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匡蒂科规则》 第一章 遇上陈保罗博士很久以前,我就是一个撒谎者。 我精于此道,已经骗了我老板好多年了一旦是现在他们改变了规则,他们终于变得认真起来。现在,他们有了全新的机器,突然之间我没机会撒谎了。或者说,我们每星期一下午在他位于乔治敦的生物反馈训练所的定期会面中,陈博士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这并非只是自信,蒙克先生,”他说,“否则,你就根本不需要我了。你掌握了操纵测谎器的技巧,但是这再也没有用了。” 陈博士把这间幽暗的办公室弄得太暖和了,他坐在控制台前,而我则靠在他右边几英尺远的一张皮躺椅上,穿着长袜的双腿像往常一样从椅子末端伸出来。芳香的烟味从房间角落里点着的薰香上缭绕而出,控制台上高亮度的台灯发出一束锥形光,渲染了陈那张憔悴的脸,以及那使他酷似傅满洲的下巴上灰色的胡须。他低低的声音和拘谨的中国腔更增加了这种感觉。99lib? 他继续说道:“测谎器是一种情绪科学。这是它为何那么不可靠,为什么一个像你那样意志坚强的人可以被教会去愚弄它的原因。这也是科技为何要换一个方向,向认知而非情感方向发展的缘由。蒙克先生,未来要研究的是人的脑波,而不是那些像血压和皮肤电反应那样的瞬间现象。而现在——至少对你来说——未来似乎已经到来了。” 我看了看手表。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呀?我今天没时间听这个。我转过头,盯着他。 “你在说什么……你是说帮不了我?” “我在说无论如何我们一直在用的方法行不通了。如果测谎器没有了,还谈什么战胜它?干吗还要在电脑时代学习使用计算尺?” 我的后脖颈开始发烫。“你等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早说了等于浪费时间,得让我对你更为了解。如果你在传统测试中没有这样的进步,就不会有战胜新机器的希望。” 我点着头,但是时间正在被浪费,该死的,我根本不在乎他认为我能干什么还是不能干什么。不管要干什么,我把它干成就是了。 我告诉他:“什么样的测试都能战胜的,我付钱是让你告诉我怎么去战胜它,而不是要你告诉我为什么胜不了。” 他笑了,嘴唇张开了一厘米左右,不整齐的牙齿在那诡异的灯光中闪烁着。“蒙克先生,你真是我遇到的最有决心的客户了。我对找借口也没有兴趣。也许我们还是开始吧。” “我们要谈些什么?要多长时间?我六点钟要飞离华盛顿巴尔的摩国际机场,去机场前,得回办公室,至少要有一个小时整理文件。等明天我不用那么赶时间了再谈,也许那样更好些。” 他摇了摇头。“你不能走。我们一定不能因为你赶时间就停止,因为你正在承受的压力很大。事实上,情况恰恰相反。如果你不能学会在胃痉挛和脖子僵硬的时候做到那一点的话,就没戏了。但是一旦你能够做到,他们的设备就对你毫无作用。” 我张嘴想争辩,但是又闭上了,因为我承认他是对的,而且当事实最终发生时,我还得感谢他的帮助。我点了点头,然后陈离开了控制台,好像没走一步就来到了我的躺椅边。 他手里拿着几十根细软的电线——和我们一直在测谎器上用的很相像——我明白,它们是要接到占了控制台大部分地方的那块红木仪器板上的。他站在我旁边,动手把传感器贴在我脸上、头皮上,还有脖子上。他一边忙碌着,一边说着话。 “要成功地撒谎,”他说道,“你首先得想着你要说的话,估计它们被信以为真的可能性有多大。这样做就出现了你说真话时所没有的脑电波脉冲。研究者认为人类无力控制这样的脉冲,是我的假设是他们都错了。你第一次来找我是因为我成功地帮助了你的同事。你们这些人现在对我的研究十分重要。” “联邦调查局特工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是一个非凡而真正的说谎者,蒙克先生。我是这一领域惟一一个能有幸协助你的研究人员。” 我注视着他,想着该怎样回答他。说很荣幸不太好,说他妈的也不行。但还没等我想出更好的回答来,他又讲了下去。 “对于这样的研究,几乎不可能找到真正的说谎者。可是让假的说谎者像真的说谎者那样思考却太难了。” 他的微笑在脸部的阴影下显得很可怕。 “联邦调查局是拥有数量丰富的说谎者的来源地,一直到胡佛本人。应该说,不是在法庭上——不是经常在法庭上,而是在调查局自己内部。胡佛建立了一套制度,要求他的特工靠对他撒谎保住工作。这制度从没改变过。” 他身体前倾着,距离我更近了些,并把最后两个传感器,贴在我的右耳朵上。 “你争辩说,你那些特殊的谎言,与工作并无关系,但是,联邦调査局是不会同意的。事实上,他们会仅仅因为你到这里来99lib?就解雇你。你受到提拔,去完成一项你不喜欢的任务,但是,如果你想去干你认为更为重要的反恐工作,你首先就得通过谎言探測器的测试。你现在就要学会如何来应付。你没有学会,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我点了点头,那根电线哗啦哗啦作响。 “那我们就开始吧。从哪里开始呢?” “我们必须为你建立一条底线。我会问你一些非常简单的问题。你就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像你在做测谎器测试一样。我控制台上的显示器,会显现出连接在你头上的传感器的信息。数字输入被转换为颜色。蓝线表示实话,红线是脑电波脉冲,表示你在撤谎。” “要我和你一起看屏幕吗?” “今天不要。” 我尽董让自己舒服一些,但是这并不容易。也许这就是测试的一部分。 “蒙克先生,你是四十八岁吗?” “是的!” “你的眼睛是蓝色的吗?” “是的!” “你的头发是棕色的吗?” “是的!” “你是负责为白宮进行特别调査的联邦调査局主管吗?” “是的!” “在联邦调査局官方文件中,你曾经撒过谎吗?” “是的!” “你住在弗吉尼亚州的弗雷德里克斯堡市吗?” “是的!” “你与已知的罪犯有交往吗?” “不是。” “你是在大华盛顿市区分局工作吗?” “是啊!” “你曾经对联邦调査局,就自己的私人生活撤过谎吗?” “不是。” 陈博士站起身,回到躺椅旁边,动手拿掉那些传感器。 “怎么样?”我问他,“我是说,第一次的测试。” 他看者我,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就不用再问了。 第二章 通往位于第四街的大华盛顿市区分局的城际交通十分拥挤,足以使我有大量的时间来思考。陈博士的否定困扰着我,最后我确信,自己是被那个即将到来的夜晚弄得心神不定,才会在他那最新的发明前败下阵来的。下一次我会作好准备。如果康涅狄格的事情如愿解决,我甚至还能当场把他的账单付掉一部分呢。 我经过宾夕法尼亚大街上的胡佛大楼,注意到在第九街拐角的正面出口附近正发生着一场骚乱。蓝白相间的市警察局分队的车停在路边。一群抗议者又一次迫近了大门。市警察局的警察们正强行把他们向街上推,但是人群并不愿意后退。他们把标语牌向警察戳过去,就像弗兰肯斯坦电影中拿火炬的村民,我透过自己车上挡风玻璃前雨刷的啪啪声,也听到了他们熟悉的口号。 “停……止……卡尼……沃尔!”他们喊着,根本不理会一个事实,即调查局很早以前就把那个有争议的电子邮件拦截程序的名字改成了不那么具有煽动性却又不太好叫的DCS1000。“停……止……卡尼……沃尔!” 当然了,他们也会去大区分局的,他们对该程序最新添加部分的愤怒与日俱增,该部分有一个颇具科幻小说味道的名字叫“神灯”,它能侵入家用电脑,长驱直入一直到达向硬盘传送数据的每一个按键。 连我都认为,如果考虑到其被滥用的可能,如果想像一个肆无忌惮的联邦调查局特工使用这个程序侵入宪法第四修正案,这确实令人担心。难怪这些抗议者要扛着标语牌直接冲我们来了。他们是合法的抗议者,但是这些诚实的人从来就容易对付。 令双方都感到不幸的是,还出现了其他情况——那些砸玻璃窗、扔石块、大吵大嚷,并且散漫无度的暴徒,他们只要有机会放纵,就会不惜干出一切。今天他们为的是“神灯”,以前为的是世界贸易组织,下个月——自9·11事件后就一贯如此——又会是“公平对待恐怖主义分子”了。 我在印地安那大街上沿着对角线抄近路开车,三分钟后便发现自己做了个明智的决定。通向局里车库的下坡路上挤满了抗议的人群,但附近没有警察,也没有总务管理局的警卫。很典型。只要胡佛大楼没事,干苦力的就轻松多了。我得承认,这群人动静很大,他们的口号清晰可辨,盖过了我车上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声。 “停……止……卡尼……沃尔!……停……止……卡尼……沃尔!……停……止……卡尼……沃尔!” 我驶过坡道,把我的随想曲汽车缓缓开到他们面前,按了好几次喇叭,但是还是让这辆大车前进着。没开多远我就感到车后部一阵摇晃。我往后视镜里看了看,发现在车后有个大胡子男人穿着一件军用迷彩服,戴着一顶黑色的针织风帽,正在车子的保险杠上跳上蹿下的,叫着喊着,他用中指指着我,愤怒得嘴角直流口水,企图向我的后窗吐唾沫。我倒是想把这家伙送上联邦法庭,可我没时间做书面工作,便一踩刹车。那个白痴失去了平衡,趔趄地前扑在车身上,又从车上跌下去。我咧嘴笑了,最简单的方法总是最有效的。 但是我马上就意识到,这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大胡子男人出现在我的车窗外,举起胳膊,朝我挥舞过来。我转开头,扭过身子,听到鸡蛋打到车窗的劈啪破裂声。我又转了回来,透过散开的蛋黄,隔着玻璃盯着他。 我猛地把变速杆压到停车位置,推开车门,那家伙还没来得及跳回去就被撞上了。他绊了一下,跌到路旁,我立刻扑到他身上,一把抓起他的迷彩服,将他猛拉起身。他瞪大了眼睛,可是闹事的人群那愤怒的喊叫声又使他鼓起了勇气。 “就像头猪!”他嚷嚷着,“想干吗,揍我吗?” “盖世太保!”他背后传来了一个喊叫声。 “纳粹!”第二个声音附和着。 第三个人向我靠近过来,他张大了嘴巴。“你可以把我们都宰了!”他叫嚣着越走越近。 人群开始向我缓缓移过来,我把那扔鸡蛋的家伙朝他们的方向拽了几步,这让他们一阵困惑,沉默下来。 “大家想一想,”我说着,声音响亮到足以让每个人都能听到。“袭击联邦官员要坐一年牢……最少罚款一万美金,但是别让这些吓住了你们。也许你们可以一起去法官那里,来个集体打折。”我回头对着那个俘虏,“我和你做个交易,你就把它当作认罪求情协议吧。” “你他妈的说些啥?”他咕哝着,“疯了还是怎么的?” “就是这么的了,”我说着指指他左手的杂货袋,“还有鸡蛋吗?” 他顿时没话了,于是我抓过那个袋子,检查起来。果不其然,袋子里是新买的一纸盒鸡蛋,还是双A级特大号的。惟一损失的一个早已在我的车窗上凝结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着被我捕获的家伙。 “我没必要一定得告诉你……” 我猛一拽他的上衣,竟使他的绒线帽掉下来,盖住了他的半边脸,他都没来有得及拉回去。 “史蒂夫。”他咕哝者。 “行,史蒂夫,我们就这么办。”我把那盒鸡蛋拿出袋子。 “把你的帽子给我。” “休想!”他说道,“他妈的休想!你不能让我……” 我伸手去拿挂在我皮带上的手铐,“好吧,也许我们最好立刻就这么办。” 他举起了手:“操你妈的。”他咕哝着,把绒线帽子从头上拿下来,递给了我。 我把那盒鸡蛋,全都倒在他的帽子里,把帽子小心翼翼地扣回他的脑袋上,然后紧贴着他的耳朵压了下去。他朝我晃起了脑袋,意识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我并没有让他难受太长的时间——这倒是应该受到赞扬。没等他举起手来阻止我,我便利用高他六英寸的优势,伸出手来,正对着他尖尖的头顶拍了一下。 轻柔的蛋壳破裂声非常清晰,周围出现了一片几乎是超现实主义的宁静。 人群连大气都不敢出,史蒂夫睁圆了眼睛。一帘黄色的蛋黄,从帽子下面沿着他的前额滑落下来,流进了那双眼睛。他抹掉了这些黏黏糊糊的东西,瞪着我,我猜到那里面萌动着复仇计划的种子。 我得监视他,当我走回自己的车子,并继续向下坡的车库驶去时,我暗暗想着,不过,我并不怎么担心。他这类人没有一群乌合之众相随,是干不了什么大事的,而且得过一会儿——等这个消息在华盛顿的白痴团队中传开后——年轻的史蒂夫才能找到另一个团伙,来支持他。 我走上楼,走过大房间,走向我位于17小组大房间后面的办公室。在二十个委派到我的特别调查小组——用局里的行话说就是特调组——的特工中,大多数人正在桌子旁,电话机贴在耳朵上,从世界各地抽取着有关在几百个政府职位的申请者和提名者中一两个人员的信息,这样的人总是举足轻重,会使白宫为此提出特别关注的要求。我初次听到那些嘈杂声音时觉得很是惊讶,但过不多久我甚至都注意不到它了。一年多一点之前我就开始负责这个小组,这是我爬上管理阶层的第一步,但我依然对这些人如何会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下做出如此高质量的工作感到困惑不解。 我停在秘书卡伦·基尔布赖德的桌旁,她看着我。 “我刚要打你的手机找你,”她说,“主管副局长要见你。听口气他不太开心。”她眼睛一眯,显出关注的样子,“你做了什么了?” “什么也没做。”我告诉她,但是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人看到了楼下发生的事,告了我的密。或者是主管副局长凯文·芬纳蒂亲眼看到了。主管副局长的办公室望出去正好是大街,还有通往车库的下坡道。他很可能一直在观看,想到这里,我有些不快。去见这位负责大华盛顿市分局的人就像去拜访直肠病学专家一样无趣。 我想拿起办公室的电话拨他的号码,但是特工莉萨·桑兹坐在那里挡住了去路。我走过她身边,来到书桌旁的金属衣帽架边,挂起雨衣,转过身,视线越过她的头顶,瞥了瞥墙上的普通挂钟。 “急事,”我对她说,“我马上要和主管副局长碰个面,然后半小时内要到达华盛顿巴尔的摩国际机场。”朝书桌走去时,我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是花香型的,但不甜蜜,也许是野花,盖住了我从阴险的陈博士那里带回的腋臭。 桑兹那双棕黑色的眼睛盯着我,“你要走?现在吗?不等我们作完关于汤普森的报告了?” 我坐到桌子后面,拿起电话,告诉凯文·芬纳蒂的秘书我就上楼去,然后挂了电话。 “莉萨,我明天上午回来。你告诉过我星期五你就完成了那个调查,剩下要做的就是口述这份报告。” “星期五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我错了。我星期六回来做口述时遇上了麻烦,是个很糟糕的问题。我们不能听之任之……格雷迪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能再这么做了。” 我开始咬紧了牙齿。老天,最高法院提名者真把我烦死了。约瑟芬·格雷迪的惨败并不发生在我行使职权的时候,但它却是使主管职位空缺并让我得以升迁的原因。我的前任现远在蒙大拿的比尤特工作,但是他的失败却遗留在我所接任的这个小组中。在胡佛大楼的人看来,最高法院提名若出现第二个灾难,那就是我的第二次失败,而两个失败会比炭疽病毒更致命。我拿过公文包,打开了它。 “继续说,”我告诉莉萨·桑兹,“我可以一边准备一边听。” 她晃了晃齐肩的棕色头发,“少了二十天,老板,”——在局里,虽然有主管干预,这个头衔还是在继续用着——“而且我不知道怎么把它们找回来。” 我看看她,哼了一声。遗漏了一丽天还可以解释过去·可是不能漏掉二十天呀。决不能对椭圆形办公室这么说。对大多数人来说,特调组案件可真他妈的烦人,可要是和白宫搭上边的话,就会有致命危险。突然,我去康涅狄格州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我恨恨地盯着莉萨,又提醒自己这并非她的错。 “是多久前的事?”我问道。 “1972年。” “72年?三十年了?” 我的精神被提起来了。也许我晚上的计划根本不会被破坏。我从箱子里拿出飞机票,插进上衣口袋,拎起黑色的真皮公文包,从衬衣口袋里掏出镶嵌着金色警徽的身份证件·放进公文包。 莉萨参看了一下手里的黄色事务便笺簿,“布伦达·汤普森1972年6月17日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她很快就离开了湾区,7月8日在耶鲁法学院报到。但是她的SF-86表并没说明她在此期间的活动。” “二十天……三周不到,三十年前。这有点强人所难了,哪怕是对我们而言。” “如果事情都那么容易,我们可以雇打字秘书了,你不是老这么对我说的吗?” “我刚才的意思是,即使联邦调查局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但是即使我只有这么个念头,我已经错了。知道一切是我们的本职,这也是特调组存在的惟一原因。无论可能与否,我们都得使SF-86表——每一个受到提名的人都得递交的个人安全问卷——上的每一个字确证无疑,这是调查过程的一个环节。 莉萨把椅子拖近了些。她的眼睛显得更黑,目光更强烈。“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问题不在于遗漏了日子……并不完全这样。”她凝视着我书桌右边的金属衣帽架。“你是不是把你的外衣挂起来,这得需要一会儿时间。” 我摇了摇头,“芬纳蒂正在等我。我没时间了,就请你尽快地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 莉萨说道:“我一发现这个漏洞就给汤普森法官打了电话。起初她说我肯定弄错了,她是直接从伯克利到了耶鲁,但是我就像刚才给你朗读的一样给了她同样的日期。我告诉她,她肯定不可能花三周的时问才回到法学院。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就笑了。还真的花了三周。她顺路在弗吉尼亚的一个小镇停留了一下——是弗吉尼亚的布鲁克斯顿——为了照顾临死的姨妈。她和姨妈一起呆了三周,然后老人就去世了。她一直觉得那不算是真正的居留——事实上现在依然不那么认为——因此就没有把它写入问卷。” 我的指尖在书桌上敲击起来,一边想像着楼上那位正等着我的上司的脸色。 “拜托了,莉萨,如果真有问题,我现在也看不出来。法官在86表上出了个差错,这时有发生。你就在报告的行政意见部分中加段文字,解释一下你刚才告诉我的事。照章办理就是了。” 我打开公文包的第二个暗层,拿出一个有半英寸厚的平纹白色商务信封,把它放在口袋里的皮夹旁。我想站起身去拿雨衣,但是她拦住了我。 “还有呢,”她说,“别想溜出去。不管你要去哪里,再等五分钟总来得及的。” 我盯着她。莉萨·桑兹是一个尚未结束一年试用期的特工,可她还真他妈的有点好出风头。她人事档案中的一些事我还记得,如她在埃尔帕索和招募人员的面谈,以及她勇敢声明自己计划成为联邦调查局的第一位女性主管。这是一个值得嘉奖的目标,但是总该有人告诉她,实现这样的目标一年的时间还不见得够呢。 “我给布鲁克斯顿的科布县书记员办公室打了电话,”她继续说道,“想核对一下死亡证明书。” “还不是一回事,”我对她说,“例行公事而已。让那个县书记员给你把经过确认和规范的复印件寄来吧。往报告里加上一段,(把这份文件I-A),把它附到文件中去。” “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汤普森告诉我她的姨妈萨拉·肯德尔长期与癌症搏斗,可是最终死于1972年7月2日。汤普森在葬礼结束后就去纽黑文了。” “这你已经确证过了,你口述了报告……等等,等等,等等。” “并非完全如此。那位女士确实死了,这毫无疑问,但是她不是死于1972年,也不是73年或74年。”莉萨微笑着,甜甜地揶揄着我。“老天保佑,老萨拉·肯德尔一直坚持到了1991年。” 我感到眉毛一抬。 “那法官对此如何说?” “相信我,我不先与你商量好了,是不会去问她的。” 我不得不微笑了,莉萨或许是新手,但是她学得很快。向被总统提名的人询问必须极其谨慎,特别是当存在着说谎可能的时候。 “报告的其他部分怎么样?你还发现了其他什么吗?” “没有了。除了她那位不可思议的姨妈,布伦达·汤普森差不多和罗杰斯先生一样令人兴奋。”她看着膝盖上的笔记本,然后又看着我。“我都希望自己没有注意到那段居留地点上的漏洞。这下我可没法按局里规定的截止日期行事了。十天时间根本不够解决这个问题。” 我点了点头。“准备一封延期申请,请求给予新的局限,”——这是“调查局最后期限”的缩略词——“整理好了让我签字。我会把你刚才告诉我的事与主管副局长商量的,我们明天上午再谈。” 在通往顶楼主管副局长凯文·芬纳蒂的外间办公室门口,我平整了一下领带结,推开门,走了进去。 主管副局长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都是胡佛派的人,他办公室复古的流行风格是特地让来访者了解此道的。屋里的家具都具有博物馆品质,旧地毯的陈腐气味和天鹅绒的帷幕使我想起了《马耳他猎鹰》中的场景。我能肯定,总有一天,汉弗莱·鲍加会从沉沉的栗色帷幕后走出来,他的软呢帽压得低低的,手捂着塌鼻子,来寻找那个胖男人。 芬纳蒂的秘书是个完美的职员。她有着棕鼠色的鬈发,抹着深红色的唇膏,穿着肩垫很厚实的花衣服,这使得贝蒂·斯温森看上去像一幅诺曼·罗克韦尔的绘画。调查局的秘书从胡佛那传说般的海伦·甘迪开始,有一长串的老姑娘,而贝蒂是其中的最后一位,她骄傲有如一艘战船,坚固胜于俾斯麦舰,谁也别想从她那里经过而毛发无损。我走近时,她抬起头,目光透过无框双光眼镜的顶部注视着我。 “他已经等了一刻钟了,”她抱怨着,“你最好快进去。” 我敲敲门,说道:“是普勒·蒙克。”我走进房间,走过十几码宽幅的地毯,朝主管副局长走去,他正端坐在屋子远端一张巨大无比的书桌后,桌上堆着一叠叠的文件和其他的书面材料。侧旁是两面像哨兵一般矗立着的旗帜。身背后是落地长窗,户外的灰色光线透过窗子射了进来,那是1月份一连串细雨绵绵的下午所特有的光亮。 主管副局长有着坚硬的下巴和明澈的灰色眼睛,身穿裁剪精致的海军蓝制服,戴着深红色的领带,浑身散发的能量足以点亮整幢大楼。这能量也相当危险,我几年前对此就有所耳闻,并得出这样的结论——在他发火前总是会有非语言的警告。他要是开始清理书面材料,你就该闪开去躲着点了。 我走到他桌子前最靠近我的皮椅子旁坐了下来。他没说话,但是我没指望他讲话。调查局就像是一个关狗的栏圈。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但只有领头的那只狗才得不断地证实这一点。在我明确知道是谁在处理这事前,凯文·芬纳蒂是不会理会我的。要不是桌子上堆得乱七八糟,他真会抬起腿来对着桌子撒尿,来让人明白这个道理。我想像着他的这个样子,不由得咧嘴笑了,而他正好又看到了。 “也许你会愿意把这个笑话说出来让大家听听,蒙克先生。”他凝视着朝向大街的窗户,“不然就是你也许还在对外边的局面感到好笑。” “老板,那可不是笑话。我很严肃地让这些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可没这么做。我们有警察部门专门处理这类事情。你的职责是逮捕罪犯,并把他带到美国执法官那里去。可是你却选择了——却卷入了一场穿灯笼裤的小丑表演的喜剧中——这令人无法接受,我们谁都无法接受,尤其是我的管理阶层人员。” “不然没等我上楼来开始案卷工作,他就又回到街上扔鸡蛋了。” “这不关我们的事,你让自己、让办公室、让我个人出了丑。我知道你急着想投入反恐计划,可是我刚刚目睹的事件肯定会让你没戏了。你表现得如此孩子气,是什么都做不好的。我不会再提醒你了。” 我在椅子上向前移了移身子,脖子后面开始发烫。不管他是不是主管副局长,他可真不入调。我想开口这么对他说,但还是把嘴闭上了。我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换个话题。 “芬纳蒂先生,我下次会对情况作出更好的判断,你放心好了,可是我有其他事要和你商量。” 他点点头让我说下去。 “我们在布伦达·汤普森调查中碰上了点麻烦,”我告诉他,“她漏填了在大学和法学院之间三周的居住情况,而且她也许撒了谎。” “撒谎?” “我们发现这一漏洞时向她询问了,但她告诉我们的却不是事实。” “这女的多大岁数了,五十上下了吧?你在说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吧。” “五十三岁,没错,是发生在很久以前。” “那她那个从加州大学失踪的室友呢?她能澄清这事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得把这事交付给他。凯文·芬纳蒂已经过了五十七岁强制退休年龄有几年了——在局长的特别许可下才得以豁免——他就像会计似的管理着大区分局,从不在他认为对重树调查局岌岌可危的声望有关键作用的案子细节上出错。 “也许可以,”我回答道,“如果我们能找到她的话。”我发现他板着脸,他对我的回答是怎么想的,脸色说得很清楚。我补充说:“这位室友的线索我们没了,而且,说实话,直到这事发生前,我都没觉得非得要首先找到她。” “可是现在……”他说着,没把话讲完。 “可是现在我们又在找她了,这是当然的。” 我们并没在找,但这是最善意的谎言了。我一下楼就他妈的肯定得马上就去找。 “这是个好主意。”他用联邦调查局的暗语说道,这话的真正含义是,如果你不找到她,我就会亲自摘了你的鸟蛋,看着你把它们吃下去。 “我该把要求延迟的申请直接送到胡佛大楼吧?”我问道,“或者你愿意先看看信?” 他摇了摇头,“不能耽误了,局长的最后截止期是周四后的一星期,时间应该够了。” “老板,那是一份相当重要的报告,得花去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送交打字小组,还有修改等所有的事。我不能肯定能——” 看到他伸手去拿书面资料,我停住了。 “十天时间,蒙克先生,”他对我说。他的牙齿在瞬间露了一下,我确信,他认为这就是微笑。“创造整个世界也只用了六天。” 在机场,我在慢慢移动的安检队伍里排了一个小时队,被放行后便登上了美国航空公司的喷气班机。我坐在十四排靠过道的位置,努力不去想布伦达·汤普森法官的事,尽管我知道这么做是白搭。就像那个被应允如果能在三十秒钟内不想河马就能赢得一百万美金的人,可他根本不可能赢。秒表还没来得及计时,那些笨拙的畜生就开始侵扰并挤满了那个倒霉杂种的头脑。十秒钟后,它们就撞进大门不请自来了,再过十秒钟,它们操控了家务管理,并要求开通有线电视。 所以我放弃了努力,开始想约瑟芬·格雷迪的事。要充分弄明白汤普森的问题,我得首先重温格雷迪的惨败事件。 约瑟芬·艾伦·格雷迪法官曾是总统历史性地任命黑人女性进入最高法院的第一人选。我的前任曾经在调查其背景时干得很漂亮——他自己这么认为——直到《华盛顿邮报》披露了法官使用身份未经正式登记的危地马拉管家,那管家甚至连特调组小组都没想过要去调查了解。报纸标题冷酷无情。总统开掉格雷迪的速度比倾倒医院废弃物还快,然后他把我们的局长从胡佛大楼召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局长立马把罪责扔到芬纳蒂头上,后者又加倍地发泄在特调组主管巴特身上,然后让我提升上来取代他,分外明确地给了我任务:不许这档子事再次发生。于是就出现了我不得不折腾自己的这个问题。 情况都这么紧急了,我还去康涅狄格干吗? 我告诉过莉萨·桑兹今天再也不讨论汤普森法官的事,但是我撒谎了。我本该即刻就到法官那里去,干正经活,可我却在向康涅狄格进发,而事实是,我正在往那里去是因为我非去不可。等我回来后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对付布伦达·汤普森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是谁来付账,我是不会取消在北边等着我去办的事情。 说到莉萨·桑兹,我还是不太明白该怎么评价这个最后进入我小组的女人。 她是“特副”——副手特工——却是一名不寻常的特工。她开始从事这项工作时已经三十五岁了,而大多数的人进这一行时都要比她年轻十岁。在来华盛顿前,她曾经在埃尔帕索做过地区助理检查官,对警察部门的规矩颇有些客观了解。莉萨像工头一般苛刻,并不需要我伸手拉她,但这并非意味着我不喜欢帮她。那可是一只非常美丽的手,和她身上其他部分一样动人。我想像着她修长的双腿、灿烂的笑容,感到一阵失望的心疼。我们都是单身,可我是她的上司。在讲究团体清廉公正的时代,她那魅力诱人的身体可是遥遥千里的禁区,因此我尽力把她逐出大脑。可是,她就像那河马一样,在我竭力集中精力对康涅狄格之事进行预热时,在我的四周徘徊。 我深深地陷入座椅,开始倒序减数,这似乎起效了。我从100减7开始,咕哝着,93,86,79……然后再开始减11。100,89,78……然后再减14,如此这般地,直到我的大脑灵活得像个体操运动员。我脑袋向后一靠,闭上双眼,遐想着,直到系紧安全带要着陆的通知让我重新直起身体。在哈特福德着陆后,我们轰隆隆地到达了终点,接上了像过分热情的恋人般冲向飞机的可伸缩弯曲的通道。我下了机舱,走向埃维斯汽车租赁公司的柜台。 我走到台前,一位瘦瘦的穿着红色外衣的女子对我说:“布兰德先生,很高兴又见到你了。接你的车子在等着,你可以像平常一样打折。” “谢谢你,朱迪,”我对她说着,“你总是这样照顾我。” “先生,明天还是同样的时间?” 我摇摇头,“更早些,我得赶快返回。” “早上我会在这里,回头见。” 我在租车单上潦草地签了约翰·布兰德这个名字,然后走出大门,来到室内停车场左边的埃维斯公司的停车站。我能感觉到朱迪正看着我的后背,我的脖子开始有麻刺感。放松,我告诉自己,她不是为调查局工作的,她只是很友好,就这些……难道可能有其他企图,为什么不呢?我有自己的头发和牙齿,会打完整而漂亮的上旋反手击球。如果她想的话,为何不可以瞧我一眼呢? 在租车处——我上了一辆蓝色的福特名使车,它散发着雪茄烟和来沙尔消毒药水般的味道——我开上了康涅狄格二号路向南向诺威奇驶去。一场刚到的暴雨打向我的挡风玻璃,汽车雨刷来回摆动着。 我驶过一片绿地,那绿色足以让人眼前一亮,又经过了鲜红色的谷仓和白色的农舍,半小时后,我穿过了诺威奇的泰晤士河,在二号路上又开了二十分钟,途经佩科特人居留地,马山塔克特镇,然后在通往福克斯伍兹度假区和赌场的林阴道上停下来。它就在那里等着我,那幢二十层的宾馆主楼就像一只举起的手在欢迎我,大楼旁伸出来的两侧就像张开来要拥抱我的胳膊。 我的胃开始剧烈地活跃起来,拼命把我往某个地方赶——我不敢让人知道我去的是那种地方。我加快速度向前门驶去,把车停在停车员站。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帮我开了车门,从他闪着雨水的雨布下拿出一张停车牌,在我钻出车子时交给了我。我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二十英尺高的大门开启了,赌场在我面前一览无余。 我从口袋里掏出幸运戒指,那一团黄金在我走向赌台时从不离身,也从未在其他地方戴过。我把它套在左手小手指上,穿过大门,在那里站立了片刻。 首先是那里的声响震住了我,铃声、哨声、充满希望和绝望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噪音,那股声浪使我停在了原位。随之是阵阵气味——汗水、香水、威士忌酒,以及香烟的味道扑鼻而来——最后,眼前一片令人晕眩的场景。足有两个半英亩大的一片地盘,铺着绿色地毯,人人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右面是四千台老虎机,蔓延着直到模糊一片……左边是一桌接一桌的二十一点、轮盘赌、比九点的纸牌赌局……想去哪一桌就去哪一桌。 男男女女们都成了半明半暗光线中的模糊身影,他们从一台机器换到另一台机器,就像站在苦路十四处上的侍僧,我觉得这个比喻不赖。宗教信仰是各式各样的。在这里,虔诚的人对上帝的祈祷同样响亮,上帝未能出现时,他们的神情同样绝望,但是这样的念头起了反作用,我提醒自己要住手。我早就和上帝订了个协议。你别管我的事,我也不来管你。迄今为止,协议执行情况良好。 我站在门口,突然感到自己充满了信心,我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像一个带着寻呼机的手风琴演奏者一样乐观。一个用梅林达做名字的女招待——一个要腿有腿,要胸有胸,要什么有什么的黑白混血女子——急忙朝我走过来。我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一只手。 她的皓齿闪烁着,我小指上的那块黄金映射着她的笑容,熠熠闪光。 第三章 星期二早上我头痛得厉害,我的傲气被挫败得更厉害,而我迅速扁平下去的皮夹子几乎要杀了我。我用了一把阿司匹林片来对付头痛,但是自我所受的伤害和福克斯伍兹的漫漫长夜后的银行结余却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弥合。我想休假一99lib?天,但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使我无法这么做。 凯文·芬纳蒂关于布伦达·汤普森一事的最后期限的那只钟正在滴答滴答地走完,莉萨·桑兹在我和法官谈话之前是无法完成调查的。我很想让莉萨自己去见法官,但我不会那么做的。法官死去的姨妈一事一直不太对劲。至少,这样的错误在联邦法官身上是不常见的,如果出现最糟糕的情况,这可能会成为毁掉总统的丑闻。 很肯定的是,不能让新手去处理这样的事情。我很晚才从家里出发,而且不忙着先去办公室。 十一点过后,我走上了在第三街和宪法大街拐角巴雷特·普雷蒂曼联邦法院大楼的楼梯。我经过法庭外面的乔治·米德将军像,推开门,坐着电梯来到了美利坚合众国地方检查官布伦达·汤普森在六楼的审判室。当然,法官并不知道我来。进行这样的面谈是决不希望对方有所准备的。我早就确定她这个上午会在法官席上,而且我想看看她的工作,然后再探查她究竟想掩盖什么。 我悄悄走进审判室,挑了个后排座位坐下。那是一件毒品案——甲基苯丙胺——报纸和电视上对此的报道沸沸扬扬。被告是个臭名昭著的青少年犯罪团伙成员,是国内一个毒品集团的共谋,该集团包括了该地区大多数地段的恶棍。艾伯特·斯克罗金在街上鬼混时的名字叫“人渣”,从外表看,他还真名副其实。我向四周扫视了一圈,他的哥们儿——花花公子帮——已经群集在审判室里,他们没有公然打出旗号,但尽管如此,他们的在场还是让人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他们梳着长长的黑发辫,胡子拉碴的显得很可怕,看上去更像是阿富汗的恐怖分子,而不是美国的城市居民。 我仔细地观察着汤普森法官对他们这些明显的策略所作出的反应,如今在团伙犯罪案件中,这样的策略很多见。在大约十分钟的提问与回答中,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直到法官问够了问题。 那位美利坚合众国助理检查官——一个穿着严谨的黑色套装,肤色与服装相称的年轻黑人女性——正在询问控方证人,那是一位发型短而蓬松,戴着厚眼镜片的黑人女性。质询到一半,汤普森法官砰的敲了一下槌子,声音响得让我耳朵嗡嗡直叫。 “够了!”她大声说着,“别再说废话了!”她指着第二排一个无精打采的人,严厉地说道:“你!立刻给我出去!”她乌黑的眼睛发出愤怒的目光,“别坐在我的审判室里威胁证人!在我叫人把你扔出去之前,请你离开这儿!” 嘈杂声雀起,汤普森法官举起槌子,敲击着让大家安静下来。那个矮个子的白人辩护律师跳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那副粗框阅读眼镜来强调自己说的话。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法官大人。我的委托人有权得到他的朋友和家人的支持。你不能干涉——” “坐下,律师!立刻坐下!闭上你的嘴,否则我也把你扔出去!” 此时那帮家伙都站了起来,指手画脚地叫喊着。法官转身看看法警,法警按了一下桌子上的按钮。 我们身后的门打开了,法警拥了进来,扭住那些人的胳膊,把这些歹徒猛按到地上。三十秒钟之后,法庭就差不多空了。我环顾四周那些被允许留下来的人,他们个个瞪大了眼睛,我感到自己的眼睛也瞪圆了。不管布伦达·汤普森是什么样的人,她清楚如何维持法庭秩序。看到她这个样子——看到她面对某些真正的危险人物时无畏而蔑视的态度——我提醒自己得多加小心。 汤普森法官宣布提早休庭并命令陪审团在一点半回来,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溜出法庭,走向拐角处的法官办公室。 法官的办事员是个红头发的年轻男子,他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笑过了。当我走近他时,他从书桌上抬起头。我翻开自己的证件,要求见他的上司。 “预约过吗?”他问我。 我告诉他:“我只需要几分钟时间。” “恐怕她的时间排满了。她今天甚至没接过电话。” “不管她忙不忙,我得见她。” “蒙克先生,她下命令说,今天下午审讯结束前不见任何人。” “打电话给她。” 他摇摇头,“我说过我不能这样做——” 我从桌上拎起电话递给他,他不说了。 “打电话给她,”我又说了一遍,“我肯定她明白这不是你的主意。” 他那窄窄的肩膀塌了下去。他拿起电话,按了一下按钮,对着话筒嘟哝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他盯着我,房间的门开了,汤普森法官走了出来,朝我伸出手来。 “蒙克特工。”她说道,她的手握得很坚定,但同时也有些潮湿。这也许意味着什么,但现在我还无法确切肯定。 “请进。”她对我说。 我随着她,禁不住欣赏起她那浅灰色的套装,那考究的裁剪遮盖了随着年龄增加而略显臃肿的体态。 “请坐。”我们来到她桌前时,她招呼着我。 我坐了下来,面对着书桌,身体陷在那和谐的深红色皮椅子里,等着她走到自己在书桌后的座位上。走到座位前,她在右手边立在地板上的美国国旗旁停了停,然后转向我,过了片刻才落座。我想,这是个聪明女人。比尔·克林顿也不过如此了。她没说一个字,就已经明确地提醒我她是谁,她代表的是什么。 汤普森法官坐在黑桃木书桌后,桌面镶嵌着皮革,细节设计非常错综复杂。她凝视了我一会儿,然后微笑了。她的牙齿与脸上的浅巧克力色形成反差,眼睛是棕色的,头发颜色稍深一些,剪得短短的,与三角形的脸配合得相当和谐。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她问道。 “在进入正题前,我得说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刚才在法庭目睹了您的举措。” 她挥挥手,表示不值一提。 “那些家伙?我十岁前对付过比他们更糟糕的渣滓。” 我点点头,她说得没错。她档案里有所有的细节。她出生于华盛顿黑人贫民区最差的地段,有个做海洛因交易的父亲,他在她三岁时死在监狱里。 她上学后就再没见过参与流氓团伙轮奸活动的同母异父的哥哥们。在母亲因吸食过量毒品死去后,她就由外祖母抚养长大。哪怕依据特区的标准,这都是个悲惨的故事。 我抬起头,知道她正等着我进入主题。于是我说:“您昨天上午和特工莉萨·桑兹谈过。” 她的目光颤动了一下,但是依旧径直停在我身上。“当然了,是关于因我的疏忽而在个人安全问卷调查里造成了点混乱——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吧?” “是的,法官大人。我们称它PSQ,恐怕我们在这方面有点麻烦。” 她身子前倾,这时她的目光微微垂下,但是只不过一秒钟的时间,她立刻就又抬起眼睛。“麻烦?我不明白。我向桑兹特工解释了所发生的事,她没告诉你吗?” “她说您在布鲁克斯顿停留了一段时间,为了照顾一位临终的姨妈,葬礼之后您就去了耶鲁的法学院。” 她把手放到喉咙上,轻轻地按摩着,然后又把手往下放到了我看不见的位置。 “葬礼?”她说道,“不,没有葬礼。萨拉姨妈没死,问题就在这里。都说她没救了,可是她挺过来了。”法官清了清嗓子,“我决定呆到举办葬礼,但是,老天保佑,她没有死。我很不愿意离开她,但别无选择。法学院由不得我,所以我最终开车去了纽黑文。我到了那里……”她目光向上盯着,似乎在天花板上读着她的行程。“那时离开学肯定只有一两天了。”她又看着我,“我不明白为何自己把这个从问卷调查上给省略了。” “她还活着吗,您的姨妈?她能证明您和她一起住过吗?” 汤普森法官皱了皱眉,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纸,盯了一会儿,然后抓起一枝笔,飞快地写了几行字。 “抱歉,”她说,“这个书面资料应该昨天就递交的。”她把笔搁在一旁。“你是问我姨妈去世了吗?” 我点点头。“是的,蒙克特工,”——她清清嗓子——“是的,她几年前就死了。” “那是哪一年的事了?只是做个记录,法官大人。” “我记不起来了,很久的事了,但我得查一下资料再给你确切的时间。” “您和莉萨-桑兹是通过电话交谈的。也许这是她为什么误解你的原因……也是为何我们进行重要会谈时不用电话的原因。” 她点点头,“我告诉她我等着办葬礼,而不是办了葬礼。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但是自从我被任命以后,这里一团糟,实际上,我也许会乱讲话。”