他做了什么,而哈勃直截了当地说滚一边去。你知道,我估计哈勃说这话说得已经麻木了。” “你觉得如果贾克斯给他施加的压力足够大的话,哈勃会不会崩溃?” “我不觉得贾克斯可以给他施加什么压力。”切尼说,“我觉得是我们那神秘的幕后黑手让一切事情停滞了下来。这就是他想要的,不是吗?每个小礼物都会挖开一个陈旧的伤疤。梅勒妮在逃跑,布莱恩从家里搬了出去,帕特丽夏终于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奥唐纳也神秘失踪了。哈勃现在独自一人,而且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他相当罕见地开始感到害怕了。现在这种状态下,我没去找他了解任何情况。我试着从安·玛格丽特那边查找信息,顺便说下,没什么线索会立即浮出水面,我也没时间做什么更深入的调查。很是需要更多帮助啊。”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合作吗?关于得州小天使米根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我就在得州这边,可以通过我获得些信息。” “事实上,你很可能帮得上忙,里格斯。我觉得我们会在得州有所突破。” “这么说就对了。” “好吧,贾克斯和我昨天查了下公用电话的电话单。什么也没有。我是说,有用的信息。但是贾克斯——你得给他些信任,里格斯——不仅调查了波士顿的电话记录,他也要来了休斯敦那边查拉里·迪戈家里的电话记录。”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当然没有。我们是联邦调查人员,和他们不是一个系统,你忘了吗?” “哦,是的。” “好吧,是你说的拉里·迪戈声称三周前有个匿名电话打给了他。当然,二十五天前,迪戈的电话突然爆出了许多通话记录。我问贾克斯要来了这些记录。然后,今天上午我自娱自乐,交叉查询了一下拉里·迪戈的电话单以及他联系过的那个助产士的电话单,查了一下两个电话单里有所重复的得州人的信息。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切尼背出了很多名字,大卫快速地记了下来。“我明早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个助产士。如果她还记得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话,应该就会记得他的妻子。也许我可以在这边看看安·玛格丽特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是啊,”切尼说,但是他听上去有些犹豫,“里格斯……我得到的信息不止这些。” “这就是你在局里的价值啊。” “我……呃……我有点想挖开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坟墓看看。” “天哪,切尼。” “我那个很不靠谱的理论现在看来不是那么不靠谱了,里格斯。连赖默尔都被我吓到了。记得梅勒妮房间里那块碎布片上的血污吗?那块有两种不同血型的碎布片?” “当然,继续说,切尼,一口气都说完。” “好的。他们已经成功检验出了其中一种血是梅勒妮·斯托克斯的。完全吻合。她二十年前被发现的时候做过各种有关血的检查,所以他们有很多指标都可以证明这点。我们再来说说第二种血……他们做了个DNA鉴定,里格斯。百分之五十的吻合度,第二种血液与梅勒妮的血液,所以说,你应该能想到,是家长与孩子之间的关系。” “天哪。”大卫闭上了眼睛。他已经知道切尼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我觉得我们终于发现了最后那个一直找不到的玩家了,里格斯。我们刚刚给他们送去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血检指标还有血液样本去确认。但是我现在就可以向你保证,第二种血液检查出来的结果一定是XY染色体。我是说,这是梅勒妮生父的血液。而且,里格斯,实验室向我们保证,那块碎布片上的血污,染上的时间不到一星期。” 第三十二章

哈勃·斯托克斯一个人站在书房中间,他早些时候开了灯,但是在灯光的照射下,他显得更加颓废。灯光下,提取指纹用的粉末闪着金光,残缺的窗帘留下了稀疏的阴影,拆散的木地板横七竖八。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波士顿凶杀案小组的成员挤在他的家中,仔细调查了每一个角落,搬动了每件贵重的古典家具。 现在看来,他到任何地方去都会被一个便衣警察盯着。在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值得羡慕的生活中,他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用来避难。 杰米走了,帕特丽夏走了。他 5728." >在想她是不是最终快乐地和杰米生活在了一起,越想就越觉得五脏燃烧得灼痛。 没找到布莱恩。他给儿子上班的地方打过电话,他们说bbr>布莱恩已经有好几天没出现过了。他不相信,放下自己的尊严拨通了儿子的紧急电话号码,他知道一定有个人会接起来。他没猜错。 内特很有礼貌。布莱恩走了。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确认为他失踪了。 哈勃挂上了电话,觉得自己突然之间苍老了很多,也是第一次,他觉得孤独。 空荡的房间。案发现场隔离带。手上缠着的绷带。再一次,自命不凡的杰米·奥唐纳说对了。所有的一切都在轮回。 他不能永远都在这里默哀。他是一个喜欢行动的男人。是时候做点什么事了。为他的家庭,为他自己。 他走进卧室。在一个上着锁的宽大衣橱里,他拿出了一把枪。右手的绷带让他拿起枪来很难受,所以,他解下了纱布。刚刻上去的文身像是在向他闪耀光芒:666。 他嘟囔道:“但我不是恶魔。我没有伤害米根,该死,我甚至都没接近过拉塞尔·李·福尔摩斯。” 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

离开丈夫三十六小时后,帕特丽夏已经没有丝毫的欣喜感了。 她试着用自己的信用卡,取消了。她又试着用储蓄卡取钱,挂失了。她已经五十八岁了,带着一包贵重的衣服,但是身无分文。一股恐惧向她袭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向她知道的最安全的地方——丈夫的怀抱。 她前一夜藏书网在朋友家度过。这让她成功熬过了前几个小时。天一亮,不管怎么说,她知道自己该有个目的地。她第一次需要掌控自己的生活。 她试着去了四季酒店。杰米·奥唐纳不在那里。她又试着找了儿子的公寓。她看到儿子的爱人正在将他的东西打包,并告诉她布莱恩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他也不知道她的儿子去哪里了。 帕特丽夏知道还有一个人或许帮得上忙。 现在,她提着包,站在安·玛格丽特·道森房间的门口。她只是把安·玛格丽特当作自己女儿的上司。现在,帕特丽夏顾不得面子,敲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安·玛格丽特小心地向外张望,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接着,她的眼睛因为吃惊而瞪得圆圆的。 “帕特丽夏。”她说着,把门完全打开。 “我离开哈勃了。”帕特丽夏脱口而出。 “你来找杰米吗?” “不。”帕特丽夏为难地说,“我来找你的!” 安·玛格丽特闭上眼睛。她的表情说明了一些问题。 “你爱他吗?” “谁?” “杰米。” “当然不。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想要我女儿回来!” 安·玛格丽特镇定地。几乎是斯文地说道:“帕特丽夏,我想我们是时候谈一谈了。”

布莱恩·斯托克斯把座椅调得低了一些,他正在候机室里。飞往休斯敦的飞机要到明早才有, 6240." >所以应该抓紧时间睡一觉。他很焦虑,已经开始担心会不会太晚了。 他对米根做的事情是错误的。他想,对于这难以接受的冰冷现实,他无处逃脱。他的妈妈与教父有一腿。她生下了杰米的孩子而哈勃发现了这点。哈勃很有可能是出于愤怒才杀死了米根,当然也可能是出于贪婪。他的爸爸为了一百万美元杀了自己的妹妹。 而布莱恩什么都没说过。 好吧,他当时只是个孩子。现99lib?在,他早已成人。他发誓要为梅勒妮做更多的事情。 他坐立不安,想伸展一下脊柱,接着僵住了。 他刚刚好像瞥到一个他很熟悉的人,但是当他定睛一看时,却没人在那里。

梅勒妮睡得不好。她又回到那个小木屋了。在树林中间的小木屋里,看着蜘蛛从床边悠闲地爬过。米根在她身后。米根坐在自己的小木马上,前后摇摆。 “让我回家吧,让我回家,让我回家。” 你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接着,一个影子出现在木地板上。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然后迈进了房间。冷风灌入了小木屋。米根退缩了,梅勒妮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将失去。他回来了,但这只会让事情更糟。 “不。”米根呜咽道。 不!梅勒妮哭叫了出来。 “没事的,”大卫在她耳边嘀咕道,抱紧她,“我找到你了,梅勒妮。我找到你了。” 她轻声道:“太晚了。” 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早上梅勒妮醒来时,她正一个人躺在床上。房间里光线昏暗,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得克萨斯州耀眼的阳光。在房间里,能听到汽车驶过州际公路时发出的抑扬顿挫的嗡嗡声。一个客房服务员推着金属小推车从阳台前走过,小轮胎发出的咔嗒咔嗒声过后传来了服务员敲响其他房间门的声音:“你好,服务员。” 梅勒妮眨了几下眼睛。她的头有点晕,挥之不去的梦还在她眼前徘徊,无力摆脱。她的左眼僵硬地跳着。不是很严重的偏头痛,但是她应该吃上一片阿司匹林。 她终于扭过头来开始寻找大卫的身影。 衣服在地上扔得到处都是。她看到了他的长裤以及西装外套,被他漫不经心地搭在椅子上。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低沉、隐忍的痛苦的呻吟。 梅勒妮冲到浴室。她还没准备好看到眼前的一切。 大卫·里格斯按着胃部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来回打滚。 “天哪,是你的背疼。”她蹲下来,然后跪在他身边,但是大卫并没有回答她。他面如死灰,脸部扭曲出吓人的表情,双手紧握,用力地砸着地板。 “你需要冰块吗?需要什么药吗?你身上肯定带着这些东西吧?” 作为回答,他蹬了蹬脚转过来,嗓子里再次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趴下来,想要听清他的话。在他的眼神中,她不仅仅看到了痛苦一还有无力的气愤。“出……去。”他挣扎着说。梅勒妮妥协了,她扔下手里的衣服跑去取冰块。她回来的时候,大卫依然捂着胃部,但是这次他改为在地上爬行。很大程度上,这一幕更恐怖。 那一定是关节炎。这就是强壮、才华横溢的大卫·里格斯生活的世界。 梅勒妮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用颤抖的指尖将一个老式笨重的冰袋塞入了他的衬衫里。 “我要把这个放到你的背部。”她告诉大卫。 大卫嘟囔了几句,不知道是不是在咒骂。梅勒妮一把将这个简易冰袋塞到了大卫的后腰。他的身体立刻弓了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疼得龇牙咧嘴。 “对不起。”梅勒妮轻声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 “过一会儿……”大卫咆哮道,“过一会儿就好了!”他的下巴紧紧抵在肩胛骨之间,他的身体依然在颤抖。 梅勒妮坐在他旁边。等待着。终于,他的四肢不再抽搐,表情放松了些许,不过仍然满脸通红。他终于把腿盘起来,在地上打坐。 “怎么样了?”她试探地问道。 “真……难受。” “经常这样吗?” “一阵一阵的。” “你肯定有些缓解疼痛的方法。锻炼、药丸……” 大卫什么也没说,而是盯着他的旅行包。梅勒妮感到不解,站起来打开了旅行包,在里面找到一瓶橘黄色药丸。萘普生,她读道。生产日期是一年之前,但是看上去一粒也没少。 “大卫,我不明白。” “这是关节炎,”大卫嘟囔道,看起来很绝望,“我的脊柱正在融合,有时半夜醒来,背部和肋骨的肌肉紧绷,喘不过气来。在我状态还行的时候,我能蹦蹦跳跳地去上班。但是也会有像今天这种让我想去死的状况发生。这么一个小破药丸能有什么用?!” 梅勒妮抚摸着他的脸颊。“你害怕,是吗?你害怕一旦吃了这个药丸,你就再也摆脱不掉它了,你就终于承认了你有这么一种病,你的下半生就再也离不开它了。” “不,该死!我是害怕我吃了这药,但是一点用也没有。什么也没改变,那我还能指望什么呢,梅勒妮?我还能对什么抱有希望呢?” “噢,大卫。”梅勒妮咕哝道,“哦,亲爱的,你得的只是关节炎,不是癌症。” 他英俊的脸庞上忧心忡忡的表情让她心一软。他伤心了,她把他抱过来,他的头躺在她的大腿上,她轻轻摇晃着他。 “他们给她做了那么多次化疗,”他呜咽道,“那么多次,什么用也没有。我们拼了命地打扫房间,也什么用都没有。什么东西都没有用。” “我懂,我懂的。” “我想让爸爸为藏书网我而骄傲,我想让他感到无比的骄傲。” “他很骄傲,大卫,为你而骄傲。” “该死,梅勒妮,我很爱棒球,但却无能为力。我永远也成不了我想成为的那个人。永远。” “噢。大卫,”她镇定地说,“我们都是这样的。” 终于,最难熬的阶段过去了。她依然与他一起待在地板上,依然抚摸着他的头发、脖子与肩膀。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他光滑的皮肤,还有皮肤下分明的肌肉线条与坚硬的筋骨。他抬起头来,她看到了他眼睛里凶猛的目光,她躺到地板上,他扑了上来。 做完之后,他们一言不发地躺在地板上,紧紧握着对方的手,静静聆听对方的心跳。这就够了。 “我有那个助产士的名字和住址。”似乎有几小时后,大卫终于说道。 “好的。”梅勒妮说。 他们两人站起来,穿好衣服。

按照地址,他们来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区。梅勒妮觉得,一个为拉塞尔·李·福尔摩斯提供过帮助的女人不应该住在这么漂亮的小区里。这片温馨的小房子位于休斯敦迅猛发展的卫星城区,每四座为一组,看起来一模一样,只是喷漆略有不同。院子里郁郁葱葱,修剪整齐。一些小树苗向着太阳生长着,它们那瘦小的身躯说明了它们的年龄,同时,也说明了四周这些房子的年龄。 一些小孩子坐在破旧的自行99lib?车上看着他们,大卫下车后用自己惯常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就迅速跑掉了。FBI探员好像有些独特之处,梅勒妮想。二十英尺开外你就能看出这是不是一个FBI探员。 大卫为她打开车门。梅勒妮深吸一口气,然后在大卫前面走向了门口。 第二次敲门的时候,一个妇人开了门。她的形象与梅勒妮想象的有很大差异,穿着宽松的米色裤子和白色衬衫,膝盖部位有些污点,手里拿着园艺泥,银白色的头发上戴着一顶草帽,让她看起来极像一个受孩子爱戴的奶奶。她那暖人的蓝眼睛看过来,空气中有着新鲜的饼干味道。 “能帮你们什么忙吗?”妇人礼貌地问道,温和地朝他们这两个陌生人笑着。她的笑平易近人,梅勒妮情不自禁地也朝她微笑起来。 “艾普碧女士吗?”大卫阴沉地问道。 “是的,先生。”艾普碧女士和蔼地回答,“尽管我应该告诉你,现在我是一个快乐的退休主妇,靠着退休金度日。没有渊博的学识也没有什么新潮的信仰。在我这个年龄,我想做的就是撒一把太阳花的种子,再多添几个孙子孙女——但是你们千万别跟我女儿说我这么说。” 大卫咧着嘴笑了,然后马上回过神来让自己显得专业一些。梅勒妮看得出,艾普碧女士的表现也让大卫感到意外。 “我懂的,女士。”他向她保证道,“相信我,实际上我是FBI的探员大卫·里格斯。我们来这里是因为你三周前和一个人谈过话,拉里·迪戈。” 兰达·艾普碧呆住了,友好的微笑被谨慎的神情替代。她好奇地盯着梅勒妮,然后又看了看大卫,此时大卫已经拿出了证件。她终于说道:“我知道了,好吧,那我想你们应该进屋再说,我去拿些冰红茶。” 艾普碧女士带着他们穿过装修朴素而又雅致的房子,来到后院。后院里芬芳逼人。巨大的棕梅树与一小丛一小丛的花朵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小院子。角落里的土壤明显刚刚被翻过,艾普碧女士在他们敲门的时候应该正在种植东西她指着后院里的一张.99lib.玻璃桌,示意他们坐下。 他们礼貌地称赞着这个院子。她和蔼地表示了谢意,然后回到房中拿来了一大罐冰红茶和一大盘曲奇饼干。 “燕麦饼干?”她询问道。 “今早新鲜出炉的。” 大卫看着梅勒妮。她无言地表示同意。这个女人无比可爱,但是现在他们却要让她回忆起拉塞尔·李·福尔摩斯。 “你是一个助产士吗?”大卫终于开始问道。 艾普碧女士马上点头:“是的,我是一个助产士,也可以说是接生婆。退休十年了。而且,对,三十年前我总会为贫穷的邻居们提供帮助,他们付不起请医生的钱,也没钱买药或者住院。那时我们还是以人为本,不会把金钱看得那么重要——在六七十年代的大萧条发生之前。” “拉里·迪戈追查并且找到了你?”大卫继续问道。 “是的,但是老实跟你说,我对他还有他的问题不怎么关心。父亲犯的错.又怎么了?每一个孩子都有权利生活,享受生命。我真的不希望父亲犯的错误殃及他的子女,我也不希望帮助别人找到这样一个子女。” “你到底跟拉里·迪戈说过什么?” “嗯,他有一张照片,当然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而且,是的,我认出了那个男人。从前,这事儿没什么特殊的。我接待并且帮助了他们,而且我不想这么说,每一个贫穷落魄的父亲都是那么一副模样。没有一个会因为孩子将要出生而留在这里,这么告诉你吧,他们会出现一次,跟你见一次面,然后就出去找他们的狐朋狗友们喝酒,而他们的妻子,就在这里的一条脏兮兮的床单上产下他们的后代。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情,而他们显然不想参与其中。” “拉塞尔·李找你时的地点在哪儿?”大卫掏出便携笔记本准备记录,但是艾普碧女士摇了摇头。 “那片区域已经不存在了。当它还存在的时候,不过是一个贫民窟,几年前政府为了给中产阶级建造房屋,把那儿拆迁了。城市的发展,你知道的。” 大卫放下本子。“艾普碧女士,我理解你不想因为父亲的过错而牵涉到孩子。坦白地讲,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是谁,而且这一点都不让我感到烦恼。我们只是要确认一下,不管怎么说,我们想知道你到底跟拉里·迪戈说了什么。上周,他遭到枪击死掉了。” 艾普碧女士盯着大卫上下打量了一下,接着又这么看了看梅勒妮。终于,她看上去是下定决心了。 “好的,探员。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让我们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开始说吧。你跟他接触多吗?” “不,一点也不多。我说,嘿,她怎么样啊?他耸耸肩,告诉我我现在比他还要了解他的妻子,让我在他妻子产子结束后给他打电话。然后他就从前门走了,而我开始照顾他的妻子——至少他是这么称呼那个女人的,尽管我没发现有什么结婚戒指。”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梅勒妮迫切地问道。兰达·艾普碧好奇地看着她,梅勒妮找着合适的词,“他的妻子,我是说,那个妈妈。” “哦,她给我留的印象比她丈夫好多了。是个很坚强的家伙,那个女孩。我出现的时候,她几乎已经胀得不能再大了,而且几乎要晕死过去了,但是竟然没有哭出来,只是使劲抓着床单,坚持着等她的孩子出世。她让我感受到她的聪明——提问很有水平。她也会盯着我的眼睛看,好像需要更多的自尊。她曾经提到。她戴过避孕环,像她这样的人不应该生孩子。”艾普碧女士皱起眉头说道,“很聪明,现实主义者。但是我猜她的丈夫发现了她的避孕措施,然后逼她摘了下来。她当时很不开心,但我猜她知道伤害已经不可避免了。” “她……她看上去想要这个孩子吗?她看上去关心这个孩子吗?”梅勒妮问道。 艾普碧女士的表情突然温和了起来。“当这个孩子终于爬出来后,你可以看得出她筋疲力尽,也可以看得出她已经开始为这个孩子还有自己的未来担忧,但是,孩子,她脸上洋溢的笑容,她眼神中透露出的喜悦……” “后来发生了什么?”大卫问。 “我正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拉塞尔·李终于出现了,有点站不稳——也许是跟朋友们喝了很多场庆贺酒。当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唤醒妻子和孩子。 “她给他看了看他们的孩子。他看了一眼,稍微点了点头,看上去很欣喜。他甚至吻了一下妻子的脸庞,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亲吻姿势。他看上去确实十分为他的孩子骄傲,昂首阔步在房间里大摇大摆地走着,好像靠自己的努力买了一辆小汽车一样。 “最后,他问我他欠我多少钱。我告诉他随便给一些就行了。他给了我十美元,翻看着成堆的尿布还有配方奶,发出了哼哼的声音。我告诉他如果有什么需要再联系我,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对夫妻。 “几年后,我拿起一张报纸,上面有张照片,就是这个男人,被认定为婴儿杀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想。” “你联系警方了吗?” “为什么?我帮他们接生,仅此而已。再说,虽然我不是医生,但就算是个接生婆也该知道保密。” “但是故事还没结束,不是吗?”大卫敏锐地问道。 艾普碧女士终于犹豫了。“对,没结束。第一篇关于他的报道出现的几周后,有人来到我的门口,他长着浓厚的红发,操一口爱尔兰口音。他告诉我让我忘记我知道的关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一切,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孩子,然后想给我一笔钱。当然,我是不会要的。这是我分内的事情,我当然会这么做——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我为了自己的良心向自己发誓对这件事保密,他的钱只会让我不安。” “他说什么了?”大卫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笑了。说实话很有魅力,但还是要说,你能看出……”第一次,艾普碧女士看上去有些担心。“能看出他有些故事,”她终于说道,“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有好人,有坏人,有和蔼的,有残忍的。你不是从他们的走路姿势或者穿着方式看出来的,也不是从他们生活的环境判断的。你只需要看着他的眼睛,而那个爱尔兰男人,他有那种眼神。他是一个深谙世事的人,也做过许多事情,而且有能力做更多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即使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是有点发抖。“还是说我得到的信息吧,不管我拿不拿这笔钱,我最好都忘了关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一切。”她的目光黯淡下来,又温和地继续说道,“有段时间里,我觉得我做到了。” 大卫看着梅勒妮。她悲痛地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拉里·迪戈跟他们说的是事实。杰米·奥唐纳确实来见过这个接生婆。她的教父来见过这位女士,威胁她,如果她跟任何人提起拉塞尔·李的事情的话,就会伤害她。 “拉里·迪戈暗示说你想要钱,”梅勒妮终于嘟囔道,“想要吗?” 艾普碧女士看上去像是受到了侮辱,“看看这一切,孩子。我为什需要钱?我的霍华德给我提供的一切都很好!”. “为什么现在你又开始讲这个故事了呢?”大卫继续严肃地说道,“你知道,你的生命曾经受到威胁。” “啊哈,好吧。”她耸耸肩,“我当时是很害怕,探员。我承认。但是当时我四十岁,我会害怕我的死亡,担心孩子的未来。现在我都七十岁了,我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我还有什么好牵挂的呢?我为什么要担心那个爱尔兰男人,为什么要担心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事情呢?对于现在的生活来说,这就像是小桥流水。你必须知道,这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行为而改变,即使是坏人的行为。” “除了二十五年前那个人的登门拜访还有拉里·迪戈的出现,还有其他人向你问起过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事情吗?” “没有。” “你后来又见过那位妈妈吗?” “没有。” “知道她的名字吗?” “安吉拉·约翰逊,这是她三十年前用的名字。迪戈先生告诉我这是一个假身份。” “能描述一下她的样貌吗?” “噢,不好说。我见到的是她生孩子时可怜的样子。对一个女人来说可不是件舒服的事情。她……我觉得她有五英尺多一点。身材短小精杆,就像一杆枪。蓝色的眼睛,深色的头发,自然卷。当时她快三十岁了,所以我估计她现在得有六十了。” 大卫看着梅勒妮。“听起来像不像某个你认识的人?” “不像啊——” “安·玛格丽特。”他轻轻说道。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但事实上,他说得对,当梅勒妮仍然在咀嚼这个事实的时候,大卫转向艾普碧女士,问了一个更荒谬的问题。“你最近有没有见过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呢?” “什么?”艾普碧女士问道。 “他已经死了!”梅勒妮说道。 大卫说:“对不起,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儿,但是我们从那块碎布片的血迹里找到了新的线索。两种血。第一种是你的,而根据DNA检测,第二种 6700." >最可能是你父亲的。” 梅勒妮感觉眼珠后面的血管快要炸开了。小木屋。小女孩。门口出现的黑色身影。 “等一下,”艾普碧女士开口说道,“你觉得她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 “是的,女士。” “是什么让你这么觉得?” “拉里·迪戈,”大卫同样惊奇地问道,“怎么了?” “她不可能是拉塞尔·李的孩子,探员。拉塞尔·李没有女儿。拉塞尔·李的孩子是个男孩儿。” 第三十四章

布莱恩·斯托克斯接近亨茨维尔市的汽车旅馆时,中午刚过。他早上五点就踏上旅程了。由于在机场凑合了一晚,他现在很累,满身污垢还有些焦虑。不过至少,他运气很好。只用了二十美元,他就成功看到了所有汽车租赁公司的记录单。他知道梅勒妮租了一辆车,然后他就到这家汽车租赁公司的前台停了一下,梅勒妮蓝色的大眼睛给前台的男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循着线索,他又到了亨茨维尔,在这里他看到的第一家旅馆正是梅勒妮入住的那家汽车旅馆。 他走出汽车。热气和湿气猛烈地袭击着他,使他的衬衫紧紧贴着他的皮肤。他想,欢迎回家,得克萨斯我来了。天哪,他一点都不怀念这个地方。 在旅馆大厅,他询问了接待员,结果没有人以梅勒妮这个名字入住,不过正好有个客人和他的描述一致。 布莱恩冲她抛了个媚眼,这个二十岁的女孩脸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她可以给这个客人留个信息。布莱恩决定不给她留信息了,他不知道这几天他的妹味到底怎么样,不想再把她吓跑。他要等着直接与她见面。 走进停车场的时候,他感到轻松了许多。他找到了梅勒妮。他会照顾她。所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他朝自己的车走去,发现与自己的父亲面对面站到了一起。 “你在这里干什么?”哈勃·斯托克斯首先开口问道。他白色的衬衫湿透了,黑色的领带皱皱巴巴的。如果说布莱恩昨晚休息不够,那么哈勃一定是完全没有睡觉。 “找梅勒妮啊,”布莱恩说,接着皱了皱眉,“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做我二十五年前就该做的事情。” “做什么?说出真相?我知道是你干的,爸爸。我知道你没有支付赎金。我知道你为了那个狗屁生命险卖了自己的女儿。你怎么敢——” “我把这个家拼凑到了一起——” “是你把我们的家扯得七零八落!” “我不得不这么做!” “通过牺牲你的小女儿?”布莱恩叫道。“通过出卖你的女儿?!” “你恨她!你毁坏她的玩具。” “我爱她。她是米根。她会对我们所有人微笑,她相信我们所有人。该死,她甚至连你也相信。你怎么能对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儿下得去手?你怎么能为我这么做?” 哈勃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用一种布莱恩从来没有听过的语气说道:“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小浑蛋。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不会站在这里跟自己的儿子解释一切的。我养大了你,给了你所拥有的一切,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再说最后一次,我没有伤害米根!而现在。我受够了。” 哈勃抬起手来。布莱恩注意到了白色的纱布。看上去是那么大的一个伤口,而且是在他的手上,一个外科医生最值得炫耀的部位。然后,慢慢地,这个萌发,把他告诉你的一些点通过自己的想象连成了一条线。当然你想象的不可能完全是事实。” 梅勒妮慢慢地点了点头。拉里·迪戈出现得那么突然,又给她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她揉了揉太阳穴。“如果你说的是对的,大卫,为什么栀子花香会起作用呢?是你跟我说的气味会引发人的记忆。如果那些都是想象,为什么闻到一种香味会让我回忆起某些东西呢?” “我们再往前想一想。”他说道,“我们知道什么呢?有人杀害了米根·斯托克斯,但凶手并不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 梅勒妮点了点头。 “你的妈妈和哥哥不可能做这件事,因为他们应该有不在场证明,而且这件事对他们的打击是那么大。” “对。” “但是你的爸爸有可能与这件事有关。我们知道他当时很需要钱,而你的教父很有可能帮助了他。” “帮他接藏书网近拉塞尔·李。” “对。所 4ee5." >以我们知道,米根被杀是因为那笔生命险,但是不得不说,他们对于这起犯罪模仿得很粗劣。所以他们又启动了一个备用计划,去接近拉塞尔·李,让他认罪,好让自己脱离困境。现在,拉塞尔·李认罪了,所以他们之间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梅勒妮犹豫了。“碎布片上的血迹。也许拉塞尔·李还活着,也许那就是他们协议的内容。有可能是他推动了所有事情的发展,让每个人的生活都变得一团糟。” “不,”大卫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这么想。这个男人行刑时有很多目击证人。