她又清了一下嗓子。“我希望没给你们带来麻烦,可是这是不是矫枉过正了?我们只是在谈关于三十年前若干天的事。它和今天有什么相干呢?” 我注视着她,法官肯定知道不该问这样荒唐的问题。我想告诉她这一点,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在我还需要她帮忙时,不该这么告诉她。 “你知道局里的规矩,”我这样回答她,“几天,几年,这对头来说是一回事。我确信不需要向您解释。” “当然不了,尤其在约瑟芬·格雷迪事件之后。” 她笑了。 “你真正想知道的是我是否曾迸过监狱,或者是否在莫斯科和克格勃一起受训过。”她摇着头,“恐怕我的履历普通得令人失望。我当时只是个大学生,突然冲动地想去耶鲁法学院。我对姨妈尽了心,但是一旦我能离开,我就又上路了。全部情况就是这样。” 这使我对这个问题的探询进入了死胡同,因此我掉转了方向。 “法官大人,我还有第二个疑问。我们需要见见您最后一位大学室友戴利亚·赫尔南德兹,但我们找不到她。您告诉我们您和她一起在校外住了几乎有九个月,但我们在伯克利的特工找不到任何证据来加以确认,也没有任何记录可以得知她目前可能在哪里。” “首先,加大的学生档案里有她,我想这就很容易查下去了。” “看不到学生档案,反正看不到戴利亚的。” 汤普森法官点点头,“对,我忘了弃权声明的事了。你们从我这里拿了二十份,可她的一份也没拿到。” “这就是我要问您的原因,也许你能设法回想起什么来。” “恐怕这并不容易。” 法官又清了清嗓子,当她接着说话时,她的声音微微地提高了一点。 “我们相处得不是特别好,蒙克特工,我们俩的名字都在公寓的租约上,而我得在月底前离开,那是租约的期限。戴利亚认为我企图逃避租金,逃避清扫房间的任务。你知道这里面的瓜葛。” “那以后你还和她有来往吗?” “很抱歉地说,没有。我给她寄了封短信,附上了足够的钱,确保她在租金上不吃亏,但是她没有回复。几个月几年就过去了。”她耸了耸肩膀,“我能告诉你什么呢?”她把手放在桌上,手掌朝下。“我得再问你一次,你希望发现戴利亚·赫尔南德兹后得到什么呢?她最后并不喜欢我,也许现在依然不喜欢,但那又怎样呢?” “您是最高法院的被提名者。总统当然提醒过您我们的调查会很深入。” “当然了,蒙克特工,而且我并不想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只是我的听证会马上要开始了,因此,哪怕是想起这些事都让我烦躁。我了解博克事件,明白克拉伦斯·托马斯经历了非常困难的时候。就算是特蕾莎修女,她本人也会感到很不好受,我已经开始理解其中的原委了。” “如果您非得找到戴利亚·赫尔南德兹,确实得找到她,您会从何人手呢?” “她和我在加大一起上的法学院预科,她的家在费城。”法官摇着头,“我想不起太多,但是我想我会去查宾夕法尼亚的几所法学院。” 我直盯着她的眼睛,“我不得不提醒您一些事,法官。如果在您个人履历中有一些我应该知道的事,现在就该告诉我了,让我先发现它们会是一个错误。” “我从未做过亏心事。” “尊敬的法官大人,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的笑容消失了。 “那么就让我说得再清楚些,免得你和你的总部再弄错了。在我的历史中,没有任何情况能剥夺我在最高法院任职的资格。”她从桌子上拿起阅读眼镜,“如果没别的问题,我得回去工作了。” 在返回办公室的路上,我想起两件我刚刚明白的事。第一,汤普森法官从未回答我的问题——从未以应该回答的方式来答复我;第二,她是我所交谈过的最不胜任的撒谎者。 说起她撒的谎,布伦达·汤普森的馅可是露得太过了。 比如她开始时解释得过头,太多次地重复姨妈奇迹般地幸存下来的陈述,反复地清嗓子,而且还用手按摩喉咙,好像她能人为地压出一些自己不想说的话。她双手藏在膝盖里,而且当它们暴露出来时,又掌心向下平覆在桌子上。还有就是在我提问过程中,她做出了去注意那页毫不相关的资料的荒唐举动。另外还有五六处迹象,明显透露出她没有说实话。走近大区分局的前门时,我拖长了脚步。突然,我非99lib?常迫切地想挖出原因来。 我回到17小组,回到那寂静得怕人的大房间,并走向莉萨的办公桌,她正皱着眉头。大多数的桌子旁都没有人,我觉得奇怪,然后才想起大多数的手下今天上午都被安排进行轻武器训练了。 “太感谢了。”没等我开口,莉萨就说话了。 我在她办公桌一角边停下。 “凯文·芬纳蒂顺便来视察了一下。”她接着说道。 我对她皱皱眉头,“主管副局长下楼来这里了?”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联邦调查局的副局长是不来过问中层管理的,从来不。 “他来干吗?” “他首先想知道你这该死的家伙在哪里。然后,因为你不在,他就狠狠地翘了我一顿。”我嘴唇一动,她似乎读出了我的问题:“不,没有,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但是我觉得有点被利用了,普勒,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 “我别无选择。”我说道,而这应该是实话。至少有人为此事责备过我,即我已经不能再控制自己的通宵赌博行为了。 我眼球后的一阵刺痛让我想起前一天夜里在康涅狄格饱受煎熬。我在赌场里没喝过一滴酒,但是那次旅行是个灾难,太多的失望和痛苦使我无法在回来的飞机上像往常一样打盹。此刻我觉得好像脑袋里有个小小的细木工匠正在工作,用砂纸来回打磨着我的眼球。突然我想坐下来。我环顾四周,想找把椅子拖过来坐下,然后决定将身子靠在莉萨的办公桌边上。她身上的气味很好闻,我禁不住察觉到了这一点,这多少让我觉得好受了些。 “汤普森的报告进行得怎样了?”我问她,“还要多少时间?” “我正从另外的办公室召集人员——文件有三百来页呢——本周末我会有个初稿。”她朝我肩膀上方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将困惑的目光移回到我身上。 “但是依然缺少那个大学室友……那无法解释的三个星期……那个死不了的姨妈。” 我把法官所说的告诉了她,即当汤普森在布鲁克斯顿时,事实上她的姨妈并没有死。 “莉萨,你是不是误解了?误读了你的会谈笔记?” “绝不可能。” 她打开桌上的文件,翻到文件的I-A部分,封底内部贴着一只吕宋纸信封,通常这是用来保存小到很难在二楼的大型储存库里存放的书面证明的。莉萨抽出了一张带黄色浅条纹的纸,递给我。 “拿去,”她说道,“这是我做的会谈记录。你自己看吧。” 我拿过了纸,她的书法和她其他的工作一样细致。我根本不指望发现错误,而且也的确没有发现。在纸页的下半部分,那些话再清楚不过了。B·T·一直等到S·K·的葬礼结束,然后她就去了妞黑文。再下面一点,莉萨99lib.记录了她打给布鲁克斯顿镇书记员的电话。S·K·的死亡日期是1991年4月17日。为了确保起见,我又看了一遍记录,然后把它交还给莉萨。 “我觉得我们遇到了麻烦。”我对她说道,但光说这些话就让我的脉搏加速了,这样的感觉使我对自己的动机感到困惑。 作为一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一名专业人员,我应该像穿着白色实验室服装的技术人员一样。客观地审查汤普森的谎言,而不是像一头一嗅到新鲜气味就朝捕获物扑过去的肉食动物。我应该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从来做不到。消防人员听到警铃时,心会蹦跳起来;警察会按着无线对讲机传出的喊叫,欣然奔赴案件现场;士兵们宁愿跳出直升飞机经受子弹的洗礼,也不愿承受又一天该死的训练;而联邦调查局特工要去追踪自称正直的家伙时,也会迫不及待。 “现在怎么办?”莉萨问道,一边把裙子向膝盖拉拉直。“我已经看了好几遍文件。我们从哪里开始寻找那个室友?” “你去完成口述报告,确保它在文印室得到优先处理。我来对付室友的事。” 我开始朝大房间后部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但只走了两步就转过身子对着莉萨。她看着我,黑色的眉毛弯成了一个探询的拱形。 “谢谢,”我对她说道,“谢谢你帮我在芬纳蒂面前打掩护。” 她点着头,说了几句像西班牙语的话,不过不是真的西班牙语,是你在学会英语前就会说的那种语言。我走向办公室,但是暗暗决定要再看看她的个人履历。 我来到桌子旁,在思考破解那错综复杂的布伦达·汤普森之谜前,我得先看一下日常文件资料,它们是人们在电影里看不到的日常流水文件,没有一位电影剧本作家愿意把这些日常的烦琐工作写进作品中。联邦调查局的特工的确会经历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冒险,这毋庸质疑,但他们的大部分工作是填写大量的、从没人读过的书面报告,是整理大量的文件,这些文件长年累月地堆在那里,直到最终被毁弃,给新的、同样是了无用处的文件让出位置来。我常常认为这些文件可以派更好的用场,比如说把它们套到那些被定罪的犯人的脖子上。 我的电话铃响了,这样的干扰挺受欢迎,可我听到另一端的声音时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那是个我已经有些蔑视的声音。 “蒙克先生,我是派恩伍德护理院的杰克·奎格利。” 我的嘴巴做了说那句下流话的动作,但我尽量不让它变成他能听到的那个词。“说吧。”我回答道。 “我打电话还是为了你父亲的费用账。我知道你不爱听。其实我也不愿意再说了,但是欠额太大,不能不了了之。你也知道,你父亲受照料不是免费的,而且他身体每况愈下。如果你不能立即采取措施。你就得把他送到别处去了。” 到别处去,放屁。除了和我一起生活,他没有别处可去了。 “我会付钱的,”我告诉他,“但是你得等我了结了房子的契约。” 他的声音亮起来了,“你找到买主了?” “差不多吧。”我撤了谎,“只要解决一些可能发生的具体情况就成了。”例如,真的找到买主。我听到他声音里的希望在破灭。 “是啊……可能情况……没错。原谅我多疑了,但你几个月来一直在告诉我同一件事情。” “我挂了电话后马上就要和我的房地产经纪人见面。” “我再给你两星期时间,”这位私人护理院的负责人说道,“十四天,然后你就来接走他。” 没等我回答,他挂了电话,这是件好事,因为我没啥可说的了。六个月前奎格利就不相信我的谎话了。我父亲的护理费非常昂贵,他每个月都从我的薪水里扣去一大笔钱。我又想起了康涅狄格,对那赌场充满了怨恨。 昨天夜里曾有一段时问——从凌晨一点半到将近三点——我还能够支付拖欠杰克·奎格利的款额,并且还能交付蒙克牧师下个月账单的一大笔费用。照这样,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能给这个疯癫的老杂种买房子了。已经很接近了,但最终没有实现,总之不会在昨晚实现。总有一天会实现的,很快的,我有这个信念。不可否认,最近的一年是场噩梦,但是我会时来运转。过去总是这样,将来也总会这样的。这不是乔纳森·蒙克所能明白或关心的。那狗娘养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谁在付钱。 或者说是谁不在付钱,我猜杰克·奎格利会这么说。 但不管那管事的怎么说,他的电话动摇了我早已经微弱的要把那大堆文件赶完的决心。仅仅是奎格利喋喋不休的声音,就让我想起这些年自己一直浪费时间,听从蒙克牧师那些没头没脑的准则,让我很想丢开眼前枯燥的文案工作,想找点乐子换换心情。于是我推开文件,着手去寻找布伦达·汤普森那失去联系的室友。 但是我先得离开办公室,在盥洗室花上五分钟时间,往脸上喷点冷水,用手理理我的头发。镜子中的那张脸令我不快,眼睛下面垂着眼袋,下巴有一抹粗短的胡茬。我得承认,自己过去见过这张脸。常常是在赌场里,不过是赌场里别人的脸,是那些输钱的人,照赌棍们的话说,就是那些“晦气鬼”。输钱会让你如此,让你浑身晦气,但幸运的是,成功能使人转运,这也是我要去找那个室友的原因。一些优秀的联邦调查局特工已经尝试过了,而且没成功。如果我能击败这一套体制,直到它拱手交出布伦达·汤普森的室友,我就又赢了一回,就像他们说的,走好运了。我再次瞧瞧自己疲倦的脸。我一定会重新帅气起来。 我回到办公室门边,挂起了那块“打扰必死”的牌子,关上门,抓起公文包,打开暗层。老天,我边想边盯着那孤零零的八张百元美金钞票,它们是昨晚遭受挫败后的残存物。我的胃开始痛起来,一万一千美元没了。那是我最糟糕的一个夜晚,虽然开头很不错。至少形势曾经十分顺利过,好到足以让我确信自己不可能输,尽管我赌博时从来不考虑输赢两字。那十一张大票子依然是我的,我只是让福克斯伍兹赌场保留着,等着我回去收回它们。当然,这个哲理充满了谬误。不需要人告诉我这一点,但是我决定不对它深究细问。你一旦相信钱永远飞走了,你就会疯的。 再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总之对我来说不是的。 我玩它是为了刺激,为了那因恐惧而起的战栗、那种髓知无法战胜却依然决战到底的好斗表情……只除了总有人能胜出,而且有时候那人就是我。在这种情况下,我赢的不仅是钱。当我赢钱时,我打败的不仅是胜败几率,还有我老爸教我要去畏惧的所有事物,再加上他让我为之恐慌的一两件事情。 至少安妮·费希尔博士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无法忍受枯燥——我那时分时合的情人就这么看——而且我的全部问题就在于此。更糟糕的是。我会不惜一切地避免感觉枯燥。 安妮把生活描述为不停转动的圆盘,她不止一次这样告诉我。想像着自己站在这个转盘上,转盘中心有一根轴杆穿过,抓住轴杆是留在盘子上惟一安全的方法,是不被甩出边缘完全掉下转盘的惟一可靠的途径。抓住轴杆并不是件有趣的事,但至少你明白自己能坚持到底,不像那些冒险成瘾的杂种一样放开轴杆,爬到转盘边缘,离心力魔鬼竭力将他们甩向深渊,使他们的身体瑟瑟颤抖,嘴巴早已因迷狂而开始发出微弱的呻吟。据安妮说,我只有在到达边缘后才会感到快乐,在滑脱了轴杆后甚至会更快乐一点,而当我单手揪在转盘边缘、双腿伸展着腾空而起、眼神狂野、喉咙鼓胀、大声地叫着再来再来时,那快乐的感觉便到了极致。 她说我的童年被乔纳森·蒙克牧师的教堂控制了,那里的训导是,无论你做什么,你他妈的已经前世命定。这毁坏了我过正常人生活的能力,使我一有机会就宁愿为之搭上性命也不愿意庸庸无为。最初我还和她争辩,但我们俩都明白她是对的。 我准备离安妮转盘的边缘稍近一些,便把头脑里消极的东西甩了出去。 首先我拿开两张留下来的百元钞票——在赌场里,这被称作“一角钱”,这对我是很有诱惑力的新奇词汇——然后把余下的钱放进公文包的暗层。如果在和陈博士的第五十三次约会前还没有找到汤普森的室友的话,我就上街把那两百元递给我遇到的第一个街头乞丐,让他吃惊地瞪大眼睛。如果我找到了那个室友,我就赢了。当然,不是赢钱,而是“赢”这个词所具有的惟一重要的感觉。 准备出发。我走到自己的收件箱旁,抽出一叠书面资料,把它们摊开放在桌子上,这是为了提醒那些官僚老爷加快协助我的工作。我把公文包拖近了些,打开它,找到那枚粉红色的戒指,套在手指上,然后用同一只手抓起电话。在拨号前,我确定了一下自己要做的事,即我需要在下面几分钟内改变游戏规则。调查局官方的规定没法让人找到布伦达·汤普森的大学室友。现在该运用匡蒂科规则了。 像大多数的州一样,加利福尼亚州法律规定,若学生本人没有签署弃权声明,大学校方不得泄露学生的信息。我有一份布伦达·汤普森的声明书,但是没有戴利亚·赫尔南德兹的。为了在没有她本人许可的情况下查阅这个女人的资料,我得违背加州法律,但要为此找个理由也不太难。我不可能去伤害那位室友,而且还能把会导致汤普森法官的参议院认可程序被拖延的难题给解决了。 因此我按下了号码,三千英里之外,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总机应答了。我的电话被接到了学生档案室。我告诉接电话的女士我是谁。 “我是从华盛顿特区打来的,”我说道,“我希望可以得到您的帮助。” 第四章 “当然了,蒙克特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这位女士回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意帮你。” 你帮不了的,我本该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你帮不了,除非我可以让你确信现在别无选择。我们还是遵循匡蒂科规则为好。 我告诉她:“这是例行的常规背景调查,因此我需要确认一下你们过去的一个学生的出勤情况。那个女生六十年代后期进入加州大学,她1972年毕的业。” “行。” 我觉得自己的眼睛睁大了,这不可能那么简单。也许这个女人是新手,她不太懂。在她接着说话时,我拿起了笔。 “你只要派一位特工到我办公室来,带上证件和弃权声明,我会很乐意帮助的。” “恐怕时间上会有困难,我们能现在就进行吗,就在电话里?” “你肯定知道加利福尼亚州的隐私法案。若没有被签署过的弃权声明,我对当前和过去的学生情况都无可奉告。” “但我确实有声明,女士。我现在手里就拿着呢。” 这是事实,只是稍微有些改动的事实。我的收件箱里满是签过名的弃权声明,都是从各种各样的人那里弄来的。我惟一没有的就是她要的那一张。 “好,”那女士对我说道,“现在你惟一能做的就是把它带给我,然后我们就来办理。” “但我告诉你我的时间限制很急,得有个办法来加快进程。我过后寄给你如何?可以吗?” “抱歉,我们不能这么做。” “你能否和你的上司商量一下?”得把过程弄得尽量复杂些,在这样的事情中,这一点很重要。 “我想……但是我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我很愿意在电话上等你去协商一下。” 我听着听筒里无声的待机声,心里暗暗感激大学里无法提供电梯音乐。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上司说如果我能确认你是谁,你就可以把声明书传真过来。” 我暗暗笑了,这还差不多。我已经一条腿跨进门了,他们想要摆脱我就他妈的不容易喽。 我重复了自己的名字,认真地拼读着,然后请这个女人通过电话号码查询服务在大区分局找到我的号码,再九九藏书给我打过来。我解释说,这么做她就能完全确信是在和联邦调查局通话了。 她的声音变得性急起来,“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号码给我呢?” 我摇摇头,这样的要求果然不出所料,然后就告诉了她。兰分钟后,我的电话铃响了。 “好吧,蒙克特工,我准备给你发传真了,但是你得耐心点。我们的传真机在办公室的另一端。我走过去再回来得花点时间。” 当然要花时间了,在一个不讲究效率或效益的行政事务办公室里,传真机总放在不容易走到的地方。 “我也一样,”我带着同情的吃吃笑声说道,“事实上,我非得上楼才能用传真99lib?t>。给我五分钟,我不挂电话。” 我把电话当的一声放在桌子上,把话筒边的一堆白纸翻得沙沙响,然后重重地踏着脚步走到门边,打开门,又把它重重关上,声音响到足以让她听见。然后我回到桌边,静静地坐了四分半钟,站起身,重复了一遍开门关门的程序,然后走回电话前,把它拿起来,说道:“喂,你还在吗?” 电话又安静了一分钟,这个女人才回到线上。她听上去有点气喘。 “这里什么也没干成,”她说,“我什么也没做成。” “该死的,这里的机器又不正常了。它经常出故障,什么人都用。” “那你就告诉我吧。” “我再发送一遍。” 我重复了整个过程——翻纸,故意踏出脚步声,大声地开关门——这次过了六分钟。这次她喘得很厉害,走回来时就像患哮喘症的赛马。 “不行。”她气喘吁吁。 “你能肯定?我机器上的信息显示窗里说‘收到一页’。问题可能出在你那边。让我再试一次,别挂电话。”我把电话放在桌子上,弯下身子听着。 “不!老天,别试了!”那个女人叫道,“我不能一上午都耗在上面。至少我知道你是谁了,我会确认你已经知道的内容,但其他的我就不能给你了。” 我看看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纸。已经知道的内容。这他妈的是个伎俩。我就从仅知的两件事情中的一件说起。 “戴利亚·赫尔南德兹是加州大学的学生,1972年毕业,然后去了法学院。计算机确认了她的毕业吗?” “我来查一下。”我听到了敲击键盘的声音,“是的,在这里,1972年6月14日。” “有没有要求法学院出具成绩单的申请?有吗?” “蒙克特工,我说过我不能告诉你这样的内容。除非你已经知道了。” 上帝呵,我想,一边用起了第22条军规。好像是这女人创造了那些该死藏书网的记录。 “我桌子上有法学院的资料,”我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找一下我需要的内容。” 我在听筒边翻着纸张,“抱歉,”我学着科伦波警长的腔调咕哝着。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应该把准备工作做得好一些的。是在费城,我想……费城的什么地方呢……坦普尔大学,是吗?……不,不对……”我又晃了晃纸,“我放哪里了呢?” 我停下来,等着她插话,不过她可不好对付。我突然有种冲动,想把纸猛地塞进电话的话筒,然后想着我从哪里可以真的把它们塞进去。 “啊,对了……对了,在这里……不出所料……不是坦普尔……根本不是费城,它是……是……” “哈佛!”她咆哮着,“老天,哎——!” “哈佛!”我叫得比她更响。“太对了,哈佛法学院。” 我身体向后一靠,对自己的混乱再三道歉,一遍遍地致谢,挂了电话,然后用手一捋头发,看着我桌上的钱。走了一半了,我对那两个本杰明头像说道,过一半了。 我又抓起电话,哈佛的事就好办多了。那里的法学院更热衷于将其毕业生的成就张扬出去,而不是把他们在警察面前藏起来。而且,当我接通了剑桥市的研究生院档案室电话时,我发现情况简单多了。这次是一个男子接的电话,他很高兴地告诉我,戴利亚·赫尔南德兹完成了法学院的学业,并在1975年拿到了法理学博士。 “你愿意和校友会办公室谈谈吗?”这个人问道,“他们也许有关于她最近状况的信息,也许会有电话号码。” 我告诉他我很愿意,他便把我的电话转了过去。这次是个女的,但当我告诉她我要找的人的名字时,她的声音出奇的冷淡。 “蒙克特工,你可一点不爱惜我的钱。”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波士顿办公室的特工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关于贾巴拉·阿巴德,向我问了同样的问题。难道你们互不通气?” “阿巴德?不,不是这个名字,”我说,“我要找的女人叫戴利亚·赫尔南德兹。” “我对你们的特工贝内特说了,她们是同一个人。戴利亚从我们的法学院毕业一年后,取了个穆斯林名字。贾巴拉·阿巴德的办公室在哥伦比亚特区,她做公益辩护工作。” 她拼了一下那个不寻常的名字,说出了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问她:“你能确定那另一个特工是我们的人?” “讲话腔调就像你们这帮人。我没看到他的证件。我说了,我们只是电话交谈,但是我没有理由认为他不是。”听上去有翻纸张的声音。“我在文件上做了笔记,”她说道,“是贝内特,罗伯特·贝内特。在波士顿工作;他这样告诉我。” 我盯着正对着我书桌的墙壁,当然,她弄错了。如果她没错的话,贝内特特工的报告早就应该在莉萨的资料里了。但是再细想下去也没用。 “你说得对,”我告诉她,“我们是应该彼此多沟通。” 我谢了她,挂起电话,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罗伯特·贝内特,我把这个名字写在记事本上,还有那个城市波士顿。我拿起电话,打给莉萨,让她带着汤普森的文件到我办公室来,然后走到门边,开了门。在走回座位时,我伸手抓起桌上的钱,把公文包拉近了些,把钞票塞进暗层。我这么做的时候感到一阵失望的悸动,并马上意识到原因何在了。 我一直在期盼着赌博,但是赢钱太容易,太容易了,无法让我热血奔涌。随便哪个特工都能完成这样的事,这是实情,毫无疑问,但是这不能说明什么。 这他妈的肯定不表示我走运了,还没有。但是当莉萨走进门来时,我依然禁不住地笑了。 我告诉她我刚从哈佛法学院校友会办公室的女人那里听说的事,她也笑了。虽然她确信汤普森的资料中没有提到贾巴拉·阿巴德或者是罗伯特·贝内特,我们还是复查了一遍。当我们还是找不到要查的东西时,彼此的笑容都有些消褪,而当我和联邦调查局在波士顿的总机人员做了简短交谈后,我们的笑容就消失殆尽了。 “她弄错了,”莉萨说,“那个校友会的女人。肯定是这样的,她和一个名叫罗伯特·贝内特的人谈了话,听到了‘联邦人员’之类的话,就下了错误的结论。” 我点点头,这种事常常发生。但这里仍然有问题。为什么另一个联邦机构也在查询同一个室友呢?这个巧合太匪夷所思了。更可能的情况是,这个罗伯特·贝内特真的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只是他不是波士顿分局的。 “给胡佛大楼的人事处打电话,”我对莉萨说道,“贝内特总应该在某个部门工作。我们要得到他的情况,然后再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再次去拿电话,“我要找贾巴拉·阿巴德,然后安排个时间让你去见她。” 莉萨出了门。我看了看记事本上阿巴德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拿起电话,按了号码。律师亲自接了电话。 “我能问个为什么吗?”当我告诉她我打这个电话的原因时,她问了这个问题。“几个星期前我和你们的特工贝内特已经谈了一个小时。其实我并不愿意和他交谈,坦白地说,我讨厌再次重复这样的故事。” 我对着右侧窗玻璃里自己的影子皱了皱眉头,又是这个罗伯特·贝内特,可这次是个新麻烦。“这样的故事?抱歉,阿巴德女士,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这类事,就这个意思,读读我旧时的日记已经够糟糕的了。我也是这么告诉贝内特的。你要做的就是找到他,别再问我了。” 听到她这些话,我突然感到脖子后面一阵嗡嗡作响。一本日记……一本旧时的日记?那嗡嗡声又被一种预感所代替,几乎从我处理刑事案件的那些日子起,我就很讨厌这种常常出现的预感。我必须亲眼看到那本日记·得听听阿巴德是怎么看的。首先,她为什么做这样的记录,而且在后来的日子里还依然保存着它。我想立刻就在电话里问她,但是看来她早已不耐烦了。 “您能确定贝内特是联邦调查局的人?”我问律师,“他会不会是参议院的调查人员……或者是媒体方面的人?有时候人们会搞混淆的。” “我不会,蒙克特工,我从来不糊涂。我一年要见几十次联邦调查局特工。罗伯特·贝内特比你们多数人的块头要大些,但他有同样的证件,同样的黑制服,什么都一样。”她停顿了一下,“还有其他的事吗?我十分钟内要上法庭了。” “今天下午我能见您吗?” “不可能,我要在法庭呆到五点钟。” “那么今天晚上呢?” “你不准备放弃了,是吗?” “我不是强迫您见我。”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时间长得足以让我怀疑是否线路断了。“阿巴德女士?”我问道。 “我在思考,”她说,“我在想我得见你,我别无选择。”我听见了翻动纸张的声音。“我晚上有空,如果你非得见我,可以七点钟到我家。” 她给了我地址,我告诉她我会七点到。我挂了电话,盯着右边窗户里自己的影子,然后给莉萨拨了个电话。 我把和律师的这段谈话告诉了她,她说道:“一本日记?当然了,你应该去看看,但是不一定非得这么做……你今晚不必开车去谢弗利了,我会叫上吉姆·艾伦,我们可以一起吃点东西,然后你再去见她。” 这是不可能的,但我没费事把这话说出来。“你有很多工作要做,今晚在你没有查到这个罗伯特99lib.·贝内特之前,我不想让你回家。而且我需要贾巴拉·阿巴德——又名戴利亚·赫尔南德兹——的简要介绍。从电脑里调出点关于她的东西,无论什么都行,五点钟给我。在去谢弗利前,我得花一些时间浏览一下。” 我挂了电话,安排好这一天余下的工作。我看了一下门上的钟,三点一刻不到。今天还有一些行政事务,不能拖延,但是这最多不会超过一小时。我和陈博士在六点钟还有个约会,但看来不行了,因为我和阿巴德约在了七点。也许他会挤出点时间让我早点去。我拿起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简短地告诉了他的接待员,但是运气不好,陈的安排全满了。 我取消了约会,便开始干起了例行工作。 作为最新上任的主管,我负担了一些谁都不愿意做的工作。都是一些烦琐但却必要的例行事务,总得有人去承担,以使这地方的工作顺利运行。今天是主管们的办公用车换密码的日子——我们管它们叫“公车”——我就是负责换密码的人。我们的无线对讲机使用的是特殊的电子密码,用秘密信道是为了防止坏人窃听,为了在不允许报道的情况下,不让媒体将信息曝光。密码要定期更改,其理由是不言而喻的,而且,更改密码时,我得先在二楼的技术处把它们停掉。几分钟后,我按下了技术处门旁的电子键盘,推门进去了。 房间很大,像“电路城”的仓库。一排排的金属架沿墙壁排放着,上面放满了各种尺寸和形状的电子发射装置。电视机、摄像机、录音机,以及调频无线电设备——无线电话机和多功能控制装置,这些装置都安装进停在地下车库的每辆公车里——包括移动电话、电脑终端,以及阴极射线管监视器等。真是一个高科技的圣物盒,硅谷圣母的神殿。看着这神殿,我只有摇头了。我乐于想像自己尚能和科技发展的最新成就保持同步,但到了这里我学乖了,在这里我更像个阿们教派的人。 但是这些技术人员本身——这群被派到技术处的男男女女——都得在某一处工作。那天下午只有一个人在房间里。 戈登·尚克林是技术处里资格最老的人,而且是和我共事过几年的特工,当时我一直依赖他精湛的专业技术。他的工作台在房间前部,他坐在台子旁的凳子上,从高处凝视着我,然后调整了一下他的棒球帽,把它转到自己头发蓬松的脑袋后面。他的外表再也不会让我惊奇了。在这里,凭服装和发型看人是行不通的。技术人员生活在一个不同的世界里,一个量子世界,那里面的微粒飞速运行着,微粒之细小、运行之高速,都让人无法测量,技术人员对人的兴趣差不多只局限在窃听方面。尚克林和他的伙伴们不像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他们倒是更像巫师、神秘主义者,最好让他们独自把玩那些令人费解的玩意。局里面对他们的古怪性情多少有些视而不见。 没等我开口,戈登·尚克林就说:“普勒,又到时候了?”他笑着,“还是你抽空来体察民情?” “没错,戈登,两者都对。是又到时候了,而且我是来体察民情的。” “真不错哦,”他说道,“和那些体面的家伙们呆在楼上。” “到山顶的路可是很艰辛的,伙计,也许你还是立刻就拍拍我马屁的好……别等大伙都这么干了才来。” 他冲我笑了,走下那张凳子,消失在一大堆东西中,过了片刻,他带着密码转换器出来了,那是个又长又厚的黑色塑料装置,看上去像一只很大的电视机遥控器。他把它递给我,又爬上了他的凳子。 “一个月里还能多见你一次吗?”他很想知道,“还打算回去干活谋生吗?” “听着,只要你那帮家伙和我的人好好处,我们一块吃中饭。” “见鬼吧,”他说道,“我再也不敢和你吃中饭了,除非我能想个法子在出老千的牌局里赢你钱。”他笑了,“好家伙,我们在下面可念叨你了,有空来走走。” 我答应说会的,然后下楼去了车库。 那里有二十辆左右管理层人员的车子,包括我自己的雪佛兰随想曲汽车,都停在靠近电梯的同一排位置,我自己的在最远的一头,凯文·芬纳蒂的离电梯只有几步路。我从自己的车子开始,打开后车箱,找到了装在后面的无线对讲装置。它的大小和大城市的电话号码簿差不多,控制装置是个简单的黑色钢盒,里面塞满了电子器件。那些东西我从不费心去研究,我所关心的是,我需要它时,那该死的东西会起作用。 我把密码转换器插进盒子后面相应的插座,照正确的顺序按下手里拿着的仪器上的按钮,等着听见那阵尖厉的声音,表示相应的密码已经键入。我取下密码转换器,关上后箱盖,沿着这排车走下去。对余下的车子重复着同样的操作过程,凯文·芬纳蒂的车子是最后一辆。 这花了我二十分钟时间。我走上楼,回到戈登·尚克林那里,他正聚精会神地埋头于工作台上的活。我走上前去,丢下工具,出了门,他只是哼了一声。 我要干的第二件事是去一楼的总机室。 格里·安·沃尔什在总机的工作可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出色的。她是个漂亮的中年妇女,有一头金色短发,戴着镶边眼镜,我走上去时她朝我微笑着。 “代码清除簿吗?”她问我。 “格里·安,你总是领先一步。老样子。” 她打开右边的一个小柜子,拖出了一个螺旋钢丝装订的笔记本,交给我,本子里记着将大区分局所任命的特工人员和主管的住宅连接到总机的各个家庭警报系统的清除代码。无论何时,只要某个系统被触发,总机的电话就会响起来。无论是谁在总机,都可以打电话给相应的住户,如果是误报——这样的事老是会发生——那么特工人员就会给接线员一个清除代码,即四个有序的数字,以停止警报,并向总机说明没有必要派遣行动小组。 这里常有错误警报发生,看这本东西的磨损程度就明白了。代码清除簿的纸张皱巴巴的,因为使用得太频繁,都起了毛边,但是其他任何办法都无法使系统正常运作。所有的警报器公司都使用同样的办法,在警察部门开始拒绝派遣小组,除非该警报确切有效,而且要收五百美金的误报费之后,这就尤其重要了。 我的工作是确定一下那本东西依然在那星,没有被人偷了,或因为它可能有明显的价值而把它卖给窃贼或整个盗窃团伙。 我翻动着纸页,查看着上面所列的名字和相应的清除代码,觉得没有缺失什么,就把本子还给了格里·安,接着做下面的工作。下一步,也是我最后的任务,就是去三楼的枪械库。 枪械库基本上是一只巨大的保险箱,就像大银行的主库房。在转动门锁前,我得查阅一下放在皮夹里的卡片号码组合,然后把那扇沉重的大门转开。 那片空间就像短网拍墙球的场地,库房的墙壁上挂满了武器。左边挂的是猎枪,几十把大型的雷明顿枪一排排地挂着。在枪的下面,那厚重的大门后面的钢柜子里,储存的是弹药,从小号铅弹到能在人的身体上射出一个柚子大小的洞眼的步枪子弹。 在我右边是自动步枪,以及草绿色的军用肩负武器,在必要时,它能造成巨大的、闪电般迅速的摧毁效果。还有手枪,大概有三十把,从小型的、可以藏在皮带扣里的单发手枪,到重型半自动手枪——十毫米的史密斯手枪和九毫米的西格索尔手枪。每一位联邦调查局特工都能在更大一些口径的史密斯十毫米和西格索尔之间选用一把,而且经调查局同意,他们还可以随意购买和携带其他随身佩带的武器。不过有时候会需要特殊枪械,那就到这地方来拿。 我的工作是总的检查一下,确保一切都很干净,并且至少显得井井有条。我还要检查库房里那张桌子旁的记录本,了解一下有多少武器被领走了,领走了多久,以及它们是否应该归还了。 我在库房里花了大约十分钟,然后就把门锁好,回到了我第17组的办公室。 我坐在桌子旁,不再理会那些书面资料。下午我不能行动得太晚,但是在我动身去见谢弗利的贾巴拉·阿巴德之前,还有一大段时间要消磨。在思考着该下什么样的决定时,我感到胃里有种熟悉而令人愉悦的跃动。 在阿灵顿的弗吉尼亚州界那一边有一家新开张的棋牌房。在那里我会有另一副人们从未见过的面孔。半小时的时间也许就足够填满我那瘪了下去的公文包。跃动的感觉在我体内升腾,一股温暖弥漫开来,让我想从办公桌旁逃开,朝车子走去。我从右边的那一堆书面资料里抓起了日常记录本,只是想确定我真的没事了。我翻到当天的那页,发现幸亏这样查一下。杰勒德·齐夫已经把我们惯常的周五会面改到了今天下午三点钟,可我却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我又想起了那家棋牌房,决定打电话给杰勒德,把会面推迟到本周其他日子。那个法国情报官员有从巴黎方面来的关于我们小组正在处理的几个案件的信息,是我们需要在最后期限前得到的。虽然这样,那种对吃掉一张新牌的期待强烈到令我无法忘怀。我几乎能闻到赌台上毡布的气味,还有新赢来的钞票那刺激人的香味。我可以明天上午和杰勒德共进早餐。我仍然有足够时间赶在最后期限前从他尝那里得到我需要的信息。 捌·我刚要打电话,明智的判断立刻制止了我。对规我的工作而言,杰勒德·齐夫是个重要的环节,重要则到不容忽视。 于是我锁好办公桌,去了那个网球俱乐部。 第五章 杰勒德·齐夫是个间谍。他不会承认这一点的,所以我从来不问,但这是我们玩的游戏。还包括网球。 作为法国大使馆联邦调查局联络处的副处长,杰勒德·齐夫的工作——他被任命的职责是——是在巴黎及法国其他地方的警察部门和华盛顿的联邦调查局之间担任协调人。我的特调组所进行的一些调查涉及曾在法国和欧洲各国生活过的被提名人,但这不是我们利用杰勒德·齐夫的惟一原因。多年来,他那高卢人的鼻子一直在猛吸着华盛顿的政治空气,而且他在华盛顿环行路内的信息来源经常比我们的更好。 因此我们一周会一次面,那是一次令人愉快的商业娱乐组合。他是K街上的室内俱乐部的会员,我们通常先在里面打上一盘网球,然后就在俱乐部的吧台边喝上一杯,边处理正事。 我们还习惯在球局上赌几块钱,在衣帽问里——那地方铺着品蓝的地毯,放着红木存衣柜。散着发霉的旧钞票气味——他做出荒谬可笑的举动,企图把我十年的年龄优势和他平庸得一塌糊涂的触地球技术拉平。 “我有点……你们是怎么说来着?……maldetete……头疼。”他弯缩着身子系网球鞋带,当他从柜子前的凳子上站起身时,他呻吟起来。“是希腊人,”他继续说道,“……mon Dieu,希腊人……昨晚在他们的大使馆里有个晚会。”他摇摇头,棕色的眼睛露出很难受的样子。“Peut être……也许……也许我们今天就打打球,也许我不该冒险下赌注。”九九藏书 我放声笑了。杰勒德·齐夫说的一口完美而地道的英语,不带丝毫口音,除了他和我赛球时。他的英语越糟糕,就说明他更加拼命地想打败我。今天他听起来像莫里斯·谢瓦利埃了。“行啊,你头疼,”我对他说,“但是如果你两分钟内不上场,你就什么都得疼了。” 他耸耸肩膀,说话不带口音了。“我这次没开玩笑,你这可恶的家伙,总之,关于希腊人的事我没撒谎,还有他们那他妈的茴香酒。今天得让我加用狭场,两个狭场都要。” “一个狭场。”如果我让他用两个狭场来到处追打我的话,我谁也赢不了了。 “好吧,该死的……但是你只能发一次球。” 我摇着头,“两次。” “那就四局……让我四分,我先发球。” “两局,我发球。” 他盯着我,“好吧,就知道会这样,三局,我发球,我加一个狭场。” 我把谈判转向了更重要的方面,“一百块?”他身子一缩,“我说不准。”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三个回合……我发球……加一个狭场。”他摇摇头,“不行。” “那你要怎么样?” 他的语速加快了,这表明他确信已经说服了我,“两百块一局,你让我四分。我先发球,但是不占狭场。” 我踢着地毯,盯着衣帽间的天花板,暗自咕哝着,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老天,杰勒德,你不如拿枪对着我算了,也省得我们大汗淋漓。”于是我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如果你真那么急着要钱……” 他对我的突然妥协感到很吃惊,想挤出点笑容,但是我没让他得逞,彼此心照不宣。 他显然并不明白。我从没见这间谍打得这么漂亮过。 第一盘他打出了平生最好的两个发球,在我发球赢得第一分之前,已是零比五落后。我赢了下面的三盘,像头猪似的汗水淋漓,把他扣死在底线上。 我们来回跑动着,最后一盘时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击出一个反手球,六平,进人决胜盘。我先发球,一个中线首发得分,他发了下两个球,我们打成平局。然后他接连扣球直打到八平,该他发球。我要做的就是赢得这一分,然后把球朝他的身体猛烈地发过去,让他束手无策,干掉他。 可是没成功。 他向我反手位击球,然后冲到网前,大力扣杀,球从我身边飞过,速度比科比·布赖恩特还快。他的局点,轮我发球。一毫之差,我的首发得分未能成功。这一下形势十分危险了。我抛起球,准备发第二次,球划着弧线穿过从天花板上远远射来的一束灯光。我没及时击球,慢了一秒钟,而这一秒钟之差就让我把球打进了球网。 我怔怔地隔着球网看着他,他咧着嘴像蛤蟆似的笑着,边向前走来,边伸出了手。我晃了晃他的手,朝淋浴间走去,要把一脑子的无法置信冲洗干净。 洗完后,我们坐在酒吧间单放在一边的桌旁。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曾在挂往伯克利的电话上下的那两百元赌注,把两张钞票拱手交给他。回到赢钱状态就别想了。幸亏我没能去成棋牌房一拼。也许那里的损失会更大。 “也许你可以去买乐透,”我对他说,“你简直太走运了。” 他耸耸肩膀,“就是瞎猫有时也能碰上死耗子嘛。”他四下看看,寻找服务生。“来点喝的,普勒?啤酒怎样,还是一杯葡萄酒?” 我很受诱惑,杰勒德要来99lib.的那杯葡萄酒可是一百美元一瓶的,但我的工作还没完。“来杯可乐,”我对他说,“健怡可乐。”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表示十分鄙夷。