就算是他当时没被电死,只是验尸官收到了贿赂,说他死了,他的手脚也已经被炸裂了。这个是没法造假的。” 大卫变得有些兴奋。梅勒妮摇了摇头,她的头很疼。她回想着那些两面,而这让她有些……晕眩,白色的灯光。她闭上了眼睛,额头抵着车窗休息。 但是大卫显然觉得事情理顺了。“你是对的,梅!”他兴奋地说道,“该死,一直以来你都是对的!” “我……是对的?” “你的家人是实实在在地爱你。你的家人一点也不凶。你的家人就是你想的那样。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事情总对不上号的原因。我们一直在调查一起根本从未发生过的谋杀案。” “什么?” 大卫不再继续说话。他看了一眼后视镜,一个急刹车,然后掉了个头,梅勒妮还在向前倾时,大卫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开上了高速公路。 “很快就会好的。”他说道。 “我头疼。” “我知道,再稍微坚持一会儿。我再带你去最后一个地方。然后,如果我的理论正确的话,你就会知道你到底是谁,我们会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想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 “你当然想,梅勒妮。或者,我应该叫你,米根。” 第三十五章 “每当想起得克萨斯时,我总会想到‘堕落’这个词,”帕特丽夏·斯托克斯嘟囔着,“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情人。当哈勃告诉我说我们可以搬家了的时候,我发誓我绝不会再回来,我再也不想见到得克萨斯了。我讨厌这个地方,这个让我伤心欲绝的地方。” “我曾经也发过类似的誓言,”安·玛格丽特说道,“但是恐怕没什么必要。我一直认为拉里·迪戈会坚持不懈地调查那件事,或者,如果他不这样的话,也会有别人这么做。小时候,我会觉得一个错误就是简单的一个错误。你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然后继续前行。现在我觉得错误更像是往水塘里扔石头,一开始只会激起很小的涟漪,然后波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就像是连锁反应,直到变成大浪,然后轻松地把你打入水底。” 帕特丽夏看了她一眼,她们从破晓时开始赶路,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她们几乎一直在说话。有些事情终于说穿了,但是还有更多的事情要谈。 “你怎么会爱上那样一个男人?”帕特丽夏不得不问。 安·玛格丽特笑道:“你没觉得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帕特丽夏退缩了。她越了解哈勃,就越觉得自己无权评论别人。 “当你年轻的时候,”安·玛格丽特柔和地继续说道,“你会爱上你该爱的那个男人。” “我们的爸爸。” “没错。” “随着我们年纪渐长,阅历越来越丰富——” “想做什么改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真不相信我以前不知道。”帕特丽夏叹息道。她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安·玛格丽特把车停在了那座乔治王朝风格的宏伟房子的停车位上,这是哈勃和帕特丽夏的第一套房子。白色的石柱依然高高耸立,但是喷漆已经脱落,柱子顶端有些发霉。对于一个年轻的新娘来说,在这样的一座房子里听到新郎的誓言,然后羞涩地低下头,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这房子如今已经过时了,现在的房主正委托一些房屋销售中介帮忙把它卖掉。 她和安·玛格丽特这天早上了解到,房子已经在房屋销售市场上挂了一年多。房间空空如也,现在的房主已经退休,去了佛罗里达州安度晚年。院子里的牧草早已能当饲料了,而花园也是杂草丛生。 房子和帕特丽夏印象里不太一样,显然,时过境迁,往昔不再。 “噢,天哪,安妮,我让我的小女儿失望了。” “我们都让她失望了。” “但我是她的妈妈!” “我知道,这就是你再次收养她的原因。你当时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一见到梅勒妮就爱上了她?因为你身体的某个部分告诉你,帕特丽夏。即便你已经接受了米根被谋杀的事实,但你身体里的母性知道她是谁。” “她这些天会想些什么?然后是威廉那件事。我可怜的孩子,竟然不得不开枪打死一个她曾经在乎过的人。就算你知道你并没有错,但怎样才能熬过这样的事情呢?太多了,她不应该承受那么多事情,一点也不应该!我们本应该更好地照顾她!” “她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很多,帕特。也许她比你想的更像你。” “我不希望她不得不变得坚强,我希望她能安全,我希望她能回来!”帕特丽夏紧握着拳头。她想击打什么东西,把痛苦和愤怒发泄出来。她不得不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仔细想着关于女儿的事情。 安·玛格丽特耸耸肩:“如果她在寻找她的过去,早晚她会来这里的。如果哈勃和杰米要找她,他们早晚也会来这里的。所以,我们现在只要等着就行了。” 大卫终于减下速来。梅勒妮睁开眼睛。几乎刚上州际公路她就开始睡觉,她很困,索性什么都不想,好好睡觉。现在,她觉得四肢僵硬,身体笨重,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她身上一样。她能感到脸上湿湿的,汗水浸湿了她的上嘴唇和眉毛,喉咙却很干。 她在脚边摸到一瓶可乐,喝了一大口。液体没能减轻结局即将来临的沉重感。 大卫轻声问道:“你觉得熟悉吗?慢慢来,梅勒妮,我们慢慢走。” 他们来到了一个有些零散房屋的山坡。看起来这里曾经很繁荣,但是现在已经废弃了。柏油马路两边杂草参天,向他们挥舞着打招呼。有一小丛树,看上去曾经被细心照料,枝繁叶茂,现在却缠绕在一起,长出了多余的杂枝。当梅勒妮摇下车窗的时候,她闻到了确信无疑的栀子花香。 她突然恍惚了一下。她紧紧抓住手中的可乐,好像在保持平衡。 “我来过这里,”她喃喃道。“我来过这里。” “这就是你父母曾经住过的地方。帕特丽夏、?哈勃、布莱恩,还有米根·斯托克斯。” 过了一分钟,一个高大的白色建筑物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粗大的白色柱子。乔治王朝风格的建.筑。门前草地上长着一棵木瘤突起的巨大楼桃树,很适合攀爬。 帮帮我,爸爸。帮帮我。 高高的、爬满植物的篱笆,曾经很适合用来玩藏猫猫。 你永远找不到我,布莱恩。我很聪明。 一块精巧的小地盘,以前玩跳房子的地方。 看看我,妈妈。看看我! 有两个女人站在马路边的红色出租车旁。一个长着顺滑的银发,一个长着闪亮发光的金发。 妈妈,妈妈,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梅勒妮慢慢地转向大卫。他的目光中充满关心。她看着看着,突然间大卫好像旋转着飞向了远方。 她又回到了从前,在一个黑暗的裂缝中不断下坠……直到她到了一个尘土飞扬的小黑屋里,当时的她,四岁。 “我要回家,”她听到自己嘟囔,“杰米大大,我为什么不能回家?” “没事的,梅勒妮。你跟我在一起呢,我是大卫,你很安全。你是米根·斯托克斯。你的家人从没伤害过你,他们甚至从没抛弃过你。你爸爸只是伪造了你的死亡,来得到那一百万美元的生命险。保险欺诈。非常聪明的保险欺诈。这才是哈勃的厉害之处。” “你不明白,”她说,“你不知道……” 远处,一辆汽车的发动机突然启动,咆哮了起来。另一辆车从他们后面快速驶来。那两个女人回过头来,开始尖叫。大卫看了一眼倒车镜,梅勒妮逆来顺受地看着这一切。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理解。她曾经也试着逃跑过。她只学到了…… “该死!”大卫说着踩下了油门。梅勒妮悲伤地看着他。 “你不该逃跑,”她轻柔地说道,“逃跑只会使事情更糟。” “抓紧,梅勒妮。该死,抓紧。” 他们快速驶过小山坡,朝着树丛冲去。梅勒妮听到了叫喊声。那两个女人在奔跑。每个人都在跑,就连 5979." >她也在脑子里跑着。她现在清晰地记得,第四天,不计一切地想要获得自由。她只是想赶紧跑出来回家…… 但是不够快。永远都不够快。啊,小美女,你难道没发现当你逃跑的时候,你只会伤害到自己吗? 梅勒妮被一声野蛮的咒骂拉回了现实。她看了大卫一眼,汗珠从他的脸上冒出来,他疯狂地打着方向盘。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急转弯。他们速度太快了。太快了。当你逃跑的时候,你只会伤害到你自己。 大卫又咒骂一句。刹车声划破了天际,后轮仿佛要离他们而去。大卫努力对付着它们,用尽全力转着方向盘,手臂上的肌肉凸了起来。大卫也许在祈祷,然后,最后一刻,他充满歉意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出了她的名字。 她想,我爱他。心脏又跳了一下。对不起。 轮胎最终胜利了。整个车身转了过去,伴随着无数的尖叫噢,天哪,这是她的声音,她的尖叫声。 当你逃跑的时候,你只会伤害到你自己。 另一辆车狠狠地撞了上来,梅勒妮在刹那间瞥到了哈勃震惊的脸。然后两辆车的车头撞到了一起,他们飞了起来。 大卫抓住了她的手,她觉得很温暖。跟她的手握在一起,显得他的手指非常粗壮。 接着,地面突然出现在眼前。汽车着地了。又一阵金属的尖厉声。一阵短促的尖叫。黑暗。 第三十六章 杰米·奥唐纳拿着双筒望远镜疯狂地盯着斯托克斯家的老房子,重重吸进了一口气。他觉得从早上六点开始,就好像是参加了一场马拉松,但是看起来,他已经太老了,当终点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他的双手颤抖着,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恐惧了。 他先是跟着布莱恩到了机场,因为他很担心这孩子。不过,他又觉得现在应该让布莱恩走自己的路,去锻炼得像个真正的男人,所以他买了张单程票,自己飞来了休斯敦。 他降落在休斯敦国际机场,这里总会勾起他很多的回忆,但是几乎没有好的。他们后来都没有回过得克萨斯州。他们对这个地方避之唯恐不及,仿佛这里到处流行着鼠疫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遗憾,因为在这里,他忍受过多少折磨,也就享有过多少甜蜜。帕特丽夏。得州之夜。看着婴儿布莱恩一点点长大,还有米根那奇迹般的诞生。天哪,她第一次握起他的手指时,他感觉到了稚嫩而有力的小手。他的孩子,杰米·奥唐纳的女儿! 