他在华盛顿生活快二十年了,但依然无法理解那些在有酒喝时宁愿喝这种恶心玩意的人。服务员接下点单,片刻就端着一杯可乐、一杯红葡萄酒过来了。我们喝了一会儿,然后进入正题。 “布拉德利·朗,”他说着拿出公文包,抽出一页纸,从桌子那头递给我,那是一页印有法国大使馆抬头的信笺,上面是简短的备忘录。“普勒,他没什么特别情况。国际警察组织巴黎分部,巴黎大市区警察,没别的。我肯定。” 我拿起那份备忘录,把它折起来放进上衣口袋。对此并不觉得惊讶。布拉德利·朗曾任驻法国的代理大使,目前被白宫提名任教育部长。他是个很有家庭观念的男人,都说他干净清白,而且事实也的确如此。 “另一件事,”杰勒德说,“是关于安妮特·休斯·加德纳的。巴黎方面发现了关于她的一些资料,他们还需要一周时间才能完成报告。我希望这不会让你陷入期限困境。” “不会。”但这当然会的。期限就是期限,胡佛大楼才不管工作是在法国的巴黎还是在得克萨斯的巴黎进行的呢。“你一有点什么就给我吧。” 我在第二个口袋里拿出了我自己的那张纸,“杰勒德,我有新东西。”我把它递过去,说道,“关于联邦法官布伦达·汤普森,最高法院的被提名者。”他点点头。“汤普森在巴黎大学参加了为期一个月的国际法学研讨会,好像是十年前的事。确切的日期在纸上。” 杰勒德细细看了一下那页纸。“当然了,我今天就给你查查,下周五应该有答复。” “最后期限是下周二,而且这事我没法拖延。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你能不能用一下你的STU-III电话或是计算机网络?” 他瞥了我一眼,说到:“对这样的东西我们一年前就不用计算机了。能看到它的人太多,包括你们和神灯计划有关的人。”他又注视着那页纸,“其他还有什要我查的吗?你什么时候开始查巴黎大学研讨会的?” “你还记得约瑟芬·格雷迪吗?” “你在布伦达·汤普森的提名上也碰到类似的麻烦?” 我摇摇头。“汤普森有一个墨西哥裔管家,但是你简直无法相信,她的文件一应俱全:绿卡、完整的国内税务记录,账号上法官支付的分毫不缺的社会保险费等。钉钉铆铆一丝不差。在华盛顿历史上,她该是拥有最完整的证明文件的家务佣工了。” “我干吗不惊讶呢?”他抿了口酒,把杯子放回桌子上。“还有白宫,仍然决定要在最高法院里放上第一位黑人女性?” 对杰勒德老练的故作天真,我笑了笑,还假装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请原谅,”他说,“可是听上去还是觉得你们又出了个格雷迪。” 我拿起健怡可乐的杯子,饮料一滴滴地落到桌面上。“我根本不想给你造成这样的印象。目前我们手里全是赞誉之辞。有三百页呢,没有一句诋毁的话。” “但准会有点什么的,”他的语气很肯定。“你相当明白,否则我们就不需要讨论她了。”他对我板着脸问道:“是巴黎大学吗?十年前?得了吧。” 我摇摇头。杰勒德和我交情很深,我信任他,就像可以信任华盛顿的任何人一样,但布伦达·汤普森并不仅仅是又一桩调查,无论她有什么情况,我肯定这与法国政府无关。 “你不会相信我们这些天查到什么程度,”我对他说,“在格雷迪之后,七楼重新制定了章程。”巴黎有爱丽舍宫,伦敦有唐宁街十号,对于联邦调查局,它的圣地就是胡佛大楼的七楼。 他点点头,“让我想想能做点什么。” “谢谢。这很重要,否则我就不问了。凯文·芬纳蒂在这事上盯得我很紧。你要是相信我,就亲自到我办公室来看看。” 杰勒德拿着葡萄酒杯的手停在了送往嘴边的半空中,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把杯子放在桌上,看看手表。 “四点半,”他说道,“他们可能还在巴黎的办公室里,也许我可以找到他们。” 他站起身,抓起网球袋,匆忙离开了。 我的目光追随着他,对他所做的事感到迷惑,更重要的是,我对他做不到的事感到不解。杰勒德·齐夫对人绝顶友好,逢人必握手,无论是与人相遇,还是和人告别,每次都这样,从无例外。除了今天,除了刚才。 我站起来要走。杰勒德的突然离去使我有空闲的时间可供消磨。也许我还可以去棋牌房,到那里去捣点乱,然后再动身去贾巴拉·阿巴德在谢弗利的住所。不走运的是,交通堵塞会耽误我,让我直到六点才能到阿灵顿,半小时后我就得回马里兰去,但那样还是不行,若赢了钱我没法抽身就走,我也不准备早早就欠了钱把钞票都扔光。 我暗想,可以回办公室,除非有人进来炸掉了我的办公桌,否则那里还有两三堆山一样高的文件等着处理呢。 或者我可以去吃饭。 附近有家意大利餐馆,这我肯定。我可以在餐桌上给莉萨打电话,让她把贝内特的调查结果和关于阿巴德的资料电邮到我的手提电脑上。在七点钟和律师见面前,我还有很多时间来阅读。 我开车到了K街,向左一拐。圭多饭店就在这条街上。我四下转着脑袋,寻找着这家饭店。 在圭多饭店的“那不勒斯风味区”,我点了盘意大利汤团,那阿尔弗雷多酱汁虽然会让人动脉阻塞,我却无法抗拒这诱惑。服务生匆忙地走了,我给莉萨打了个电话。 没等我问,她就说:“人事部门从没听说过罗伯特·贝内特。我打电话给司法部,也没人知道。打到财政部,也一样。我甚至试着打给参议院的司法委员会,他们也没听说过。就算贝内特是个联邦工作人员。可似乎没人知道他。” “那么阿巴德·赫尔南德兹呢?” “我还在等计算机工作人员把信息给我。一旦他们给了我,我就打电话给你。” 我挂了电话,坐着思考,直到服务生送上了我的晚餐。还没等他转身,我就开吃了,但刚吃两口,电话又响了。 “莉萨,”我抢在她前面说了话,“你正好在我满嘴东西时来电话。” “蒙克特工,我不是莉萨,很高兴我们中的一个有时间吃饭。我是贾巴拉·阿巴德。我本来要在法庭呆整个下午,但我的委托人服罪了,所以我可以把见面时间从七点改到六点。” 我看了看盘子里的食物,告诉她我六点见她。我把电话放在桌子上。我还有半小时,而不是两个小时了。这足够从容地吃一顿饭。我叉起了一两个汤团,还没等送到嘴边,电话又响了。我举着叉子,一边回答电话,这次是杰勒德·齐夫。 他和往常一样说话很谨慎——坚持使用经过删减的密码——好像莫斯科方面还在窃听似的。得承认他这么做不无道理,而且我还从我们的反问谍人员那里听说,这种情况或许依然存在。 “没有,”他说,“无论是民事还是刑事记录,无论是这边还是另一边,都没有。” “你另外那些”——我支吾着寻找着委婉语——“朋友们呢?”我指的是法国大使馆的情报资料。 “很难弄到。也许明天吧。” 我知道,没有书面申请,杰勒德没法拿到这些资料,自从罗伯特·汉森特工的叛国罪被发现后,大使馆下了强制命令,必须要有联邦调查局的书面申请。在发现汉森也染指了法国的事务后,法国人认为再也不能让调查局无条件地获得国际机密了。杰勒德能想出办法的,但他得花点工夫。 “听到什么传言没?”我问道。法国特工和联邦调查局的一样,对很多最终在实际文件中有用或没用的流言处理得十分隐秘。 “没。” 我谢过他,挂了电话,看看手表。交通状况很糟糕,我最好得出发了。我狼吞虎咽了几口汤团,付了账。匆忙出门。 交通高峰时间比我料想的还要糟糕,去谢弗利不算远,却依然花了大半个钟头。我打电话给莉萨,把阿巴德来电话的事告诉了她,让她别等电脑打印结果,直接回家吧,我还没急需到要让她在办公室坐等的程度。她想出来加入会谈,但是她和我都觉得肯定来不及了。她似乎很不情愿结束工作,我不由得笑起来。特工副手从来不想回家。总有一天她的感觉会变的,或者也许对她来说根本不会有这么一天。莉萨是个意志坚定的年轻女子,心里有着明确的目标。我知道,她在我这里呆不了多久,而且我对此有一种很古怪的遗憾,这令我惊讶。放松点。普勒,我对自己说。你在转盘上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在一生中,你就抓住轴杆一回,安定片刻吧。 阿巴德所住的街道两边种着冬天里显得光秃秃的白杨树,她那巨大的白色两层楼房说明,她并不是因为亲自体验了贫穷才为穷人辩护的。我把随想曲汽车停在门外,抓起公文包,走上那条砖铺的甬道,来到鲜红色的大门口。我按了门铃,听到丁冬两声铃响,然后是一阵轻微的声音,我觉得是里面什么地方的关门声。我后退几步,等人来开前门,但是没人来。 我又按了铃,还是没人。我对着大门怒目而视,然后敲了敲,起先敲得很轻,随后越来越响。还是没人来开。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那女人聋了?在我们简短的电话交谈中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是这确实不能说明问题。电话可以接到助听器上。也许她真有一个助听器,只是在家时不用。 我大声喊起她的名字:“阿巴德女士!”我喊着,“我是普勒·蒙克!” 我走近门,侧过头,仔细听着。什么声音都没有。我试着推推门。门没锁。我转了转把手,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我又喊着她的名字,这一次更响了些,还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使劲听着,可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想,这么做不行,便把门推得足以探进头去。 “阿巴德女士!”我高声喊着。“是普勒·蒙克!” 我给她二十秒钟反应时间,但是她没动静,于是我径直打开门,走进了一个宽敞、铺着蓝色石板的通道。我能看到正式的客厅——很多黑色的家具和刺绣的室内装饰——但是看不见任何生活的迹象。我暗想,她应该在这里,她不可能这样地把门开着,一定是在楼房后面的什么地方,也许是在浴室里,或是在远端的卧室,在她听不到我声音的地方。 我又叫喊起来,然后走了十几步,进入客厅,像一个懂规矩的特工那样等着她。这时,我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的住处走得.99lib.那么深,对谁都谈不上懂规矩了。我不愿意有人看见我站在她的客厅里,便赶紧回到前门。 “阿巴德女士?”我在门口喊着。我又等了等,她还是没有出现。这下我急了,我们是约好的,今天要和她谈话,我再也不在乎了。我又进了屋,这次一直走到客厅的另一端。 一条长长的走廊从我的右边通向房子后部,我把头探进去,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并把我的名字说了一遍。我侧着脑袋,觉得听到她在里面,好像有动静,有点声音。她在里面,我听到了,但是我不能直接走进她的卧房。我有了个更好的主意,便去掏自己的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可想起我把电话丢在车里了。我正想转身去拿,但没等我动身,就听到一阵不同的声响,是一阵低沉的呻吟,很清晰,是有人在痛苦中发出的声音。 “阿巴德女士,”我叫着,很快地朝那声音跑去。“你在吗?没事吧?” 呻吟声更大了。 我沿着走廊朝那声音冲过去,进入右边第一个开着的门,马上停了下来,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房间中央椅子里的女人身上。那女人被
绑在椅子上。我的眼睛瞪大了,一阵触电般的震惊撼动着我,迅速蔓延到我的肩膀,一直到我的脖子后面。 上帝呵! 我朝她身边冲去。我冲到那里时,她又呻吟起来,但不是因为她看见我过去了。 她的眼睛也被绷带蒙住了,但是即使不蒙,那双眼睛也已不管用了。 她窄窄的脸被毁得血肉模糊,鼻子侧着坍倒在脸上,下颚被打得脱了臼,从那不寻常的角度看,它是被打碎了。她的嘴角被撕裂,由于重重的打击,牙齿嵌进了皮肤,我都可以看见一个个凹痕。她右手满是鲜血,膝盖上是一截被切断的手指。 我弯腰凑到她耳朵边对她说道:“你现在安全了。”尽管我不知道她能否听到我的声音。“坚持住,援助马上就到。” 我听到她试图说话,就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联邦调查局,”她拼命地低声说了出来,声音微弱而嘶哑。“蒙克……蒙克特工。” “是我,”我对她说,“我在这里,请再坚持一会儿。” 她瘦弱的身体僵直了,然后坍缩了下去。头垂在胸口。我伸手查查她脖子上的脉搏,意识到我这是在浪费时间。她需要很多帮助,远远超过我所能给予的。一辆救护车、护理人员、最近的急救中心。 我急忙从她身边绕过去,抓起桌上的电话,猛按着911,拎起话筒,“警察局急情处。”我听到了声音,但是没等我说话,身后飞来猛烈的一击,把我撞到了最靠近身边的墙壁上,又从墙上跌倒在地板上。我爬着站起身,转身去搏斗。 面对面站着一个蒙着黑布的大个子。他急着想结果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 第六章 他个头比我高几英寸,体重至少比我重了五十磅,但99lib?我还是设法打出第一拳,拳头从左边直奔他的喉结。他一挥手挡开了我的拳头,如此块头的人,出手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我抬起右腿,从侧面踢他的膝盖。他一扭身子,我又踢了个空,只碰到了他岩石般坚硬的大腿。接着他回了第一拳,我赶紧一闪,可是太晚了。他的右拳击中我右耳耳垂,我的脑袋嗡的麻木了。我踉跄地后退着,单膝着地跌倒了。 我的头脑里一阵尖锐的呜叫,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明白自己必须尽量保持清醒。我挣扎着站起身,摇晃着脑袋,听着那呜叫声渐渐消退。我想起在阿巴德身旁的地板上我公文包里的手枪,我得把搏斗引到那个方向去。 那大个子右腿向外一摆,迅速而敏捷地向上踢出一条弧线。我用左胳膊挡住自己的头部,但是他骗过了我。那双黑皮鞋猛踢向我的肋骨,我又倒下了,视线一片灰蒙蒙,边缘部分出现了黑色。那呜叫声变得尖厉起来,在我竭力凝神思考如何保住性命时,黑暗向我袭来。 站起来!我听到内心有个声音在喊。去拿武器! 我的腿在硬木地板上挣扎着,直到我四肢全部着地。我用胳膊推着身子往前去,没爬上半路,他便又踢出一脚,朝着我肋骨的同一个位置,但这一次那腿的距离更近。我脑袋里立刻涌起了各种颜色——红的、紫的、黄的。我大口喘着气,顾不上每一次击打带来的刺痛,依然双手双膝着地,垂着头。我知道他正在迫近。他自信没有危险,似乎急切地想结果我。 我小心地不朝他看,只从眼角瞥了一下他的黑皮鞋。转眼间他就朝我俯下身来了。我拱起背,做出要呕吐的样子,然后利用这样的姿势左胳膊一挥离开了地板,径直将拳头猛向他鼻子砸去。我听到闷闷的碎裂声,他的鼻软骨塌了.99lib.下去——我忍着手上的剧痛,看到他向后踉跄着退去。我抬起头,想看看我究竟把他伤到什么程度,但其实我不必费心了。 耶稣基督,这人是谁? 鲜血从他面部中央喷涌而出,但是他没有发出声音。他的鼻子被砸得倒向一边,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只是把手放到脸上,把那堆东西又推回原处。听着那碎软骨喀吧直响,我不由得浑身一缩,但是他立刻又冲过来了。 我又一次竭力站起身,但只能跪站着。我举起手继续击打。暗想着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把我的脑袋砸开了。 可是他突然停住了,侧着头。虽然我耳朵里一直有嗡嗡声,还是能听到外面微弱的警笛声。他迅速走过我身边,夺门而去。我费力地站起来,想要追赶他,试着把一只脚迈到另一只前面,但身体不听使唤。我倒在了贾巴拉·阿巴德身边。我再次努力站了起来,终于出了房间进入走廊。我盯着敞开的前门,那大个子已不见踪影了。 我转向阿巴德,她已经没有活着的迹象了。这次我真的测了一下她的脉搏,首先是脖子,然后是手,最后是踝部,都没有跳动。她死了,或者已经垂死,我救不了她了。 我打开公文包,抽出了半自动手枪,走到前门,跨了出去,来到门廊时正看见最前头的两辆黑白相间的谢弗利警察局的车刹车停在屋前。驾驶员从车里跳出来,蹲伏在车后,举着武器。紧接着,耀眼的聚光灯直接射向我的眼睛。我朝他们冲过去,但立刻就意识到目前的情况,便站着不动了,我是个携带武器从一幢发出了911求救电话的房子里出来的人。他们受过的训练就是要击毙这样的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就算他们杀了我,我也几乎不能说他们做错了。 我把枪扔在右边草坪上,但是强光晃眼。看不见丢在了哪里。我高举着手,大声说道:“联邦调查局!联邦调查局!我就是打电话的人!屋里有个女人死了!我的枪在草地上!我的证件和徽章在口袋里!” 他们的反应非常迅速。 “慢着,”一个深沉的声音命令道,“请你非常缓慢地把身份证从口袋里拿出,扔过来。然后转身俯卧,呆在那里,直到我们允许你起来。” 我照办了。我把封面嵌着金色徽章的黑色证件扔了过去,这一次还是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我转过身,按命令俯卧着。肋骨处灼热的戳痛让我猛吸了口气,右耳有一阵剧烈的抽动,我明白,那阵麻木已经消散了。我想抚摩一下自己的耳朵,但是知道最好别这么做。在他们确信我没有威胁时,我不敢动弹。而这得等到他们拿到了我的枪和身份证,然后给大区分局打电话确认了我的身份后才行。 这花了一分多钟的时间,感谢上帝,在聚光灯关掉之前,我听到更多的车子来了。我被告知可以站起来走到车子那边去。我照办了,眼睛也慢慢地适应了,足以让我看到鲜红的救护车,六七辆黑白相间的小车,还有一辆车上没有标记,但肯定是谢弗利警察局的,跟着的是一辆灰色轿车,前车门上印着“乔治亲王县法医院”字样。警察和医护人员匆匆经过我身边,进入了房间。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我的肩膀,我转过身,看到一个高高的、瘦削的男人,穿着浅蓝色西服。他拉开自己的上衣,让我看了看别在腰带上的徽章,自我介绍说是谢弗利警察局的巴拉警长。他没说自己的名字,我也没问。 “老天,”他说,“这里发生了什么呀?” 我微微地吸了口气,肋骨上的痛觉此时已完全可以感觉到了。我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朝我皱皱眉头说:“但是你有枪呀。” “在我公文包里。” “你没带身边?” “以为就是例行公事,没必要带。” “天哪,”他说着,摇了摇头,“你们这?99lib?些联邦人员。” 我盯着他,感到脖子后面发烫。“瞧,伙计,你问这里发生了什么,问他们吧。你对我有意见,去胡佛大楼说好了。” “好了,好了,”他说道,“我的意思是,在这种事情上你得有所准备。”他看看前门,门现在敞开着,警方人员在犯罪现场来回忙碌着。“看来,你要告诉我的是,这位女士撞上了什么疯狂的入室劫犯。” “其他还会有什么可能呢?” 他注视着那幢大房子,“房子不错,可是老天!你瞧瞧这家伙都对她干了什么……她的手指,他娘的。她宁死不让步,到底这里会有点啥呢?” “钱吧,”我说,“也许是某种艺术收藏。”我也这么相信的。虽然那日记的事差点脱口而出,我还是不准备大声说出来。还不到时候,不能告诉他。 他瞪着我,摇摇头说:“别糊弄我……别想糊弄我。我太了解你们这些家伙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警长说道:“你说吧,联邦调查局给我们打电话,一个女士死了。会是什么情况?” “屁事。” “肯定是屁事,”那语气变得很讽刺,“但你决不会相信发生的屁事。”他回头看看阿巴德的红色前门。“我需要你的陈述。我们进去办。” 我点点头,跟着他从走道进了房子。客厅里满是凶杀调查人员和犯罪现场的专家,我们推挤着走了过去,沿走廊一直到了阿巴德的家庭办公室。走到她尸体边。这么多人,我思忖着,不过我明白其中的原因。谢弗利警察局是个大机构,要应付许多坏人坏事,可是在同一所房子里,一个律师死了,一个联邦调查局特工被人狠揍了一通,这样的事情肯定让这些人的热血异常喷涌。我转头避开了十几台相机炫目的闪光,然后跟着巴拉警长进了紧挨在客厅后面的一间正式餐厅。我们坐在那张长长的、明净闪亮的大理石餐桌旁。他从上衣内口袋里抽出了一本小笔记本。我再次陈述了一遍所发生的事,但语速慢多了。 我说完后,他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我为什么去这所房子? “贾巴拉·阿巴德是一位申请政府职位的女士的大学室友,”我告诉他,“对我这行的人来说,这同样令人感兴趣。” “不止这点,蒙克,远远不止。比如说,你先说个名字,我指的是,那个要在政府工作的女士。” 我摇摇头,“这与这里所发生的事无关。相信我,我在这里是纯属巧合。” “相信你?”他环顾了一下手下的人。他想让他们都注意我说的话,想一起笑我竟会这么说,这让我很是吃惊。“瞧,蒙克,你是谋杀的目击者,惟一的目击者。你肯定明白自己也有嫌疑。怎么可以信任你,而这一点倒是你得相信我。” 我告诉他:“我们有规定,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名字,也不能这样做。” “我不管你的规定。这是谋杀案调查,我的地区检查官不会允许你对我们封锁事实的。” “这自然,我的头也不会允许。”这旬谎话甚至没引起他的任何反应。“我的意思是,我需要首先和他们商量一下。” “那你最好现在就商量,”他环顾了一下房间。 “这样的案子冷得非常快。我们没时间玩政治。我还需要你的指纹,以证明你与此事无关。一个技术人员可以办。” “你到局里去找好了。等你回到办公室,指纹就到你的实验室了。” 他摇摇头,张嘴想抱怨,然后又闭了嘴。巴拉看上去大约五十岁了。他很老到,知道适可而止。当然了,他不会停止努力的,不过他准明白能从我这里获取的就这么些了。 在我回到父亲这处荒唐的住所时,几乎是十一点了。蒙克牧师所买下的这幢根本没有售出可能的网格穹顶房子,再好不过地证实了他的痴呆,这一举动使他再次住进杰克·奎格利的护理院,留给了我一幢这世上没人会买的房子。 我匆匆走进大门,走上螺旋式楼梯到了卧室,这时我已经累得不想动弹了。我径直走向床头柜上的电话机,从挂钩上拿起听筒,把电话机放进柜子,脱掉衣服,胡乱一扔,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咕哝,翻身上床,现在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就肯定是晚上好好睡上一觉了。 但是二十分钟后,我还是醒着,我坐在床上,呻吟着,满心的挫败感。我那挨过打的身体除了想睡觉,没别的要求,可是我的脑子却不愿这么做。脑袋开始活跃起来,充满了各种念头,各种未成形的想法,以及半是妄想的思绪,它们把我的脑袋搅得就像从前面塞迸了潮湿衣服的烘干机,一圈圈地转着,直到几样东西开始浮现出来。起先是一个数字,实际上是一个年份——1972,是1972年。然后是我和贾巴拉·阿巴德的电话交谈··以及这位律师很不愿意重复告诉我她对那个神秘的罗伯特·贝内特说过的话。就是那件她当时认为十分重要因此记人了日记的事情。 在阿巴德和布伦达·汤普森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使那一年让人感到颇有问题呢?我感到很迷惑。 在我绞尽脑汁寻求答案时,想起了阿巴德临死时的话。 联邦调查局,她是这样低声说的,还加了句蒙克特工。 她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是:不管我是谁,我应该给联邦调查局的蒙克特工打电话? 难道,她知道我才是她要与之谈话的人? 接下来的问题使我的喉咙发紧,肋骨更加痛了。那如果她竭力想说的是那个折磨自己的人的名字呢? 老天。 罗伯特·贝内特,特工贝内特。或者——也许莉萨在人事处核查过后就已经说清楚了——没有贝内特特工这个人。也许阿巴德见过他的证件,以为他就是我了。我躺在枕头上,注视着天花板,想找到线索——希望从网格穹顶上飞下个什么神来,把真相带给我——可是没有。除了另一个声音外,什么也没有,这次这声音听起来非常像马特·德拉吉。 那声音告诉我,“别支吾了,蒙克,你知道他妈的发生了什么事。汤普森法官意识到自己那可怕的谎言将被揭穿,就派了个人去杀了她昔日的室友,让她闭嘴不说出1972年发生的事。” 肋部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无法大声笑出来。 老天,德拉吉,我说道,最高法院的被提名者是不会杀人的。联邦法官和职业杀手不会有任何关系,只会把他们作为证人保护起来。我也许被打晕了,但我确信自己没有疯。 而且即使我疯了,这里也还是有个更大的问题,即布伦达·汤普森利用罗伯特·贝内特去打贾巴拉·阿巴德这件事。且不说认为联邦法官会卷入酷刑和杀人这样的想法简直是精神失常,汤普森法官甚至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阿巴德,或者我们会找到她。我办公室的人不会告诉她我今晚在谢弗利的约会,除了我——还有莉萨,那是我从餐馆给她打了电话之后——没人知道,当然啦,还有贾巴拉·阿巴德。 我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钟,已经午夜了。该死的,我得睡了,休息不好我什么也干不了。我决定看电视催眠,这总比用一大车的药片和老酒把我放倒好。我伸手去拿遥控器,但是手停在了半空中,因为我似乎听到了午夜时分不该在安静而且小小的住宅区里发出的声音。 是关门声。是车门被关上的声音。或者是车后盖被关上的声音,就是这种声音。 我坐起来,朝床上方坡墙上舱形窗伸出手去,打开窗子。雨停了,冬天的空气宁静得能让人听出很多声音。我竖着耳朵听着,又听到了一个不同的声音。这肯定是人沙沙地踏过沙砾发出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我倾过身体,靠窗更近了些,但是那沙沙声消失了。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那是一条沙砾通道,它位于穹顶屋和我常常用作储藏室的那个太过陈旧的车库之间。除非我是在做梦,一定有人在这条路上,或是在这条路的附近。我下了床,闪到梳妆台边的窗户旁,把窗推开,我的头侧向车库那边。 没人,什么声音也没有。 突然我又听到了同一条路上的脚步声,这次只有一声,然后又安静下来。 我回到床上,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抽出我的备用武器,那是一枝史密斯和韦森点38口径手枪,枪管长两英寸,里面装着五发子弹,上了保险。我暗想,自己是有些反应过度了,但我才不在乎呢。肋骨依然痛得厉害,让我一直对那个蒙着黑面的大个子耿耿于怀。我想像着他从后门溜了进来,我瞥了一眼我的手枪。五发子弹可能不够……可能只够让他发怒。 我握着左轮手枪,踏着地板走到了卧室的壁橱边,抓了一条裤子和一件T恤衫穿在身上,脚踏进了一双运动鞋,蹑手蹑脚走下螺旋形楼梯,进入客厅。我双手握着手枪,穿过客厅的后面,通过拱门进入厨房,来到后门边。 看见门把手在转动,我立刻停下脚步,接着就听见有人试图撬开门锁时的刮擦和敲击声。 我抓住门把手,将门猛地推开,跳了出去。一条胳膊从右边朝我抓来,我猛一转身,手指全扣在了扳机上,我听见一声尖叫。 第七章 “普勒!”安妮·费希尔叫道,“看在老天的分上,普勒,是我呀!” “安妮!”我把她拉进怀里。“天哪,安妮,你在这里干吗?干吗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她偎依着我,又开始下雨了,先是大雨如注,紧接着便豪雨倾盆了。我抓着她的手,朝大门转过身去。可立即停了下来,我发现门是关着的,并立刻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刚才冲门而出时,我一把推开了门,可它又弹了回去,在我身后关上了。我甚至不用细看就知道它已经被锁上了。我口袋里没有钥匙,该死的。我转向安妮,要了她试图使用的钥匙,但是她摇了摇头。 “我把它丢了,普勒……当99lib.你这副样子冲我走来的时候。”她低头看着我们站立着的台阶。我们一起往地上看,但是没看见钥匙。此时已经是倾盆大雨,等我在台阶旁花圃里找到那该死的东西时,我们两人都已经透湿了。 走进厨房,雨水从我们的头发和衣服上淌下来,我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 “我没有鬼鬼祟祟的,”她说道,“我是担心你,我好几次给你打电话,但是打不通,所以我过来了。”她伸手拿过放在柜子上擦碟子的毛巾,抹了抹脸,然后把它递给我,“我想我……”她摇了摇头,“该死的,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觉得,我99lib.只是想看看你。我还有你的钥匙,于是我决定用用它,然后溜进来吓你一跳。” 她把毛巾扔回柜子,然后向我走过来,张开双臂,抱住我的脖子,我吻吻她的前额。 “你来了我很高兴,安妮。”我晃着头,抛开了我所期待的念头,然后伸直了双臂抓住她的胳膊,看着她修长的身体。“伤了你没有?” “吓得我魂不附体了,特别是当我意识到你不知道是我的时候。”她盯着我放在厨房柜子上的左轮手枪。“我最害怕的是看到你手拿着那个玩意……不过现在我没事了。” 我又拥抱了她,然后用双手搂住她的腰,把她转过来朝着客厅。“来吧,”我说道,“让我给你冲杯去咖啡因的咖啡。” 我们一起站在客厅里,身上的雨水滴落在壁炉前的土耳其地毯上,最后我转身走向浴室。 “把你的帽子和外套脱了,”我回头朝她高声说道,“还有鞋,我会拿几条毛巾来。”瘀伤口又开始痛起来,我缩紧了身体,不过很令我惊讶的是,这次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我深吸了口气,非常小心翼翼地,没觉着有断了肋骨的那种尖锐的疼痛,我感到很庆幸。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没时间上绷带等着恢复。 我从浴室抓了一叠白色的浴巾,拿来递给了我那分分合合的特别女士。 她坐在弗兰克林壁炉边蓝色的皮椅子里等着我,就因为那个壁炉,我不得不把那个房间称为客厅,尽管在这个穹顶房子所固有的圆形中。很难让人有房间的概念。我发现,安妮不止脱了外套,那件光滑的象牙色衬裙使她看上去像一只挺友善的猫。 “你湿透了,”她对我说,“把衣服脱了以免弄脏了地毯。” 我开始脱衣服,但是当我意识到不能这么做时,便停了下来。如果那样做,她就会看见我的瘀伤,并会问一些我非得说谎来应付的问题。她会发一顿疯,我也会发一顿疯,然后她会又离开几个月。我们太情绪化了——我们很长时间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明白这一点并没什么用。 “安妮,我要去拿我的浴袍,然后去煮咖啡。” 她点点头,然后用干毛巾擦着她的头发。我走向厨房,但是又在浴室停住了,把我的湿衣服换成了一件于的白色浴衣,猛地冲进厨房,开始煮咖啡。 我回到安妮那里后,点了一堆火来烘干我们的衣服,然后就往她对面的椅子里一坐,凝视着片片火苗变成了熊熊火焰。 “我也一直在想你。”过了一会儿,我对她说道,“我几次想打电话给你,但是……”我的话似乎消失在了温暖的空气中。 安妮笑了,她那淡褐色的眼睛仿佛很忧郁,这不是个好兆头。我们又要发生争执了,而我却不想再吵了。既然我们并不想时时重逢,难得重逢时不好好享受一下似乎没道理。 “我有种感觉,你需要我。”她说。 我体会着她这些熟悉的话,胃里一阵紧缩,这是她十二步计划中的又一个咒语。我站了起来,对她说:“我去拿咖啡。干吗不把门厅里的衣帽架拿来放在壁炉边,把你的衣服挂上去。” 在厨房里,我尽力想着法子逃避要发生的事。 我们之间有一套特殊的斗嘴程式。她总是要我就做过的或是没做过的某件事做出解释,我则会跳起来,喘着粗气,大声嚷着,告诉她他妈的我不是赌棍…… 我心里并没有魔鬼指使我何时要牌何时停牌。告诉她我向调查局掩盖赌博行为的惟一原因是想保住工作。句号。解释完毕。 然后就轮到她,总是那些让我耳熟能详的说她自己如何奋斗的话。 除了安妮博士的头衔后带着的兽医学博士,她对后面跟着的A·A·简直是太自豪了。我不是个酒鬼,但是对她来说,我的赌博行为使我与酒鬼没有区别,就是用另一个说谎来满足自己癖好的瘾君子。 她声称,我向联邦调查局撒谎并不是因为我热爱自己的工作。我撒谎是因为对工作本身、对特工工作也上了瘾,那是我不能或缺的生活“能源”。最重要的是,我撒谎是为了逃避规矩,我害怕它总有一天会把我变成又一个输家。 当然,安妮错了,当我意识到自己希望她离开,趁事情还没有变糟糕之前走出我的屋子时,一阵熟悉的沉重心情突然袭来。我过去总是听到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了。我多少还是爱她的,但是我不想再听这些了。 我把咖啡倒进两个红色的杯子里,端着它们朝安妮走去。她早就把衣服挂在壁炉边上了。我们坐下来,默默地喝着咖啡,最后她打破了平静。 “今天我等了你一个多小时。”她告诉我。 “今天?”我看着她,“你今天等我了?” “等你吃中饭,今天是我的生日。想起来了吗?” 该死的,我身体朝她倾过去。 “该死,安妮,我全忘了。我们有个棘手的案子,而今天就这样过完了。除了说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给你打电话的。” “就像我说的,我没在办公室里,你留言了吗?” 她摇摇头,我没再说什么,没必要再说了。 “我很失望,普勒,我能说的就这些。”她呷了一口咖啡,“告诉我你另有女人了。虽然这么说我自己也不相信,但我还是宁愿听到这样的解释。” 我擦拭着自己下巴上两天没刮的短茬,要摆脱这样的困境,我需要讲实话来转换话题,而说真话显然不可能。这是仅有的一次我有了个可行的理由,但是我却不能用。安·费希尔博士是个好女人,会让联邦调查局特工受不了,可她并不是特工。我们都与动物打交道,只是她不需要警徽和枪。安妮知道我必须服从的规则,从一开始起就知道,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她以此来攻击我。 “这次你错了,”我告诉她,“你错得离谱了,但是我不能——” “我明白,”她打断了我,“我明白你不能告诉我你真正在干什么。”她叹了口气,“这我应该是明白的,甚至连问都不该问。” 我呼吸了好几下,告诫自己要冷静。安妮拼命地寻找着她可以信任的高级力量,但虽然她有这样的决心,她还是得反复地运用那套十二步法则来使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看着她这样的艰苦奋斗,只是坚定了我对这样一个过程的蔑视。这种高级力量我十岁时就有了。如果我真的沉溺于赌博,我就会找到比伏都教更好的东西来帮我戒掉它。 “我是在工作,安妮。这不是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从来就不是。” 她笑了,“我们别争了,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们干吗不到此为止呢?” 但是要压制住我那并不想掩饰的愤怒恐怕为时已晚。 “瞧,”我对她说,“这并不是你所想像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老天呀,这就像又在听蒙克牧师讲话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十岁的孩子,面对着他那无所不能的空话,想为自己辩护。 “该死的,安妮,我不准备向你解释什么,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你知道门在哪里。” 让我惊奇的是她立刻就投降了。我正要咆哮,她却朝我宽容地微笑了。 “别急,普勒,我不是来和你吵嘴的,我是来和解的。”她的笑容又没有任何征兆地变得邪恶起来。 “事实上,我来是为了身体的欲望。” 我的脸发起热来,性欲我也很受用,但不是现在,不是当我遍体瘀伤时。我想找个能让她相信的借口,可是我一个也想不出来。门铃响了,我转身注视着前门,安妮来这里是一回事,但这时候还有谁会按响我的门铃呢? “你在等人?”安妮问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别傻了。” 我站起身,系紧浴袍的腰带,走到门边,透过窥视孔向外看。经过鱼眼镜头的扭曲,莉萨·桑兹的鼻子显得很大,眼睛向后倾斜。雨水模糊了她的脸,水从她牛仔式皮帽的边缘像瀑布般地流下来,直接淌在她肩膀上,然后又垂落在她棕褐色的丽衣前襟上。 我把门猛地打开,把她拉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我问她,然后大声地对安妮喊,“是莉萨·桑兹。” “是谁?” “莉萨·桑兹,”我说,“是我部门的一个特工。” 莉萨向我走来,没说一句话,然后张开手臂抱住我,用力挤压我,疼得我呻吟起来。我能闻到她头发上野花香型的洗发水味道。我回抱着她,我们就这样保持了很长的时间,然后她挣脱了。 “感谢上帝,”她说,“感谢上帝,你没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是说关于阿巴德的事,发生在谢弗利的事。” “大约八点钟时,办公室把一个电话接到我家里,是巴拉警长打来的。他告诉了我所发生的事,并想知道为什么你的电话全夜都占线。那以后我一直在拨这个电话。” “我把话筒从钩子上拿了下来。巴拉找我干吗?” 没等她说话,安妮在客厅里喊着:“带她进来,普勒,她该喝点咖啡,烤烤火。” 我看看莉萨,摇摇头,“这主意恐怕不是太好,”我低声说道,“总之不是现在。” 安妮突然来到我们身边,她光着脚,内衣皱皱的,金色的头发蓬松凌乱,她看上去像是从田纳西·威廉姆斯戏剧中出来的女人。 “我是安·费希尔,”她说,一边把手伸向莉萨,“快脱了雨衣进来吧。” “莉萨,这是安·费希尔博士,”我对她说,“她是弗雷德里克斯堡的兽医……而且是我的一位老朋友。” 莉萨看看安妮,然后看看我的浴袍。她笑了,意识到我所说的并不能掩饰什么。英语是世界上最完整的语言,但是哪怕是英语也给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表示前任情人,间或的情人,无法相互沟通的情人,或是无法相互谅解的情人。因此我做得很有男人味,我擦着双手,清了清嗓子,让安妮接话。 “我们去壁炉边。”她说。 她拉着莉萨的手,带她走进那个半圆的客厅,来到那张和椅子相称的半圆皮沙发边,两人在壁炉前分开了。 “请坐。你可以把雨衣和我们的衣服一起放在衣帽架上。” 莉萨耸耸肩脱下雨衣,把它递给我,让我挂到火炉旁。她的牛仔裤高高地卷在腿上,那件灰色的套头领毛衣紧得足以提醒我不能盯着她看。 “很抱歉我打扰了你们,”莉萨说着,“我试过打电话的。” “那我们不是都要抱歉了嘛,”安妮说道,“你没有打扰我们,我自己就是不请自来的。”她指着火堆边上自己的衣服说道,“一路上淋得那么湿,我觉得都要淹死了。”她笑着,“实际上,我想,我才是那个强要进来的人。深夜的这个时候你肯定不会愿意到弗雷德里克斯堡去喝咖啡了。” “是的,我想我不会,但我还是应该先打电话的。” “这一定是个很重要的案子。”安妮看了看我。 “普勒告诉过我,他的小组做的是背景调查,我以为你们不会有那么紧急的事情。” “我们一般不会有,”莉萨告诉她,“但是特调组的案子就不同了。” 安妮看着我,等我做解释。 “就是特别调查,”我告诉她,“S-P-I-N。为白宫做的。” “这是机密,”她说道,说那个词的时候语调慢慢地。“像尸体埋在哪里,哪个柜子藏着骷髅,等等。” 莉萨吃吃地笑起来,“对不起,我得说,没有那么多的……尸体和骷髅。恐怕大多数都是例行公事。”她向前坐了坐,“我对你所做的工作更感兴趣。和每一个小女孩一样,我确信自己长大后能照料动物。然后我真长大了,并发现了两件事。第一件是男人,第二件就是我不可能上兽医学校。上法学院倒更容易,这我肯定。” “哦,我也小心地留了些时间给男人,不过谢谢你这样夸奖我。”安妮拿起了自己那杯咖啡,喝了一口,又把杯子放下。“好啦,两位,”她说道,“提起点精神来,我要问的只是一个秘密,如果不得已的话,你们就编一个吧,反正我不会知道的。” “莉萨,做一下记录,”我说道,“我们发现的下一具骷髅直接交给医生去。” 安妮举起了一只手,“行了,行了,我明白了。”她看看手表,“总之我还是走的好。明天一早就有一匹马要动手术,你们不知道要把它抬到这样的高度有多难。” 我们朝安妮笑着,她拿起衣服,进了浴室,只一分钟就从里面整装出来准备走了。我陪她走到大门边,抱了她一下,在她的额头吻了吻。她对着我的耳朵低声说:“别错过她,普勒。莉萨是个好女人。” 她脱开身子,让我自己来琢磨这话。然后开了门,消失在一片迷蒙之中。我关上门,盯着门注视了片刻,然后回到壁炉旁的莉萨身边。 “对不起,”等我到她旁边时,她又一次道歉着,“我真的不想打扰你们,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巴拉警长告诉了我关于阿巴德的事,并说你和那人搏斗了一场,但我有种感觉,他对我所能告诉他的比任何其他事更有兴趣。他说你离开时好像没事,但是我老想像着你的车被桥墩撞扁了。”她摇着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吧。” 我告诉了她。她瞪大了眼睛,然后便做出了和巴拉警长以及马特·德拉吉那鬼魂般的声音所说的一样的结论。 “不可能是巧合,”她说,“就在你要去看她日记的当晚,她就被杀了?” “我也觉得不太合理·但是想想另一个可能性。即使在充满可能性的世界中,也还有一个从高到低的体系。这件事情——撞上了这样的入室盗贼——也许根本不可能,但是要认为汤普森法官与此事有关就把我们的思路全打乱了。”我摇着头,“在这件事上,你得首先从最有可能的事下手,直到走投无路时才去考虑那些胡乱的猜测。” “那么,头子,我们往哪走?不管阿巴德是怎么死的或是为什么死的,她准有一些对汤普森不利的话要说,得想个办法找到这究竟是什么。” 我看了看在螺旋形楼梯脚边那座十分古老的钟,差不多是凌晨两点了。我转向莉萨。 “快回去,这样我们都能睡上一会儿,”我对她说,“早晨我还有几件差事要跑跑。阿巴德家警察太多,没法从那里开始干活,那我们中午就在她办公室见吧。” 第八章 事实上,我上午只有一件事要做,这件事情我过去一年里一直恨着不愿做,但现在不能再拖了。不管我怎么想缩短这趟苦差,至少也得花三个小时。得花一个小时去探望我理应爱的那个男人,然后得用髓个小时让我再次忘掉他。 根据杰克·奎格利的意思,我父亲的情况在恶化,但我得亲自去看一下。所以,上午九点,我从自己的穹顶房子里出来,穿过通向钱塞勒斯维尔的派恩伍德护理院的95号州际公路。我在路上给卡伦·基尔布赖德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中午后才会回到办公窒。 二十分钟以后,我沿着一条不知怎么来形容的过道,穿过一道敞开的大门,进入了同样肃穆的卧室,凝视着乔纳森·蒙克牧师。光是看着他,我的脑袋就重起来,就好像有人在往我大脑里塞着湿乎乎的硬纸板,并把它塞得越来越紧,不让我有思考的能力。 我走过彼此间的距离,来到窗边那张未经装饰的木椅子旁,我父亲就缩在那里面。在他对面,同样地放着一把不怎么好看的椅子。我把它拉开几英寸,使我们之间的距离稍远一点,然后坐了下来。当我强迫自己开始说话时,脑袋变得更迟钝了。 “爸爸,你感觉如何?” 这个问题有两个目的,没有一个与蒙克牧师的感觉有关。第一是想尽量平常地打开话题,第二是想提醒他我是谁。 乔纳森·蒙克没说话,他开始不停地眨眼,并越来越快。这样眨眼睛,说明今天的情况更糟糕,甚至比上礼拜更糟糕。我过后要和医生谈一下,尽管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我们可以花上几天来谈论这个问题,但这改变不了什么。这个老人已是历史,没有人能从这间屋子活着出去,包括我。 “我今天不能见任何人,”他终于说话了,声音像烟一样微弱。“我在准备明天的布道。”他抬起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着门,“明天下午布道结束后再来。”然后他摇了摇那狭窄的脑袋,脸上干瘪的皮肤微微晃动着,好像它不再能牢牢地附在下面的骨头上了。“不,明天也不行,星期天我的妻子和我要听广播。” 我沉默着。我已经看够了这最残忍的杀手所干的一切,这疾病不把这老家伙秀成个无知婴孩是不会罢休的。对他这个样子,我已经忍受了将近两年时间。我得提醒他今天是星期二,他的妻子——即我的母亲——二十五年前就已经自杀了。此时,我想告诉他她盼望死就像盼望摆脱他一样地强烈,告诉他由于他那样折磨母亲,折磨得让她发疯,我都准备亲自去逮捕他了。 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但是我太累了,累得不想放纵自己,这使我想起了一个问题,即这里究竟谁是真正的病人。是我父亲吗?他仅剩的几粒灰质细胞依藏书网然根植在忠诚教友教堂里,留在那个由他父亲建立的教堂里。或者是我吗?那个声称心神依然健全——但却因为这个男人夺去了我的童年和母亲,此时再次进入我的生活来夺取剩下的部分,因而变得越来越不健全的我吗? 我知道不能把这种局面归结得如此简单,但我没有勇气不这样做。这些天,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疑惑是否拥有一个真正的父亲就更能解决问题呢?有一个真正的父亲对此就有帮助吗? “我给你带来了一杯奶昔,”我对他说道。我从一个带有红色字样的白色“乳品皇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大大的塑料杯子。“是香草口味的,护士说你一直想喝香草味的奶昔。” 他抓过那个袋子,可是转头朝大门看了看,“别告诉我父亲。我穿着好衣服的时候是不许吃东西的。如果被他发现了,他要打我的。” 他用力拉着自己领带上那个漂亮的结,我摇摇头。他的思维就像一个被感染的硬盘驱动器,里面装满了有效的信息,但是由于存取无序,就没用了。 乔纳森·蒙克牧师——普勒·蒙克牧师和妻子萨拉的儿子——再也不能弄清楚自己生命的时间次序了,但是他还保存着一件上好的西装、衬衫和一条洁净的领带,而且只要它们没送去洗,他就每时每刻都穿着。 此时,他撕开“乳品皇后”的袋子,把它丢在一边,然后撕开包着塑料吸管的纸。他想把吸管戳进塑料盖子,但这还得要我帮忙。他笑了笑,把奶昔送到嘴边,开始吸吮起来。我放心地看到奶昔已经融化得可以用吸管来吸了。快餐的奶营有时候会有这样的麻烦。“乳品皇后”大概是惟一不必有此担忧的牌子。 牧师看看我,“学校的情况好吗?”他问道。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这可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因为老人问的可能是与任何学校有着任何关联的事情,比如说,从幼儿园一直到有关匡蒂科规则的新特工培训班。 没等我回答,他说话了,“摩门教徒,有很多的摩门教徒。” 我点点头,我们已经多次探讨过这个问题,现在至少还可以就此聊一聊。 “我们局里面就有一些,”我对他说,“从胡佛那时就有了。” 在埃德加年事已高的最后几年里,他认为摩门教徒天性就不会腐败,幸运的是,在后来发现有例外之前,他已经过世了。 “他们是好人,”蒙克牧师说道,“当然了,我指的不是基督教徒,而是……” 他的思维似乎偏离了轨道,但虽然我耳边尽是些乏味的东西,我还得保持微笑。阿耳茨海默氏病使我父亲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可以瞎胡诌的自由,旁人只有爱莫能助。 他的头突然垂倒在胸口,在那里停了片刻,当他抬起头时,他哭了,眼睛里是潮湿而蓝色的一片混浊,他那干瘪的脸颊泪水纵横。 “我救不了他们,”他说道,声音哽咽着,“我救不了的只有这些人。” 摩门教徒——我想这是他正在谈的话题——在平常的谈话中不会有问题的。我看不下去了,但不顾自己的感受,还是朝他伸出手去。我试着拍拍他耸起的肩膀,让他停下来,但是过了不久,他完全平静了,然后愤怒地颤抖起来。 “亵渎者!”他大骂,“荒谬的先知!骗子!” 他弯下头,我可以看见他薄薄的嘴唇在蠕动着。毫无疑问,他是在为后期信徒失去的部落而祷告,祈祷让他们免于遭受上帝因他们的异端邪教而发出的正义愤怒。我不用听到那些话就明白它们是什么了。我过去一直在听这些东西,而且听了很多遍,很多是直接针对我来的。我自己也做过短暂而沉默的祷告,是我过去的祷告文,但藏书网是后来我用得越来越多。老实说——那是一段控告——而不是恳求。亲爱的上帝,如果您真的存在,那为何在真正重要的时刻不降临以拯救我的母亲和我呢? 牧师又开始眨起了眼睛,一遍一遍又一遍。他开始点头。奶昔杯从他的手指滑落下来,弹在他腿上,然后掉在地毯上。我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有塑料盖子盖着,奶营没有溅出来。我站着,然后走到了我们座位对面的用廉价胶合板做成的五斗柜旁,把奶昔放在上面,牧师过后想喝时还可去拿。接着,我转身离开房间。 我回到接待处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蒙克先生?” 他妈的,是奎格利。我回头看见他走过来。 “瞧,”我说着,一边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我告诉过你钱马上会交过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转身要离开,但是他匆忙过来拦住了我。 “不是钱的问题,蒙克先生,尽管我是在考虑它,我想你终归会交的。” “那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没有时间聊天。” “他的情况更糟糕了,有一天我在电话里也这么告诉过你。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他不停地眨眼睛,还有,他无法记住当前事情的病状也不断严重起来了。” 听他说话时,我感到自己的手指握得紧紧的,我很讨厌他的措辞。那不是他在眨眼——是我父亲的——不是他的记忆受损。我记不起来自己是否喜欢过这个老杂种,但是他还没死。这个牧师依然应该享有起码的、人称代词上的尊重。 “他需要更密切的观察,”奎格利继续说着,“马上就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观察了,至少情况发展下去通常都是这样的。” 这次我点了点头,“给我个底线吧。” 还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我不需要心理医生告诉我我为何会这么做,为什么每次见我父亲后我都得马上去棋牌房。阿灵顿那家新开的棋牌房恰好成了我想去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我意识到,布伦达·汤普森的案子还吊在那里,这时候去玩牌就是渎职,但这只是一瞬间,我已经把随想曲汽车对着阿灵顿的方向,踩下了油门。 到达那里时,我发现那是一处典型的棋牌房。大约排着十几张蒙着绿毡布的圆桌,大概有一半的桌子旁坐满了赌博的人。荧光灯的光线从天花板上直射下来,太亮了,可是管他呢。收银台在远远的墙边,房间里有很多抽烟的人,蓝色的烟雾像沼泽的湿气一般笼罩在人们的头上。房间里的声音很微弱,没有什么交谈声。没人会到这里来谈话。 我转动着套在小指上的幸运金戒指,走到收银台,用三张一百元的钞票换了一盘筹码,在房间后面挑了一张桌子——我总是挑后面的位置,在那里我可以看到整个房间,包括前门——已经坐在那里的三个男人点头让我加入了。我们相互交换了名字。我拖了张椅子到桌边,开始整理自己的筹码。理完后,我丢了一个五元的筹码作赌注。 “五连顺,”我右边的男人说道。他是一个健硕的家伙,剃着平头,自我介绍说叫吉姆。“五张连发,不间断的。” 我们开始玩牌。四五把牌之后,我意识到自己不该来这里,不该以为在这种地方我还能碰到点什么运气。 吉姆已经把这样的牌戏称为直来直去,但是这个词用得不恰当。这牌戏什么都不是,肯定不是在我拜访了牧师之后所需要的东西。问题不是输钱,而是恰恰相反。我根本不可能输给这些家伙。信不信由你,这三个家伙简直就是把自己手中的牌亮在了我的眼前。 吉姆每摸一张牌后都会说,“哎呀,哎呀哎呀。”除非他摸到了想要的牌,这时候他就会再加上一个“哎呀”。 吉姆右手的艾伦每次下注时都要松一下那蹩脚的老式领带,除非他想下大注吓唬人,那时他会把领带紧一紧。他准在想,这就像是在追赶印第安人时得紧贴着自己的马鞍。 可第三个家伙——他自称乔伊——倒是赢了钱的。乔伊曾经读到过,好的扑克玩家从不变换表情,他显然是决心要做一名更好的玩家,脸上根本不带表情,丝毫不带。他的脸平静得就像一场新下的雪,但不幸的是,他只有在摸到了自己想要的牌时才没有表情。其他时间里,他和我们大家几乎一模一样。咧嘴笑、愁眉苦脸、板脸噘嘴,就像一个平常人。当我赢进他没板脸时下的那一注时,我真想问问他,你还能想些什么呢? 我一直忍受着,直到那一手牌最终让我离开赌台。 乔伊发牌,我拿到了一对四,不是大牌。我补拿了三张牌,不管用。艾伦拿了一张牌。仔细打量了一番,把牌反扣在桌子上,松开他那条蹩脚的领带,耸耸肩膀,把领带全拽了下来,盯着它,好像他从来没把它全拿下来似的。我猜想肯定是类似四这样的牌……至少是这样。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吉姆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狗屎,这次他说了五个哎呀。难道有可能拿了同花大顺? 我看看乔伊,拿不准他是否已经死了。他的脸就像大理石雕出来似的,我甚至不能肯定他是否还有呼吸。 我又看了看自己的牌。也许我弄错了,但是没有。我那两张四依然孤独地缩在那里,周围的牌点加起来连一角钱也不值。真他妈倒霉,我自言自语着,还真不是好玩的。 “到你了。”乔伊对我说,他的声音很不耐烦。 我掷了两个黑色的筹码,那是牌桌的限额。两百美金,只是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做。不用我等多久的。 “哎呀,”吉姆说着又看了看自己的牌,摇摇头。 他把自己的牌反扣着丢到赌注堆上。“哎!”他说道,甚至连“呀”都没有了。艾伦的牌立刻就跟了上来,他抓着自己的领带,把它绕到脖子后面,不知道该抓住它还是随它去。我转头看着乔伊,他痛苦地扭着脸,把自己的牌往那一堆牌里插进去。我把自己的牌放在他们的上面,反扣着,然后伸手去赌注堆里拢钱。吉姆的手朝我的牌伸过来,我瞪着他的眼睛,他把手缩回去了。 我出来后进了随想曲汽车,打开公文包,把小指戒指放回原位,往暗层里放进四百八十块钱。 我耳边几乎能听到杰勒德·齐夫的声音。 “什么?”他说道,“赢了钱就撒手?老天,你这是怎么了?” 不过即使他这么说,他也是很明白其中原因的。 那个法国人和我都是赌徒,我们之间有种手足情谊。他不需要我解释自己为什么不玩……为什么我会不赢光他们的钱就离开。这不是为了钱,我们都明白这一点。这甚至不是输赢的问题,这是玩游戏的问题,是关于风险的问题。没有输钱的风险就没有赌博。我走进棋牌房所承担的风险与偷窃没什么两样。 我看看手表,还有一小时可以到谢弗利,去贾藏书网巴拉·阿巴德的办公室见莉萨。虽然我浑身疼痛,但明白自己是迫不及待地想赶过去,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话说,游戏要开始了。我不抽烟斗,也不拉小提琴,惟一和我同房过的医生就是安妮·费希尔,但是侦探和游戏本身却完全一样,我突然急着想出发了。 还没动身,我的手机响了。 “普勒,主管副局长又找你了,”我应答过后,卡伦·基尔布赖德对我说,“要见你。现在就见。” 我冲着手机做了个鬼脸。巴拉警长越过我直接报告了凯文·芬纳蒂,还真省了不少时间呢。 “我该对他的秘书怎么说呢?”卡伦问我。 “叫他别烦我,我今天没有时间听芬纳蒂的废话。”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卡伦的震惊实在明显极了,我几乎能从手中的话机上感受到这一点。 “或者,”我继续说九九藏书道,“就说我会尽快赶到那里。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回答吧。” 我趁机给莉萨打了电话,告诉她没我的命令别采取行动。 二十分钟后,我坐在了凯文·芬纳蒂的办公室里。他那宽大的下巴绷得紧紧的,两边的嘴角向下弯,不过他总是这个样子。我查对了一下他惯常的迹象,发现他平时那堆文件被搁在了一边。也许我认为他要找我麻烦是估计错了,也许他只是想检查一下我在查找遗漏的室友一事上的进展。 他发话了:“蒙克先生,难道你忘了我们的制度吗?” 我笔挺地坐着,又开始观察他那堆文件,打出了我的第一张牌,那经典的榆木疙瘩特工牌。 “芬纳蒂先生,我想我不太明白。” “我接到谢弗利警察局长的电话。他很恼火。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告诉了他,说了巴拉警长想要的是什么,说他想知道布伦达·汤普森的名字,尤其是我为什么会在谢弗利的贾巴拉·阿巴德寓所。 “阿巴德?”芬纳蒂问,“你认为这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她是那个遗漏的大学室友,她换了名字。” “你到那里去和她会面时,她死了?”他皱着眉头,“然后你让凶手溜了?” “确切地说,我没让他溜了,没有。我们搏斗了,但他从我身边走出了大门。” “你的手枪呢?” “在公文包里,这是个特调组的案子,我没理由佩枪。” “你读过条文和规定手册有多久了?”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我回答。 “这案子怎样了?”他继续说,“你受到了袭击,不是吗?你是联邦官员,不是吗?” “他已经是凶手了。再加上一条袭击联邦调查局特工的罪责似乎有点傻。” “这不由你决定,你的职责是向国家检察官.99lib.出示事实依据,让他们来定夺。” “当然了,这得等我们抓到他。在罪名上加一条技术性犯罪并不会让我们更容易地抓到他。” 他往后坐了坐。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身子又猛地向前一倾。 “在你到这里之前,我和法律部门谈了几分钟。他们也认为不能把汤普森法官的名字牵涉进去。他们会和谢弗利的警察局长联系,告诉他如果有必要的话就传讯你。我们可以质疑传票,直到他们放弃这么做。”他注视着我,今天上午这对灰色的眼睛特别冷酷。“当然了,除非你能有什么信息来协助他们侦破这个杀人案件。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在掩盖证据。” “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具死尸和在场的那个男人,其他什么我都无法证实。” 我的确有的东西——那本日记的事情——完全只能在理论上提供一个动机,连证据的边都沾不上,而且那本日记尚未到手。在我没拿到事实能对此加以证明之前,我不准备把这一推理告诉胡佛大楼。“还有关于汤普森案件的问题,”芬纳蒂说,“你去找她时,她对你怎么说?” 我把法官的解释告诉了他——即她忘掉自己遗漏了三个星期,事实上她并没告诉莉萨·桑兹那位生病的姨妈已经死了,她只是说姨妈被认为要死了,但是没死。 “桑兹坚持说是法官弄错了,”我告诉他,“她给我看了交谈记录,记录证实了她的说法。” “桑兹特工刚开始从事局里的工作,而且是刚从事调查局工作的女性,是她弄错了。你把自己的说明加到文件中,明确表示汤普森法官已消除了误解。既然室友死了,你的调查就完成了。我知道离最后期限还有一周多,但你不需要再花时间了。周末之前我要看到报告。” 他从左边的那堆文件中抽出一份来,打开封面,然后抬头看着我。 “还有事吗,蒙克先生?” 我想了想他的问题。要抗辩现在正是时候,但我不能让自己这么做,得等到我掌握了更有力的材料时才开口。 第九章 我在办公桌边停了一会,检查一下收到的信件,并在开始堆积起来的邮件上签上名发送出去。信件一封接着一封,整整一小时后我才弄完,我叫来了莉萨,告诉她我们要一同开车去阿巴德的办公室。 到达那里时,下起了倾盆大雨,冰凉刺骨的雨。 办公室是杜邦广场附近的工厂厂房改造而成的许多房间中的一个。我们抵达时,周围没有警察,阿巴德的秘书解释了其中的原因·她本人因自己的上司前一天的悲惨遭遇而神色沉重。 “他们整个上午都在这里,”那位心情沉郁的年轻女子对我们说道,“两个侦探和一个犯罪现场的专家。” “他们拿到了什么没有?” 女人摇摇头说道:“他们复印了一些东西,但这是个事务所,我们还有客户在,我们不可能把文件和记录交给他们。” “很抱歉打扰了你们,”莉萨说道,“但我们也需要查看一下她的办公桌。” “请便吧,”她回答道,“只是别不打招呼就拿走东西。” 阿巴德的办公室冷得没法工作,我绕过办公桌,关上了那一直敞开着的厂房式窗子。雨点打在窗玻璃上,那透过玻璃的单调而灰暗的光线更增添了我们对此行任务的萧瑟感。 阿巴德的桌子堆放着文件。我浏览了几份文件之后,发现那是刑事案件委托人的卷宗,上面有她写的关于审讯策略的笔记,往来电话的记录。以及一些在庭审律师事务所里能找到的常规资料。我随便翻了翻,可是没看到什么让我感兴趣的东西。办公桌本身是被称为双底座的书桌,中间有一个抽屉。左右两边各有一排大抽屉。 “你去看看左边99lib?的抽屉,”我对莉萨说,“不管罗伯特·贝内特会是谁,阿巴德都可能对他们的交谈做了记录,包括她告诉他有关布伦达-汤普森的事。” 她点点头,我弯下身亲自去检查中间那个抽屉。 大部分东西是办公用品,钢笔、铅笔、一把尺子、纸页夹、一个订书机、一把剪刀、半包口香糖,以及一管新的口红。 右边的两个抽屉塞满了和桌上同样类型的文件,上面有序而成排地粘贴着小小的塑料标签,标签上还用更小的字体打印着一些名字。我首先集中精力检查上面那个抽屉,身子弯得越来越低,想细看一下那些名字,但是没看到什么对我有重要意义的东西。我关上抽屉,继续检查下面那个。完全是一样的东西:文件、标签、小小的名字,没有布伦达·汤普森,没有罗伯特·贝内特。 我想花点时间一一检查文件,但又觉得这只会产生反作用。谢弗利警察局也会这么做,也许早就做过了。另外,有关汤普森或是贝内特的记录不太可能被塞进一个没有标名字的文件中。我关上抽屉,转身去帮莉萨。 “怎么样?”我阀她。 “没有贝内特,没有汤普森,都是大量其他的资料。” 我俯身在她肩膀上方,脸侧碰到了她的头发,于是我退后了一点,不过不够远,我还是闻到了那股野花香。我尽量不去注意它,然后又靠了回去。她还在检查另一边上面的那个抽屉。 “我看好像是私人文件,”莉萨说,“有家庭账目、收据、凭证、银行账单等类似的东西。”她突然转过头,我们的鼻子差一点撞到一起了。这一次我没法使自己后退了。“要我把其中的一些文件复印一下吗?”她问我。 “如果你发现了我们能派用场的东西。” 她点点头,动手打开文件夹,检查起内容来。我又闻到一阵她头发的气味,于是我站直了身子,凝视着窗外的雨。我的面部表情显得并不快乐。要寻找什么东西总是很困难,当你把寻找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之上时,这工作就更令人沮丧了。 阿巴德一直就很明白——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她有对布伦达·汤普森不利的消息,但是有可能我过度揣摩了她的话,也就是说我企图从她的话里面挖掘出太多的内容,于是为了增加悬念,我过分努力地使这件事带有特殊意义,想因此而重振自我。 就在我自言自语之际,莉萨说了声“嗨”。 我看着她,“嗨什么?” “这里没有家庭电话账单。” “还有呢?” “还有,缺的就是电话账单。”她指着抽屉,“就像我说的,这些是家庭文件,其他的都在这里了。煤气、电、报纸、水单、有线电视、租车单据、维萨信用卡和万事达信用卡等东西,都在这里,还包括她的手机账单,除了她的家庭电话账单外,应有尽有。” 我转身走出房门,走过去和秘书谈了一会儿,然后回到莉萨那里。 我告诉她,“秘书在自己办公桌里所保留的电话账单只是办公室的。阿巴德的家庭电话账单应该和其他私人资料一起放在她的办公桌里。”我朝放着那些文件的抽屉点点头,“你什么电话账单都找不到?旧的账单也没有吗?” “还没去找,没去看那些旧单子。” 她俯身在抽屉里搜索着其他文件夹,抽出一个夹子,把它摊平。她打开文件,浏览着其中的内容,然后转向我。 “神秘终结了,就在这里。”她翻看着里面的账单,“除了这个月的。不过阿巴德可能放错了地方……或者还没把它放到文件夹里去。” “她已经把其他的账单归档了?” “都在这里,十分整齐。老账单都显示应付日期是每月的5日。如果阿巴德没有丢失的话,最近的那张应该和其他的放在一起。”她停了停,“如果你认为重要的话,我们可以从电话公司拿到它。” “也许根本不重要,但是不看到它,就没法知道。”我注视着窗外的雨。 “长途电话用的是哪一家公司的?是斯普林特还是IDT……或是其他哪一家的。” 她又查了查文件夹,“大多数是斯普林特的,但是也有其他几家公司的。好像哪家方便她就用哪家,这些账单和定期电话账单是分开来的。”莉萨停了停,翻动着十几页的纸,然后摇摇头说,“没有,哪家公司
九九藏书
的都没有当前话单。”她看着我,“我们同样可以得到索取这些记录的法庭传票。” “如果我们的时间不受限制,那当然可以,但我们时间有限,我们得实施B计划。” 换句话说,我指的就是匡蒂科规则,尽管现在不是向我的新搭档详细解释这些规则的时间或场合。我指了指她放在桌子上的手袋。 “你能拿出里面的手机吗?” 她照办了,没一会儿,手机就到了我的手里。我用力按着号码。 “查一下最近的账单。”我边等着杰勒德·齐夫的应答边对莉萨说道,“你知道我们要找的号码。” 杰勒德接了电话,我先兜圈子开着我们惯有的玩笑,接着对他说,“上一下远程服务,我需要紧急帮助。” “要我帮?你们可以上的网站和我的一样……不是你们敲字的手指断了吧?要真是那样,我就非常遗憾了。” “我不想用调查局的电脑来处理这件事,”我说着,“这事说来话长,你到底能不能帮我,我现在就要知道。” “能,你知道我能的。但是除非别无选择,我们尽量别这么做。” “现在别无选择了。” “给我电话号码。” “我有三个号码,我想起来了,实际上是四个。” “朋友,你在得寸进尺。” “就想想我该多感激你,下次打网球时你可以从我这里榨回去的。” “我等不了,”他停了停,然后我听到翻纸的声音,“把号码给我。” 我拿起其中一张老的电话账单,把阿巴德的家庭电话号码告诉了他,然后抓起一张移动电话账单,把那个号码也告诉了他。我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查一下我和汤普森法官会谈的记录,然后挑出第三和第四个号码,即法官的家庭电话,以及她会议室的号码。 “最后两个呢,”杰勒德说道,“你能再确认一下吗?” 我又慢慢地把号码念了一遍。 “稍等,”他说,“你能不挂电话吗?” “你发电邮到我办公室的手提电脑上,你知道地址的。”我对他说。 “不能这么做,不能发到那个地址。你带着掌上机吗?那个有你个人电子邮件账号的,我也有那个地址。” “我是带着,不过——” “我们就用那个吧。” “屏幕太小了,我会把眼睛看瞎的——” 我盯着手里的电话,他已经挂掉了。真是间谍,我这样想,和间谍打交道从没有简单的事情。我看到莉萨在注意我,而且我很容易地就猜到了她要问的问题。 “你在做地区检查官时,曾见过‘远程服务’这个词吗?” “‘远程服务’……一个词?”我点点头。她说:“就算我见过,也记不起来了。” 我并不吃惊,我也是当了很久的特工才知道这类词的。 “这是在中东的一个高科技公司,提供企对企服务的。为电讯业提供服务的公司。” “中东?你打算从中东获取美国的电话记录?” “美国、欧洲、亚……任何有电话的地方。”她皱着眉头,“我感觉好像在看电视广告,但无论如何我得问一下,他们怎么可能做到呢?” “很简单,真的,只要手下有七八千个的高科技专业人员,再加上与全球大多数电话和因特网服务商签订协议的话。” “他们为电话公司工作?” “提供客户服务、秩序管理,但是大多数是账单服务。每次你打电话,就有一台电脑把数据传送到远程服务的主机上——当然了,不是声音,而是相关的电话号码,以及通话的时间长度——余下的就由超级计算机来处理了。它确保每个电话都得到精确计费,确保每一个电话公司客户都能得到准确的话费款。” “你的意思是,我的每个电话都有记录?每个人打的每一个电话都由一个地方处理?” “也有例外。该国家最高层的政府电话就不包括在内,世界上其他国家也一样。”我看着她,“但是这似乎更糟糕,无论有无远程服务,每一个电话都经过电脑处理,你只要看你的账单就能明白这一点。几乎所99lib.有的电话都存在数据库里,这一事实会令一些人感到不安。” “我能明白为什么。尤其是那么容易就能查到。” “它几乎不可能被人查到,这是它能被允许存在的惟一原因。” “可是我刚听见你就做到了。我听到你对那朋友说你不想用局里的电脑来处理这事,我想他有自己的电脑,而且根本不在乎。” “哦,他在乎的,但是我们的交情很深。另外,这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们会得到传票——从美国律师办公室发出的远程电传传票——但是还存在两个问题。凯文·芬纳蒂会发现的,而且我们不想拿这些细节来烦他。第二,我们并不确定哪个服务商与此有关联,尤其是关于布伦达·汤普森。” “这个杰勒德是谁?” “一个朋友,我告诉过你。我不该让你听到他的名字。” “我早就忘了。” “你一定要把这告诉调查人员,或是参议院下属委员会。”没等我咧嘴笑,她的眼睛就瞪大了。“开个玩笑,莉萨,调查局的老玩笑了。”我不再笑了。“我不想把你卷进麻烦里。相信我,对此,我的神经很敏感。你或许不知道所有的细节,但只要我负责,你就会得到保护。” 她冲我扬起了一条眉毛,可是我的手机响起来了,是杰勒德打来的。 “我正把信息传给你,”他说,“我们星期五见?” “星期五,好的,在俱乐部,带上你为我保留的两百块。” 他笑着挂了电话,甚至没问我为什么会要这些信息。我想,他准是忙坏了。多管闲事的杂种从不会忘记问的。 我从公文包里拿出掌上机,打开电子邮件,把杰勒德发送过来的附件下载了。我一边浏览着这几页的细小数字,一边摇着头。我明白自己要找什么,但里面没有跳出任何表示贾巴拉·阿巴德和声称与她断了联系的法官之间有什么接触。当然,这并不意味什么。得等到我们把每个电话号码都更细致地分析过,在阿巴德的办公室里恐怕不行。 我合上了掌上机,把它放在一边。等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后,我要把杰勒德发送过来的数据让我们的电脑分析师来分析,让这些神童来看看会有些什么发现。 我把这些告诉了莉萨。 “这是不是太费事了,”她说,“我们只要去汤普森那里问她就可以了。” “坏主意。不知道答案,千万别闻这么重要的问题。” 她注视了我片刻,“可是……可是怎么……?”她摇着头,“这没道理,普勒。室友死了,我们怎么可能知道答案呢?” “我们无法知道,如果我们盯错了地方,我们就无法知道了。如果我们一直在华盛顿寻找,我们也无法知道。” 第十章 我开车和她一起回到大区分局,并让莉萨回家准备行装。我们要花两天时间去弗吉尼亚,去布鲁克斯顿。我告诉卡伦·基尔布赖德我们要去的地方,并对她说我们将于周五回来。然后趁着等莉萨的时候,我回了一些电话,浏览了桌上放着的一堆新邮件。我想过给凯文·芬纳蒂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们的打算和原因,但我还是决定等回来后再说,等我们可以把那些凌乱的线索连接起来,并可以出示所完成的成果时再向他汇报。 半小时之后,莉萨已经在我的办公室了,她拎着一个小小的旅行时过夜用的行李箱,肩上松松地挎着一个皮包,整装待发了。 “稍等。”我对她说,然后给特德·布拉辛格姆——我的第一替补——草草地留了张条子,提醒特德明天处理一下记事本上的事,再次对几个快到期限的案件的进展检查一下。写完后我抓起雨衣。 “走吧。”我说。 我们一起走过没人的大房间。大厅另一头的屋子里正在进行规定的法律培训,我那组的特工们至少一小时内是回不来的。快走出另一端的大门时,卡伦叫住了我。 “普勒,”她说道,“等一下。”她握着手里的电话,“你最好接一下,她说她叫安妮,好像她需要帮助。” 我把雨衣放在最近的一张办公桌沿,说道:“莉萨,等我一下。”我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抓起电话,我连凳子都懒得坐。 “怎么了安妮,我正要出门。” “我需要一个男人,”她说,然后格格笑着,“我太想要个男人了。” 又是一阵笑声,声音越来越大。 “你知道我该到哪里去找呢?”这次我听出她笑声里有些狂躁,就再也听不下去了。 “安妮,”我提高嗓门盖住她的笑声,“安妮!”她停了下来,然后又笑起来,接着又停下来。“你在哪里?”我问她,“该死的,安妮,你在哪里?” “99lib.t>笨蛋,在你家里。”接着是一阵笑声,“我想和人睡觉时还能去哪里呢?”又一阵同样的半歌斯底里的笑声。“你多久——多久,多久——才能到这里呢?” 他妈的。我环顾了一下,透过玻璃墙看见了莉萨,她正看着我。我叹了口气,然后又对着电话说:“半小时,你得保证不走开。” 我挂电话时,她还在笑。我转身走到门边,这时莉萨正往回走。 “抱歉,”我对她说,“我有点急事,我们得明天一早再走。” 莉萨乌黑的眼睛闪烁着,“是安妮吧?但愿没什么严重的事。” 我摇摇头,但是我撒谎了。对像安·费希尔这样的人,醉酒就像上了膛的机关枪一样致命,但我这样撒谎是对的。安妮的问题在于她自身,是她和我之间的问题。莉萨没有必要知道。 “我得去帮帮她,”我说。“希望你今晚过得愉快。我的房子在去布鲁克斯顿的路上,明天早上七点来接我。” 她看着我,“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没有,你真要帮,就回家去,想个能在布鲁克斯顿发现真相的法子。”我微笑着,“来接我的时候带些油炸圈饼和咖啡。” 我在驱车去弗雷德里克斯堡的穹顶房的路上打破了地面车速记录,我一只眼盯着来往车辆,另一只眼盯着后视镜,留心着闪动的红色灯光,可等我走进大门,还是过了三十五分钟时间。在我走到半圆形的厨房时。发现还是来迟了。 安妮坐在桌边,头埋在手里,我那瓶格兰非迪放在她身边桌子上,紧挨着的是一个几乎空了的杯子。 我走上前去,她转过身子,抬起头。该死的,她潮湿的眼睛通红而呆滞,金色的头发凌乱不堪。她打电话时很轻佻,可现在已经过了兴奋期,过了欲望亢奋阶段,直接就爆发出了怒火。不到一个小时里,她经历了一整天。 “该死的,普勒,”她咕哝着,“你和你驾驶的那辆他妈的自马都该死。” 我摸了摸她的肩膀,但是她猛地闪开了。 “我讨厌你,”她说,“因为我打了电话你才来,你不比我好多少……他妈的一点都没好多少。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 我看看酒瓶,想不起来上次看到时还剩多少。 “喝了多少?”我问她,“你喝了多少?” 她耸耸肩,“在这里,在你家吗?”她看看瓶子,“别担心,我没喝光你那他妈的苏格兰威士忌。” “你从哪里开始喝的?” “在我自己那里……在我的办公室……该死的我怎么会知道?” “你给你的资助人打电话了?” “去他妈的资助人。她和你一样。软弱,她不停地告诉我……我们都软弱。我会帮你的。她说,我们都会帮你的。放屁。我不需要她……我不需要你。去找别人来让你减轻罪恶感吧。”她再次把头垂到手里,哭着,肩膀直颤。 我的罪恶。我摇了摇头。这就是和醉酒的人睡觉的麻烦。她们大多数时间里都非常动人,非常渴望听到你的故事,然后马上就用它们来攻击你。安妮声称。如果我没有因忽略她的十二步法而感到内疚,就不会和她再有任何关系了,以前她这么说常常令我十分生气,但现在我明白了。我明白在多数情况下她是对的。不管我们俩谁是对的,讨论这个问题只会浪费时间。 我从桌上拿起格兰非迪威士忌和玻璃杯,把它们拿到柜台上,把玻璃杯放进水槽,把
酒瓶放进左边的碗柜。然后我向右移了一步,开始煮咖啡。不是为了她,是为我自己。又将是一个难熬的漫漫长夜。 星期四一大早,莉萨的汽车喇叭声被我淋浴的哗哗水声盖住了,不停地响了片刻才传到我耳朵里。 我关了淋浴器,用毛巾擦了擦,蹑手蹑脚地从还睡着的安妮·费希尔身边走过,赤着脚沿着螺旋梯走下去,啪的一声打开前门,朝外匆匆一瞥。莉萨坐在她那辆局里的车上,那是一辆两年的旁蒂克一类的车。 “稍等!”我叫着,把湿漉漉的头伸出门柱,小心翼翼地不让她看见我身体的其他部分。“我正在穿鞋!” 我能看到她正对我的违约皱眉头。在局里合用汽车的规定下,“稍等”意味着那位被接的特工至少已经穿戴好了一半,即刻就可以出发,而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和隐藏着的身体却表示事实并非如此。她又按了两下喇叭,声音尖得就像钻孔的锥子,不过她一边在笑着,让我明白她在开玩笑。她知道,虽然我举止失礼,可我还是她的上司。我禁不住朝她笑了。 我有点喜欢这个女人了。 八分钟后,我坐在她旁边的乘客座上,准备好花个把小时向南前往布鲁克斯顿。她朝变速杆后面架子上的一次性塑料杯子点点头说:“一杯是你的,袋子里还有油炸圈饼。” 我呷了几口咖啡,这时莉萨已经平稳地把车开过邻近那些弯曲的大街,向东驶过弗雷德里克斯堡的市区,进入了郊区,朝科布县的一个小镇开去,汤普森法官说她姨妈萨拉·肯德尔就是在那里去世的。 莉萨转向我问道:“在到达那里之前,有什么我该知道的信息吗?” “好好开车,你知道我们要找什么。没必要在我们到那里之前就烦自己。” 车开过弗吉尼亚的松树林,松树的枝桠因昨晚暴风雨的雨水而低垂着。我们还穿过了西尔斯顿和乔治国王县的几处村庄,然后驶上了一条蜿蜒的二车道的州际高速公路,向东往威斯特摩兰县去。 “这里的风景很美丽,不是吗?”莉萨说着,“我指的是这些树,还有牧场。很难想像这里充斥着互相杀戮的士兵。” 我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这是历史当中生活的一部分,可是它在开阔的空间中显得尤其鲜明生动,仅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土地在继续抵抗着地产发展商前进的步伐。南部同盟曾经坚守在弗雷德里克斯堡——蓝帽子北军士兵拼死要爬上玛丽山去攻击他们,战死者数以千计——可是一百五十年后,对那些决心要用“廉价房”来占据这片战场的建筑商却没迸发一声枪响。我明白,生活是为了生存,而且亘古不变。在这元垠的田野上每个人都有许多房子,为什么要在近代曾经是血流遍野的土地上建立起开发商的幢幢楼房呢? “你还没在春天来过这里,”我说,“或者换个时间,在叶子变色的时候,树叶在秋天落下之前变了颜色,尽是一道道深红和鲜红,还有二十种黄颜色,州际公路上开车的都停下来看痴了。”我遐想着,心里一片宁静。“这几乎使泥泞季节也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我在埃尔帕索没怎么见过,无论是泥泞还是叶子变色,我们一共只有两个季节,一个冷得要死,一个热得要命。” “对于我,南加州只是一个圣迭哥之外的小城镇。我们甚至连两个季节都没有。我们有的只是从‘确实舒适’到‘伙计,可真难受’,就看你离海滩有多远了。” 我打开油炸圈饼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煎炸的油香味,然后拿出一个,把袋子递给莉萨。她做了个鬼脸,我咬了口饼,满足地哼哼着。莉萨咕哝了几句,伸手加快了雨雪刷的速度,一边更用力地踩着油门,表示她对我疏于营养感到不满。开了一英里左右,她转向我,不管我曾建议的到布鲁克斯顿前不讨论关于汤普森案件的事,开口说道: “法官告诉我,她在毕业典礼前离开加州大学。根据她的背景资料来看,在年轻时候错过这样重要的日子似乎很奇怪。”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在到达布鲁克斯顿之前,我不想就此做什么推测。这么做很容易使我们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这对工作不利,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工作。” “如果你不能信马由缰地猜测,那还有什么乐趣?” “这本来就不该有趣。”可如果做得恰当的话,事实并非如此,但我没这么告诉她。 “我认为她当时可能以怀孕为借口,”她说道,全然没在意我的话。“我知道这可能是过去人们惯用的借口,但是并不表示它现在就没用了。” “加州大学并没有她怀孕的记录,而且她到耶鲁大学时也没说有身孕。否则纽黑文的办案特工会在大学医疗中心的记录里找到证据,或是从过去的同学中有所耳闻。” “而且,很明显,这样一来总会在什么地方有个孩子。这准会在布伦达·汤普森的个人安全问卷调查中被提到。”她加快了雨雪刷的速度,把暖气关小了些。“除非她在布鲁克斯顿把胎儿做掉了。” 我点点头。我最初也想到是堕胎,但正如我对她所说,我希望这是我们调查的成果,而不只是为了证明这一事实才去布鲁克斯顿。我把这想法告诉了她,可她还是坚持己见。 “假设她在加州大学有了六周的身孕,是校外医生诊断的,这样的话,就没有学校的医疗记录可以查证了。她立刻到布鲁克斯顿去人工流产,接着用两周的时间复原,然后就搬去了纽黑文。” “她六周就知道了?我指的是她怀孕的事。” “如果她有担心的原因,她会知道的。这样的情况常有,有时候一个女孩会非常快就去检查的。” “1972年,”我出声地自言自语道,“7月,罗伊对韦德……1972年或者是1973年。是吗?” “1971年首次辩论,我想,72年末又辩论了一次,1973年1月做的判决。”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最后的判决会是什么。” “并不算数,那仍然是违法的。如果汤普森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离合法还差两个月。” “你知道人常说的差之毫厘是什么意思。” 她沉默了一会儿。 “应该是这样,”她说,“堕胎对最高法院的被提名者依然是棘手的问题……这很危险,戴维·苏特甚至不许人们讨论它。”她摇了摇头,“他甚至有勇气告诉参议院司法委员会,说自己从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汤普森若真有此事,很难想像她能得以脱身,再说这还是违法的。” 我点点头。人们很难忘记最高法院法官苏特那荒唐的声明,他们也看到,参议院的议员们是如何地愿意相信它,就是不愿勇敢面对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依然是对高级法院新提名者进行最后审查时的重中之重。即使布伦达的卷宗上写着的是合法堕胎的记录,她的提名依然会没等开始就夭折了。 我的目光越过莉萨,凝视着驾驶座前的窗外。雨从云端向我们斜打过来,云层低得好像能碰到树梢。 “这样,问题又直接回到了我们的目的,”我说,“风险那么大——那是最高法院——只好不管什么规章制度了。希腊人为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动用了上千条战船。与此相比,汤普森对过去事情的撒谎,是为了保留自由拥有不朽声名的机会,这似乎也完全有道理。” 当我们靠近一辆运原木的卡车时,莉萨放慢了速度,那辆车堆着高高的像电话线杆子一样的原木。 她开进了反向行驶的车道,找空当超过它,然后再溜回原车道。 她说:“流产,还要考虑流产,或者是死胎的情况。甚至也可能是顺产后婴儿突然死亡。如果汤普森有过一个在几分钟或几小时内就死去的孩子,她可能会决定让这事从她的整段历史中消失。她可能太痛苦。不愿把这事儿带进后面的生活。”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去猜测的原因。也许她在布鲁克藏书网斯顿的日子与怀孕没什么关系,也许她酗酒,或是吸毒。她心里很明白,好大学和好机会意味着什么。”我停顿了一下,“也许她在布鲁克斯顿戒了酒或戒了毒,然后重振精神去了法学院。” 她点点头,“没错,这可能正是我们想要发现的。我想她甚至可能在布鲁克斯顿被捕了,也许是超速驾车,而且车上有一盎司的大麻。那时候警察对这样的事情处理很严。” “我同意这种想法,但如果这种事情发生的话,她在公安部门的刑事犯登记表上会有记录。全国犯罪情报中心检查就会发现这一信息。” “发现1972年被捕一事?那时还没有全国犯罪信息中心呢。这堆记录不会被转入新的体系……尤其是在像布鲁克斯顿那样的乡村地带。” “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这是肯定的。” “那么我们有什么样的打算呢?”她问道,“我指的是去梅贝里。” 我伸手拿了最后一个圈饼,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 “先去警局,去敲县警长的办公室,然后也许再去医院。那里应该能为我们的调查提供一些新的思路。” 她点点头,然后我们都不作声了,一路沉默着直到进入科布县境内。我们下了高速公路开上主街时,旁蒂克车上的数字钟显示是八点十分。路上是一幢幢坚固的具有典型小镇风格的一层楼房子,和摄影棚里的背景建筑没什么两样。 科布县县府大楼在沿主街开下去一英里左右的地方,也带有同样的怀旧风格。绿色的草坪,白色的砖结构建筑,红色的木瓦顶。停车场在房子后面,空荡荡的,只有三辆绿白相间的巡逻车,以及几辆没有标识的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卸了标志的福特车和