在亨茨维尔找到梅勒妮并不难。她足智多谋,他很是为此而骄傲,跟着她到旅馆,然后暗中监视她也并非难事。FBI小子的到达让他很紧张,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好像有某种关系。这不是件坏事。他从一开始就调查清楚了大卫·里格斯探员的背景,就像调查所有与他女儿相识的人一样。他觉得去了解女儿的伙伴是父亲的权利。 事实证明,里格斯这家伙不错。出生在中产家庭。在局里有些声望,他有个内部消息来源。这家伙很少表扬人,但是对大卫评价不错。同时大卫对于自己的关节炎很忌讳,不过看上去运动能力没什么问题,而且从很快就推论出哈勃是主谋这件事来看,他的智商在这个以脑力著称的部门里遥遥领先,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杰米给他一个A+的评价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的出现让跟踪梅勒妮这事儿变得有些麻烦。他怀疑梅勒妮根本不会想到去看倒车镜,即便去看也看不出什么蹊跷。但大卫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杰米不得不变换方式跟踪他们,一般都要待在三辆车之后的位置,偶尔还要掉个头来消除大卫的疑虑。一旦他们进了艾普碧女士的家里,事情就简单些了,他只需要停在主路旁边的加油站等着就可以了。 当他们租来的车子在四十五分钟后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杰米清晰地看到了梅勒妮的脸。看上去很苍白,很震惊,十分痛苦。 天哪,他的心脏在胸膛里颤抖了。 看上去,每当他想保护女儿的时候,总会给她带来痛苦。而这总会让他冒出令他讨厌、憎恨的想法:哈勃比自己要好一些。就算她只是个养女,她还是会投入哈勃的怀抱,叫他爸爸,用自己的方式逗他笑,看上去十分幸福。 而当杰米蹲下来要好好看看女儿,看看他亲生的女儿,看看他冒着极大的风险保护了五年之久的女儿时,她却对他的怀抱退缩了。 那一刻烙印在他的脑海里。那种心脏停止跳动的感觉,那种嘴里出现的尘土味道,那种将自己伸出的手指紧紧握起的痛恨。 哈勃站在房间对面自满地笑着,享受着杰米的痛苦。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痛恨这个狗娘养的浑蛋。 从那天起,杰米什么都不想要,只希望梅勒妮能够回忆起来。她应该了解哈勃那自私、贪婪的本性。她也应该了解,了解杰米是多么真诚地爱着她,这么多年来,这份爱从未打过折扣。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梅勒妮作为梅勒妮继续快乐着。哈勃对她出乎意料的好,也许只是因为这会让杰米痛苦不堪,也许他曾经也很关心米根,只是不愿承认。帕特丽夏和布莱恩也很宠她,重新做回了自己的角色,一个充满感激之心的妈妈,还有一个充满保护欲望的哥哥。这让杰米更加难受。而梅勒妮……梅勒妮长成了一个那么漂亮、那么有气质的年轻女孩。杰米的怒火最终将要熄灭了。 他终于发现,他期望的只是梅勒妮过得好。尽管他的自尊心催促着他采取行动,尽管这份羞耻和伤痛激起了他的愤怒,但他从没去干涉过她的生活。他终于知道,爱一个孩子,会使人谦卑,同时也会让强者屈膝,让人轻易地接受挫折。 之后,六个月之前,哈勃做局让梅勒妮和威廉·谢菲尔德走到了—起。哈勃把布莱恩从家里踢了出去,只是因为他是同性恋。然后冷漠、卑劣的哈勃让帕特丽夏重新染上了酒瘾。这时,梅勒妮的家庭即将再次四分五裂。他假装是为了自己家好,去切开健康人的胸膛,其实只是为了那两个臭钱。杰米受够了。二十五年前,他给了哈勃一次新生,一百万美元足够他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在适当的时候,杰米又把自己的女儿送了回去,让这个家庭重新完整。没人能够给予更多。他已经倾尽全力保证帕特丽夏的幸福。哈勃怎么敢为了几个臭钱而把他赠予的一切都视为垃圾? 即便愤怒已经占据了他,杰米依然能够保持清晰的头脑。他制定了战略,做好了详尽的计划,给他愤怒的引擎安上了轮胎。 哈勃一定会得到报应的,杰米最终会胜利。 只是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哈勃雇了一个杀手去杀拉里·迪戈和他的养女。一看到电视上警方的画像杰米就认了出来——那是哈勃的一个熟人,并且曾介绍给杰米认识。既然他没有雇他干这事,那幕后之人必定是哈勃无疑。他真想往那杀手身上射颗子弹,竟然把他的女儿卷入危局!至于哈勃……报应已到。 然而哈勃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哈勃给威廉施加了太多的压力,最终让他无法承受。然后,哈勃想借威廉的手杀掉梅勒妮,好像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儿子就只有这么大的利用价值。 然后,就在今天,四十五分钟前,杰米看到哈勃·斯托克斯也来到了休斯敦,很明显是在寻找他女儿的行踪。 角色都齐了,但是故事的进展却比杰米预想的要快。自从一个月前开始实施这个计划,他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梅勒妮。 现在,他的车停在位于斯托克斯家旧址上方的公路上。他看到帕特丽夏和安·玛格丽特到了。然后又看到了哈勃,正把车停在一个岔道上,等待着。 大卫和梅勒妮到了。哈勃的车开动。哈勃把油门踩到底。然后两辆车开始赛跑。冲上一个山头,又飞奔向另一个山头。 轮胎的尖叫,金属的碰撞。杰米看着这一切发生,他最担心的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了,而他却由于离得太远,什么也做不了。车转了过来,撞上了另一辆,飞向了空中。汽车落地时传来了惊悚的噼里啪啦声,车前盖飞了出来。 他能听到帕特丽夏和安·玛格丽特依然在房子里大喊着,开始奔跑,尖叫。 他没有动,屏住呼吸,等待女儿出现的迹象。 一扇车门打开了。梅勒妮挣扎着出现。额头上流着鲜血。她看上去有些晕眩,有些迷惑。突然,她开始往树林里跑。 杰米想叫住她,但是他离得实在太远。哈勃从车里看到了她,也爬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把枪。他也朝树林跑去。 没有看到大卫·里格斯出现的迹象,但是没时间看了。他第一个想到的,他唯一想到的,总是梅勒妮。 这就是故事结束的方式,杰米相信宿命。 他开始朝那边开去。他有武器,他有经验,他受过专门的训练。当他跑入树林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着女儿,他从未如此害怕过。 你还不知道,小美女。你不知道…… 啊,上帝啊,你可以拿去我愚蠢的生命,只要保证我的小丫头的安全。只要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哈勃的伤害。 四岁的小女孩米根在奔跑。跑啊,跑啊,跑。树枝拉住了她的头发,划破了她的脸颊。 脚下,参差不齐的灌木丛划坏了她最爱的蓝裙子,想要拖住她的后腿。 她依然拼命地往前跑,两条小腿不停地运动。必须跑,必须快点跑。必须跑快点,快点,再快点。 她想回家找妈妈。该回家了。 米根跑得更快了,但在她的身后,她能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杰米大大想要抓住她。杰米大大要把她关回小木屋。不,不要,她想回家找妈妈。她想见布莱恩! 你不能回家,米根。他们不想要你了。想回家?可以的,小美女,我会照顾你的,我会把你从这里带走,到一个更漂亮的地方去。在那里,你会生活得像个小公主一样,在那个遥远的国度里,在一个叫伦敦的地方。想回家?我知道,亲爱的,但是你不能回去。哈勃……你的爸爸,现在对你来说很危险。他甚至都不是你真正的爸爸,亲爱的,而且恐怕他这些天想要的只有钱。想回家?!亲爱的,不行! 脚步。更近了。冲过小树丛,撞断树枝。 跑啊,米根,跑,跑得更快点,快啊。 脚步声…… 跑啊,跑。 呼吸声越来越真实。 跑,米根,快跑!! 一条胳膊将她拦腰抱起。梅勒妮想要叫出来,又一只手堵住了她的嘴巴。现在她倚在一个非常魁梧、结实的身体上。 “嘘……小美女。”杰米·奥唐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把她拉入了厚厚的灌木丛里,“别出声。” 现在,梅勒妮听到了树枝断裂的声音。哈勃突然出现在他们前方二十英尺的地方,在树林里穿行,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枪。 大卫醒过来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眨了眨眼,奇怪自己在射击场干什么呢。然后突然又奇怪,为什么射击场里这么亮?接着又想怎么脸上还湿了。 他伸出一只手,摸了一下脸上的液体,放下来一看,都是血。 他伸手去抓梅勒妮,发现她不在。梅勒妮那边的车门大敞着,安全带已经解开了。另一辆车停在他们车尾,驾驶室的门开着,微风从车内吹过。 大卫用力挤了挤车门。没什么用。该死。他的双手在颤抖,太阳穴一阵刺痛。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除了腰背部以外的部位疼。天哪,他必须去找梅勒妮。 他终于成功地解开了安全带,爬到梅勒妮刚刚坐的座位那里,用力把脚抽了出来,从打开的车门滚出去,趴到了地上。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强忍着站了起来,扶着车看了一眼。他的枪还在,所以说他并不是徒手战斗。梅勒妮还在外面,毫无疑问也是头晕眼花,而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十分脆弱。 是时候提起神来了,大卫。是时候控制事态了。 他把领带从脖子上扯下来。缠在了额头上。这样可以阻挡血液流下影响视线。他用力抠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刺痛让他清醒过来,世界不再旋转。 大卫打开了贝瑞塔的保险栓,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激了一下父亲,然后冲入了树林。 梅勒妮惊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心脏怦怦枰地飞速跳着。他们周围的世界变得如此安静,每一个动作、每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得无限大。她的教父挟持着她,让她只能呼吸。她的爸爸站在那么近的地方,寻找着地上的踪迹,好像在猎食小动物。哈勃手里握着枪。