雪佛兰车。莉萨把我们的车子停在了其中的一辆边上,我们抓起了公文包。 我们快捷地走上那段长长的楼梯时,雨还在继续下着。我们推开了在隐蔽处的一扇十二尺高的橡木大门,走进警长办公室。屋里面全是木结构的,刚上过清漆。这使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加州经常闻到的教堂内前排靠背长凳的气味,于是我努力地尽量不再去闻这股味道。一位穿制服的女士在一张齐胸高的柜台后面向我们微笑着。 “有事吗?”她问。 我给她看了自己的证件,“警长在吗?” 她拿起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句,然后回头看着我们,“布罗德斯基警长几分钟后就能见你们。”她朝两张靠着最近的墙壁的原木扶手椅指了一指,“你们坐着等他吧。” 我们回身走到椅子边。椅子上方米色的墙上挂着绿色和金色两色的警长办公室徽记。 十分钟后,我们还在那里坐着。又过了四分钟,我礼貌地咳了一声,然后缓缓地做了个看表的动作,台后的办事员笑了。 “要不了两三分钟。” 我点点头,提醒自己要放松。我们是不请自来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让我们这样等的,不过警长属于少数能这样做的人。 台后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位身材健硕、和接待处的人穿着同样制服的男子出现了。他走到台右边的小门旁,推开,然后向我们走过来,我们站起来迎接他。 “爱德华·布罗德斯基。”他说着,声音很生硬,棕色的眼睛里透着谨慎,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对地方官员的这种目光已经见多不怪了。 我出示了证件,并把莉萨介绍给他,让他有机会伸出手来。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我的办公室在楼下。”他说着转身大步走回了刚才出来的同一道门廊,进了同一扇门。莉萨和我赶紧跟了上去。 穿过长长的门廊时,我观察着这位警官的背影。 布罗德斯基这个名字很恰当,警长的肩膀宽宽的,足以用来挂家庭影院的电视屏幕,他一头棕色短发,夹杂着几缕灰丝。我觉得这是一个典型形象。生活模拟艺术嘛。这是一个会被朋友们称为“公牛”的男人。 进了他的办公室,我发现我错了。 第十一章 可以绝对肯定的是,这位警长不是典型形象。从他办公室那高消费阶层的陈设到架在他桌上的烟斗,从墙上戴维·霍克尼的复制品到轻柔的古典音乐——我能确定那是海顿的——爱德华·布罗德斯基和他的长相毫不相符。他或许是粗壮如牛的人,但是我愿意打赌没人会把这个名字用在他身上。九九藏书 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是优质的黑色枫木做的,而灰白色的地毯看上去则像是羊毛质地的。桌后是他的“荣誉墙”,上面是镜框框起来的文件和照片,都是他在这些年里积累起来的。其中吸引我注意力的一个镜框则含蓄地表明着他生硬的举止。那是一个木框,背景是深蓝色的,上面清晰地凸现着金色的洛杉矶警察局徽章,还有一对镀铬的手铐。一块金黄色的小牌固定在框架底部,上面标着年代:1966-1996。 我回想了片刻近几年来发生在洛杉矶联邦调查局和洛杉矶警署之间的冲突,一直推溯到胡佛本人。从黑色大丽花案一直到1984年奥运会,从罗德尼·金殴打案件到臭名昭著的兰帕兹分局腐败案。这样的案件,调查局和帕克中心一样不愿意接手,却又不得不进行调查。老天,怪不得布罗德斯基不喜欢我们。 警长绕过桌子,走到一张高背皮椅子旁坐了下来,朝着前面颜色相称的黑色皮椅子示意着,于是我们也坐下了。他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 “你们到布鲁克斯顿来有什么事?” 我差一点提到他身后墙上的那个徽章和手铐,不过还是决定不这么做。都是些睡着的狗,没必要把事情搅得更加糟糕。 “我们正在调查总统最近提名的最高法院法官人选,即布伦达·汤普森。她告诉我们说1972年她在布鲁克斯顿住了几个月。我想在你们的档案科查对一下她的名字。” “你本来打个电话就行了。当然,你们一路开车到这里不会就为了核对一下记录吧?” 我看着他,暗自和自己争论起来。真是旧习难改——他的态度就证实了这种陈词滥调——不过我也许可以走捷径。事实上,也许是不得不这么做。 无论布伦达·汤普森在布鲁克斯顿干了什么,没有布罗德斯基的帮助,我们是没有机会发现真相的。 我对他说:“事实上,还有别的事。” “我就猜到是这么回事。” “警长,是收养记录。能让我们看一下吗?”这并非新线索,但却是一个考验我们新关系的好途径。 “你有法院指令吗?” “没有,但有一份弃权声明书,是从汤普森法官本人那里拿来的。” “她就是那个母亲吗?” 混账。这可不是个好开端。现在我碍说些我一直努力回避的话。 “我担心我不能再透露得更多了,警长。我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但是我真的不能告诉您了。” 他咧嘴笑了,笑容里没有一丝的友好。 “事情变得越多……” 他没把话说完。没有必要。 “没有法院指令,”他继续说道,一边将身子前倾,把粗壮的手臂支在桌子上,“这可是个问题。收养记录是我们经手的记录里最受保护的,没有法院指令,你连封面都别想看。” 他将目光移开了一会儿,然后又看着我们。 “我想,你们还希望看一下堕胎记录。” 我摇摇头,“我们正在讨论的是1972年……罗伊案的前一年,在此之前不可能有这样的记录。” “不看看你怎么能确定。” 我点点头,但没说什么。我看看手表,然后望着警长。 “你能指一下怎么去县办事员办公室吗?” 他指着上面说:“就在楼上,正好是我们的头顶上。” 我们准备上楼,但是他的声音制止了我们。 “你们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很难说。我们还有其他一些公事要办,但是我们会在今天结束前来和你核实一下。” 他耸耸肩,“那就随你们的便了。如果需要帮助,就打我电话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这样想着,不过这也是我们进门后他所说的最友好的话了。 “会的,警长,多谢了。” 我们站起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他没有费神再领我们回到接待处,不过我们也不需要这样的帮助。在通向二楼的楼梯间里,莉萨对我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指的是他这种态度。” “莉萨,他是退役警察,是从洛杉矶警察局退下来的。” “当然,我也看到了徽章和手铐。可是天哪……” “搭档,你得习惯它。”我走上楼梯,“一会儿你就不会在意了。” 楼上科布县办事员办公室里的客户服务台刚被油漆过,那味道甚至比警长那里的都浓烈。一个穿着白衬衫、打着黑色斜纹领带的年轻男子起身走过来招呼我们。我翻开证件,他点点头。 “我们要核实一个死亡记录,”我对他说,“名字是萨拉·肯德尔,死于1972年,是1972年6月。” 他往放在肘边的一个便笺簿上潦草地写了几个字说道:“稍等。”说着就抓起便笺簿,匆匆走到一个橡木文件柜那里,拉出一个狭窄的抽屉,抽出一张小小的白色卡片,带回了服务台。 “萨拉·肯德尔,是的,就在这里。”他看着卡片,皱了皱眉头,然后又看看便笺簿,“不过,请等一下,” 他说,“你是说1972年?” “1972年6月……也许是6月下旬。” 他把卡片递了过来,我接过卡片,仔细看看那退了色的打印字体,然后对1991年这个年份点点头,莉萨在电话中被告知的信息得到了确认,这使我十分满意。不能太信任通过电话得来的消息。现在这信息就可以进入我们的报告了。 “我要一份复印件,”我对他说,“需要鉴定并盖章确认。” “当然。”他走开了,然后回来说,“这得需要几分钟,还有其他什么想查的吗?” 我点点头,“请给我看一下婚姻记录,1971年和1972年的。” 办事员走到另一个橡木文件柜前,这个柜子离他的办公桌更近了些,他打开中间的抽屉,拖出一卷微缩胶片,递给我们。 “你们得用阅读器来看这些资料,”他说着指指角落里的一架用旧了的机器,“只要转动这个手柄,” 他刚开口我就打断了他。 “我是老手了,”我对他说,“如果需要你的话,我们会喊你的。” 等到他离开后,我开始转动手柄。 我感到莉萨走了过来,凑在我肩头往下看着。 她头发的气味甚至比那天的还好闻,那野花香味在这乡间地方更加具有吸引力。她的肩膀挨着我的左手臂,我感到了它的温暖,我得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在手中的任务上。 我从1971年6月到12月的婚姻记录开始,但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样做没什么意义。光在6月中旬前就有二十个相关的名字,即二十个黑人女性在科布县结婚。照这样的比例我们至少要查一百个名字,我们查不了这么多名字,反正目前不行。 “查不了。”莉萨说,她的思维也和身体一样和我靠得很近。 我走回到那位办事员正在查死亡记录的地方。见我走过去,他看看我。莉萨留在后面,不过我知道她在听着。 “萨拉·肯德尔,”我说道,“你还有关于她的其他资料吗?她是谁,她和谁结的婚?或者说她是以什么为生的。” 他咬了一会儿自己的下嘴唇,说道:“如果她在这里有过任何工作的话,那她用的就是假99lib?名。” “能帮我查一下吗?” 这位办事员走到第二个文件柜旁,然后空手回来了。 “什么也没有。”他说。 我看看莉萨,她走到我们这里。“教堂呢?”她问,“如果她定期去教堂的话,我们该从哪里查起呢?” “我是说,我们的记录里不会有……教堂资料。”他停了下来,“想想看,我们也许应该有的,假如她是在教堂结的婚,她的结婚证会告诉我们是哪个教堂。”他走开了,然后又转回来,给我们看了结婚证。“浸礼会,”他说着,声音很骄傲,“和我一样,她是在我那个教堂里结婚的,我刚开始去那个教堂。在以马利浸礼会,福尔斯巷。” 我仔细看了看结婚证,把日期抄在笔记本里,“我们怎么去教堂?”我问他。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打电话给约翰逊会友,省得你们跑一趟了。” 我想,这是会省时间,不过电话还是不可靠。我们要问的问题需要面对面接触,需要身体语言,所以我还是问了路,得到回答后,和莉萨一起回到了停车场。 在开往教堂的半途,我的脑袋又开始沉重起来。 我从没见过以马利浸礼会的约翰逊教友。可是我却在教堂度过了人生的三分之一时间。我知道教堂是什么样子,什么气味,有什么声音,而我一点都不想去体验这些东西。另外,只是问一些例行问题,莉萨不需要我一起去的。她可以把我放在路边,前去和牧师见面,然后再回来接我。这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不过我意识到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莉萨会惊讶地盯着我,问我究竟是否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我根本不了解她,还没到可以向她吐露真相的地步。 十五分钟后,我们到了那里。 教堂的建筑位于树木繁茂的巷子的一端,离县府大楼约两英里的路,格局和我想像的差不多,大小和一户人家的房屋差不多。白色的木瓦屋顶,蓝色镶边有些退色了,通向内部的双面门上也是同样的蓝色。我以为能看到却没有看见的是一顶尖塔。惟一使以马利浸礼会不同于我们刚走过的农庄大厅的,是前门上方的原木十字架。 莉萨把车泊在教堂前面,我们朝那两扇大门走去,我转身对她说:“这次你来讲话,我想观察一下那个牧师。” 这不完全是真话。我的确想观察他,但是我也需要管好自己。我在牧师那里的记录不太好,我和牧师不好沟通,做旁观者会安全些。 “当然可以。”莉萨说着,一边握住了右手边那扇门的铜把手,把它拉开了。 一位大约有八十岁的黑人男性在刚进教堂大厅的地方回头朝我们看看。他是一个高个子男人,在几乎秃了的头顶上长着短短的几圈白色鬈发,眉毛也白了。但当我们走过去时,我看见了一些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的东西。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但睫毛却和头发一样白,这样的视觉效果很令人吃惊。 他从正在弹着的老式的教堂管风琴上直起身子,笑着露出了全口的好牙,一边沿着过道走过来迎接我们。 莉萨出示了证件,把我们俩介绍给他,我开始对他的言行进行惯有的观察。约翰逊牧师保持着一脸笑容——考虑到他对早期美国司法状况和联邦调查局会有什么样的回忆,这样的举止并没有显出过分的卑微——不过我对此并不惊讶。牧师会在较量之初就微笑,即使他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也会将笑容一直保持下去。他声音低沉,但十分有力。 “我能帮二位什么忙吗?” “我们想了解一些关于萨拉·肯德尔的信息,”莉萨告诉他,“县政府办事处的年轻人告诉我们她是在这个教堂结婚的,而且你亲自主持了婚礼。” 他的微笑在一瞬间消失了,不过他立刻就更用力地堆起了笑容,但他的速度不够,被我察觉了。再这样来一次我就能把他全控制住了。他拨弄了一下右耳朵上的助听器。 “这样好多了,”他说,“接着说,是什么事?” 莉萨重复了一遍。 “萨拉·肯德尔,”他缓慢地说道,“是的,是的,我记得为她和她的丈夫证了婚。萨拉是这个教堂的会员,有四十多年,直到上帝带她回了家,愿主保佑她。”他又笑了,“你们干吗不上我办公室去,在那里我们会更舒适些。”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着他身后高高的布道坛,然后顺着那排原木靠背长椅,穿过敞开的前门,穿过大门,落到我们自己的车旁。在室外莉萨的旁蒂克车里和这位牧师谈话当然会让我觉得舒坦些,但无论他的办公室在哪里,总比我们现在呆的地方要好,总比站在我连看到它都会受不了的布道坛边好。 “太让你费心了,”莉萨说,“那就请领我们去吧。” 他照着做了,莉萨紧跟着他,我落在最后。那清漆的味道和县府里的一样强烈,但这里教堂的味道更重些。我们走过讲坛,我尽量不去看它,但太迟了。我胃里一阵紧缩,差点让我走不了路。一系列意象在我脑海闪现,挡都挡不住,这些意象让我难以忘怀……难以释怀。 萨莉·安·汉普顿和我一样早熟,也是一个充满了冲动的荷尔蒙和同样强烈的好奇心的十多岁的孩子,但蒙克牧师对此完全不这么看。在他的书里。罪恶的代价就是死亡,而这就是他在布道坛后面发现我们俩时竭力要对我做的事,直到看门人过来把他拉开,这时萨莉·安已经扣上胸罩,逃了出去。 现在,只要看到布道坛,就足以勾起我对过去一切的回忆,尤其是那天夜里在祷告仪式上所发生的事。蒙克牧师公开宣告我有罪,让我蒙上了可怕的羞辱,他还恶毒地将萨莉·安和她全家从教众里革除出去,并把自己的妻子,即我的母亲痛斥为教唆自己儿子通奸的荡妇。最后,最令人感到可怕的是,他以我母亲有罪为由,命令大家躲避她,这个命令剥夺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惟一在乎的东西,使她的生活陷入悲惨,并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她的自杀,使仁慈的天父最终将认为她不值一顾。 愤怒是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从那天晚上以后,这么对我说的精神病医生不止一位,而且,在将近三十年之后再次看到牧师约翰逊的布道坛时,这种感觉依然十分强烈,强烈得让我直冒汗。我摇摇头,想尽力排解痛苦,赶紧跟上莉萨和约翰逊牧师。 “正如我所说的,”我们一坐到牧师那狭小的办公室里简朴的木制书桌前,他就开始说话了,“我和萨拉很熟。”他朝门外管风琴的方向看去。 “事实上,她一直演奏那架管风琴,直到病得不能再来教堂。” 他摇着头,“我每周弹奏一下,但是总是不能奏出和她在世时一样的乐音。” “她的外甥女呢?”莉萨问,“布伦达·汤普森,你一定也认识她。” 他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的目光从莉萨那里转开,凝视着天花板。“布伦达·汤普森,”他喃喃说道。 “你指的是萨拉的外甥女。” 他把目光又转了回来,但依然没有直接看着我们。他又拨弄了一下助听器,清了清嗓子,然后揉揉整个脖子的前部,然后看着桌面平静地说: “我觉得我认识萨拉所有的家人,可是我从未遇见过布伦达·汤普森。”这次他是看着莉萨说的,“我应该见过她吗?” “当然不了,先生。”她说,“但是教堂记录呢?你有什么记录能帮你回忆起来吗?” 他轻声地笑起来,“记录?老天,不。这里人人彼此认识。从不费神做什么记录。” 我注视着他,没有记录?还好蒙克牧师不在这里。否则还不知他会怎么说呢? 莉萨看看我,我点点头表示我都听到了,而且很明白。莉萨谢过他,我们互相握握手,他便领着我们出了门,在我们身后把大门关了。没等我们来到车旁,我就听到管风琴上传来了持续的单音符敲击声。 我们进了车,莉萨发动了引擎,不过,在推上排挡前,她对我说: “怎么样?你怎么想?他说的是真话吗?” “你说呢?” “他说不认识布伦达·汤普森是撒谎。当时他的身体一直偏离开我们,眼睛就是不看我,然后又摸喉咙,好像他竭力要把那些话推上自己的喉咙,把它们从嘴里挤出来。” 我点点头,要不是正在执行任务,我真会夸她是个好女孩。也许该告诉她有关我去棋牌房的事情了。 “头,现在去哪里?”她问我,“我们到哪里去找他为何撒谎的原因?” “去医院,这里附近应该有家医院的。” “那么弃权声明书呢?我们手里只有一份布伦达·汤普森签名的声明书,如果牧师连认识她都不肯承认,我们凭什么认为汤普森住院时用的是真名?” “问一问也无妨。” “吃掉六个饼圈也无妨啊,但这并不表示这是花掉时间的好办法。” “我有个狡计。” 她盯着我,“就该是个狡计。” 第十二章 我说了谎。 对攻下医院,我并没有什么计策,甚至连平庸的想法都没有,所以只能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了。联邦调查局的证件,才华横溢的搭档。我让莉萨作接应,当科布县总医院管记录的护士从她那高高的柜台向我走来时,我出示了证件。 那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那肉桂色的皮肤在浆洗过的自制服的映衬下闪着光,乌黑浓密的头发在顶上梳成了跳舞者的发型,恬然的姿势也暗示着她受过常规舞蹈训练。她微笑着,我发现自己暗暗希望能穿得更体面些。她翻领上的标签表明她叫海伦娜·埃文斯。 她仔细地看了看我的证件,“能帮您什么忙吗?”她问道。 “我们在寻找关于布伦达·汤普森的材料,你这里也许会有。”我把法官的出生日期和社会保险号告诉她,“有她曾到这家医院就诊的记录吗?” “当然,你要有弃权声明书。” 我从公文包里把它拿出来,递了过去,“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留下,我还有很多。” 她仔细看了看那张弃权声明,然后看着我,“布伦达·汤普森?是布伦达·汤普森法官?”她指了指桌上电脑旁最近那期《时代周刊》,指着封藤上法官的照片说:“就是这位布伦达·汤普森?” 我点点头,“我们快要做完背景调查了,你这里是最后一个环节。” “难道她是从这附近出去的?我不记得读到过——” “只是路过而已,70年代早期就回去了。”海伦娜·埃文斯盯着我们,“天哪,你们查得可太彻底了。” 我指指她身后桌子上的电脑,“能帮我查一下吗?” 她笑了,走过去在键盘上敲起来。她看着屏幕,又敲着键盘,然后看看我们,摇摇头。 “抱歉,这里没有她的资料。”她把弃权声明书还给我们,“还有其他的事吗?” “事实上,确实有,但是有点特殊。”我再次微笑,不过她突然有些不那么热情了。“如果我想要一张医院某年某月的病人接收情况表,这里的资料库能提供吗?” 她看看电脑,然后转过身来。 “我可以这么做,是的……但如果你要的是三十多年前的资料,那么电脑里就没有了。”她停了停,“我希望布伦达·汤普森没出事,我真的这么希望。我们已经等了很久……”她又笑了,“不过我不会拿这些来烦你们,我想说的就是我希望她是最好的。” “我们只是在查对一些零碎的材料。所有的细节资料。” “如果这意味着她会成功,那我会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骄傲。你们只要去我们的主管菲多先生那里说明一下。只要他同意,我马上核查。” 她拿起电话,对着话筒说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半分钟后,主管出现了,他是一个矮墩墩的男人,六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廉价的西服,佩戴着的领带上烟熏色很重。他厚实的鼻子上密布着的蛛网状血管因破裂而形成了一团红紫色,使鼻子成为那张原本不显眼的脸上最令人瞩目的部分。他用手拂过稀疏的头发,头发呈现着便宜的野餐烤肉那种单调的黑色。他走上前来,伸出一把黄色的手指。 莉萨先握住它们摇晃了一下,然后得用点力气才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我是普里斯特利·菲多,”他说着,话语中带着密西西比河流域而不是布鲁克斯顿的口音,“能帮点什么忙吗?” 我决定让莉萨来对付他,于是用肘轻轻推她,示意她回答。 “我们要在你们的记录中查一点东西,”她说,“希望您能配合。” 他笑了,鳝出了比手指的黄色只是稍稍淡了一些的牙齿,“当然了,女士,有问题尽管问好了。” 她重复了一遍我刚才在资料室里对海伦娜·埃文斯说过的话。 他的笑容变得虚伪起来,“你们想看那些资料?” “如果可以的话。” “但是你们没有弃权声明书。” “恐怕没有。” “那么有法院指令吗?我们这里也接受法院指令。” “也没有法院指令。” “那就不能帮忙了。这里的法律人士明确告诉我们没有确切授权不得透露任何信息。” 我注意到他和善的语调已经消失了。 莉萨说:“这在刑事案件中是可以理解的,不过现在并不是刑事事件。我们到这里来的惟一目的是想帮助布伦达·汤普森进入最高法院。” “我确信你们认为这是忽略我们规章制度的一条很好的理由,但那个姓什么来着的布伦达应该跟任何人一样遵守规矩。” 海伦娜·埃文斯插话进来,声音很尖锐,“瞧,普里斯特利,这次我们应该破个例,我们不想伤害任何人。我们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帮助一位值得帮助的女性,是一位值得帮助的黑人女性——” “够了,埃文斯小姐,”菲多对她说,“你的职责是整理记录,而不是决定让谁或不让谁来查阅这些资料。” “你也太故意不讲理了,”埃文斯说,“不会有人知道的,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原因——” 菲多向她走去,“不许再多说!你在这里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别让我去董事会再次投诉你。” 海伦娜·埃文斯站直了身子,似乎要跟着上司走了,我发现自己正靠过去想拦住她。但是她扭身避开了,肩膀僵硬着,显然很愤怒,她踏步走到自己的桌边坐了下来,没朝我们这里看,但我确定她依然在听。 “我希望你能稍微变通一下,”我对菲多说,“不过我不会强迫你违背法规。桑兹特工和我会在此呆一会儿。如果我们弄到了法庭指令,会打电话给你。” 主管鼻子里发着哼哼声,显然是等我们滚出去了。这次我们没和他握手,但在经过海伦娜·埃文斯的桌边时,我停了停。 “谢谢你,埃文斯小姐,”我对她说,“我们理解你对汤普森法官的美好心愿。放心,我们会亲自转达给她的。”我停顿了一下,“我们只能希望这不会过于耽误程序而使她误了这样的机会。” 出了医院,我为莉萨打开驾驶座的门,然后绕回来,爬进了乘客座位。在发动引擎前,她对着我:“你真的认为这有用……就是说她会给我们打电话?” “要看她有多恨普里斯特利·菲多了。” “那么做好准备接电话。我甚至受不了和他握手,她肯定也鄙视他。” “咬住舌头不说就为了保住工作,这样的女人不会只有她一个。” “这样的男人也不止一个。”莉萨反应很快,尽管她不必这么说的。我可以说出我们中整打整打的名字,这些人每天都在这么做,事实上,局里面尽是这样咬破了舌头的人。 “如果她打电话来,我和你赌请吃晚饭。”莉萨说。 “还有饮料呢?” “如果你有足够的胃口,甚至包括甜点。” 我咧嘴笑了,趁她还没改变主意就接受了这个赌。海伦娜·埃文斯或许会或许不会打电话过来,但无论怎样,我不会输。无论如何,莉萨今晚都是我的了。 她发动了引擎,开始把车倒出停车场,然后停下,看着我,等待指示。我看了看仪表板上的钟,已经十一点过几分了。也许我需要的是吃东西,吃点实实在在的夹干酪和碎牛肉的三明治来激活大脑。我想起我们进城时曾路过一个看上去比较像样的吃东西的地方。 “莉萨,在主街有个地方,是在出城的路上。看上去像一家体面的汽车旅馆,那里应该有咖啡馆。我们开车过去吧,然后边吃午饭边谈事情。” 她推了倒车挡,倒车出来,朝大街方向开去。 “我们在那里过夜吗?” “也行,我们需要想想进展到哪里了。”我笑着,“等埃文斯护士打电话过来时,谁知道情况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她眼珠一翻。把车子向左转出了停车场。 到达布鲁克斯顿旅店前,我们接连吃了六个停车灯。布鲁克斯顿旅店有着古老的南部风格,在门厅入口两侧站着两根白色的圆柱,大厅隔壁,咖啡馆掩映在枝叶茂密的大松树底下。街边有一座有点故障的广告霓虹灯,忽闪着“有空……有空……有空”的字样。莉萨开车进了停车场,我走进门厅。 “要两个房间,就今晚,”我对柜台后面那个十几岁的小家伙说,“要安静点的。” “先生,这里是布鲁克斯顿,到处都很安静。” 我签了名,付了钱,然后他交给我两把钥匙。 “两个房间之间有一道双扇门,”他说,“不过你可以从自己那一边把门锁上,行吗?” 不错,我心里想。离家那么远,谁知道莉萨会怎么做。我走回车子时,依然对这个念头感到好笑。 莉萨问我笑什么。 “在做白日梦而已,”我指着后面的建筑,“二楼,左边最后两间。” 她把车泊在靠近走向二楼的楼梯口。我们上了楼,沿着外面的过道走到她的房间,我把钥匙交给她。 “我在隔壁,”我对她说,然后看看手表。“十分钟后吃饭,行吗?” 她皱皱眉头,“女士需要二十分钟,我会来敲你门的。” 在她转动钥匙时,我离开她,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隔壁的门,猛地把门推开,一股浓烈的派恩索尔清洁剂气味使我浑身一缩,向后退了半步。我憋着劲往前走,进了门,踏着尼龙地毯朝那张靠在远端墙壁的单人床走去,边走边看着屋里低劣的家具,还有床上方从一角店买来的反映内战情况的图片。我摇摇头,这些年来,因为职业原因,我到过许多小城镇,住过很多汽旅六,但这一家肯定是我住过的第一家汽旅三。 我进了浴室,往脸上泼了点水,用手梳了梳头发,然后像住进汽车旅馆的人一样,把电视打开,转到了有线新闻网频道。我看到道琼斯工业指数升了,而纳斯达克指数则降了,不过我不是太在意。 我没有押过其中的任何一个。屏幕上又是一起校园枪击案,这一次不在别处,而在瑞士。我的目光从电视上移开,伸手去拿电话。我离开安妮时,她还睡在那个穹顶房子里,不过再和她联系一下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她这会儿的状态有没有变得更糟糕。我拨了自己家的电话,没有人接。 我又拨了弗雷德里克斯堡她兽医诊所的电话,护士告诉我,她在,但是正忙着诊治动物。她问我是否想在电话里等她一会儿,我告诉她不等了。不过,听到我那位医生又一次戒了酒,我感到一阵轻松。 我挂了电话,朝电视转过身去,把遥控器对准了电视机上的关闭键,但当我看到在网络新闻人沃尔夫·布利策那张严肃的面孔下出现了联邦调查局字样时,我不按了。沃尔夫·布利策沉郁的声音贯穿着他正报道的整个事件: “……国会山对此表示震惊,”他说道,“参议员兰德尔一向反对联邦调查局具有争议的DCS1000项目——即原来的‘卡尼沃尔’计划——而且她的反对始终非常强烈,此外,她尤其强烈地谴责联邦调查局用‘神灯’来扩大谈项目的计划。参议员兰德尔的情报监督委员会支持她的立场,认为联邦调查局最近升级的电子邮件监控计划不啻为对第四修正案的致命一击。但是该议员今天上午令人惊讶地改变了看法,这引起了华盛顿内部的骚乱。详细情况请听凯瑟琳·克莱尔的报道。” 电视画面转回那位熟悉的金发播音员,她站在哈特参议院办公大楼前,但我已经受够了关于电子邮件拦截计划项目的喧嚣报道,于是我一劳永逸地关闭了电视。 大多数联邦调查局的特工都对DCS1000计划持矛盾态度,我也不例外。作为特工,我承认监控罪犯的电子邮件对局里的任务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作为公民,我目前也对滥用的可能性颇存疑虑。 参议员珍妮特·兰德尔的监督委员会担负着这样的责任,即在滥用该计划的情况发生之前就制止这样的可能性。而且,参议员的立场一直都很坚定——直到今天上午,如果有线新闻报道确凿的话——她历来认为“神灯”计划是可怕的冒险,并认为它体现了一种灾难性的走下坡路的可能。“星球大战遭遇1984。”兰德尔曾这样来称呼这种新科技,但我觉得这么说有点歇斯底里的味道。不管调查局想实施怎样的计划,都完全有赖于合法的联邦授权。美国联邦法官为确保不会出现奥威尔所预言的事是不惜做出任何努力的,她没有看到这一点,实在很糟糕。任何法官都不会允许政府在没有大量合理原因的前提下监听电脑的按键声。 兰德尔藏书网的反对立场十分引人注目——这更使她明确改变观点的举动令人困惑——可是我才不会浪费时间对此苦苦思索呢。在内线政府部门里干了十五年,学到的就是这点玩世不恭。有什么东西在转手,这再清楚不过了,钱、性、权力,或是三者的结合,而且根本犯不着去弄清楚到底是其中的哪一样或是为什么。 莉萨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在走道上和她会合,一起下了楼梯,一分钟后,我们穿过大厅,走进了和大厅毗连的咖啡厅。 我们在半空的屋子最里头挑了一个用中国红塑料隔板隔开的小间。咖啡厅里一片嗡嗡的交谈声。 一个熟练的女服务员慢吞吞地向我们走来,手里拿着点菜本和铅笔。她短短的棕色头发很凌乱,脸部和淡蓝色的工作服前胸处都是皱巴巴的。她把菜单递过来,足足等了二十秒钟让我们挑选。 “要点什么?”她的声音很低沉,似乎表示她至少已经盯着钟有一个小时了,表示即使我们什么也不吃,她也无所谓,表示为了让我们有东西吃,她这么走过来还真是不辞辛劳。 我看着菜单,一堆照片上都是油腻的肉和土豆,我挑了份最不令我厌恶的东西,即双份的夹千酪和碎牛肉的三明治,外加炸薯条。莉萨皱着眉头,为自己点了一份鸡肉藏书网沙拉。我注意到,上面没有这道菜的照片,也许一年都卖不出三份。 但是当食物送到后,我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太仓促了。夹干酪和碎牛肉的三明治是我吃到过的最棒的,肉没有做过头,那烟熏味道真是不可抵抗。薯条很脆,也不油腻,咖啡是香草和某种坚果的混合口味,相当不错。就莉萨来说,她吃掉沙拉的速度已经无需我问她是否喜欢了。 我们埋头吃着,没怎么讲话,但是吃完之后,当咖啡杯里充满了诱人的香味时,我们又开始谈论工作了,反正是想这么做。这个上午相当令人失望,警长冷冷的接待,约翰逊牧师和医院那里一无所获,真没什么可谈论的。 “你想回警长那里去吗?”过了一会儿,莉萨问道。 “还不如和树木疙瘩去谈谈呢。” 她领会了我的意思,“那么,找那个牧师,没准这时候他后悔了呢。” “相信我,我们和他还没完,但是我不会空着手回去的。” 她笑了,“我们可以挨家挨户地问问,”她模仿着我那低沉的声音吼道,“这里有人知道布伦达做了什么,以及她为什么这么做吗?”莉萨大声笑了出来,把手伸过桌子,触摸到我的手背。 “你带了汤普森的个人安全问卷了吗?”我问。 她拎起公文包,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抽出了一份大约有二十几页纸的打印文件,那是法官填好后让我们可以着手调查她的背景的个人安全问卷。 她递给我,并伸手到公文包里拿第二份文件。 “为了以防万一,我又做了份拷贝。”她说。 我们坐着——她拿着自己的那一份,我拿着我的——翻动着纸页,想找找这已经进行了个把月的调查中可能会有什么遗漏。 “嗨,”莉萨说,一边指着那份问卷,“布伦达·汤普森的外祖母住在这附近……确切地说,不是附近。不过不太远。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达。” 我摇摇头,“我们不调查外祖母。”背景调查规定只查直系亲属,这是硕果仅存的胡佛时期的惯例。 “你听说过外祖母原则吗?” “我猜猜。外祖母可能知道,但永远不会说。” “希特勒的外祖母也许会形容他好冲动、不擅长与人相处,但总的来说还是好孩子。” “真滑稽……不过我们不用太费力气,不是吗?我的外祖母也不会说我坏话,但是如果联邦调查局问她直接的问题,她对宗教很虔诚,是不会撒谎的。” “你有这样的问题了?我是说,向汤普森的外祖母提的问题?” “当然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布伦达去了布鲁克斯顿,并使她在此后的生活中要为之撒谎?先问这个问题怎么样?” “太敏感了。不过你对自己外祖母的看法还不算坏,一个汤普森外祖母年纪的女人也许的确很虔诚,也许比往日更热诚地使自己的灵魂不致堕落。”我又喝了口咖啡,“她住哪里?” “威廉斯堡,在东南方向七十英里,也许再远点。如果现在出发,当天就能见到她外祖母,还来得及回来吃个晚一点的晚餐。” 我退到隔间最里面,对她说:“小红帽好像会说同样的话,不过你来开车,我就注意提防那些狼。” 第十三章 在离开布鲁克斯顿旅店前,我在前台查了一下留言。服务员告诉我没有留言,我让他一有电话找我就转到我的手机上。我心里想的是那家医院管理档案的护士,不过我没提她的名字。虽然我和莉萨打了赌,她还是不太可能打电话过来。海伦娜·埃文斯也许恨透了她上司,但她明白不能得罪他。她耍了我。 没等和莉萨走到去威廉斯堡的一半路程,我的手机响了。是埃文斯护士打来的,当时我们正在西点镇附近,在穿越33号州际高速公路上的马特波尼河。 “蒙克特工,我讲不长,”她说,“你们离开后,菲多下午请假走了,我就开始考虑你说的关于汤普森法官的事,即如果你们不能完成调查的话,她也许会失去这个工作。” “我一直希望你能帮忙。” “我不能把记录给你们,除非去复印,但我不能这么冒险。我能做的就是给你们读一串名字。你想要1972年6月在医院接受诊治的黑人女性的名字,至少你对我这么说过。” “如果你把这些名字给我,我就能弄到法院传票了。” “我的名字会在上面吗?”她声音中第一次显出了担心。 “绝对不会。” “好吧,”她说,“你有笔吗?一共有五个名字。” 我让她说下去。她把名字告诉了我,我把它们记了下来。 “得挂电话了,”她说,“希望对你有用。” 我放下电话,莉萨坐在驾驶座上朝我望着,一边咧嘴笑,“你准备请我到哪里吃晚饭?” “只要你愿意,哪儿都行……爱吃多少吃多少。” 她哼了一声,说道:“给我读一下名字。” “什么意思?你一下子顿悟了?” “别开玩笑。” “按入院顺序,第一个是艾琳·卡夫诺,第二个是莱内特·威廉森,然后是贾斯明·格兰杰,格伦·埃伦·泰特,以及萨曼莎·布朗。”我看着她,“有什么想法吗?” “也许是萨曼莎·布朗,这听起来像假名,像舞台上的名字或是其他什么的。”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用这个去拿法院传票。” “到她外祖母家还有多少路?” 我查了查地图,“再开几英里路就到64号州际公路了,朝南开,大约二十英里就到威廉斯堡,大概是这样。”折好地图,把它塞进车门上的插袋里。莉萨打开风雨刷,以对付刚刚下起来的阵雨。 我们沿着双车道的公路继续开车,直开到64号州际公路,然后沿着这条路开往威廉斯堡,一边寻找通向詹姆斯河岸的出口。几分钟后,我们就到了那里。 河边寓所,布伦达·汤普森的外祖母现在就住在岸边的这家豪华的疗养院里,疗养院位于离河边不超过99lib.一百码的地方,地势并不高。莉萨把车停在一个铺着水泥面的停车场里,停车场在一幢五层楼高的砖结构房子的西端,那幢房子看上去更像是一座殖民地时期的大厦,而不是一个人们等死的地方。 我们一起站在砖砌的过道上,过道将房子前那片漂亮的草地一分为二。我想,法官得为这样的豪华之地花一大笔钱。让威廉斯外祖母每天被人用轮椅推出来一次,享受这南方特有的微风,这可得花上一大堆钱呢。我禁不住这样想着。布伦达·汤普森是有很高的收入,但是她并不是生来富有,而且在她的财产声明中也没有表示她有什么不寻常的财富。 莉萨凝望着那座主楼,“还真是幢好房子。”她说。 “更像蜜月旅馆,而不是什么疗养院,是吗?” “听说还在造着很多这样的房子。” 里面也同样很漂亮。 我们瞥了一眼正靠大厅旁的一个大房间,里面住着一群人,他们正在巨大的电视屏幕前打瞌睡。 我发现,那是一个家庭购物网络节目,屏幕上充满了巨大的泡沫塑料做的手指,手指上套着硕大的人造宝石戒指,一个更庞大的人正在夸赞着它们如何划算。我朝最近的窗口望去,看到一群水鸟正在河面上盘旋,有的在上升气流中保持不动,其余的则像导弹一样俯冲到食物丰富的水中。我想,这样变老也许就不可怕了,然后回头看着电视房里杂乱无章坐着的那些人,摇摇头。无论在哪里,死总归是死。 在前台,接待员打电话叫人把我们带到普鲁登斯·威廉斯那里。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雪白制服的大个子男人走到柜台旁,带着我们来到四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新剪下的花插在床边黑木的床头柜上,一边还摆着银制的大水罐和水晶玻璃杯。护理员把我们介绍给她,然后自己离开了。 普鲁登斯·威廉斯躺在床上,瘦小的身体上半遮着一条白色的羊毛毯,小小的脸上满是皱纹,就像用过的浴巾。她身穿一件鲜红的绸缎外套,一只棕褐色的助听器绕在她无框眼镜右边。屋里萦绕着一股香味,我闻出那是一种昂贵的香料,不过叫不上名字。不幸的是,她的表情和那件鲜亮生动的外套并不相配。 