杰米身上也带着枪,枪柄抵着梅勒妮的肋骨。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她被一个树根绊倒,摔倒在地上。肺里的空气突然全都跑了出去。再也跑不动了。她被抓住了。膝盖上全是血,头发上全是枝叶。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哭。 杰米大大在她旁边跪下,看上去也很累。但有意思的是,反倒是杰米大大眼睛里含着泪水。他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检查着她有没有骨折,仔细查看她受伤的膝盖。 杰米大大很温柔,太温柔了,小心地把她膝盖上的碎石渣一个一个全都挑了出来,杰米大大不停地喃喃说没事的,她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然后她意识到,他永远也不会伤害她。杰米大大叫她是他的小丫头。 但还是要恨他,因为他不让她回家,她想回家! 他们正后方传来灌木丛被踩踏的声音。杰米回过身子,哈勃抬起头来。梅勒妮看到他俩都在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然后她行动了。 她用胳膊肘顶上教父的肚子。他弯下腰,想赶快恢复过来,然后她踩了一脚他的脚内侧。他一下松开了挟着梅勒妮的那只手,她全力推了他一下。他想抓住她的胳膊,她一闪而过,向右边的小径跑去,好离他们两个人尽可能地远。 “该死!”杰米吼道。 “梅勒妮!”哈勃叫道。 梅勒妮低下头,奋力奔跑。 很多事情在一瞬间发生了。树枝断裂的声音、干树叶破碎的声音,她觉得自己跑得够快了,但是杰米已经赶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哈勃也追了上来,在她左边举起了枪。 她冲到了一片草地上,旁边传来一声枪响。 她看到弹壳落在身边。然后看到她的教父倒在了地上。杰米飞身过来,铺展开全部的身躯,梅勒妮看到他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如此真诚,如此坚决,如此悲伤。 子弹飞进了他的后背,他被打得全身向后拱了起来,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哈勃出现在视野里,站在她面前,枪管里依然在冒烟。 “该死,”他说,“这家伙总挡我的路。” 然后他举起枪来,对准自己的养女。 大卫在灌木丛中穿行。树枝缠住了他的头发。树根钩住他的双脚他的视线开始清晰起来,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在这个树林里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边来的,又该往哪边走。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路边,他正是从那里走进树林的,只是这次他听到另一辆车里传来了敲击声。“嘿!”一个男性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人吗?救我出去啊!” 大卫发现钥匙还插在车上,于是打开了后备厢。布莱恩·斯托克斯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大卫问道,把他从车里扶了出来。 布莱恩指着自己的鼻子,看上去像是被锤子砸过。“哈勃,”他叽咕道,“拿着枪,砸的我。” “他打的你?为什么?” “不想让我……帮梅勒妮。快去救梅勒妮。” 他想往前跑,但是一个趔趄倒在了柏油路上。“你不明白,”他说,“哈勃想要掩盖自己的罪行。哈勃……不得不……杀了她。” “为什么?她是他的女儿啊。” “不,不是他的女儿,杰米的女儿,明白了吗?她是杰米的……” 大卫没听清他说的最后几个词,他听到一半就意识到,哈勃真的很有可能会杀掉梅勒妮。该死! 就好像听到了他心里想的话一样,一声枪响响彻天空。 “救梅勒妮,”布莱恩喊道,“跑啊!” 大卫跑了起来。 梅勒妮双膝跪在草坪上,不理会哈勃和他手中的枪。杰米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他的手还在身边颤动,嘴唇寻找着空气。她听到了吮吸的声音,明白枪打在了他的肺部。空气正一点点地从他的身体里泄漏出来。 噢,天哪。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却看向哈勃寻求帮助。哈勃一动不动。他看上去也十分惊讶。也许他并不是有意识地扣动了扳机。也许他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 “求你了。”她轻声哀求道,“你是个医生,爸爸……” 他没有回答。 梅勒妮放弃了对他的期望,回过头来,盯着教父。 “我……对——对不起。”杰米已经喘不上气来了。 “嘘……没事的。你赶快休息,以后你有的是时间解释。” “你……不——不——不会,记起来,的。我……想——想要你……记——记起来……” 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他的瞳孔开始放大,梅勒妮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不要啊!你不能因为我而死,我不会让你……” 他伤心地看着她,她知道一切都晚了。他微弱地说道:“和……哈勃一样自私……安妮说的,对。我没比他……强到哪里去……米根……” “杰米。” “我爱你,小……美女……我的……小丫头……” “不要,杰米,不要——” 他的身体一震。她想牢牢抱着他,想用双手把子弹从弹孔里取出来。血,那么多的血,从肋骨那里流了出来,从嘴里流了出来。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一阵又一阵地战栗。 “该死,该死!”她大哭道,“你怎么敢为我而死呢?你现在不能这样!” 你永远是我的小丫头,他曾说过。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不会让你感到孤独。 我忘了,我忘了。我什么也没记起来过。噢,杰米,对不起。 “米——米——米根。”他说道。 “怎么了,杰米?怎么了?” “再叫……一次……” “叫什么?” “叫我……爸爸……” “爸爸,”她泪流满面,“爸爸……” 最后一口气息悄悄离开了他,他停止了挣扎。杰米·奥唐纳一动不动。他走了。 灌木丛中传来了细碎的声音。帕特丽夏和安·玛格丽特突然冲了出来,她们的头发上挂满荆棘。右边传来了鸟儿惊叫飞走的声音。大卫·里格斯也冲了过来,手里拿着枪。 每个人都看着。杰米·奥唐纳血淋淋的身体躺在草坪上。梅勒妮趴在他身上,泪水湿透了她的脸颊。哈勃·斯托克斯站在那里—— 大卫瞄准了他,同时,哈勃醒过神来,举起了手中那把九毫米口径的枪,对准了梅勒妮。 “往后退!”大卫说,“FBI!” “哈勃,天哪!”帕特丽夏叫道。 “闭嘴!”哈勃命令道,“有人动的话,我就开枪!” 多么奇怪啊。梅勒妮想。她感觉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养父。那些她一直以来钦佩不已的品格渐渐褪去,消失,过滤掉了。方形的下巴衬托出来的是脆弱,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迷茫。 这是她爱了大半辈子的爸爸。一个懦弱、自私、不可靠的男人。为了一百万美元而把她卖了,而且亲手毁了整个家庭。 她发疯般地说:“说啊!浑蛋!就站在那里告诉我们每个人!你他妈的到底干过什么!” “你什么也不知道!”哈勃喊道,“我做了不得不做的事情。我做了对这个家来说最好的事情。” “你送走了我们的女儿!”帕特丽夏叫道,“这怎么能叫为了我们好?!” “她不是我们的女儿。她是你的私生女。你和奥唐纳的,而你把她强加给我,就好像我不知道似的。你觉得我是蠢货吗?天哪,帕特,所有人中,我最爱你!” “是吗,哈勃?你一直都在工作,你好意思这么说吗?” “我是在为我们俩积累财产。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外面逛街花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我去逛街,是因为我无事可做!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你这个蠢货?就是做个穷人,我也愿意天天跟你在一起。我甚至为你放弃了杰米。我真的很爱你,对不起,逼得你只能工作。我真的想——天哪。我正在想着怎么挽救我们的婚姻,而你竟然去绑架我们的女儿!你有没有把她绑起来?你是不是把她从保姆的车上一把拽了下来,根本不心疼她在哭?” “根本不是这样的!我什么也没做!根本不是我干的!是杰米做的。” “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安·玛格丽特插话道,“你暗示得够明确了,如果杰米不帮你伪造米根的谋杀案的话,你就会让谋杀案真的发生。就为了那份生命险。” “我当时很伤心,很愤怒——” “你是贪婪。”大卫飞快地说道。梅勒妮看了出来,他在评估这个地点,轻微地移动着,好找到最佳射击路线。他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她知道他在告诉她,让她放心,他完全可以掌控这个局面,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不在乎。她亲生父亲死在了她的脚边。她的养父拿着枪指着她。她觉得被背叛了,她觉得愤怒。然后,她想起来,杰米的枪还藏在他的夹克衫下面。 “你是怎么做的?”大卫问哈勃,稍微往左侧了侧身,这是他的最佳射击姿势,“你很愤怒,伤心欲绝,却决定把这件事情当作你的优势,除掉米根,顺便拿到一百万美元。真聪明。” “脑子灵活一直是我最大的优势,”哈勃说,“别费劲了,探员,我是不会向你坦白的。” “没必要,”安·玛格丽特轻蔑地回复道,“我知道一切,我也参与到这件事中了,作为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妻子。” 她朝大卫脆弱地一笑:“让我为你从头开始说吧。哈勃策划了这个可怕的行动。他知道米根不是他的女儿——不管米根是不是已经把他当作父亲爱戴了四年——他想把她从这个家里清除出去。杰米为了米根什么都会做,所以他同意了。他伪造了米根的绑架案,把她带到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一个该死的小木屋!”哈勃解释道,“这就是他怎么对待这孩子的。” “好吧,那你觉得该藏在哪里,哈勃?作为你们家庭的朋友,你希望他帮你消除所有潜在隐患和痕迹。另外,他不能亲自带着一个小女孩到处旅行;如果把她送到一个朋友家去养,那个朋友可以借此勒索你;如果让她住在酒店里,肯定会有人发现这里有个小女孩天天一个人哭鼻子。是你想要事情更完美的。所以,当然,他把她锁在了树林中间的一个小木屋里,这里没人会找到她。他很难下得去手,这让他无比鄙视自己,但是这样也的确管用。 “她被藏好了,你就伪造了那张赎金条,而杰米也要送来另外十万美元帮助你脱离困境。” “布莱恩知道,哈勃从未递交那笔赎金,”大卫陈述道,“天哪,哈勃,在贪婪的人里,你也算得上是最出色的了。” 哈勃拿枪拿得不稳。每当有人说话的时候,他就会猛地扭头看着那个人。大卫注意到了这点。梅勒妮也是。她慢慢趴到地上,偷偷把手伸进了杰米的夹克衫中。 “警察,”安·玛格丽特继续说道,“立即展开了调查,就像杰米和哈勃预想的那样。哈勃很聪明,不管怎么说,没人通过那张索要赎金的字条联想到他。另一方面,你很快就意识到,你忽略了很多细节,对吗,哈勃?你为自己很快就赢得了十万美元,但是你不能马上开始花这笔钱——警方会注意的。不。你需要你能花的钱。生命险。当然,你需要一具尸体,但是一直没有出现你期望的情况。所以,你再一次找到了杰米。为了完成这个计划,他必须去为你找一具尸体。一个四岁小女孩的尸体,特征要与米根高度吻合。” 梅勒妮的手已经摸到了,她冷冷地问:“他没有……他谁也没杀,不是吗?” “当然没有,他的工作是鉴别尸体,记得吗?他一直在做这个工作,直到他找到了一具与米根很相近的尸体。花了四个月的时间,这四个月你度日如年,因为警方开始调查你的整个家庭。然后他从密西西比陈尸馆里偷出了那具尸体。他独自一人在树林里埋下她,挖了一个浅浅的坑,确认他已经抹去了全部痕迹。他的心情没法更低落了,她跟米根实?t>在太像了,高度,体型,所以警方想当然地把她当成了米根,而且哈勃也确认了她的身份。天哪,那天对杰米来说很长很长。” 帕特丽夏忧郁地点了点头。就连哈勃看上去都有些伤心。接着,他说话了。 “但是那些浑蛋警察还是不放手,”他说,“我们已经按照计划完成了一切,他们抓住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然后意识到拉塞尔·李与米根的谋杀没什么关系。天哪,我们怎么会料到他们一周后就抓住了这个杂种呢?”他挑衅地看着安·玛格丽特,“你丈夫的智商跟我简直没法比。” 她冷淡地回复道:“谢天谢地。所以才让你陷入麻烦。” “然后呢?”大卫说道。他离哈勃又近了三英尺。周围人太多,射击距离越短越好。大卫接着意识到梅勒妮也在行动,她现在几乎已经坐在杰米身体上了,她的手放在夹克衫下。她到底在干什么? “哈勃把灵魂卖给了魔鬼,这就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安·玛格丽特说道,“他又让杰米亲自去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做交易。这是个什么交易?拉塞尔·李只要多承认一个谋杀,作为回报,哈勃·斯托克斯和杰米·奥唐纳保证会让他的孩子体面地长大生活。我和拉塞尔·李永远给不了他这些,然而现在他神奇地有机会得到这些东西,而且尽管拉塞尔·李毫无疑问是恶魔的化身,他还是十分为这个男孩儿感到骄傲。男人与儿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梅勒妮充满疑惑地看着安·玛格丽特:“他们真的同意照顾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了吗?那,他是谁?” “威廉,亲爱的。威廉·谢菲尔德是我儿子。我在他们逮捕拉塞尔·李那天把他交给了收养所,害怕像拉里·迪戈那样的人会找到我们俩,然后让他痛苦地长大。我真的以为这是最好的方式了。 “然后,当拉塞尔·李和哈勃达成协议之后,我起草了协议书。哈勃和杰米都得在上面画押,供认他们两人做过的事情,然后我把它放在了一个保险箱里,保险箱上说明如果我有什么不测的话,一定要打开这个保险箱,把里面的东西交给警方。终于,我搬来了波士顿,在这里,我也可以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为自己做点事情,当然,盯着哈勃,为了威廉……” 她犹豫了,憋红了脸。她轻轻地说道:“我当时很确定,他在那个收养所一定能健康成长。我每年都会给他寄钱,让他能吃好的穿好的。他的伙伴们承诺会好好照顾他……他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不用担心有人会把他和他的爸爸联系在一起。而且有了那些钱……我自己出生在穷人家庭,我很确定金钱能改变一切。我想我并不比哈勃强多少。” “不,”梅勒妮说。某种情绪支配了她,这种情绪写在了脸上。某种冷静、无畏的情绪。“我们都比哈勃强。因为我们没有停止关心别人,不是吗,爸爸?五年后,拉塞尔·李终于被行刑了,没人能够制约你了。但是你的家庭变成什么样了呢?你觉得你的家人有了那—百万美元后很兴奋吗?妈妈开始酗酒,布莱恩的情绪波动更厉害了。你每天都在工作,所以不必面对你亲手造成的后果。即使你做得不对你也不知道。 “杰米打电话给你了。我记得在藏书网伦敦酒店的书房里听到了他说的一切,但我当时理解不了。杰米告诉你说你的计划奏效了,你做得很好,现在你能不能为别人付出一点。我离开了妈妈后很可怜。妈妈和布莱恩离开了我也同样不幸。他可以把前期工作做好。消除我的记忆,让我什么都记不得。把我丢在医院让你‘发现’我。然后你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收养我。你甚至都不用装作是我的亲生父亲了。这次你可以以我养父的身份与我在一起。你可以显得很慷慨,收养了一个弃女。你喜欢这样,对吗,哈勃?这让你感觉很好。” 哈勃死死盯着她。 “但是即便这样,”她说,“你还是像个浑蛋一样破坏了一切,不是吗?你成了一名聪明的外科医生,赚钱越来越多,但是永远都不满足。家庭的破裂对你一点启示都没有。一转眼过了二十年,你不再假装是伟大的经济支柱。你切开健康人的胸膛来赚钱。你违反了自己最初做医生时立下的誓言。为什么不呢?你曾经做过更令人恶心的事情,但是没有受到良心的谴责——” “我谁也没有伤害过!” “你伤害了所有人!你伤害了妈妈,伤害了哥哥,伤害了我!你还拿那些把健康托付给你的病人冒险。而且你还蓄意杀人。 “射杀拉里·迪戈的那个人,也是想杀死我的那个人,这件事就是你干的。有人查出来了,有人给你送小字条,你终于感到害怕了,过了这么多年,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所以你雇了一个人来杀我。然后你又杀了他?因为你太贱了,根本不想付钱?” “不,不,”哈勃争辩道,“是杰米干的。杰米杀了那个人。他才是杀手!” “杰米是保护我的人!他不得不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的安全。就像刚刚你开枪时那样,他不顾一切地要保护我!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是你的朋友,而你杀了他!” “他跟我的妻子偷情!” “你跟你们医院一半的护士都偷情!你怎么敢这样?!” “该死,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勃的音调突然变得有些太高了,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大卫立即意识到一切都要失控了。 他瞄准了哈勃的前额,而帕特丽夏跳了出来挡在了哈勃的枪前。 “不准你伤害我女儿!”她大叫。 “帕特丽夏,不要。”大卫喊道。 现在,安·玛格丽特开始走动,而哈勃拿起枪对准了他妻子,冲她大叫,如果她再不闪开,他会连她一起杀掉。还问她,为什么他如此爱她,她还是会伤他的心,为什么她什么都放不下,为什么她无法从失去杰米的孩子中恢复过来。因为她爱杰米·奥唐纳,这就是原因。她一直都更爱杰米·奥唐纳。 当大卫绝望地想找到一个缝隙开枪的时候,帕特丽夏大叫道,这不是真的,她一直都更爱哈勃,是他的自尊心蒙蔽了他,让他看不到帕特丽夏一直都十分确信自己会与哈勃白头偕老。他到底怎么了?他怎么能这么对待其他人呢?他怎么能威胁自己的女儿,杀死自己的朋友呢? 然后她听到了梅勒妮的声音。梅勒妮哭着喊她的名字。梅勒妮意识到哈勃已经彻底疯了,他真的会开枪杀了自己的妻子的,而大卫阻止不了这件事的发生,她喊着从杰米·奥唐纳的夹克衫里抽出了一个东西。梅勒妮拿出了杰米的枪。 “安·玛格丽特,趴下!”大卫喊道。同时,哈勃发现了这个新的威胁,突然扭过头来瞄准梅勒妮。帕特丽夏还是不闪开。他不能开枪! 哈勃尖叫。他的脸扭曲起来,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些恐怖、阴冷的东西。梅勒妮抬起头看着他,此刻的她看上去冷静却又狂暴。 “梅勒妮,不要!帕特丽夏,该死,趴下,趴下!” 布莱恩·斯托克斯悄悄从他父亲的后面接近了他,拿着一根粗大的树枝朝着哈勃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哈勃缩成一团。大卫冲向前去,将手里的手铐铐在了哈勃的双手上。安·玛格丽特和帕特丽夏依然站在原地,面色苍白,眼花缭乱。 布莱恩看着他们,双手紧紧握着那根树枝。脸上的瘀青和塌陷的鼻子让他看上去像是地狱来的使者。然后,他看到了妹妹。 “米根?”他说道,“噢,米根……” “布莱恩!”她叫道,然后扑进了他的怀抱。帕特丽夏也跑了过去,张开双手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发疯似的摇着他们。最后,剩下的这三个斯托克斯家的人抱头痛哭。 树林再度安静了下来,大卫和安·玛格丽特站在树林外,过了一会儿,鸟儿又开始歌唱,一切都恢复到了原来的面貌。 警察二十分钟后到达了现场,帕特丽夏和布莱恩还在痛哭。但是梅勒妮已经与大卫站在一起,现在大卫紧紧抱着她,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尾声 为杰米·奥唐纳送葬的那天,下着蒙蒙细雨。过了好几周,得州法医那边才将杰米的尸体送回来。帕特丽夏请了一名天主教神父来完成仪式。安·玛格丽特知道,杰米希望自己死后火化。布莱恩和梅勒妮选择在罗得岛将杰米的骨灰撒.向了大海。当他和梅勒妮还小的时候,杰米总会带他俩去那里玩,并告诉他们,他喜欢听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这让他身体里爱尔兰人的血液燃烧。 现在,梅勒妮、安·玛格丽特、帕特丽夏、布莱恩,还有内特,安静地站在神父前面。梅勒妮发现自己没法集中精力去听神父说的话。希望、荣誉和博爱的希冀,这些天来对她来说一文不值。她已经厌倦了话语。话语太容易说出口,又太容易让人相信。 她看到下方深沉愤怒的海水激起泡沫。尽管听上去很奇怪,但梅勒妮觉得哈勃也应该在场。这个棺材与他有关,不管他承不承认,她觉得哈勃很想念杰米·奥唐纳,也为他的死感到无比的悲伤。 