威廉斯外祖母不太喜欢有人来拜访她,我从她脸上愁眉不展的表情就猜得到,但也许根本不是这样,也许她反感的并不是一般拜访者,而是仅仅针对联邦调查局的人。和约翰逊牧师一样,她经受了长期的痛苦,得不到当地联邦调查局人员的帮助。她用枯瘦的手朝床边铺着软垫的椅子挥了挥。我们坐下了。 “你们说自己是谁来着?”没等我们坐定,她就问,声音比她本人更虚弱。 我看看莉萨,想对她说,我告诉过你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 “联邦调查局的,太太。我是特工普勒·蒙克。” 我端平了自己的证章好让她看个清楚。 “这位是桑兹特工。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些关于布伦达的事,关于她被提名为最高法院法官的事。” “最高法院?最高法院什么事,蒙……蒙……什么来着?” “蒙克,威廉斯太太,普勒·蒙克。我想问一些关于布伦达的问题。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小时候是怎样的。”老人的头向我微微转了过来,于是我提高了声音,“还有她在加州读大学时的情况。” “她不住加州,奔克先生。” “是蒙克,太太,是m开头的。”我的声音又大了些,“是的,她没在那里住,不过她在伯克利读书。” 外祖母皱着眉头,向我靠得更近了些,抬起了头,我把椅子移得更近些,“她念大学时怎么样?”我大声喊着。 她向后缩回了身子,“老天!”她叫道,“你想干吗,喀啦喀啦的,想把助听器吹进河里去啊?” 我向后退了退,先冲莉萨看了一眼,然后才继续说道:“对不起,太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只是想问一些问题。” 老天,我想,这简直是外祖母原则的最高体现,甚至还要厉害些。这女人不仅聋了。还极端的刻薄。我伸手去拿公文包,正准备就此完事,却看见普鲁登斯·威廉斯摇了摇头。 “请原谅,”她说道,“我知道不该叫喊,但有时候我觉得太沮丧。我要么听不到,要么就是听得太清楚,响得要人命。我记不住两分钟前发生的事情,却忘不了八十年前发生的那些可怕事情。该死的,我甚至不能肯定我记得的就是自己的经历!”她的头随着这几句有力的话语颤抖着,“听我一句,邓普先生,别变老,一老就完蛋。” 我还没来得及制止自己便爆发出一阵笑声。 “对不起,我只是从没听到过您这样年纪的人每天会有这样的感慨,而且,我叫蒙克,是——” “当然了。”她说。 那么她并没疯,我认定了。她决不是个反复无常的老太婆,她爱叫我什么就能叫什么。 她那短而僵硬的下巴冲着床右边的桌子一抬,说道:“能给我倒杯水吗?” 我把床头柜水罐里的水倒进了旁边的玻璃杯里,凑过身去把杯子递给了她。在我这么做时,我仔细看了看这个女人的眼睛,觉得有点问题。在这张干瘪的脸上,这双眼睛有点问题。 我想起一张颇有点名气的画,画的是肯尼迪就职仪式上的罗伯特·弗洛斯特,画面上诗人的脸很苍老,像一片弹坑累累和裂隙处处的大地,更像月球的表面,而不是人的脸,但他的眼睛却全然不同:年轻、清澈、没有岁月痕迹。普鲁登斯·威廉斯的眼睛也一样。它们本该充满血丝,瞳孔掩藏在黯淡的红黄色中,但事实并非如此。它们和弗洛斯特的眼睛一样纯净。她不是桂冠诗人,但是她绝不衰老懵懂。 “布伦达童年时是怎样的?”我问。 “她的父亲是个没出息的混蛋,她刚一出生,他就离开了家。我的女儿也没好多少。法院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我抚养了伊丽莎白。我很高兴抚养了她。” “她父亲是叫威利·汤普森吗?” “没出息的混蛋!” “她的三个兄弟都有不同的姓。” 她瞪着我,“你哪里住?没这档事。” 这次我努力不笑出来,但我能感觉到莉萨的身体开始晃动起来。从这样的嘴里听到这种街头用语,可真的太古怪了。我觉得自己期待着听她继续说下去。 “就是说,布伦达即使在婚后还使用汤普森这个姓。” “没错,庞克先生。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摇摇头,“布伦达在大学里有个室友叫戴利亚·赫尔南德兹。” “从没听说过。” 我留下戴利亚以后再谈。“布伦达告诉我们,她在这附近的一个城里住了几个星期,那地方叫布鲁克斯顿,她当时刚结束伯克利的学业,正好在她去耶鲁之前。您想起来了吗?” 普鲁登斯·威廉斯的脸上显出聚精会神的样子,“什么斯顿?在这附近?她怎么会这么做?” “她告诉我她的姨妈萨拉·肯德尔快死了,于是她回到弗吉尼亚去帮忙。” “谁是萨拉?”她头直摇,“她从没有叫萨拉的姨妈。” 她眨了几下眼睛,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她保持着这个样子,一动不动,我怀疑她是否睡着了,或更糟。我转向莉萨,然后身体向床上倾过去,想听听呼吸的声音。突然,她睁开眼睛,我又缩回自己的椅子中。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她接着说,“这个萨拉不管长什么样反正不是我们家的人。该死,我那个地方,什么人都可以叫藏书网姨妈。” 她的头靠到枕头上,眼睛也闭上了。这次她是闭着眼睛说话的。 “不过我不记得布鲁克斯顿这个地方,我想,布伦达应该在给我的信上写过,但我真记不得了。” “太太,您还保留着她的信吗?您还有她读大学时写的信吗?” “老天,没有!有好几百封呢!”她环顾四周,似乎想做个手势,但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我把它们放到哪里啊?可是,你们为什么会想看那一堆旧信呢?” “我想核实一下你外孙女告诉过我的事,我指的是关于布鲁克斯顿。我以为你会有她从那里寄给你的信。” 普鲁登斯·威廉斯扫视了一下房间,然后笑了,那排闪亮的牙齿表明牙医的技艺多么高超。“这都是她出的钱,是我的小布伦达。” 我觉得肩膀开始往下坍了。她的答非所问,就和那口牙齿长得不是地方一样。这个老妇人并没有完全错乱,但也不是完全正常。我没费心再看莉萨的反应便动手把笔记本放回去。突然问。普鲁登斯·威廉斯抬起了手。 “等等,别走。请先别走。我也许还真有一封信。”她指着靠在床脚对面窗边一个古旧的五斗柜,“可能在那边的抽屉里。”她示意我走过去,“你还等着干什么,蒙克特工?” 我笑了,现在这位女士不仅清楚我的名字,还知道我的头衔。 莉萨走到五斗柜前,照威廉斯外祖母的指示找到了那个抽屉,翻出了几包因时间久远而发黄的信封,它们用一根脆弱易断的橡皮筋绑着,她把这包东西带回床边,交给老人。普鲁登斯·威廉斯解开橡皮筋,从这捆东西里挑出了六七封信,用颤抖的手拿着,抖得使信都晃动起来。我拿过来,查九九藏书看着邮戳,然后摇摇头。 “不,不是这些,”我无法掩盖自己的失望,说道,“我们想看1972年的信件。这些信是50年代写的。”我把它们递了回去,但莉萨接了过去。 “当然了,我们要看看的。”她对老人说。我能肯定她想对我说,别这么傻。 莉萨把信从信封里抽出,开始浏览起来,一边点着头,一边笑着,好像是另一位家人在分享着这段回忆。我先轻轻清了一下嗓子,然后咳得重了一些,她朝我瞪起了眼睛。我正要转身走开,她的声音让我停住了脚步。 “普勒,或许你也愿意来看一看这封信。” 我从她手里拿过信,看见在普通的信笺纸上写着一段话,显然是学校的学生写的,笔迹整洁但有点幼稚。我读着信,写的是关于学校生活的,我很快地浏览到最后一行,眼睛牢牢盯着那个签名,我把信拿到普鲁登斯·威廉斯面前。 “太太,这不是您外孙女写的,反正不是布伦达。看到这个签名吗?这不是她的名字。” 她拿过信,瞥了一眼,把它稍微移得远一些,调整到看得清的距离,然后笑了,那一声突兀的叫声使我在椅子里直起了身体。 “这个孩子!”她说,“那些日子我给她买了很多故事书。其中一本是关于阿拉丁的。”她的目光越过信纸顶端,注视着我,“是那个男孩和神灯的故事吧?”我点着头,“故事里还有个公主……是茉莉花公主。那男孩爱上了
她,我的小布伦达也是。‘有一天,我要和茉莉花公主一样,’她曾经这么对我说,‘你就等着瞧我成功吧。”’普鲁登斯·威廉斯再次盯着那个签名,然后看着我,“她真的做到了,你不这样认为吗?她真的很棒。” 第十四章 茉莉花公主,贾斯明·格兰杰。 一坐进车里,我们顾不上弄清楚两者之间的联系,便立刻忙乎起来了。 在我尚未被提升做主管从而不再经受刑事案件之前,我和美利坚合众国助理检查官吉姆·富兰克林一起办过很多成功的案子,后来我们仍经常一起吃午餐,使这份友谊一直保持到现在。我拿起手机,按下了他位于特区的美利坚合众国检查官办公室的专线电话号码,电话铃刚响,他就接了。 我告诉他我需要帮忙,要一份传票,准许查询名叫贾斯明·格兰杰的人在科布县医院的所有记录。 “没问题,”吉姆说,“但在特区外,口头授权并不太有用。你有手提电脑吗?”我告诉他有。 “给我发份电子邮件,”他接着说,“附带一个简短的原因说明,以及叙述一下你想在记录里找到什么。我会发一份电子传票到你的邮件地址。你把它向医院的主管人员出示一下。如果有问题的话,再打这个办公室的电话给我。我晚上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里。” 我把他的话告诉了莉萨。她看看仪表板上的钟,“已经过五点了,普勒。一天要结束了。” “医院从不关门。” “可是菲多不在那里,你还记得吗?他请假了。” “他会在的。我们的传票会命令他拿出记录资料。他必须做出选择,要么今晚在布鲁克斯顿把资料给我们,要么明天把它们转到在华盛顿的联邦法院。他会做出什么选择,随便你猜好了。我现在就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他们会通知他的。我猜不等我们到那里他就在了。” 想到这样的前景,我咧嘴笑了。虽然沾沾自喜有点不符合我的身份,可是管它呢!这几年我受的屈辱够多的了,看到别人丢脸,我很是幸灾乐祸。 我对莉萨说:“打开我的手提电脑,填印一份传票,把它发出去。我的地址簿里有吉姆·富兰克林。” 她开始工作。三十五分钟后,我们拿到了一份传票。没过多久,我们就把它交到了已在办公室的普里斯特利·菲多手里。他就像我预料的一样,气疯了。 “我刚和妻子在去吃晚餐的路上,”他看到传票时说道,“难道不能等到明天吗?” “当然可以,”我对他说,“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们就回华盛顿去。你可以明天把这些资料送到华盛顿。”我遗憾地摇着头,“法院这些天忙极了,没法弄清楚法官什么时候才能见你,不过一周之内你肯定可以回来。” 莉萨和我转身要走出主管办公室的大门,但是他叫住了我们。 “唉,老天!现在就办吧。”他从桌子旁跳起来,猛地冲出通向走廊的门。“你们这些人都一个样。” 他从我们身边走过时咕哝着。 我们跟着菲多出了门,到了保存记录的地方。 “埃文斯小姐已经回家了,”我们走到那里时,他这样说道,“我得亲自找这些该死的东西了。” 他坐在海伦娜·埃文斯的桌前,重重地敲打着她的电脑,盯着屏幕,一边在肘边的便笺簿上草草地记着什么,而后带着便笺簿回到了一堆堆资料中。两分钟后,他拿着一个黄色的文件夹回来了,从文件夹上取下了三张散开的纸,走到复印机前,帮我们拷贝了一份。我拿过它们,向莉萨点点头,一起转身离开。在从走廊到前门的半途中,我依然能听到那位主管在嘟嘟哝哝着。 我们回到布鲁克斯顿旅店的咖啡厅,不过这一次我们决定把吃的带回我的房间。我们有正事要谈,而且不想因为担心可能会有人听到而谨慎拘谨。在房间里,我们盯着床看了一会,莉萨从窗旁抓起一把椅子,把它拖到床边。 “你坐床上,”她说,“休息一下,让自己舒服些。” 她走到窗户旁,拉上窗帘,使我们更加不受干扰。我摸索着找到了床头柜上灯座的开关,打开了灯。柔和的光线使莉萨显得更美丽了,而这也令我感到很舒适。我把那袋食品放在床头柜上,一抖肩膀脱了西装,把衣服隔床扔了过去,解开领带,踢掉鞋,伸手把床罩往下拖得刚好露出枕头,然后支起枕头,把它们当成靠背。莉萨坐在椅子里,我们静静地吃着汉堡。吃完后,她看着我。 “我讨厌健怡可乐,”她说,“你带着地道的饮料吗?我指的是,除了杜松子酒之外的。那东谣会让我失眠。” 这对我倒并没那么糟,但我没这么说,当然啦,我在旅行包里还真有一瓶苏格兰威士忌酒。联邦调查局的老手上路从来都要带瓶喝的东西,尤其是要去那种小到可能没法买到这些东西的城镇。 我对她说:“我的旅行包里有瓶格兰非迪。就在浴室旁的柜子里,浴室里有玻璃杯,还包在塑料袋里呢。” 我听到她翻找着柜子,然后又进浴室去拿没拆开的玻璃杯。 “我不要加冰块,”我喊道,“不过如果你把那个塑料桶带过来的话,我去给你拿一些。” “冰?要破坏上好苏格兰威士忌的口味吗?”她拿着两个玻璃杯走出浴室,每个杯子里都有大约一英寸深的威士忌。“要加水吗?”她问。我摇摇头,她笑了,“和你约会倒不太花钱,不是吗。头?” “再便宜不过了。” 她走过来,坐回到椅子上,递给我一个杯子,对着自己的那杯长长地吮吸了一口。我也这么做了,然后叹了一口气。单一麦芽的贵得要命,但要品质一流,它可是最关键的。我看着莉萨,她显然有同感。她的头向后仰靠着,闭着眼睛。她再次举起杯子,一口喝光。 “好,”她说,“现在好多了。”她摇动着手指指着我的杯子,边从椅子里站起来,“我喝酒时,你又掺了点?” “你干吗不干脆把瓶子拿过来?” 她向浴室走去时,我注视着她的臀部。刚才她坐在那里时,笔挺的衬衫提了一点起来,下摆拉到了半个臀部的高度。此刻,在她走起来时,下摆缓慢地落了回来。我盯着它看,以防它万一又被提了上去,在她拿着酒瓶回来时,我盯得更聚精会神了。她把酒瓶放在桌子上,我正好伸手去拿。我们的手指碰到了一起,我感到一阵愉悦的颤动。我提醒自己,放松点。别沿着那条路迈出第一步。 她把鞋子踢开,坐进椅子,把腿盘了起来。她小口地呷着威士忌,品味片刻,然后站起身。过了一会儿,她回到床边,和我一起坐在床上。 “上帝呀,”她叹着气说道,“这可比椅子舒服多了。” 她弄松了枕头,向后一靠,小口喝着苏格兰威士忌。我们就这样呆了一会儿,像军队里的老战友,苏格兰威士忌发生了效力,我开始有一种男性的雄赳赳的感觉,并注意到她的身体语言也变得具有女性特征了。优美、柔软……此刻的目光更加温柔……浓密的黑发凌乱得恰到好处,使我很想去摸一摸。我猛地喝了口酒,迫使自己再次思考似乎即将要发生的事。然后我闭上眼睛,决定松一松情绪。 莉萨·桑兹是为我做事的,但是也没有理由说我们今晚就不能做朋友,我们无非是一对疲倦的员工,在一天将尽时一起喝上一杯而已。 “‘D及C’不一定和怀孕有关,”她说道,这句话立刻破坏了我刚刚进入的情绪,“事实上,它们一般不是怀孕。” “不知为何,我总是把两者联系在一起的。” “骨盆出血,有这样的情况就得做‘D及C’。” 我伸手到床边拿起公文包,找到我们刚从医院里拿来的那三页医疗记录,我把它拿近点,大声读着外科医生打上的记录: “贾斯明·格兰杰于1972年7月2日到医院就诊,症状为自发性流产导致的骨盆出血。安排进行扩宫刮除术,去除胎儿和胎盘组织。病人1972年7月3日出院。”我看看莉萨,“是流产,对吗?也就是自发性流产的意思吧?” 她点点头,“但是我对这里的自发性到底有多大十分怀疑。三十岁的人流产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我也这么想,但是有记录为据。”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在罗伊对韦德案之前,很多医院宁愿荒唐地把那些手段拙劣的陋巷打胎当做单纯的流产。他们不愿意有任何引起警方察觉的记录,不想让大多数走投无路的可怜姑娘受法律之苦。” 我们呷著威士忌,沉默了片刻。 “有一件事我真的不明白,”过了一会儿莉萨说道,“布伦达·汤普森曾经而且现在一直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干吗在医院伪造一个名字,却使用了自己真实的出生日期和地点呢?” “一个大学一年级学生怎么会预见自己会被提名进入最高法院呢?她不可能在1972年就知道自己今天会有的地位。”我一口喝完玻璃杯中剩余的酒,伸手去拿酒瓶。“她当然不会用真名。只是觉得隐瞒其他部分没有什么意义。” “萨拉姨妈的疑团依然存在。既然她知道很容易被揭穿,为什么还把真实的萨拉·肯德尔的故事告诉我呢?她干吗不伪造一个名字?都过了三十年了,我们什么都不可能发现的。” “你想想,当你发现了她居留履历上的遗漏,即那三个星期后,你是怎么做的?” “我给她打电话,让她做出解释。” ·“你是以联邦九九藏书调查局的官方口吻?” 她笑了,“我想有时候我讲话听上去是会有点官腔。” “口吻很令人惊慌吧,不过我们都这样。这是神话的灵魂和实质,没了这样的神话,我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我调整了一下枕头,又靠了上去,“我的意思是,你让汤普森惊慌了。你没有安排和她见面,也就投有让她有时间准备。如果你怀疑她有可能撒谎,这就是标准的处理程序。” “可是她毕竟是联邦法官,难道你认为是我让她慌得没了神?” “正因为她是联邦法官,才会如此。她或许想欺骗你,但是她不擅长撒谎。如果你对骗子同样处理——这样直接去询问他的话——他会给你来一段最滴水不漏的故事。没有一句真话,可是你根本证
明不了哪句是假的。” 她往杯子里又倒了半英寸高的酒,然后靠后一坐。“那个牧师也在撒谎。既然我们已经有了贾斯明·格兰杰这个名字,还有这份医疗记录,我们就有法子对付他了。” “只是别忘了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得到信息,而不是透露信息。他也许很清楚一个叫贾斯明·格兰杰的女人堕胎过,但并不知道格兰杰事实上就是布伦达·汤普森。如果我们到他那里,他就会把这两者联系起来——尤其在我们早先问过他关于汤普森的事之后——我们不能这么做。这件事对最高法院被提名者性命攸关,我们不能这么做。”我摇摇头,“最好别把他搅进来,至少目前不能。” 我们沉默了。我发现自己在偷偷瞥着自己的搭档。我又一次看着她的头发,但这次我还看了她的胸脯和大腿。我努力对自己说,我感到大腿间一阵阵绷紧起来,腹部有什么东西在聚积,那直接原因都是她同样具有挑逗性的脑袋,但是我这是在骗谁呢。 要欣赏她的脑袋,想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总不该让我有一种想用爪子抓地毯的冲动呀。 我正想朝莉萨靠过去,她转过来面对着我,一甩腿下了床,站起身。 “我累了,老板,”她说,“酒喝得晕晕的,不能再呆下去了。” 我看着她拿起衣服,动身朝门口走去。我突然不想让她走,想听她说自己已经呆在想呆的地方了,对我说这张床可以睡下我们两个。但是她没说,转眼间,她就走了。 第十五章 第二天上午——实际上,当时已经接近中午了——我和莉萨回到了副局长凯文·芬纳蒂在大区分局的办公室。我们一起坐在他的大沙发上,主管副局长对我们的工作表示满意。 “你们在布鲁克斯顿所发现的信息似乎对汤普森不太有利,”他坐在桌子后面说道,“但是这不关我们的事。?99lib?白宫可不会喜欢你们发现的事,不过总统会理解的。在约瑟芬·格雷迪事件之后,他会对我们在本案中所做的事表示特别感谢。” 他淡淡一笑,我意识到,该是我们向他表示感谢并滚回自己在宇宙边缘地带的小屋去的时候了,但我就是没法使自己这么做。 “头,我们还没查完,”我说,“贾斯明·格兰杰这层关系是个很有力的证据,但还不够,离我们需要的证据标准还有相当大的距离。布伦达和贾斯明不可能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我觉得我们最好确证一下。” “你能拿出什么证据吗?能被法庭接受的证据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把约翰逊牧师的事告诉了他,但他用我自己关于再次对牧师进行面谈的想法来批驳我。 “那你得告诉他你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主
九九藏书
管副局长说,“而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芬纳蒂把脑袋撇向一边,我跟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张怎么也躲不开的J·埃德加·胡佛的画像,那张黑白照展示出这条老斗牛犬在全盛时期的模样。 当副局长转头看我时,胡佛的眼神似乎也跟着转向我们。 “你已经尽责了,”他说,“我们也尽了我们的责。白宫不会在乎证据的。总统会把汤普森叫进椭圆形办公室,亲自问她。如果她确实有过堕胎史,无论怎样都与我们无关了。” “那阿巴德被杀一事呢?”我觉得该把罗伯特·贝内特和阿巴德那本日记的事说出来了,但没等我这么做,芬纳蒂就打断了我。 “我们已经在调查了。司法部门刚弄到一份乔治亲王县的传票,传你做证人。我们会配合他们的工作,在需要你出场的时候通知你。” “配合他们?我觉得那不——” “别紧张,蒙克。问题比这重要得多,比再死一嚣个辩护律师更重要。把你的报告准备好,包括从你加回去见法官之前一直到见到她为止的所有细节,并则附上一份详细说明发生在贾巴拉·阿巴德家一事的部门意见报告,还有你在布鲁克斯顿和威廉斯堡所发现的情况,明天上午交到我桌上。” 我让莉萨回到她的桌上去整理关于汤普森的报告,自己给杰勒德·齐夫打电话,确认我们今天下午在网球俱乐部的定期会面。 “我正要打电话给你,”他说,“我今天不能打网球了。我得把我那辆使馆的车送去换轮胎,但我有比网球更好的事等着你。你到加油站接我,我请你在‘大房子’吃午饭。” 我笑了。在乔治敦威斯康星大街那家极其昂贵的法国餐厅吃一顿饭比打一场赌可好得多,这个交易棒极了。 “一言为定,杰勒德。告诉我地点和时间。” “十二点一刻,在康涅狄格大街4200号那个街区。那地方叫‘优价加油’,我在路边等你。” “接你的时候我准是饥肠辘辘。” “回见。”他说道,或者听上去是类似的话。但我一小时后到达那里时,他并没有等在路边。杰勒德还在里面,我透过镀膜车窗玻璃看见了他。 我开车进了车场,越过门外巨大的充气展示牌,那是一个微笑着的、有十英尺高的充气人,胳膊下挂着一只轮胎,帽子上写着:“优价加油——样样更便宜!” 一分钟后,杰勒德就和我一起坐在车里了。 “你们在这里换胎?”我问他,“你总能找到比加油站更好的地方吧,而且这里也并不方便,总得离你的大使馆近一些。” “这还用你说。巴黎的某一家空壳公司和‘优价加油’达成了一项交易,专买它的轮胎和电池。连锁加油站就直接从在法国的米其林公司买轮胎,安到我们的车上,向我们收钱。” “你需要特种轮胎吗?” “它们根本不是特种轮胎。这就是我一直搞不明白的问题。我能发现的惟一区别就是,这些车胎上有一个白色的钢印代码,以确保它们在美国不被再次卖到其他的轮胎商那里。” 我笑了,“就是为了掩饰你的秘密身份。” “就是为了巴黎的那家空壳公司。” “调查局几年前也对我们做了同样的事,只不过是在汽油和邮局这档子事上。我们只能在邮局的加油库房里加油,不然就得写份备忘,解释自己为何不那么做。真是愚蠢。这持续了六个月,省了几百块钱。” “你饿吗?” “‘大房子’在威斯康星大街上,对吗?” 他点点头,于是我们出发了。 进了餐馆,领座员在餐厅靠里面的地方给我们安排了一个用墨绿色真皮装饰的包间。我环顾了一下餐厅,在食客里认出了不止一位政界人士。这不奇怪,“大房子”是国会议员和为他们服务的政府部门的负责人最爱去就餐的地方。 我们闲聊着,直到服务生把食物送上来后走开。杰勒德咬了一口他要的水煮鲑鱼,然后吃了一根嫩芦笋。 “关于布伦达·汤普森,”他说,“她的确认听证会从星期一开始要进行一周,我是从报纸上得知的。我想,你的调查进行得还不错。” 我意识到,他已经进入正题了:不经意地问上几句,回答时显出早已厌烦、事不关己的样子。华盛顿风格的政治闲聊,仅此而已。 “毫无障碍,”我撒谎了,“十分顺溜。” “可是你早先不是还告诉我,她的事情有点麻烦吗?就是那天你让我打电话到巴黎去问关于她的情况?” 我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明白的。“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基本情况,你知道调查局的做法的。”在向他问重要问题前,我先占了上风,并小心地使自己说话时和他一样显示出厌烦的神情。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没什么原因,只是想找话题。” 他又吃了几口鲑鱼,我继续吃着自己的炸仔鸡。虽然他吃得声音很响,我还是打算好好享受自己的美食。 过了一会儿,他说:“还有那些电话记录,远程服务的信息有用吗?” “非常有用,再次对你及时的帮助表示感谢。” “那么对她,你下一步怎么做?我是说,对汤普森。” “就是参议院确认听证会了。然后就步人辉煌。” 他注视着我,我不禁觉得他对此早已知情,而他这么问只是想从我这边确认一下他早已听说的事。 他举起酒杯,而我则举起了我那杯水。 “为了布伦达·汤普森的辉煌,”他说。“没有比这事更让我开99lib.心的了。” 像往常一样,莉萨早已提前完成任务,我回到办公室时发现了这一点。我看完了她总括好并放在我桌上让我签字的关于汤普森的报告。我再次发现,尽管她资历不深,我还是让她经手这个案件,还去芬纳蒂那里让他对此表示认可,这两件事我都做对了。 事关最高法院提名者的报告,其规模可是非常可观的。一般特工单凭自己是无法在给我们的区区几周的调查时间里完成这个报告的。会有几百页写得满满的纸从全国各地的特工那里寄来,有时候是从世界各地来的。被提名者所在地分局的办案特工——如在汤普森案件中的莉萨·桑兹——必须对这些报告内容进行归纳,并准备好部门意见报告的首页、内容索引,以及调查中发现的重要情况的提要。 莉萨交给我的是一份长达三百九十二页赞美布伦达·汤普森法官的文件,包括四页薄薄的部门意见报告,藏书网那是芬纳蒂所要的在谢弗利的阿巴德家中所发生事件,以及我们在布鲁克斯顿所发现的情况的简要报道。这四页纸在交到胡佛大楼的局长办公室后,就不再继续往上呈递了,在报告交到椭圆形办公室前会把它们取下,其内容将以个人口述的形式转达给总统本人。 这就是常规的处理程序——即部门意见部分——办案藏书网人员就是这样向胡佛大楼解释为什么做了或没有做某件事,为什么那些在报告中被提出的问题没有被回答等。但这并非是这一程序存在的惟一原因。该程序还能使某些信息秘密地保留在调查局的档案中,外人非得有信息查询申请才能查阅——而调查局可以拖着不批这样的申请,让申请者自行放弃并离开。 在总统听说了关于布鲁克斯顿的情况后,他可以在西楼召见布伦达·汤普森,要求她解释这个令他难堪的问题,然后将她扔出后门,让她陷入随之而来的真正的痛苦煎熬之中。华盛顿毕竟是华盛顿,总有些细节会被泄露给媒体,而事情就会变得十分丑陋起来。新闻媒体会将她剁成碎片。在报道结束后,她甚至无法回到先前所做的工作中,会销声匿迹于美国失败者的巍峨神殿,只会在高等院校未来的某次考试中以对某个艰涩问题的答案的形式再次出现。 我思索了一会儿,思索着正义以及经常得通过独特的方式才能实现正义的情况。无论怎么说,汤普森撒了谎,而且贾巴拉·阿巴德谋杀案依然得弄个水落石出。很有可能的是,法官那有可能被公布于众的耻辱事件并不是她最主要的麻烦。 我抓起一枝铅笔,在部门报告的首页上签了字,批准把它递交到楼上的主管副局长处,然后打电话给在大房间里办公桌旁的莉萨。 “我还欠你一顿晚餐,”我对她说,“我指的是真正的晚餐,在那种菜单上没有图片的地方。我们可以下班后离开这里,找一个较近的地方。” “老天,普勒,我觉得自己本周内不能再到餐馆吃了。”我感到明显的失望和沮丧,不过没等我说话,她继续说:“我有个主意。你去买菜,我来做饭,怎么样?” “你肯定?”我两个手指一交叉,“你肯定喜欢这么做?” “我宁愿呆在家里做饭。经过这样的一周,我已经不在乎健康了。给我带瓶红酒和一些死动物肉,那些刚有了老爸老妈的动物肉。也许我还能烤几个土豆。” “甜点呢?” “吃完了肉排和土豆还吃甜点吗?”她犹豫了一下,“哦,该死的,我们能来点樱桃小饼吗?”她又停顿了一下,“你想让我怎么样?” 我的话都到了舌尖,不过感谢上帝,没等我开口她就插话了。 “不过,我需要一些时间,”她说,“得花几个小时收拾一下,让你乐意与我共进晚餐。” “七点如何?” “太好了。我在亚历山大里亚的地址在办公室登记表上。你是个优秀的特工,找到那里不会太费力气。” 第十六章 “我还没机会真正安顿下来,”莉萨对我说道。 她给我们两人倒了伏特加马提尼酒,开始带我参观起这个地处亚历山大里亚心脏地带的公寓。 “我还需要从埃尔帕索水运一些东西过来,”她继续说,“大部分是艺术品,也有一些家具。都是些我想自己打包的东西,我可不愿信任搬运工。” “我觉得这样子看上去已经很不错了。” 我停在一组有三幅引人注目的画前,画挂在客厅里,十分显眼。我边仔细看着第一幅画边想,是戈雅的作品——那是一幅风中景象,一群十七世纪贵族在河岸边一棵几乎是光秃秃的树下跳舞——不过其他两张画面显得有些神秘。 我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了莉萨。 “你是对的,”她说,“第一幅是戈雅的作品,叫‘在马扎纳尔(1)岸边跳舞’。” 她走到另一幅画前,上面画着一个很黑的房间,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一个敞开的窗户边,盯着自己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双腿。 “这是巴托罗美·牟利罗的画,”她说,“他比戈雅要早,他把作品题为‘年轻的乞丐’。原作在卢浮宫,已经保存了三百多年。”她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当时周围很多乞丐,很多像这样的孩子可以被挑来做模特。我一直疑惑牟利罗哪来的勇气,真的把他们中的一个展示给那些付钱让他画的人。”她朝戈雅的作品一点头,“我是说,像那里的人。有人在跳舞,而这个孩子还在设法使自己不挨饿。” 我停在了三幅画的最后一幅前,它比其他99lib?两幅都大,几乎有三英尺宽,抽象得要命。上面是一个大大的黑色字母A,一个短短的代数方程式。还有一些不成形状的潦草涂鸦,它们被一个粗糙的棕色界线包围着,衬着素雅的淡紫色背景。这肯定不是17世纪的作品,也不是18世纪的。我看了看莉萨。 “这幅画讲完了整个故事,”她说,“是20世纪的作品,安东尼·塔皮斯的,名字叫‘致1976的信’。” “我能冒昧地问一下它是什么意思吗?”我朝这三幅画挥了挥手,“你说这里面有个故事。” “对我父亲来说,确实有个故事,对于我,也是这样,尽管我没有像他那样经历过。”她摇摇头,用西班牙语说了些什么。 我看着她,“对不起,我恐怕不——” “富人总是富,穷人总是穷。Siernpre los rico,Siempre los pobres.” “这一幅呢?那个大大的A是什么意思?” “一个全新的开始,一个新起点。” 她伸手拉我的胳膊,“来吧,我们来添点饮料。” 在去厨房时,我们走过餐厅。餐桌准有八英尺长,又黑又重,椅子也一样。桌后墙上挂着一幅框起来的织锦画,上面是中世纪的狩猎场面。这个房间使我想起了卡斯提尔修道院里的餐厅,我几乎能听到人们在就餐前喃喃的祈祷。 惟一不相称的是莉萨摆在我们面前的餐具。水晶的高脚玻璃酒杯、沉重的银制器皿、边上镶着金色叶片的庞大盘子,银制的烛台上那绿色的烛芯早已点燃。我敢打赌,连西班牙的修道士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奢华场面。也许修道院院长见过,但那里干普通活的决没见过。 我能说的惟一一句话就是“畦”。 她笑了,眼睛在烛光里显得更有魔力。我意识到,她的穿着也很符合这里的装饰。她穿着白色的宽松上衣,扣子扣到脖子处,镶着褶边,一枚黄玉领针别在脖子旁。下身一条藏青色的裙子,紧紧地裹着臀部,褶皱向下张开,垂在她黑色靴子上方一英寸的地方。这装束既正式又随意,两者兼而有之。她那浓密的黑发拂过双肩,看上去让我惊叹得说不出话来。我们就这样站着,有些尴尬,然后她开口了。 “我们回到客厅吧,普勒。我拿些零食来,我们可以坐一会儿,在做饭前好好喝一杯。” 她拿出一个大银盘,上面放着些餐前小吃,我们在客厅里面对面地坐在两把很相称的布艺椅子里,椅子是黑色的,上面有东方特色的漩涡般盘着的红色、绿色和黄色的花纹。 当我这么评价时,她对我说:“是很接近东方风格,但这是摩尔风格的。不过看上去这硬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我有点弄不清了,”吃过两个包着某种加香料的肉的烤面包圈后,我对她说,“你的西班牙语讲得和当地人一样流利,而你的英语又没有一点口音,你的姓也没有一点西班牙裔的味道。” 她笑了,喝了一口马提尼酒,然后把玻璃杯放到我俩间的咖啡桌上,“你没有看过我的个人履历,是吧?” “我显然是看得不很仔细,不过我认真考虑过要在今晚来这儿前再看一遍。” “你想……” “占点优势,这当然了,虽然除了对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外,我不会对任何人讲的。但这是一种优势,即我了解你,而你却并不知情。” “我真的那么有威胁吗?” “我也不明白。我想我真正想问的是,你是谁?我知道最基本的答案,但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握自己的,是怎么对待作为上司的我的……你出了匡蒂科当联邦调查局特工才不到一年,可你待人接物的式却不像是那样。” “真是位奇女子,你是想这么说吗?白天是举止温和的新手特工,夜晚则……”她笑了,“你可以明天上午再做填空练习。” 我凝视着她,不太肯定自己是否听真切了。她身体斜靠过来,伸出手臂,越过桌子,来触摸我。 “好吧,普勒,我乖乖的。”她突然起身,“把你的杯子给我,如果我们准备说真话,最好再喝一杯。” 我把杯子交给她,她拿着两个杯子走开了。我能听见她到了厨房,开了冰箱的门,又关上,还有冰块的丁当声,和她哼着熟悉的民谣的声音。我想着她刚才说的话,想着要对她说真话。我摇摇头,有一天,这个主意会很不错,不过大概不是今晚。 这时她回来了,坐在椅子上,一条腿交叉着叠在另一条上面。 “我先来,”她说,“我父亲从西班牙到这里来之前的名字叫路易斯·萨恩斯——西班牙内战时,做一个坦率的知识分子是很危险的事——但是当他到达埃尔帕索后,发现别人把他完全当墨西哥人对待,即使他也是白皮肤蓝眼睛。他的第一个冲动就是离开,彻底地离开得克萨斯,但他的堂兄住在埃尔帕索,而且堂兄是他在美国惟一认识的人。所以,他忍气吞声地学英语,使自己不带一点口音,并改名叫刘易斯·桑兹。他在巴塞罗那时是有执照的公共会计师,那是很受尊敬的职业,可在这里,他在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之前,只能做一个簿记员。”她微笑着,“他和一个英国人结了婚,直到他六十岁时,我才出生。那是在他相当成功,足以在房间里塞满那些他为改名字不得不放弃的东西之后。他死的那天,身边摆满了这些东西。” “你母亲呢?” “妈妈年轻得多。爸爸也许得放弃一些西班牙的东西,但是他决不会放弃西班牙人的特点。他和一个比他小了二十五岁的年轻女人结婚,而我从没有听妈妈抱怨过这一点。” “我记得在你档案里,首先是得克萨斯大学埃尔帕索分校,然后是法学院,接着是在埃尔帕索的地区检察官办公室。” “我是在奥斯汀读的法学院,但我真的喜欢埃尔帕索,而且当我真正进入社会时,父亲年纪已经很大了。当时埃尔帕索的地区检查院正在聘用检查官,所以我回来了,并成为了公诉人。” “你离开那样的工作一定不容易。你我的生活圈是公诉人和法官的世界,你为什么转到我们这行来?” “因为厌倦了。作为新手,我接手的都是一些轻罪,大堆大堆的轻罪案。从头到尾满满一长串的轻罪犯。我觉得自己更像是收垃圾的,而不是一位公诉人。连猴子都能干我的活。一天,我总算换了次口味,接手了一个真正的案子,和几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打了交道,我意识到自己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这情况也在我身上发生过,只不过我是个持证会计,整天坐在桌子后面等着时钟走到五点,让人厌烦透顶。”我摇摇头。“现在,瞧瞧我,还是整天坐在桌子后面,盯的不是同一个钟,但是除此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你把刚过去的几天也叫作坐在桌子后面?” “那当然不是了,不过我没几周是像这样过的,能回到我本该去的大街上。可这就更难使我再回到冗长乏味的工作中了。” “那这次你干吗要和那些家伙搅到一起去呢?你本来可以派别人和我一起去布鲁克斯顿的,不必亲自和我一同调查。” 我瞥了一下她的眼睛。她和我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吗?现在伏特加酒在我大脑里起作用了,我差点站起来,把真话告诉她。 “我还非得和你一起工作,”我只能这样对她说,“最高法院的被提名者,做主管的弄不好就有下台的危险。我哪能干坐着让别人来决定我的命运。” “真是上了控制瘾。难道你不管什么事情都得那么紧紧抓在自己手里吗,还是仅仅是在特别调查案件中?” “部分工作吧,我想。如果老是对案子听之任之,你很难生存下去。”可不是嘛,但今晚可不是谈这档事情的时候。我看了看厨房,“我饿了。我们干吗不动手做起来呢?” 莉萨搅拌沙拉,并把我从杂货店买来的法国面包烤热,这时外面的雨又下起来了。 我把鱼排放在预热过的烤架上,厨房里弥漫着香味。我开了一瓶胡椒巷牌红葡萄酒。十分钟后,我们准备就座。 回到餐厅,蜡烛已经下去了一英寸,但是烛光依然柔美。莉萨走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房间里有了音乐,是埃拉·菲兹杰拉德和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曲子。我们相对着坐在巨大的西班牙式桌子旁,没有任何东西挡着我们彼此对视的目光。我们喝着红葡萄酒,听着埃拉和路易斯。我举起了杯子。 “Amor y pesetas.”我重复着这句西班牙语祝酒辞,当年在加州时髦的就是会几句西班牙语,这句话就是那时候记下来的。 “Y tiernpustarlos.”她回应道。从这张美丽的嘴里出来的西班牙语让人更觉得动听。 我们吃着,时而闲聊时而沉默,十分惬意。酒很快就喝光了。我想起了自己还带着一瓶,就告诉了莉萨,但是她摇摇头,这倒是好事。几杯马提尼酒,两杯半红葡萄酒,我已经漫溢着温暖的感情,而且——我能肯定——她也如此。我们继续聊天,一边吃光了鱼排99lib?,等我们吃完樱桃馅饼时,我们已像亲密挚友一般了。过后,我站起身,拿着盘子,绕过桌子,伸手去拿她的,但她接过我手中拿着的盘子,把它放到边上。 “别管盘子了,”她说,“按我家乡的规矩,今晚是要跳舞的。” 她绕过桌子,抓住我的手,领我进入了客厅。 “老天,脱下鞋子,”她命令着,“该死的,你这个样子可太高了。” 我照办了,埃拉和路易斯那一轮也快要唱完了。我们等着下一张唱片开始,我听了一会儿,听出那是琳达·朗斯塔的音乐,纳尔逊·里德尔管弦乐队伴奏,琳达纯净的声音令我颤抖。 莉萨滑进了我的臂弯,我们开始跳舞。我看着她,看着她的头发和眼睛,凝藏书网视着那对眸子,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对自己说,放松点,普勒,她是你的下属。这不是你到这里来的目的。根本没有理由让你这样拥抱她,闻她的头发。这样做可没什么好结果。 这都是谎言。 我就这个样子跳完了第一支歌,可是第二支歌让我觉得更为难了。 哦,坠入爱河的男人,你还能去哪里? 这些话在我脑海里摇摆不定,终于把我打垮了。 我抬起放在莉萨背后的手臂,用手将她的脸托到我面前。我吻着她的嘴唇,她也回吻了我。我们相互用手臂紧紧搂着,步伐再也跟不上音乐了。突然,我们离开了客厅,略停一步正好够她拿起第二瓶葡萄酒和开瓶器,我则拿起两个杯子。没一会儿,我们已经在她的卧室里了。进去后,她让房门敞开着。走廊上那一丝灯光足以让她领着我走向床榻。 “坐下。”她低语。 我坐在床边。 她把酒瓶搁在床头柜上,从我手中抓起杯子,也把它们放在一边,然后站在我面前,解开她臀部右边的纽扣。长长的裙子滑到地板上,我望着她的双腿,视线沿着它们向上移到她那条白色的比基尼内裤,接着又滑了下去。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越变越粗,盖过了音乐。她伸手到背后,松开自己的外衣,耸耸肩膀让罩衣落下去。她的胸罩如此洁白,使她的肌肤显出被太阳晒过后的棕褐色,尽管现在正是仲冬时分。 “该你了。”她声音沙哑地说着,把我拉站了起来。 她解开我的皮带,拉开拉链。我把脚抬出了裤腿,然后伸手去脱球衣,把它拉下来,扔到角落里。我正要脱短裤时,她喃喃道,“想和我做爱吗?” 过后,我们并排躺着,双腿相互缠绕着,呼吸逐渐恢复正常。 “太棒了。”她说。 “的确很棒。”我也说。 这就是我们的交谈。 片刻之后,她的视线沿着我的身体往下移,一边微笑着,“天哪,普勒,我面前是把匕首吗?” 我往身下看,要不是才该死呢。然后我们又来了一回。 这次过后,我们真的谈起话来。 她支起枕头,把它们靠在床头,我们坐在一起。如果在老电影里,我们该一起抽烟,不过喝那瓶我们带进屋来的葡萄酒同样很不错。我把葡萄酒倒在她的玻璃杯里,然后又往自己杯中倒了些。 “我还得叫你老板吗?”