哈勃·斯托克斯医生现在被关进了监狱。得州、马萨诸塞州以及FBI最近为了他争得不可开交。每一方都说自己有最好的案子,应该得到优先处理权。到目前为止,大卫他们这一方占据着上风。 大卫他们的医疗欺诈案小组疯狂地挤到了梅勒妮家在贝肯大街上的房子里。银行账号被封了,财产被查收了,文件被拿走了。梅勒妮、她的妈妈,还有她的哥哥,一次又一次地被叫去问话,坐在局里前台的那个人不用抬头都知道是他们来了。 梅勒妮也得配合贾克斯侦探工作一段时间,调查一下那天下午与威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目前为止,没人要起诉她。她的律师向她保证,就凭她脸上的淤青以及枪的所有权属于威廉这两件事,就足以证明她是出于自卫才开枪的。看上去地方检察官不想浪费纳税人的钱来处理这个案子。她觉得她应该对这些人的帮助感到感激。 现在,她的余生不会以一个杀人凶手的身份度过。不过,由于她确实杀了一个人,她不确定这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但话说回来,这些天她不确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有一天,正好是杰米死后两星期,她一阵冷汗,醒了过来。她又开始梦到在小木屋里的事情了,还有那段在伦敦的日子。只是这次,杰米没法站在一边告诉她他是她的父亲了。她是一个讨人厌的小女孩,他讨厌她,他把她送了回去。 一阵激动下,她驱车前往关押哈勃的监狱,要求见他一面。她必须知道,她必须问清楚。他能告诉她杰米到底爱不爱她吗?他会帮她弥补上那部分缺失的记忆吗?她的记忆到现在还是很模糊,她希望他说两个爸爸都很爱她,她想听哈勃说他自己从未想过要伤害她,即便他开车撞了他们,那也只是个失误。哈勃爱她,杰米爱她,所有一切都只是误会。两个男人的嫉妒心,其中一个人的贪婪。他们也许都有错,但是她没有。 无论怎么说,哈勃都不见她。自从被捕以后,他拒绝了所有见他的请求,连他的妻子也不例外。 她只能回到 8f66." >车里,漫无心思地开着车。下一件她有印象的事情是在大卫公寓发生的。自从警察到了得州之后,她几乎没有与他单独相处过。他又成了探员里格斯,领着调查员更深入地调查哈勃的医疗欺诈案。探员,当然了,禁止与一个案子的目击证人过多接触。她能理解。探员有探员的规定,很大程度上,大卫遵守规定。这就是他与她两个爸爸不同的地方。 那天晚上,无论如何,她才不管那么多呢。她敲了他的门,他开门的一刹那,她扑了上去。他没反对。从他的表情里,她就能感受到—切,那种饥饿,那种渴望,那种对于交流的需求。这提醒着他们,得州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们就在门厅的地板上云雨了一番。接着是厨房,最后终于来到了卧室,继续。 几小时后,她站了起来,穿好了衣服,就如同她悄无声息地来一样,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从没给她打过电话。她觉得只有案件收尾,他们之间才能继续正常发展。 直到五天之后,她才再次出现。然后是又过了三天。他们从不聊天,好像两人都知道说话是违规的,会打破探员和证人之间的协议。然而,他们通过他们的双手、他们的双唇,还有他们身体的对话,焦急的、渴望的、热烈的对话。梅勒妮更愿意相信这种无声的交流,在之前过去的二十年里,她从未有过如此的信任感。 她的妈妈和安·玛格丽特想帮助她了解过去。很多个下午,这三个女人一起坐在后院,安·玛格丽特和帕特丽夏给她讲述在得州的日子,试着让她了解一些事实。 梅勒妮通过这些对话加深了对杰米的了解。了解到他有多么爱她妈妈,可是又从来没能成功地从哈勃手里赢得过帕特丽夏。了解到他有多么爱安·玛格丽特,但还是做着那些具有破坏性的事情。了解到他有多么爱他的女儿,尽管这种爱有些奇怪,有些畸形。 梅勒妮是他的私生女。瑞士银行里有好几百万美元的资产都是梅勒妮的,确保她和妈妈再也不需要为钱而发愁。安·玛格丽特准备退休,退休后每年都会收到一笔可观的年金。 警方找到了他用来打匿名电话的变声器。他们还找到了一些鸵鸟的羽毛,羽毛下盖着一幅奇怪的画,画着一个女人和两个恐怖的野兽,没人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后的礼物,布莱恩说。鸵鸟的羽毛说的是帕特丽夏,每当要看到她丈夫的真面目时,她就会把头埋进沙子里。画是给安·玛格丽特的,一生中从未与人欢快地交往过,而是与两个野兽度过了大半辈子。 根据安·玛格丽特所说,杰米知道所有人犯过的错误以及犯下的罪行。放在威廉床上的苹果象征着从树上掉下来的苹果永远跑不远。他也看见了布莱恩从床底拉出那个装着赎金的公文箱,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布莱恩把这件事抖出来。当然,布莱恩一直没有提过。 同时,杰米有办法穿过层层保安系统,把每个人生活的细节都观察到,好让他在送上那些具有象征性的礼物时,能够让礼物蕴含更深的意义。 终于,杰米·奥唐纳开始行动了。根据得州法医的检查,梅勒妮的亲生父亲还隐藏了最后一个秘密——他很快就会因胃癌而死,极有可能只剩下不到六个月的生命了。 看上去,他下定决心要在所剩不多的时日里揭露事情的真相。FBI探员如是说。 安·玛格丽特有一个略有不同的观点。 当你一开始被领养的时候,梅勒妮,你需要认识家里的所有人。就像杰米想的那样,你看上去天生“认识”你的妈妈。对你的哥哥也是如此。你甚至极其自然地接受了哈勃,而且很护着他。 然后,当你的父母介绍你认识杰米的时候,你还记得你做了什么吗?这是你的生父。这个人特意接你出国,安抚哈勃来保护你。这个人重新规划了一生来关心你,后来由于对你和帕特丽夏那浓浓的爱,放弃了独自照顾你的打算。而你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往后躲。你害怕了。 我..觉得他从没忘掉过那一刻,亲爱的。我觉得他一直认为,哈勃才是你真正爱的那个人。然而,哈勃其实是你应该害怕的人。 有些东西对于男人来说,比癌症更有力量。其中一个就是爱。 “‘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以孩子的口吻说话,’”神父在葬礼上吟诵着,“‘我以孩子的思维理解,我以孩子的头脑思考。但是当我长大成人,我摒弃了所有童真。现在我们透过玻璃眺望,阴暗无比;但是接着,我们面对面:现在我了解了一部分;但是接着,我也应该知道,我同时也被别人了解了。’” 该梅勒妮了。她站了出来,拿起了骨灰盒。出奇的重,出奇的结实,但是什么也代替不了杰米的存在。神父点了点头,她拿掉了盒盖。 我们有没有面对面好好交流过,杰米?我有那么多的问题要问你,有那么多东西还不懂……我如此爱你,如此崇拜你。同时,也如此恨你。 我相信你爱我,你做了你认为最应该做的事情。你为我牺牲,你为了我的妈妈而粞牲,也正因此,我爱你,杰米·奥唐纳,对你做的一切,我都无条件原谅。安心去吧,上帝保佑你。 梅勒妮把骨灰盒翻过来,灰烬随风飘走,飘浮在潮湿、模糊的空气中,飘进大海。它们打着转,消失了。 帕特丽夏和安·玛格丽特带头走回路边,后面跟着布莱恩和内特,他们两人的头靠在一99lib?起,轻声说着话。在最后面,梅勒妮一个人走着。她想要驱赶掉孤独感,但是不怎么起作用。 他们走到了悬崖步道的尽头,那里停着他们的三辆车。梅勒妮看到又有第四辆车加入了它们。就像读懂了她的心一样,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倚着车门站着,他抬起头,看到了她。 “大卫!” 她终于高兴了一下,但突然又有点迷惑和不确定。他的西装下穿着蓝色海军制服,让他看起来像个官员一样。但是这时,他的表情很温柔,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她觉得自己胸里的郁结打开了。 “嘿。”他说。 “嘿个头啊。” “葬礼办得很庄严。” “你听说了?” “我过去看了,但是不想打扰你们。” “你可以打扰的,”她立刻说道,“我不会介意的。” 他微微一笑,用手指掠过她的脸颊。她闭上了眼睛,好集中注意力去感受他的抚摸。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他的指尖湿润了。他擦掉了她的眼泪。 “你还在调查我爸爸吗?”她开口问道,“告诉我,你来这里是为了执行你的特殊任务吗?当时你可是差点害死我啊。” “结束了。” “结束了?” “结束了,今早顺利完成了,把资料递交给了首席检察官。我现在是个自由的男人,梅勒妮·斯托克斯。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来找你。” “噢,大卫。”她说道,接着又不知道该说?99lib?什么了。“噢,大卫。”她又说了一遍。她放弃说话了,而是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把她抱住。 “我想你。”他说。 “我也想你。” “我想知道你最近的情况。” “我知道,我知道。” 他突然把她的头扶起来,眼睛里透出说不出的喜悦,“我开始吃药了。”他兴奋地说,“我现在走路姿势比以前帅了,也走得更快了。我也升职了。我对工作要保密。但是,梅,我会对你尽可能地好。” “大卫,我爱你。” 他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过了一会儿,他说:“多谢上帝。我爸爸告诉我说我可能会把所有事情弄得一团糟,说我应该几周前就把你介绍给他认识。不管怎么样,这样都会让事情有所改变。我不太理解他。其实吧,我跟他说了一大堆话,我觉得他只不过是希望他能替我向你求婚。” “真的吗?我妈妈问我你会不会再出现在我们周围。安·玛格丽特告诉她要淡定,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她们俩是想在选男人这方面给我提点意见。” 他大笑:“这个想法有意思。” 她一把抓住他的大翻领。“说出来,该死!这个月过得那么恼人,现在我要听你说出来。全部都说!” “我爱你,梅勒妮。我想和你结婚,跟你一起养两个孩子,白头偕老。我想在生命的每一天都与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她被他的话打动了。胸里的郁结彻底消失。这个月来眼前的阴霾忽然间退去。现在,她可以更清晰地看见所有东西。她自己,还有他,很可能还有两个孩子,也许再养一只金毛猎犬。 家庭。最后,她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 有意思,在她心里,她看到杰米·奥唐纳幸福地咧着嘴笑着,而四岁的米根·斯托克斯终于获得了快乐与幸福。 梅勒妮轻声说道:“我愿意。”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