她问我。 “你以前什么时候叫过?” “我太大胆了,我想,你可以告我性骚扰。” “你可以辩称自己当时精神错乱。” 她笑了,一边吻着我脖子。“你以为我并不是有意把你勾到这里来的吗?你以为你只是走了进来,就把那个可怜的小小的我放倒了吗?” “唉,那么我得给你读读你的权利了。” “我需要一位律师。” “我是个会计师。” “差不多。” 我支起肘,“我走后,你有权好好想念我。你有权给我打电话,让我到这里来再做一次。你也有权到我家里,做同样的事。如果你来不了,我可以提供往返交通。”我靠得更近了些,“你明白自己的权利吗?” “明白。” “你要放弃自己的权利吗?” 我们都笑了起来,笑得太厉害了,不得不当心别让放在淡黄色床单上的红葡萄酒洒了。 然后我们又做了一次爱,不过时间已晚,我们又醉得厉害。于是,我们尽了力,可做着做着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周六的早晨,我们没有那么疯了。 我和她一起在厨房餐桌边喝咖啡。她的眼神在早晨也有一点迟钝。她开始说话时,我发现她一直在思考。 “安妮博士,”她说,“就是你那位兽医。我是不是让自己陷入了麻烦?” “我们同居了一段日子,直到六个月以前。” “我不得不认为你并没有回答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我真正想了解的。” “我也不清楚,莉萨。我想,我们只是耗光了曾有的感情。” 莉萨摇摇头,“也许是你,是你耗完了感情,不过我那天到你家来时看见了她。”她伸过手,碰了碰我的手,“顺便说一下,我很高兴自己那时来了。你们两人穿得很少,我不喜欢当时那个情形。” “那你呢?”我问,“你不可能没结过婚。” “不是没结婚,只是离婚了。”她喝了口咖啡,“卡尔是个得克萨斯人。要搬家去华盛顿的念头使他跑开了。” “孩子呢?” “我有种感觉,没到结婚几年的时间,不能有孩子。后来,事实表明这是我的明智决定之一。” “那么你又是怎么想这个决定的?怎么想昨天晚上的事?” 她笑了,“那在新的特工守则中找不到的,不过如果你觉得可以接受,我就能接受。”她拿起杯子,?99lib.喝了一口,说道:“你能接受吗?” 我思考着安妮对我说过的关于转盘的事,关于离开中心轴就没有了安全的说法。现在我就能感觉自己正全力滑向盘子边缘。当然,安妮是对的。对于我,生活只剩下两处境地:转盘边缘,或者是等着回到转盘边缘。我看着莉萨。和她一起呆在边缘肯定是件有趣的事。 “我觉得共事不会有问题,如果你问的是这方面的问题的话。你在我组里不会呆太久的,在布伦达·汤普森案件结柬后你就会离开。女士,你正在去胡佛大楼的快车道上。用不了多久就该我向你汇报工作了,你就会搂着你的小亲亲睡觉了。” 她咧嘴笑着说:“不过我决不会忘记让我爬到那里所依靠的后背,是吧?”她再次摸摸我的手,捏着我的手指,“相信我,我不会忘掉那小精灵。” “也许白天是小人物,不过到了晚上……” 她把餐巾纸朝我一扔,“够了,你该走了。我知道今天是星期六,我不用处理布伦达·汤普森的事,但我依然是联邦调查局特工,手边一大堆案子。汤普森的案子把我拖得太落后了,不管是不是周末,我都得干活。” 那个老笑话说得不假,说有个家伙做爱做死了,承办殡葬的人花了一个小时才把死者脸上的笑容给抹平。我坐在自己的随想曲汽车驾驶座上,得意地朝周围的司机瞟着,一边缓缓地驶向办公室,有那么一会儿,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又像个完整的男人了。 我笑着打开了雪佛兰车的中波收音机,把按钮转向WDC——“每时每刻、新闻评论”频道——听着上午惯常的把谋杀和重伤事件作为新闻来播报的情况汇总。当播音员开始播报关于白宫的新闻时,我还在笑着。但听到布伦达·汤普森的名字时,我不笑了。等听完报道的内容,我一点都笑不起来了。 第十七章 电台播音员还没播完全部事件,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从莉萨的声音里听得出,她和我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你听见了吗,普勒?你听见他们说我们证明她没问题了吗?”她的声音说着就提得更高了,“他们到底在谈什么呀?” “肯定是弄错了。芬纳蒂星期六总在办公室的。我一到那里就去见他,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别想丢下我。报告上也有我的名字。汤普森堕胎的消息一传出来,要倒霉的就是我,而你知道那消息肯定会传出去的。” 我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是对的,两件事情上都对。她的第一年见习期才过了十个月,任何过错都会使她被解雇,更不用说把有关最高法院被提名者的事情搞得一团糟了。由于她的名字牵涉进了汤普森案,法官堕胎的消息一公开,要不了多久她就会给赶到大街上。而我就会是在她身边站着的那个,当然,就是明白了这一点也没什么用处。 不过这决不是意味着我会让她和我一起去见主管副局长。 凯文·芬纳蒂不喜欢女性,特别不喜欢联邦调查局里的女特工。他对于胡佛几十年来把女性拒之门外的做法之忠诚不贰是赫赫有名的;直到今天,他还对司法部最后规定必须雇用女性而感到失望。他居然允许莉萨接手汤普森案,这本身就让我感到很吃惊,所以我不愿意去质问主管副局长本人时她也在场,以免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芬纳蒂不会容忍的,肯定会借此把她降职。 “你不能来,”我告诉她,“别争了。我一小时后就回来。” “见鬼,普勒……”她没说下去,然后叹口气。“好吧好吧。我过一会就离开这屋子。你到集合厅找我吧。” 我和芬纳蒂会面的时间很短。 “我真想不出你以为自己在于什么,”我问他的时候他这么告诉我,“昨天我告诉过你该怎么办,我不想再重复了。” “那是我的活,”我说,“该由我来——” “蒙克,这不该你做的事情。我让你做组长,可这并没有你以为的那种意思。你的职责是管理那些特工,使他们尽责,别让他们把事情搞砸了让局里难堪。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其他的事情由管理这地方的我们来处理。” 我注视着他,脖子背后火烧一样,呼吸变得短促起来。我一阵荒唐的冲动,真想隔着桌子扑过去对着他的鼻子给他一拳,不过末了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这么做是错误的……关于汤普森的问题,关于布鲁克斯顿,还有法官的同屋被杀的事件,不应该被忽视的。”突然我意识到,我还没把其余的信息告诉他,不该把话扯得那么远。“老板,还有别的情况呢。有本日记。贾巴拉·阿巴德记日记。有个伪装的联调局特工……一个魔鬼。自称罗伯特——” 他拿起一叠报纸往桌面上一扔。 “住嘴!”他咆哮着。“别再说一个字!”他这火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彻底,我只有呆呆望着他的分。“如果你发现了什么能被证明的东西,那你也许是对的!可你没发现!”他喘了口气,我能感觉到他在拼命控制自己。“你手里抓着的不过是一时猜测。连你自己都不会蠢到相信白宫会注意你的推想。” 我现在的处境是如履薄冰,但我已经顾不了了。 “我要告诉你的正是这个!我们不能停下来!即使别的不说,我们也得回去找那牧师。那人在撒99lib?谎。我得做的就是依靠他了。”我放低了声音。“而那就会让我们找到凶手……那个伪装的特工……这才是问题的实质。” “混账,蒙克!”他伸手拿起文件,又喊道。“这是个十分简单的概念!我告诉你什么时候开始,我告诉你什么时候停止!对此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荒唐透顶!”我也高声嚷道。“我们不是你可以指使来指使去的小孩——” 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那声音像步枪在射击。 “闭嘴!”他咆哮着。“你要是不想丢这份活,就别再说一个字了”,他站起来。“滚出去!滚出我办公室,我付了你钱,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我也跳了起来,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自己正朝他扑过去。可我还是转身大步朝门走去,猛地拉开,把他一个人留在屋里。 另一头,芭芭拉·珀金斯正圆睁双目呆呆地看着我。 我朝她走过去,正准备找个不能把我撵出去的人喊叫一通,不过我还是没这么做。 “那家伙是个神经病!”我这么对她说。不过我没等她做出反应就出了房门,径直去见莉萨了。 “完啦?”我把楼上的那幕灾难大致说了一遍后她说道。“我们就住手啦?” 我不得不先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这才把刚才芬纳蒂关于这件事所说的话重复给她听。 我告诉她:“如果我们还想在这里干,就住手。你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我需要这份工作。” “我也需要。天哪,我们都需要!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把这忘了?”她嗓门高了起来。“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们不如呆在布鲁克斯顿,直到那牧师放弃抵抗,拿到那些文件。我决不会空手回来的。” 她朝我身后上方凝视了一会,呼吸比我的更加粗重起来,然后目光转了回来,向下落到我身上,瞪着我。 “妈的,普勒,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至少让我回去和约翰逊牧师谈谈。让我回去把事实从他那里弄出来。” 我不可能看错她黑眼睛里闪烁着的愤怒。幸运的是,我是玩牌老手。现在我嘴上得说那些一想到要说出来就让我肚子里火烧火燎地难受的话,而脸上却不显露一丝那些话给我带来的厌恶感。她会把我的感受准确地用自己的话表达出来。如果真需要用到匡蒂科规则,那就是现在,但是这不能让莉萨知道。她很有前途,未来光明。如果她真想实现自己的目标,就得学会接受这样的决定,这样的失败。无论你喜欢与否,无论99lib?那公平与否,汤普森案已经结束。她只能放手。我们俩都只好放手。 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拔腿出了门。我等着她回来,等着她告诉我她明白了,说我并不是说起话来让人觉得像官僚的人。当然,她并没有回来——要是指望她回来,我就是白痴了——一眨眼她就走了。 我去了每当我火冒三丈总也消不掉的时候常去的地方。 去派恩伍德庄园的一路上,芬纳蒂的话都在我脑子里烧着,我知道是什么原因。是因为我给城里那个最棒的精神病医生付了一大笔钱。开车去钱斯洛兹维尔的路上我几乎能听见萨斯金德医生在说话。他会这么对我说,那不是为了汤普森案,根本不是。你进去之前就知道他会怎么说,别假装你不知道。你也知道他会把你当小孩子看,现在你就像个小孩嘛。你因为他对你的方式而大发脾气,这比耍孩子气还糟糕……这明摆着是愚蠢。 哼,操你奶奶的屄!我把车开进护理所停车场时想这么对我那老精神病医生说。操了你和你赖以为生的弗洛依德。我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我知道该怎么办才能不造成更大的损害。 我走进父亲的房间时他正躺着睡了。我悄悄进了门,发现天顶上的灯都关着,不过从那扇孤独的窗户里透进来的光够亮的,足以让我完成在那里要做的事情。我大步走向我放置在靠着另一面墙边的写字台上的电脑,蒙克牧师就在那张桌子上整天修改着谁也不可能听到的布道文。 全国足球联盟分区赛的季后赛已经于今天开始,但现在已赶不上星期六的比赛了,于是我把注意力放在明天的赛事上,特别是圣迭戈战马队和西雅图海鹰队的比赛。海鹰?99lib.队在拉斯维加斯赢了六分,但战马队却是我自小以来就拥趸的球队,我坚信他们会把比分赶上去的。 我一按电源开关,这台档次一般的康柏机嗡嗡着有了生命。整套装置没花太多的钱,但它的目的只有一个,能让我上互联网,上sportsman.,那是我只用于赌博的体育比赛网址。他们当然要我交钱,而我那张最近拿到的崭新的维萨卡上还有尚未输掉的几千块钱。 我朝睡在床上的父亲九九藏书投去一瞥。即使在睡着的时候,他脸上依然露出指责的表情。我喃喃道,哼,也操了你,操了你那些愚蠢的规矩。我抓过康柏的鼠标,点击地到了明天战马队比赛的链接,然后投了一千美元。 我下了线,关上电脑,离开了房间。 在走回随想曲汽车的半路上,我意识到这么做没产生什么效用。 需要证明自己并没有变成笨蛋时我一向会采取的行动,现在都采取了,而且更多。一千美元可是我在足球比赛上下的最大的赌注,可对自己的那种嫌恶感觉依然存在。看来光是体育还不够,恐怕得需要别的东西才能排除这样的情绪。这还是头一遭。 我思忖着到底应该是什么。思忖着匡蒂科规则。 思忖着我得怎么办才能使疼痛消失。 离布鲁克斯顿的浸礼会教堂还有一英里时,我给布罗德斯基警长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又回他管的小城里干活了。 “他们又让你回来负责这案子啦?”他想问个明白。 “回来?我可是一直在办这案子的呀。” “那派那个人来的就是你喽?”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什么人?” “贝内特。贝内特特工。” 我胳膊上的汗毛嘴噬地竖了起来。 “大块头,”布罗德斯基继续说下去,“鼻梁有点塌陷。他刚才还在这里。大概二十分钟前走的。” “他来干什么?” “和你与桑兹特工向我打听的一样。布伦达·汤普森。还有那个牧师。约翰逊牧师。” 我浑身发僵。我把加速器一踩到底。车腾地朝布鲁克斯顿飞驰而去。 “警长,他去哪里了?他离开你这里时朝哪个方向走的?” “去牧师那里,法尔斯路上的那个教堂。我给他指的路。” 我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握得更紧了,指关节绷得发白。我觉得自己一脸冰霜。 “教堂,布罗德斯基……快去教堂。马上就去!带上手提武器!” “混账,蒙克,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到底要——?” “快去,”我大声叫起来。“看在基督的分上快去!” 我打断了他的话,用力按着莉萨的号码。她会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的,她除了工作别的什么都不会做的。可是她不在那里。我让电话响了几十下,然后要了总机。 “是普勒,”盖里·安妮·沃尔什说,“我正说到你呢。” “我在找莉萨·桑兹。她在办公室里,可我打她办公桌上的电话找不到她。你能替我呼她吗?” “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个。她三小时前走了。告诉我你也许会打过来。” “她去哪里了?” “稍等,让我查查她的三张卡片。”停了一下,然后说,“布鲁克斯顿,普勒。那里的一个教堂。她对我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一把扔掉电话,把加速器踩到底,在下一个街角一个急刹车,转上了法尔斯路。几秒钟后我就在教堂前停下车。推开车门跑上通道的时候我看见了莉萨的庞迪亚克。教堂门开着一条缝,我猛一推冲了进去,觉得心猛地停止了跳动。 两人的尸体在教堂里面十几英尺的地方躺着。就在走道中央,莉萨和约翰逊牧师躺在同一摊又黏又浓又黑的血泊中。 第十八章 我眼前一片灰暗,在门廊里瘫软下来,一阵头重脚轻和恶心反胃让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拼命挣扎着。我转过脸,无法看这惨景,然后又回到两具尸体边上,希望他们能消失,希望他们从那里消失,希望我不知怎么就…… 我赶紧转到莉萨那边,停下来,从皮套里唰地掏出史密斯十毫米口径手枪。那狗娘养的说不定还在这里!我又看了看两具尸体,意识到他不会在这里了。暴露在空气里的血变得很快。已经开始失去光泽了。贝内特走了很久了。我把枪放回套子,弯下腰凑近莉萨,强迫自己仔细看看她的尸体。 她的身体朝牧师那边蜷着,右手手指间夹着镀着克罗米的西格索尔手枪。约翰逊牧师的脸不见了,大部分的后脑勺也没了。沿着过道散落着骨头碎片和血迹。 我在搭档的身边跪下。她制服外套的前部被打得稀烂,子弹穿透了她的身体。她头部没有受伤,但是头发却被血弄得乱七八糟。我跪在那里身体前后摇晃着。 “天哪,莉萨,天哪……天哪……天哪。” 我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和牧师察觉了躲在门口的凶手,想走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凶手冲进来开枪打死了他们。莉萨是掏了枪,可太晚了。她被子弹当胸击中,立刻就倒下了。个子高一点的牧师被一阵子弹直接打在脸上。 我耳朵里因震惊而嗡嗡直响——实在无法接受她死去的事实——我奋力地用各种办法试着找她的脉搏。脖子上没有,右手腕上也没有。我拽着她的衣服想试试她胸口,可是手指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我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头都要炸开了。 我赶紧撕掉她的外衣,用力拉开里面的防弹背心。 我俯下身,猛拉起她的胸罩,扭着前面的搭扣,把它弄松了,两侧罩子落到一边。她的胸脯已经从一边肋骨青紫到了另一边,但我没看见她乳房上有血,身躯上也没有穿透性的伤口。 这件凯弗拉背心挡住了子弹。 子弹还在背心里,可它们没有打到她身体里。 子弹深深埋在这件柔软的背心里,我用了撬棍都没能把它们弄出来,可它们并没有击到她的身体。 我把头贴在她胸口。这一下——我的耳朵直接放在她心脏上——我能感到一阵心跳,虽然十分微弱,但很稳定。 没错!亲爱的上帝,没错! 我抬头喊起来。 “她还活着!”我用尽全力喊叫着,“你没能干掉她,你这狗娘养的!她还活着!” 我抓过手机叫救护车,可我还没拨911,布罗德斯基警长就冲进门来。两只肉鼓鼓的大手抓着的那枝短枪显得很小。 “她还活着!”我叫着,“快派护理人员来!” 他抓起皮带上挂着的无线话机,哇啦哇啦地发了命令,然后回身一溜跑出门去。他得去巡逻警车里拿些急救器具。 我略微抬起莉萨的脸部,分开她的嘴唇,开始嘴对嘴呼吸。呼三下……轻轻按摩……再呼三下,再做胸部按摩。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朝她受了伤的肋骨推去,一边检查了她的头部,觉得喉咙里沉沉地塞着什么东西。她头发浸透着血。那么多的血,看来她头部一定也中弹了。也许就在杀手转而朝牧师开枪的时候。 我用一只手拨去最浓的一处血,不知道到底是否真想看见下面的伤口。我拨着,鲜血从她带着耳环的那只耳朵上方的一处地方流出来。不过我发现,那伤口不深。像所有的头皮损伤一样,哪怕是很小的伤口,血也会流得一塌糊涂,不过这伤口没要她的命。 我回身朝门口看去,侧耳希望能听见警笛声,听见有辆救护车来把我无法给予莉萨的东西给她。我呆呆地看着她满是血迹的脸,又朝布罗德斯基喊了起来。我嗓子紧绷,两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来人哪!我想喊出来,可还有更好的利用时间的办法。 我又朝莉萨弯下腰去,用手托起她的头,轻声对她说话。没有迹象说明她能听见我的话,可我还是不停地说下去。我意识到,这么做既是为她,也是为我自己,但为谁并不重要。 我想到了那个对她干了这样的事情的人。贝内特。罗伯特·贝内特。一股强大得足以让我目光模糊的仇恨在我体内升腾,又传到了大脑里。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但是等我弄清楚了——当我全明白了——我就了结了他。 我会先让他受伤,等我折磨够了,就让他死去吧。 在布鲁克斯顿社区医院,我从救护车爬出去的时候,布罗德斯基警长正在等我,救护员放下上面躺着莉萨的金属救护床,匆匆穿过双扇门进了急救室。 “蒙克特工。”他开口要说,被我一把推到边上。 “等一会再说。”我边高声说着边随莉萨奔着。我能听见他迈着重重的脚步随我而来。 可是我并没必要这么急。他们在急救室里忙乎的时候是不会让我守在她身边的。 急救室护士对我说,我应该回到候诊室去,这样对大家都更好。她转身进了急救室,在那些人身后拉起一道白色的帘子,那些人则竭力让莉萨的情况稳定下来。我转身找到布罗德斯基,他示意我跟他走。他领我穿过一条不长的走廊,进了一间没有人的候诊室。地板上铺着油毡,便宜的椅子和长沙发,头顶几排日光灯。从灰黄色的墙上反射来的刺目的灯光,给警长那张粗大的脸上添了几分死人般的色泽,使一小时前发生的事情显得更为可怕。 “我为你的搭档感到难过,”他说道,“不过你肯定意识到,这件事改变了你我之间的九九藏书关系。” 我点点头,可是他没等我开口就继续说下去。 “这里不是华盛顿,”他说道,“这里没有杀人犯。教堂里也没人开枪。没有联邦调查局的人被人开枪打倒,我也没时间做游戏。”他指指远端墙角边面对面放着的两张皮扶手椅。“坐下。我们开始吧。你得把实话告诉我。你到布鲁克斯顿来到底为什么事。”他顿了顿。“这和汤普森法官有什么关系。” 我凝视着他。很清楚,不能再对他隐瞒什么了,特别是在他的镇上发生了谋杀,他的一个市民在教堂里被人打飞了脑袋,碎片撒了一地,可我还是得谨慎。至少还得多谨慎一会。最后——就像对巴拉警官和谢弗莱警察局那样——我会不得不全说清楚,可目前,还是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于是我什么也没说。 只说了局里要我们确保国家安全的誓词,还说他没必要知道这些事情。 他眯起眼睛。“谁是罗伯特·贝内特?你到教堂时他去了哪里?” 我只是摇摇头。 “我看了他的证件的,蒙克。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一看就知道他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我还知道他杀了约翰逊牧师,还想杀你的搭档,除非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我什么也不说。 他站起来。“我去地区检查官办公室,万一你改变主意。我还要去胡佛大楼,一到那里就带张控告妨碍执法的传唤证来。除非我们能一起来处理这件事。” “警长,不是我们。攻击联邦调查局人员的事情归联邦机构管。我的上司决不会把你牵扯进来的。你知道这是纪律。” 他往椅子前挪挪身体,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听着,蒙克,你还没当联邦调查局特工时我就知道这些纪律了。我在洛杉矶凶杀专案组干的时候就知道了,可就是给你们这些家伙他妈的毁了。” 他的语调变得更加严厉。 “我能给你写上一本书的纪律!”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试图恢复开始的平静,可没起作用。 “我还知道更多的事呢,”他说道,“约翰逊牧师和联邦政府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我的人。联邦调查局的人来杀了他就把我牵扯进去了,已经把我牵扯进去了。不管你说什么都他妈的没用了——” “这不是我的决定,布罗德斯基。从这里开始,事情远远超出我的权力范围。任何事情我都无法……” 我的声音消失了,因为我看见一位医生从门里走出来。 我99lib.朝他冲过去。他的绿色围裙上沾满点点血迹,口罩挂在脖子上。他脱去两只手套,把它们捏在一只手上。 “你搭档的情况稳定了,”他说道。我又可以呼吸了。“身上的防弹衣救了她,不过她的肋部被擦伤,耳朵上方的枪伤比表面看来要严重。一定是点四五的手枪,甚至更大一点。就算是颗斜弹,造成的震动也造成了颅内水肿。” 我的喉咙紧缩起来。脑损伤。天哪。我觉得自己听了这话浑身一缩。我甚至无法想像莉萨会变成那个样子。“她有知觉吗?我能见她吗?” 医生摇摇头。“我们给她用了止痛药。她睡着了。” “能把她搬动一下吗?请不要误解我,不过让她去创伤中心会不会更好些?” “我没生气。这样的事情我们这里没见过。去华盛顿可能对她更好些。” “颅内水肿。我们该等它消退一点吗?” “要是一切正常,我们会等的,但你得考虑各种可能的危险。脑创伤会在短时间内变得非常危险。他们派来的直升机上会有更好的设备,能更好地处理突发的紧急情况。而且他们还有电脑,另一端连着处理过上百件枪击案例的急救中心医生。”他用手揉揉眼睛,把手术口罩往脑门上一推。“如果她是我的搭档,我会尽快把她送到华盛顿去。” 按大城市的标准来看,医院的直升机坪十分简陋,不过是把建筑背面的停车场接出一块罢了。我和警长冒雨站在停机坪边,救伤直升机降落时掀起阵阵强风,把雨水往我脸上直吹,我闭上了眼睛。 从飞机上先跳下的两人一身白。他们蜷着身体朝我们跑来,那巨大的桨叶还在转动着,使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一片狂乱。他们从我身边跑过时,我朝急救室的门指指。接着下来的两个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肯定是的。蓝制服,红领带。我不认识他们,也不记得是否见过他们。他们以同样蜷着身体的姿势走过来,在一片尖厉的声响中打着手势让我们跟着他们回到医院里去。 在急救室的候诊室里,两人中个子高一点的给我看了看证件。 “汤姆·杰弗里斯,”他说道,“职责办公室的。我想你就是蒙克特工吧。” 我点点头,把布罗德斯基警长介绍给他们。谁也没握手。 “警长,我们得同蒙克特工单独谈谈,”杰弗里斯说,“我相信你是理解的。” 布罗德斯基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又瞪瞪我。他看来很想揍什么人一下,可稍停一下,他转身走开了。我能听见厅廊里他砰砰的脚步声。 “职责办的?”警长离开后我对杰弗里斯说。“那么罗伯特·贝内特真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啦。” 杰弗里斯什么都没说。像我对付布罗德斯基一样对付我。很明显,我正深陷于一件根本不需要让我知道的事情之中。 “我不是来回答问题的,蒙克,”他说,“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这就是一个半小时之后我回到大区分局芬纳蒂办公室时他要我回答的问题。我在他那张大写字台前的长沙发上坐下时,已是星期六晚上快九点的时候了。这一次我不再烦神注意看他有什么要讲的了。他已经在把文件往边上推,随后就责骂起我来。 “我警告过你,”他说,“你和桑兹特工。我告诉你汤普森一案就此结束。我清楚地告诉你她的报告是她最不应该写的东西。她就是不听。你是她的上司。我只能推测是你授权她继续进行的。” “是我命令她继续的,”我扯了个谎,“我明白你说的话,但我也知道这一体系的机制。不和牧师再次谈谈我就无法结束汤普森案。我理解你的愤怒,可别把气发到桑兹特工身上。她不过是在执行我的命令。” “你想让我听你的吗?想要我欣赏你为同伙打掩护的企图吗?”他朝椅子前面凑凑。“要按我的脾气——如果胡佛先生还活着——我当场就把你解雇了。可是不行……现在还不行。桑兹不同。她还在第一年的试用期。她前脚从医院里出来,后脚就让她走人。同时,你们两个都被暂停工作了。没我的话,无论是她还是你都别想再走进这里或其他的联邦调查局办公室。” “罗伯特·贝内特呢?”我说。反正这时候也损失不了什么了。“他到底是——?” “混账,蒙克,根本没有罗伯特·贝内特。无论如何,没有联邦调查局特工罗伯特·贝内特这个人。我不知道在布鲁克斯顿发生了什么。职责办的人会搞清楚后向我报告的。不管他们发现了什么,都与你无关了。”他瞪着我。“你明白我对你说的话吗?明白我不会再重复了吗?” 我一言不发,离开了房间。 第十九章 三十分钟后我到了朗方广场附近的天使女王医院,华盛顿的创伤治疗中心就在那里,他们用直升机把莉萨送到那里了。我得知她被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还被告知不能进去看她。不过我不打算离开,所以午夜前半小时的时候,我在重症监护病房的等候区里一张椅子上坐下,犯起愁来。 将近星期日凌晨三点时,一个护士来找我。我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没等我问就先回答了我的问题。 “桑兹女士情况稳定,”她说,“她有知觉,不过我们要把她留在重症室直到她颅内的水肿完全退去。你可以见她几分钟,但恐怕只能几分钟。” 她在前面带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使自己放慢脚步,不至于撞到她背上去。一路上我扫视着其他病人,大多数是老人,很老很老的人。枯槁的脸插在枯萎的身体上,空虚的眼神凝视着空虚,等着末日来临。这样的景象根本没让我感觉稍好一些。 莉萨在24号病室,病床之间都用悬在滑动金属架上的淡蓝色帘子隔开。她闭着眼睛。我扫视了小小的卧室一眼。她像宇航员似的,身上挂着一根根线缆,连着放在一个六英尺高的架子上的电子监视仪,她身体的每一项功能都在二十四小时不问断监控之下。 护士让我一个人和她在一起。 我觉得莉萨是睡着了,尽管头顶亮着炫目的日光灯,她的皮肤还是呈现出白中带青的颜色,让我感到有些惊怕。我碰碰她的胳膊。她睁开眼睛,立刻瞪得很大。 “普勒,”她说话声音沙哑微弱,抬起手朝我伸过来,“我正盼着你露面呢。” 我紧紧捏住她的手指,然后转身抓住靠在围着病床的帘子边惟一一张金属架椅子。我把椅子拉到她床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莉萨。我真他妈的高兴你穿着那件背心。”我看着地板,然后又望着她。“真对不起我没在那里帮你。” “是同一个家伙……个子很大……鼻梁折了。就是那个揍了你一顿的家伙。” “现在他们正在找他。我们已经派人去了布鲁克斯顿。” “芬纳蒂呢?对这一切他怎么说?”一阵疼痛,她闭上了眼睛。尽管用了药,她还是不时感到那疼痛。 “我真想问的是我被开除了吗?” 我看着她,看着裹在她头部和半张脸上的绷带。迟早得把真相告诉她的,但像现在这样子不行。 “他大发脾气,不过会过去的。”我伸手碰碰她的手。“不管怎么说,你去布鲁克斯顿是为了使他不再卷人格拉迪案那样的麻烦。”我挤出一点笑容。 “说不定他还会给你发奖金呢。” 我转过身,不想看见她眼睛里释然的神情。 晚上剩下的时间里我一直坐在她床尾那张椅子上,清晨时分,我让她继续睡着,自己离开了,想把脑子里的念头好好整理一下。 我脑子里一直在转着那些凶险的念头,使自己差一点错过95号州际高速公路上匡蒂科出口,不得不赶紧连换三条车道。我以明显过高的车速开着车,在郁郁的松树林间和弗吉尼亚红土地上飞驰,车胎在双车道的路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约莫一英里之后,开到了联邦调查局学院,经过十几栋砖房,来到后面的那座巨大的体能训练馆。我一进门就匆匆进了存衣柜问,走到那一人高的金属丝框架中的一排,打开了自己的那个.99lib?框架,换上短裤、汗衫、耐克高帮气垫鞋,一头朝举重房走去。 眼前是一排一排的“生命周期”牌器械,走步机、划船机、踏车机,等等。成吨的自由举重器材,鹦鹉螺牌的各种设备器具。 我抓起一对二十五磅哑铃,往近旁的长凳的一端一坐,做起了前臂直举——一下三次——先举较弱的左前臂,然后右臂,直到喘起粗气,地板上沾满了汗水。然后我平躺在长凳上做推举。先用一百五十磅的做了十次快速推举,然后换上两百的推了五次,最后换上一百整的举了十次作为结束。 起作用了。体内的痛楚消散了,教堂里、医院里那个莉萨的形象开始消退。然而,关于罗伯特·贝内特的疑虑变得更严重了。 他不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我未加丝毫犹豫就打消了这样的可能性。联调局特工一定会在正式名单上有记录,可如果贝内特假扮联调局特工,那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其中的好处多得无需细说。 可是那个自称是贝内特的罪犯希望从自己的行动中得到什么好处呢?贝内特个人能从汤普森的堕胎秘密中得到什么好处呢?她的秘密有什么如此重要的东西,使他为保守秘密不惜杀害一名真正的联调局特工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嘿,普勒,今天上午打不打篮球?” 我朝门口瞥去,看见了格兰·罗杰斯瘦长的身形,他就像我,又一个匡蒂科体能馆的常客。我摇摇头。这一次,我们每星期日上午的比赛得在我缺阵的情况下进行了。 “要做的事太多,”我对他说,“跑跑线就得收工了。” 格兰走了。我抓过一条毛巾,朝主场地走去。 主馆和匡蒂科的其他设施一样,体积过大。除了中央篮球场,四边还各有一个篮架,较小的场地横越过主场地。伸缩看台退在后面,使整个地方看上去更大。 在另一端,格兰·罗杰斯和其他人已经起劲地玩起了半场四对四的比赛。我动了一下改变主意去参加他们比赛的念头,但还是决定不去了。我需要经受更多的艰苦,所以我还是决定去跑线。 我小跑着来到主场地的底线,正对着在另一端玩篮球的人,弯腰跑了十五英尺,在最近的犯规线处猛地停下——鞋底在上了清漆的枫木地板上擦得嘎吱作响——然后又跑回底线。接着没有片刻犹豫就跑到罚球弧顶,再跑回来。然后跑到三分线,再跑回来。最后跑到中场,直到十秒线处再跑回来。 再来一遍。又一遍。一共做了五次。 最后,我胸部剧烈起伏,眼睛被汗水渍得生疼,我停下来,站在那里,双手扶着膝盖,头垂在胸前。心里想着,天哪,不过这比举重的效果还好。至少我把汤普森和贝内特忘了片刻。等呼吸恢复正常后,我直起腰,朝淋浴间走去,思考着我多日来关于布伦达·汤普森案的第二个决定。 我满头是洗发香波,闭起眼睛仰脸对着喷淋而下的水,我明白该怎么办了。更重要的是,我明白,这件事自己永远不会撒手不干。 我所明白的还不止这些。撒手和停止不是一回事。芬纳蒂要求我停止并不意味着我会撒手不管。我关上龙头,离开了淋浴间。 我朝自己那排衣柜远端墙上的钟看看。格兰·罗杰斯的比赛得过一小时才结束。我有足够的时间想个制服他的办法。 我一上来就缠格兰让他先别洗澡,等我和他完了事再说,然后便跟着他走出运动馆,来到隔壁的分队大楼,这幢砖楼的式样和营地里其他的建筑风格类似,但它没有窗户,屋顶上覆盖着一片天线林。 走到前门,他按了一下安装在前柱上的按钮,直视着门上架着的摄像机。我听见一声响亮的喀哒声,格兰转了转手柄,推开门。我们走进大楼,径直朝他办公室走去,沿着光秃秃的水泥厅廊来到了一间比我在大区分局还小的房间。 格兰走到自己的桌边坐下。我从墙角拉了把全金属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隔着桌上的三台电脑显示器和其他我甚至没想去弄明白究竟是什么的电子玩意儿。他那一脸小胡子和几缕山羊须,就像演员选派部的人眼里的心理医生形象,再说了,这几年来我们相互之间也多次扮演过这样的角色。 “怎么啦?”他问道。“你在那里一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的样子。” “我不想骗你来浪费你的时间。我要一只跟踪仪。” 罗杰斯的笑容消失了。我越说越快。 “格兰,我遇上麻烦了。大麻烦。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他怔怔地看着我,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门边,小心地关上门,走回来坐下。他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要用卫星?就算我愿意我又怎么办得到?你哪来的这个想法?” “你一定能办到。你别想这么对我说话。” “你错了,我的朋友,好吧,就算开个玩笑说你没错吧。这一百个事关国家安全事务的卫星都在满负荷运转,就算我有权力把其中的一个调转方向,可你管的是特别调查组。你有什么样的案子需要用卫星?” 我本可以对他实话相告的。也许我迟早得告诉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要的只是手机定位。别说你没有这样的功能,别说你每天干的事情里没有这件事。” “不是用作背景调查的。不行。” 我扭头朝关着的门看了一眼,打消了想站起来把它锁上的冲动。我把椅子朝桌前拉过一点。 “的确不是国家安全,”我说,“至少目前还不是,可谁也说不准会冒出什么事情来。” “那又怎样?你还是不能一进来就——” 我一抬手。“不到万般无奈我不会求你的。”我直视着他的黑眼睛。“格兰,回想起来,我们可不只是在一起打打篮球。多少个夜晚周末我们是在一辆车里度过的,后来你才调到这里。我们可不止一次地相互救了命的。我欠你的,可你也欠我的。” “滚你的,这不是一回事。”他扭曲的脸表明,这样的事情提起来简直是荒唐,更别想用来勒索他了。 “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欠我的。”我重复着,而且需要的话,就准备一遍遍地重复下去。 “过去的日子过去了。我们在街头干的和你现在要我干的没有关系。” “你欠我的。” “这已经不是我们的事了。这是规,是规则手册上的规定。手册上明文规定谁能使用这些卫星以及用来干什么。我决不能把卫星时间像红人队球票那样给来给去的。” “去他妈的手册。我们在谈匡蒂科规则。” “是啊,可还是不行。我喜欢自己的工作,可你要的却是得让人他妈的滚蛋的卫星时间。” 我朝他的密室看看。“他们还能让你怎么受罪啦?让你坐在这连个窗子都没有的水泥房间里?” 格兰藏书网·罗杰斯嘴巴一张,看上去想继续争辩下去,然后又闭上嘴摇摇头。他朝关着的门扫了一眼,然后朝我倾过身子。 “告诉我你要怎么办,你这狗娘养的。快点,完了给我快滚出去,别让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 第二十章 回到医院,我发现莉萨已经被转到一般护理病房,便松了口气。我在她病房——这回是单人间——的门廊里停下脚步,轻轻吹了声口哨。 “嘿!”我对她说,“还化了点妆,你打理得可真快。” “瞧你说的……不过我做了个决定。”她今天下午的声音听起来有力多了。“我要了这问完全属于我的地方。” 我走过去倾下身,吻了吻她的嘴。她也吻了我,完全不像伤病员的吻。她头发梳得很整齐,眼圈也淡淡地描过了。我能嗅到她发际的野花香味,一边舔着沾在我嘴唇上她唇膏的味道。 “再也不用绷带了。”我说。 “头上的伤蒙着很薄的伤口贴,你得拨开我的头发才能看得见。”她拍拍胸口。“伤口也藏起来了。要看,你得解开我的——” “行啦行啦,”我对她说,“有了它才没让我不顾你还躺在病床上就朝你身上扑过来,没让事情变得更厉害啦。”我朝自己裤子前部瞥了一眼。“我是说更让人为难。” “别说了,”她说道,“我感觉好多了,可一笑胸口还.99lib.是痛。” 可她一提起汤普森案,疼痛就没有了。 “普勒,我们不能放手,现在不能放……肯定不能放。” “我完全同意。” 她睁圆了眼睛。“等等。我可是准备和你辩论一场的。” 我碰了碰她的手。“莉萨,你出了事。还有.99lib?那个想杀你的混蛋。” “一出院我们就开始。” 我暗暗咬紧牙关。我最近以来的所作所为似乎都是在欺骗她。 “当然啦,”我说,“你一出去我们就开始。” 回到车上,我拿起自己的手机。布罗德斯基手嶝里有了这样一件谋杀案,此时一定在办公室里。他刹真在那里。我告诉他我需要什么,还告诉他他现在枷正式成为我的成员了。他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答则应一有发现就向我报告。也许是我想像中的,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生气了。几乎有点真诚。 战马队的比赛星期日下午四点开始。我感到很庆幸,在穹顶屋半圆形起居室里坐等警长查到我必须得到的电话号码以锁定罗伯特·贝内特时,我总算有点事情可做。 可第一节之后,我就不那么庆幸了:圣迭戈队两次失球,一次被对方拦截,使海鹰队领先了十二分。等海鹰队把领先扩大到十五分时,就更没有什么幸运好说了。 我当然不指望战马队能大大赢上一场扭转局面,可他们总得打起精神至少别输六分以上吧,不然的话我那一千块和去年输掉的钱一起全扔进下水道了。 比赛在一点一点进行,我的希望也在一点一点地破灭。 还剩一分半钟,圣迭戈队一记定位球,把比分差距缩小到八分。然后他们又一个三分出局把西雅图人挡住了,当我意识到将发生什么情况,胃都开始痛了。 还剩三十秒,战马队处于很容易得定位球的位置,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需要的就是一个定位球,但圣迭戈队别无选择,只能奋力来一次底线触地得两分。只能远距离射门,触地几乎不可能,还想多得几分就根本没
99lib?
希望了。 在全场一片喧闹声中,两次底线传球失败,我彻底破产了。我呆呆地盯着屏幕。狗屎。我伸手去拿遥控器,电话铃声把我打断了。 “什么都没发现,”布罗德斯基警长告诉我。“反正还没有消息,不过我让全县各处的眼线注意发现情况。” 我向他道了谢,挂上电话。我又看了看赛后评论,然后关了电视。心里暗想,真是越来越荒唐。先是战马队,这又来了警长。 怎么能每一次都他妈的输呢? 第二天凌晨四点差一刻时,布罗德斯基又打来电话。 我半睡半醒,过了几秒钟才听明白他的意思。 “我要对你说的是这么回事,”他说道,“我的一个眼线刚打来电话。他在95号州际公路上挨家查汽车旅馆。最后到了一个叫‘卡车休息99lib.所’的地方,那里能加油,有吃有住,二十四小时营业。他问了那里的夜班经理。经理在登记卡里找罗伯特·贝内特的名字,没找到。据眼线描绘,那人的鼻子断了鼻梁,但还是没结果。经理出去找来了在夜里加油的孩子。我的人问了他一些常规问题。‘他妈的,没错,’那孩子告诉他。‘他妈的,没错,我记得那断了鼻梁的家伙。他用的是自助服务,然后要我给他洗车窗。我对他说那违反规定,他对我说要是我不照他说的干,他就用加油管揍我的屁股。’” “‘那两只混账眼睛,’这孩子对我的人说,‘空空的盯着我看……我忍不住要看他的鼻子。’” 我眼睛一亮。 “这孩子有他的名字吗?” “那家伙付的现金。” “那车呢?有车的登记吗?” “灰色的大砸包车,他只能肯定这么多,别的不行了。” “妈的。” “蒙克,我还没说完呢。” “警长求你了,这么早的时候就别玩把戏了。你干吗不直截了当告诉我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录像带。加油泵那里装着数码摄像机。为的是拍下不付钱的家伙。” “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了那个到我办公室来的自称是特工罗伯特·贝内特的家伙。我看见了那辆灰色面包车……还有车牌号99lib?。” 突然间我全醒了,一股熟悉的冲动在全身涌过。 “查出来是谁?”我问。 他读着从机动车管理局传来的打印件。我拼命跟上他的速度把内容记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我把记录给他读了一遍。 “2002年福特E-150型商用面包车。登记用户东南修配仓库。登记表上没有用户个人的.99lib.名字。” 我重复了一遍地址。我肯定那条街就在火车站南边的什么地方,可是一看门牌号码,我根本就不相信。魔鬼都会用赞博尼磨冰机来销毁踪迹,哪里能指望职业杀手留下那么简单的尾巴。我把这话对布罗德斯基说了。 “我遇到个大问题,”他说,“这里来的你的人——处理莉萨·桑兹受袭击案的人——他们也需要这个信息。” “还不到给他们的时候。等我先核实一下再说。” “为什么不用当地人?市警察局不离开办公室就能办妥了。”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去找点下一步该怎么做的主意。” “你这是在要我干我不能干的事。” “就一两个钟头,就这么多。等外面天亮了就行。” “那我等着。” 华盛顿东南的那个地址离华盛顿火车站南面十几个街区,距离庄严堂皇的国会山倒不太远,不过那里的生活情况和国会的相比距离可就大多了。该地区是那些正努力摆脱困扰了几代人的贫穷和犯罪的街区中的一个,可前面的路还很长。我把随想曲汽车拐过最后一个街角开到布罗德斯基确认的那条街上时,七点刚过几分。那里尽是老式的房子,中等大小的公寓区,没有任何工业的迹象。 我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来到了应该有东南修配仓库的那个街区,可那里除了公寓楼还是什么都没有。我放慢车速,挨个读着街两边的门牌号,可就是没有我要找的那个。我一点也没感到惊奇,我抓过手机,准备核实下一条线索。也许还是浪费时间,但有了线索就得去看看。要不犯错误,就得把每一条线索都查实了。 我往邮政监察办打了个电话,很快就弄到了机动车管理局记录上东南修配仓库地址所在的那个邮局信箱的地点。F南路邮局离这伪造的地址还有点路,等我赶到那里,邮电局局长已经在那里恭候我了。 我把证件给他看了,告诉他我此行的目的,他问道:“东南修配仓库?我可以把那个邮箱的登记卡给你看看,不过那上面也许没有这个名字。” “也许我能在上面发现一些其他能有点帮助的东西。” 邮电局局长体形圆胖,快退休的年纪了,身穿白色的制服衬衫,不过没系领带。他领我走到几排深色的木质文件箱柜旁,拉开其中一个抽屉,翻动着里面的东西,一会儿便停下手,拿出一张三英寸宽五英寸长的卡片,把卡片递给了我。 “我没说错,”他说道,“没有公司名字。我们不接受这样的东西,你知道,除非上面有客户的名字。” 他笑着,靠近嘴角处的嘴唇有点歪。“要是遇上欠费,我们得有人联系,要出了其他麻烦,总得知道把谁剔出去呀。” 我仔细看了看卡片。那名字不是罗伯特·贝内特,这当然。是本杰明·阿拉德,信箱主人这么印着,上面的地址就是布罗德斯基写给我的东南修配仓库的地址。我把那名字记在笔记本里,把卡片还给了他,对他的及时协助表示感谢。 “蒙克特工,能为局里做点事情总是高兴的。过去我不时也见上胡佛先生一眼。和另一个家伙在一起……那个什么长相来着的克莱德。” “局长有很多朋友呢,”我对他说。这是局里人必须这样回答外人的话。“什么人都有可能。” “别让他们再像他那样了,那个胡佛。” “没像他那样,先生。”我和他握握手。“他们肯定不像他。”这突如其来的友善使我胆子大了起来。 “能让我看看邮箱吗?里面有些什么?” 他朝我一斜眼。“得有传票才能看邮件。” “那就只看邮箱,不看邮件。” 他又摇起了头,于是我使出了王牌。“就一次,”我对他说,“就一次,为了胡佛生。” 他朝我瞪了一眼,然后转过身走开了。 我暗想,咳,我真该死,连老头子杰德加的名字都不管用了。我转身朝前门走去,可才走两步背后就传来了他的声音。我停下脚步。 “蒙克特工你去哪?你不是说要看看邮箱吗?” 我赶紧跟在他后面。他领着我拐过一个屋角。 来到一长排敞开着的邮箱背后,然后便顺着这排邮箱一直走到我要的那个邮箱背后。他转过来看看我,老天保佑,他一句话没说。没有指点那个信箱,甚至连一眼都没有看。他所做的只是走开。 我像鳄鱼扑食般迅速伸手抓过一把邮件,七封。 我翻看着。账单,信用卡广告,杰菲润滑公司寄给邮箱主人的服务宣传,说几乎可以免费为他更换润滑油,最后是一份房地产宣传品。每一份上的收件人都是东南修配仓库,由这个信箱转。我更仔细地检查着信封,仔细看着地址窗里写着的每一个字,想看看是否还另有个名字,由某人转什么的,可是我什么也没发现,直到我翻到最后那封邮件。 我发现,那封房地产商来的信件的收信人是杰里·克朗。我把这个名字抄进了笔记本,再一次谢了谢邮电局局长,出了门。 钻进随想曲汽车后我给亨利·巴伦苏埃拉拨了个电话。巴伦苏埃拉是大区分局的电脑分析员,星期三我就是把电讯公司的电话资料交给他的,那资料记录着一长串登记在贾巴拉·阿巴德和布伦达·汤普森名下的电话号码之间的通话记录。我告诉亨利我要找的东西,他答应一发现情况就给我电话。 然后我又给在医院的莉萨拨了电话。她既为听巨到我的声音感到高兴,又为自己还躺在病床上感到哥厌烦。巯“我得冲出去了,”她对我说。听我没反应,她赶则紧补充道:“医生没有任何理由再让我留在这里,他们也想把这床让给需要的人。” “什么时候?我来接你。你多少时间能准备好?” “你多快能赶到这里?” 到了医院,发现她已经打点完毕,急切地想要离开。 我四下看看屋里。“那些花哪里去了?” “太漂亮了,舍不得丢。特别是你送的玫瑰,普勒,所以我把它们全分送给各个病房里的人了。” 她站起身。我拎起提箱。正朝门外走,一个护士拦住了我们99lib?。 “莉萨,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她责备道。“谁也不能这样自己走出去的。”她说着咧嘴一笑。 “稍等片刻,我让勤务推辆轮椅来。” 莉萨摇摇头。“我已经在楼道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小时了。我不需要让人推着,自己就能走到前门去。”她说着朝我一点头,“真摔了,还有这大块头扶着呢。” 护士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往一旁站开了。“那就快点,”她低声说道,“要是被上司看见了,你就说蒙过了我,自己走出去了。” 走到楼下,我让莉萨一人站着,出去找到车并把它开过来。我为她稳稳地扣好安全带,离开街沿石时,一个穿着白色外罩的勤务正推着辆空轮椅过来,我猛踩了一下刹车让他过去,边侧身抓住莉萨的胳膊,以免她前后晃动。 “我想请你同意我要做的事情,”我说,“如果你不愿意就说不。” 她看着我,眉毛一扬。 “让我把你接到我家去,”我接着说道,“让我照顾你几天。” 她摇摇头。“欢迎你照顾我,但不在你家里。别让我解释,但我很想重新看见自己的家。这可能很女人气,但目前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把车开到停车场管理亭前,把停车票和一美元交给管理员,让随想曲汽车挤进了街上的车流,朝25街开去。我可以往南开到石溪街和波托马克快车道交会处,接上阿灵顿大桥,二十分钟就能到达莉萨在亚历山大里亚的家。 到了她家,我把提箱拎进卧室,把她在床上安顿好。 “饿吗?”我问她。“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吃的来?或者给你做点什么?” 可是她的眼皮已经在往下垂了。“什么都不要,普勒。太谢谢你了,可我现在想做的就是睡觉。” 我让她睡了,确信她的前门锁好后,我走向随想曲汽车,朝家里开去。 我还没到家,亨利·巴伦苏埃拉就来了电话。 “本杰明·阿拉德,”他说道,“是你给我的第一个名字吗?那名字下我什么也没发现。” “那另一个呢?克朗,杰里·克朗。” “有一个电话。六天前的。” 我手臂上的汗毛抖动起来了。没等我来得及问,亨利接着往下说了。 “那个电话是克朗打到你给我的布伦达·汤普森的第二个电话号码,我猜是她工作地点的,因为区号是城里的,九十七秒,星期二,1月7日。” “就三十分钟?你就只能给我这么点?”我紧紧攥着在穹顶屋里的电话,“老天,格兰,我给你弄来了手机号码,可半小时能让我干什么?” 罗杰斯从鼻子里往外一喷气。“凭运气吧。有三个伊拉克情报官员正在芝加哥清除剧毒投掷物,费城有一个俄国情报人员,洛杉矶还有一个。我哪怕给你一秒钟也他妈的冒着屁股挨板子的危险。” “俄国人?我们在莫斯科以外还有情报人员在干?” “你还用得着问我?” 我挂上电话,按着布罗德斯基的号码。我告诉他我发现的结果:一个新的名字叫杰里·克朗,还有从电话公司来的手机号码。 “该是我们的人,”我说,“或者是什么和他十分接近的人。” “还是得找到他。好像不可能给他去个电话问问他在哪里。” “不用问他。”我把格兰·罗杰斯的卫星告诉了他。“他一接电话我们就逮到他了。” “我在哪里和你见面?你会在哪里?” “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华盛顿去,快到的时候给我电话。” “马上动身。” 我刚把电话放下,格兰·罗杰斯就回电话了。他显得很紧急。芝加哥的反恐分队吵着要卫星支援。 “普勒,快去干你的事,不然今天就别干了。” 狗屎,我暗想。我本该留在城里的。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等着,格兰。几秒钟后你应该能截获克朗的手机信号。” 我挂掉电话,从笔记本里找到了那个号码,又拿起话机,使劲按着键盘。 “这里是花旗银行,”我对那个接电话的嘶哑的男声说道,“来电是为了确保您不会错过我们一次性开户三十天零利息的优惠。如果您现在申请,我能向您确保迅速批——” 对方一言不发掐断了电话。显然,克朗先生已经是他们的客户了。我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们截获了你的目标的信号,”格兰·罗杰斯告诉我。“在特区……十四街和K街……富.99lib?兰克林公园西。我能让卫星再跟踪二十七分钟,但那以后你就好自为之了。” 我把电话扔回机座,朝车跑去。我从来没在二十七分钟内赶到过富兰克林公园,但也许克朗今天跑不了了,也许我弄到卡车站那盘录像带的运.99lib.气能延续到让我铆上这家伙。 第二十二章 “目标在移动,”我离华盛顿还有一半路的时候格兰·罗杰斯这么告诉我。“朝西北方向。刚出斯科特广场,上了马萨诸塞大街。” “你还能跟他多久?” “你还有多远?” “至少还得二十分钟,也许更多些。没有你我没法干了。” “那就再踩踩油门……我尽最大努力。” 我猛踩踏板,可交通越来越拥挤。 “目标在谢利丹广场,普勒。还是沿马萨诸塞大街往西北走。” 格兰顿了一下,再次听见他说话前,我听见背景里另有一个声音。 “伙计。对不起,我得走了。” “别走!”我喊了起来。“再过一分——” 可电话断了。 我用手掌重重地捶着方向盘。克朗在前面太远的地方。或者说是罗伯特·贝内特,不管他今天用的是什么名字。 我考虑过继续追下去,查遍谢利丹广场地区和马萨诸塞大街,查找布罗德斯基录像带上的那辆福特面包车。可我没想多久就开始嘲笑起这一主意来。只有在十分差劲的电影里才可能找得到,而即使我找到了,问题也只能变得更糟糕。我还是得自己跟踪他,还得让某个蹩脚的编剧来干这活。光靠我自己,要不能在最初十分钟里搞定,就别想和他铆到一起。而在现实中,至少得有三辆车才能把这事干好。 我拿起手机拨了布罗德斯基的电话,把发生的情况告诉了他。 “我还是得进城来,”他对我说,“我得去抓杀人凶手。”他顿了顿。“我还得把情况告诉布鲁克斯顿的特工呢。” 我朝车窗外望去,雨点开始落下来了。 “他们会反应过分的,警长。我们快追到这家伙了,不能让-伙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把他吓跑了。” “这不关我们的事。” “我们还是先谈谈吧,我就这个要求。我们一早见面,看看到底进展如何。我比你更需要这家伙。相信我,我不会做出任何举动来损害这一机会的。” “相信你?我从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这个词?” “这不是洛杉矾。我非常需要你,不会对你说谎的。把明天早晨留给我吧。就几个小时的事了。”我顿了顿。“再说,没有我你能找到他吗?” 我听见他吸了口气,然后用力从闭着的嘴唇间吐了出来。 “好吧,蒙克,我明天去你办公室。我们可以先谈,但是我肯定要去你的办公室。” “对不起,”我回到穹顶屋时格兰·罗杰斯在电话里这么对我说。“我当时没有别的选择。” “我知道那样的事有可能发生。进去的时候你告诉过我的。” “可你那时跟得很紧了。” “明天我们会干得更好。” “明天?”他的道歉口吻消失了。“天哪,哪里还有明天!你昨天对我说那只是——” “你说不行就得了。” “混账,你明知我不能那么做。普勒,你在这里已经有点欺人太甚了。真朋友根本就不会开口提这样的要求。” 他把我讲得哑口无言,可我能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尽量逼住他。我便开始闭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这沉默听起来就像电话里还有第三方。 “就这样了?”他终于说话了。“你甚至都不打算骂我个狗血喷头了?” “你不是看见我们之间一切都在重新开始吗?” 他砰的砸着耳机,震得我耳朵直嗡嗡,但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 “就叫布罗德斯基,”星期二早晨,警长边吃着OK小吃店里的丹佛煎蛋饼边这么对我说。OK小吃店是个正餐连锁店,尽管名字不太响亮,在华盛顿一带倒还生意红火。我们挑选了离杜邦广场附近的马萨诸塞大街一条街的那家店,食物果然不错。 “那我就叫蒙克。布罗德斯基与蒙克。” “听起来像个男士用品商店。” 我朝他看看。这人还真的开了个玩笑。 “我们得找一家成衣店,”我对他说,“就我们两人。” 他点点头。“我带来了一些99lib?衣服。各种帽子。三副墨镜,几件夹克,一件两面穿的雨衣。”他啜着咖啡。“还有一些假胡子来挡挡脸。” “同样。几片小胡子,一片山羊胡子,还是我干监视分队时的东西呢。还有一个女人发套,假如需要用的话。” “把假发留在你车上吧,蒙克,除非要我去装保加利亚推铅球的。”他真的咧嘴笑了。“我们是跟踪那家伙,不是要把他吓死。” 又是句笑话。天哪,这家伙还挺有点人情味呢。 “他也许喜欢保加利亚女人哦。”我对他说。 “那就更糟糕了。” “人说如果你从没有试过……” 他咕哝了一声,使出男子汉的勇力大口吞吃起煎蛋饼,然后喝了口咖啡,托着杯子说道:“你是在这附近把他跟丢了的,你昨晚不是这么对我说的吗?” “差不多就在这里。” “你最初是在K街上发现他的?” “在富兰克林公园。我对你讲过东南边的那个邮局,这就有了第三个选择。” 他眉头一皱。“要等专业的家伙来拿邮件,可有你等的了。” “同意,不过,这怎么解释他邮箱里那个信封上印着他的名字?专业的家伙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电脑啊。现在多半的邮件都是电脑打印的,邮件上印着什么名字你可不大能管得住。” 我朝他倾过身去。“听着,布罗德斯基,关于到办公室去的事……” “算啦,昨晚我考虑过了。我是这么想的,我到这里来是处理我自己的案子的,而你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我对你说过了,从现在起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点点头,但不打算说任何会使他改变主意的话。我们吃完了煎蛋饼他才再次开口说话。 “今天上午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嚣我给了他F街上的邮局的地址,还告诉他该怎规么过去。“昨天那邮箱是满的,所以今天他很可能来则拿空里面的东西。你不如去试试。我就在马萨诸塞大街上开车来回走,等格兰·罗杰斯的电话。” “省省吧,普勒,你他妈的很清楚我会干的。” 格兰的语气里透着厌烦情绪,说明我俩的小口角还没完,不过这篱笆上的小洞我可以等些时候再修复的。他再次确认了刚才对我说的内容,我抓着电话的手稍稍松了一点。 “西北方向,”他重复道,“现在他就在那里。离你昨晚跟丢他的地方不远。” “往北多远?我在杜邦广场。” “隔几条街。在一条叫里格斯广场路的短街上,已向东往新罕布什尔大街去99lib?t>。” “我在杜邦广场上新罕布什尔大街。离里格斯广场多远?” “四五条街吧,大概这样。他快到大街了。” “他上新罕布什尔大街就告诉我。” “明白。”半分钟后,“左拐……又往北去了。” “华盛顿高地。格兰,别挂断。我马上接回你的电话。” 我猛按下一小时前存进去的快速拨号号码。 “布罗德斯基。”警长立刻应答道。 “包裹向北,去16街,一直开到通向新罕布什尔大街的地方。到那里后给我回话。” 电话挂断了。好家伙,警长。干这职业的从来不在玩笑上浪费时间。哪怕多说几个字都会浪费太多的时间。我又快拨接通了格兰。 “新罕布什尔,”他告诉我,“正穿过S街。” 我一踩加速器。我正在接近目标,不过克朗离那里还有一.99lib?两分钟的路程。 “普勒,左拐。在17街上直着往北。” 我穿过S街,一上17街便猛地向北一转,放慢了车速。最好先别盯得太紧,除非万不得已。 “靠近佛罗里达大街,”格兰说道,他的语速快了起来,“查一下……快速左转进了……进了西顿广场,好像是的。一条小街。到头了,是条死巷。” 我给随想曲汽车来了个加速,到了十字路口,猛地一停,开到街沿,心里十分感激格兰的提醒。七辆局里的车挤进了死胡同,让好几台监视器遇上了麻烦。 “包裹在西顿广场停下,”格兰说道,“我走了。” 电话断了。我拨通了布罗德斯基,告诉他到我所在地的走法,然后便开车很快经过西顿广场。 那辆挂着和录像带上一样的车牌的灰色福特E-150面包车就在半条街外靠左边停着,停在一栋小巧而漂亮的公寓楼前。古旧的砖墙,白色的木框,鲜红的百叶窗衬托出铅灰色的玻璃窗,前门上方有一只黄铜做的鹰。 我凝望着公寓楼时,脑子里转着几个念头。如果他就住在这里,那这大猩猩把这屋子摆弄得还挺有风格。如果他并不住这里,我们也许能幸运地找到他的管家。 第二十三章 二十分钟后,布罗德斯基赶到了,他开车从面包车边经过,然后回到我的车旁,对我的想法表示同意,那就是,我们遇到了麻烦,这麻烦就是西顿广场本身。原来,这条街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那样是条死胡同,但它却太短了,短得使我们无法实现自己的目的。西顿广场上满是高档公寓楼,每一栋楼都有几十扇窗子,直接对着街面,在这地方做监视,实在太糟糕了。 对刚开始干这一行的人来说。这条街上其他的车太少,而让人畏惧的“邻里隙望行动”成员则太多。给从俄勒冈大街到缅因大街间的监视组活动造成了极大的不方便。即使杰里·克朗自己不探头向窗外张望,他的某个邻居也会朝窗外看看。我和布罗德斯基坐在车里,就像在盘算着下一趟入室抢劫的罪犯,立刻就会被人看见似的。会有人把警察叫来。当身边围着一堆市警察局的巡逻车时,我们就会像穿着棕色鞋进歌剧院那样感到十分的难堪。 “我们得挡住他的去路。”我对布罗德斯基说。 “我去西顿广场另一头,就是通往弗罗里达大街的地方。你就在17街的街角上等着,他离开时我们中总有一能看见。” “反正晚上之前都行,天黑之后就没那么简单了。” “对他也一样。天一黑,我们就能靠得更近一点。” 布罗德斯基向西开去,直到西顿路汇入弗罗里达大街处。我则在西顿和17街接连处停下。我们的地形不错,对我们这样两人两车的情况来说很不错。随杰里·克朗在西顿路上来回开上一整天,可他只要一离开这条街,我们就会在他后面盯着。 白天渐入傍晚,傍晚渐入黑夜,夜色深沉。 “有蓝色的凯迪拉克朝你的方向开去。”星期三凌晨三点时布罗德斯基在手机里对我说。虽然已是凌晨,警长的声音还是相当有力。他描述了开上西顿广场路的那辆轿车的特征。“一个人。女的。要是她没从你车边开过就九九藏书告诉我。我开车从她停车的地方过一下。” 我的确看见她了,那是几秒钟后那辆凯迪拉克悄然开过向南驶上17街时。我还是让布罗德斯基开车经过一下,为的是确信那辆面包车没有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我们身边溜走。几分钟后他来电话报告说一切照旧,但这一次他加了一句话。 “只是一种感觉,但这事让我有点担心。” 见他的举止越来越像样子,我不禁暗暗发笑。 换了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说法准有点不一样。你他妈的准是在开玩笑吧!那面包车还在那里能说明个屁问题!我们还这样坐在这里,相信他没早把车扔在这里自己溜了? 不管布罗德斯基把话说得如何轻缓,他说得很有道理。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可能去跟踪从我们身边开过的几十辆车中的任何一辆。杰里·克朗完全可能在十五个小时前就走出门,搭上朋友的车走了。我们很可能在这里连着坐上几天都根本看不见他。这样的事情发生过的。 “我在考虑用艾菲斯,”我对他说。艾菲斯指的是自动指纹识别集成系统。“我在手套箱里还放着一套。” “怕靠不住,”布罗德斯基说。“特别是在深夜。不过还是值得一试,总比在这里干坐着好。至少我们能弄到他的真名。” 警长又说对了。技术上这一点早就有可能做到了。从前的系统要花上几星期才能识别出一套潜指纹,而艾菲斯使这一过程缩短到几分钟。更为出色的是,它根本就不会被假名所欺骗。管他是杰里·克朗还是本杰明·阿拉德还是罗伯特·贝内特——杀手是出于自己的目的挑选名字的——但在局里的超级计算机里,他的身份就是一串的0和1。我需要做的就是从那面包车上弄一个可读的指纹下来,送到艾菲斯去,其他的事情就让那微小的量子物理世界去完成了。 “问题是街灯,”布罗德斯基说。“不太好弄。在灯光下不太好往车上喷粉末取指纹。” “指纹总有点油腻的,特别是在车窗玻璃上。我的特制胶带也许不用粉末就行。” “还是得有个理由走过去。” “就说我去找狗。” “有皮带吗?” “这附近肯定会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来得店’。”九九藏书 “准有。” “在那里拿几个塑料袋,再拿个小铲斗。等几秒钟,等我回了自己的车你再动身。” 我让电话开着,把车开上了西顿路,使自己尽可能远离任何一盏街灯,边观察着那辆面包车。 “好了,去吧,”我对布罗德斯基说,“我找好了观察地点。” 他没回答就挂上了,我放松了身体靠倒在驾驶座上,低下脑袋藏在暗影里,就这么隐身等着他回来。我的后脖颈开始有些刺痛感,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这不仅表明我已做好准备,而且表明我的赌博意识又清醒过来了。我就喜欢这个——我一辈子都明白这一点——尽管天气阴冷,小雨丝丝,浑身困乏,后座上还放着那只尿瓶,我还是觉得这地方是最好的去处。 能和我们的猎获目标靠得那么近,这让我更加感觉良好。想到能又一次敲开他的秘密,我浑身发热,把加热器都关上了。我已经打断了他的鼻梁,可这杂种居然想杀害我可能会爱上的女人,这样的惩罚还差得很远很远哪。这狗娘养的现在正躺在床上,暖暖的,舒坦的,而我却冒着冰冷的雨水坐在这里。我的双手生疼,恨不能给他狠狠来一下,冲上楼去,撞开房门,和他了结。再次感觉那使他鼻子变了形的那一声打击,再闻闻那血腥的气味,尝尝那一阵满足感。 布罗德斯基回来了。 我启动了车朝他开过去,把随想曲汽车停在他那辆别克轿车边上,车头抵靠着他的车尾,驾驶座边的车窗只隔着几英寸。警察管这样的错车方式叫“六九式”。我摇下车窗,他把买来的东西递给我。一条六英尺长的皮带,一头有一个很大很宽的颈套。还有几只塑料袋。一只鲜绿色的塑料园艺铲斗。还有一件我没有要买的东西。 “我刚才没说,”他耳语道,“不过我从办公室还带了样东西来。” 我看了看他递进窗里来的东西,认出了是和那条拴狗的皮带一起送进来的一个黑色的金属物件。一个磁铁发射器,尽管比烟盒大不了多少,可功率之大,任这辆福特面包车跑到天涯海角都跑不出它的范围。外形一点也不美观,可完全能满足我们的需要。 “正是把它放上去的绝好时机。”布罗德斯基补充道。 “另一半呢?”没有接收器,发射器就没什么用了。 “不需要接收器。只要把你的商用收音机调到中波638就能听到声音了。单声的哔音,不过是间断的。目标停止移动它就中断,目标移动时它叫得慢一点,移动到发射区边缘时就变得很慢。” 我点点头。我们分头开回自己原先的地方,可是我不由得从后视镜里朝警长的车和坐在方向盘后的这个男人看看。他很职业,这一点毫无疑问,他怎么可能不这样呢?尽管我们和他们之间曾经有过过节,洛杉矶警察局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是世界水平的。在打击街头罪犯方面比我们强得多。布罗德斯基作为处理凶杀案的警察,他是这帮人里的优秀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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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很犟,可我有他搭档真是再幸运不过了。 一会儿工夫,我回到了那十凡簇长青藤的阴影之下。我伸手在后座上挑了顶红人队的球帽,一片小胡子,在后视镜里瞥了自己一眼,摘掉帽子,把头发朝眼睛上捋捋,又戴上帽子,把帽舌拉得更下一点。杰里·克朗只见过我一次,而且当时他正忙着拼命踢我,没工夫仔细看我的脸。这一次,他甚至连我的脸都休想看到。 我抓过袋子、铲斗、皮带和发射器,把塑料袋绕系在铲斗的把上,把那沉甸甸的无线信标塞进其中的一个袋子,然后伸手到手套箱里去拿潜指纹胶带。我撕下几段六英寸长的胶带,希望元需粉末就能奏效。我把胶带放进同一个袋子,离开车,锁上车门,走上了街。 第二十四章 走上人行道时,我决定再加一层伪装。 我在树下四处看看,找到了一片树皮,脱下左脚的皮鞋,把树皮垫了进去。我重新穿上皮鞋,十分难受地练着走了几步。脚跛得完全像真的。这使我看上去个子矮了些,威胁感也少了许多,更重要的是,这说明我是个残疾,人们从小就受到教育,说见了残疾人得躲开。?99lib? 我抓过塑料袋、皮绳和小铲斗,朝面包车走去。 我跛着扭着,像戴着红人队球帽的马塞尔·马尔素那样做着“这里来,孩子,这里来,孩子”的手势,离那车越来越近。走到驾驶座窗边时,我弯下腰往车下看看,寻找着那条现在连我也开始觉得也许真的存在的狗。我伸手到塑料袋里摸到发射器,把胳膊伸到面包车下,利用发射器寻找着金属部件。一会儿,我听见磁铁吸附上去的一声喀哒声。我拽了拽,无线信标牢牢地吸在那里。 我还是弯着腰,掏出了那几条胶带,慢慢直起身,把其中的一条贴到驾驶座一边的窗沿上,一条贴在车门锁周围的地方,最后一条贴在窗玻璃上。光线很暗,看不清我到底弄到了什么,不过,除非杰里·克朗把这车好好擦了一遍,不然的话我肯定有所收获的。真要败运的话——而我的确经常十分败运——那就是沾上的可能只是点灰尘。 我一跛一跛地从面包车边走开,像小狗菲多又一次在夜里乱跑,使主人不得不下床去寻找。主人正大为光火,气得把头直摇。 菲多,这狗娘养的,你跑哪去啦? 脚上的皮鞋硌得我直咬牙,见布罗德斯基的车出现在街道另一头,我加快了跛行的速度。 “你车上没带扫描仪?”走到他车前时我问道。 “或传真机?” “车里什么都没有。去年我们把它们装在巡逻车上,可这两样我都没有。” “那就到‘金科’去,”我说,“你需要传送表吗?” “我提箱里有几份。”他朝我一瞪眼睛。“蒙克,到车里去。看你这样跛腿走来走去我受不了。我顺路把你放下去。” 这一次警长回来得更快。他再次与我的车来了个六九错车,说话的声音比耳语高不了多少。 “他们告诉我,局里藏书网得花上几个钟头。我把你的手机号码给了他们,让他们回电。” 我顺着街道朝那辆面包车看看。“我看我们能撤退一会儿了。你可以去弄点吃的。” 这是搞监视的人的暗语,意思是可以去找个真正的洗手问用用,把储尿瓶倒倒干净,而不用对着阴沟倒,那样做肯定会引起人的注意,而这时候最不能发生的就是引人注意了。他点点头。我朝后座上我自己的那只瓶子瞥了一眼,不过我是决不会让他把它也捎带上的。真正干盯梢的无论如何得自己的瓶子自己拿,决不会让别人替他拿这玩意儿。 “没有?” 我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一片黑暗,拼命想弄明白九十分钟后身份验证处来电的意思。“什么都没有?连平民卷里都没有?” 我听着,耳机另一端传来的是局里在西弗吉尼亚克拉克斯堡的指纹中心一位女士的声音,她再次告诉我,布罗德斯基通过金科的传真机发去的潜指纹与她那里的记录无一吻合。我向她道了谢,挂断电话,拨通了警长。 “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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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说道,“我从来没从克拉克斯堡得到过‘没有记录’的回答。” “可对这样的疯子就一点没办法。” “你做的指纹没问题,这一点我能肯定。完整的四个手指,不用放大镜就能看清楚的。三个箩,小指是箕。” “准是出了差错。克朗不可能没有记录。” 我对了对仪表盘上的时间,差不多是早晨六点了,一年中的这段时间里,这时候天还没有亮。从中波638电台传来的迅速的蜂鸣声说明那面包车没有移动过。落在车顶的雨点和着收音机里的蜂鸣,造成一种几乎像音乐中的切分音的效果。滴一答一滴一答一滴一答……有点像这样。 “我们能有多少距离?”我问布罗德斯基,“我们能退多远而他一动我们依然能跟上他?” “至少一英里,就在我从那里过来的地方,不过在这样的城里,交通拥挤,电子干扰多,也许就四五个街区吧。反正能远到他决看不到我们。” “我们要是离开地面怎样,比如到一栋大楼里去?”我心里想的是一栋十分特定的大楼。 “这是个视线推移问题,不过我们离地面越高,就能退得越远。你能弄架飞机飞上去?” “要是我们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也许行,让他们OK我的请求。”这样的请求我这个被暂时停职的特工连提都无法提,不过我没对布罗德斯基说这事。“我在想稍微矮一点的。希尔顿饭店就在T街上,不会超过十三层高”——按规定华盛顿所有的建筑都不能超过十三层——“不过我们应该能把那里当个指挥站。” “你有多少经费?我是在调查凶杀案,可县里决不会付住希尔顿的钱。” “我用信用卡付。”用卡上剩下的钱付。“事后再想办法。” “我在这里守着,等你办好住店手续。你最好找个机会弄点吃的。” 我挂断电话,朝饭店驶去。里程计上跳过零点七英里,我开进停车场,点点头。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在希尔顿弄个房间能使我们得到万分必需的东西——休息,真正的休息,不是在干监视时权当睡觉的那种趴在方向盘上打盹。干这种经常会突然变得十分暴力的活,休息和武器具有同样的价值。不休息,最终可能丢性命。 在大堂里,我要了顶层朝北的最便宜的一间单人房,在维萨卡账单上签了名。饭店职员一把抓过我的卡,在机器里一划,高高地抬着鼻尖看着我说,不过就四百美元一晚。我赶紧上楼,直奔床头柜上的那具便携式收音闹钟两用机,在中波段调到638千赫,听见了我们的发射器上传来的急促稳定的叫声,又点点头。要胜出还有许多事要做——就靠我们俩自己——但比赛场上第一次开始变得势均力敌起来。 我们轮流值守。 干两小时,休息两小时。 警长和我盯着这呆在公寓里的混蛋,我俩都希望这杀手还没有决定要提前退休,希望他那辆灰色的大面包车不会就这么停在那里直到轮子生锈。不应该是那样的,但在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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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中,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他不移动,并不意味着我们能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这么做会违反游戏的第一规则,而其后果也是完全可以预料的。 经常发生这样的事。 目标连着几天——有时候是几个月、几年——没有一点动静。守望的人——始终是人手不够,休息不够,吃得不够,压力太大——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就在他转身揉揉抽筋的肩膀的十秒钟里,目标消失了。我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每个人至少都发生过一次,无论是精力旺盛的年轻特工还是那些过气的、当班时无休无止地在长长的黄色拍纸簿上把他们的退休金一遍遍算到最后一分钱的老家伙。 但这一次决不会发生,布罗德斯基和我都这么下决心。 这一次我们有优势。这一次有希尔顿在我们一边。值守两小时后,我们能回到那张柔软的床上,还能用真正的洗手间。我们不需要在那辆半小时没离开的车的后座上休息,不用蜷起腿设法入睡,不用装着闻不到快餐食品的陈腐味、旧报纸的霉味,以及令人头痛的汽油味。 很难向外人解释为什么联邦调查局特工能忍受这一切,为什么能使自己遭受比塔利班步兵所遭受的还要糟糕的待遇,我对此也没有答案。也许就像马戏团里专门铲大象粪便的家伙。也许我们就喜欢那样的味道。 “准备好,蒙克。他行动了。” 星期四刚过正午十二点,布罗德斯基的电话就来了,我正离开饭店停车场去和他换班。 “出了前门,”他继续说道,“朝面包车走去。我盯着,不过你最好快点。” “三分钟,”我对他说,“引他出来,我赶来和你会合。” 我打开仪表盘上的商用电台,中波638的声音响亮而清晰,面包车开始从我的位置旁开走,发射器传来的哔哔声也慢了起来。 “弗罗里达向南,”布罗德斯基对我说,“我看我们是遇上职业高手了。他在左右张望,看反光镜。我跟不了他多久。” 我一个掉头冲上17街往南开去,在T街猛地左转,就在面包车刚上康涅狄格大街往北开去的时候追上了它。我把车开进正好在他视线之外的车流里,听着汽车扬声器里传出的跟踪仪稳定的哔哔声。 “跟上他了,”我告诉布罗德斯基,“康涅狄格大街往北。我来报街名。” 我一条接一条地报着街名,一路到康涅狄格大街和石溪公园交会处,又穿过公园到了艾灵顿公爵桥。“右转,”我说道,“卡尔佛特路往东……艾灵顿桥。你上来,我要超车了。” “盯上了。” 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克朗往右拐上了桥,接着,布罗德斯基那辆暗绿色的轿车隔着两辆车也做了同样的拐弯。我赶紧右拐,再一个右拐,再次做好了接手的准备。 “卡尔佛特向东,”布罗德斯基说,“左转灯在闪……第一条街是……第一条街是亚当斯米尔路……好像是左拐上了亚当斯米尔路。”他顿了顿。 “没错。左拐上亚当斯米尔。我在卡尔佛特上直走。” “我盯上了,”我说,“回车道去吧。” 我跟着克朗走了三十秒钟——一直注意到收音机里传来的稳定的哔哔声——直到他又一次亮起了左转灯。 “又亮左灯了,”我告诉布罗德斯基,“左转,不过还在皿当斯米尔路上。我右转上夸里路。” 我从反光镜里看着布罗德斯基悄悄就位,便做了个右转,接着又一个掉头,朝警长开过去,正好看到克朗在亚当斯米尔路上减速,接着转进了国家动物园的停车场。他在收费站边停下,交了费。布罗德斯基和我也照样交钱——晃晃警徽是能替我们省下这笔钱,可在这样的时候谁知道会有谁在观察着呢——然后跟着克朗穿过北端长长的停车场,沿着环绕公园的狭路走着,开到最南端,克朗停车了。布罗德斯基继续驶过停车场。我驶进停车场,但尽量停在离克朗远一点的地方,而这杀手也找到了一个车位,把车停了进去。他打开车门,钻出来,站了一会儿,朝半空着的停车场四下看看,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我抓起放在乘客座上的望远镜到眼前,正好看清了他的脸。看得出,他的鼻子在复原,但还是很难看。我希望那鼻子还是让他感觉生疼,这时他开始朝动物园入口处走去。 “我已盯上了面包车,”布罗德斯基从我们位置以外不知什么地方告诉我说。“你可以到里面盯着他。” 我从监视袋里拿出一顶草帽,又迅速往下巴上贴了片山羊胡。 “我去了。跟丢了会给你电话。” 我尽最大努力混在散乱的步行游客群中,走过通向附近南入口的道路左边的几个小池塘,一宜没让克朗离开我的视线。除了在电视和电影上,监视行动几乎总是以跟丢了包裹收场的,一不小心,这些家伙什么混账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一次的问题是速度。 克朗的长腿在步行道上一步一步走得很快,比我用来做挡箭牌的弯来绕去的人群快多了。我得加速,即使这么做会有被他注意到的危险。幸好公园里的步行道既宽又直,我在克朗身后三十码处也能清楚地看见他。他很快地走过道路右边的信息亭,对它连看都没看一眼,这并不十分奇怪。他当然知道要去的地方,而我也很肯定他不是来看动物的。 我们走过了左边的餐厅,径直朝两百码外行道尽头的猴岛走去。我小心翼翼地离他更远了一点,以防猴岛就是他的目的地而和他撞在一起。 不多会儿我就明白,那不是。 克朗往右一拐朝动物园东沿的“思想库”——动物认知中心——走去。我加快步伐赶了上去,只见他又一个右转大步朝狮虎山上的猫科动物展示区走去。这一次他真的停下了,我也停下,站在几十码开外的地方,安全地躲在一丛茂密的竹子和一小群喜玛拉雅松后。 我想,有这么一片常绿植物真得感谢上帝。这季节里,高大的橡树完全落光了树叶,根本不可能为我提供任何保护。克朗站在那道将狮子和这些大猫科动物随时想吃的动物分开的矮墙前。周围还来了几十个被猛兽的力量和健美所吸引的游客,那些猛兽正在充当安全壕沟的池塘外侧散步。 我也观看着,看见一头狮子——雄性的,肩部十分宽大——在壕沟的另一边溜达,眼睛左右扫视着,像是在为下午的表演计算出席人数。那金黄色的脑袋转到杰里·克朗面前停住了,它似乎认识这个人。真是食人动物对食人动物。 克朗转身朝正对着狮山另一面的小广场走去。那地方放着一些桌子和椅子,每张桌子边都坐满了人。他走到最近的那张,站在那里像狮子般地盯看着桌边坐着的那一家人。那父亲抬头看看他,然后拉着妻子和两个小孩子,赶紧离开了。杰里·克朗在刚才父亲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继续注视着狮子。 我暗暗希望,他是在等某个来拉他背后那根线的人。 我挤进把狮山围了三层还在呆呆地看着狮子的人群,躲开了杰里·克朗的视线。蓝灰色的天上开始飘起了雨丝。我周围雨伞一把一把地打开了,起先不多。接着就是森林般的一大片。这又给了我一个机会,这时候哪怕有人在找我也不可能看见我的脸了。我透过一把红黄蓝三色的高尔夫伞看去,杰里·克朗还是独自一人。 我把雨衣领子往上拉拉,朝克朗在看着的那头狮子瞥了一眼。这头公狮子对克朗挺有意思,对我可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朝克朗的桌子挪近了一两步,等待着出现什么情况。 兰分半钟之后,情况真的发生了。 来了第二个人,他很快地走过克朗的桌子。略一停脚步,把那顶软呢帽往眼睛前拉拉,以遮挡突然倾斜着飘下来的雨丝,然后继续走着。他一走开,克朗就站起身跟了上去。我看不见另一人的脸,但是他略显僵硬的举止和走路的样子我能认出来。不大一会儿,我的后脖颈一阵兴奋的刺痛,我意识到为什么感到眼熟了。 这不可能,我暗想。这根本就不可能。 我向后退了几步,准备赶到无论这两人要去哪里都非经过的位置去。 我看见克朗跟着第二个人走着,两人谁都没显出着急的样子,就像是一对伙伴在动物园里游玩一样。又往前走了十几步,第二个人停下来,朝克朗转过身,但目光并没有真对着他看。就在这刹那间,我和他看了个眼对眼,完全看清楚了新来者的脸。这样的接触让我大感意外,赶紧把目光移开,但是凯文·芬纳蒂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 第二十五章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决不可能是凯文·芬纳蒂,可就是他。 无论这件事情如何不可能,如何荒谬,联99lib.调局一流调查处分局的副主任的确与职业杀手相遇了。我感到一股炽热的愤怒爬上后脖颈,在脑袋中央炸开了。我不假思索就跟了上去。 才走了两步,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布罗德斯基,肯定是他。我想继续跟上去,可不行了。 警长在那里观察我背后的情况,我不能对他置之不理。我往边上走了一步,躲到一柄巨大的黄伞后,再退到那丛竹林里,使芬纳蒂和他的笨蛋暴徒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快出来,”布罗德斯基语气严厉地说道,“我们遇上反盯梢了。” “两组人,”我们回到停车场上他的别克车上时他对我说。“右边那辆棕色的面包车,我们前面一排的那辆淡蓝色福特轿车。就是黑色的‘草场巡洋舰’边的那辆。” 我立刻看见了那辆福特轿车,但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停在我们那排车位尽头附近的面包车。那是辆土褐色的商用面包车,供乘客上下的车门上吸着一块磁铁招牌。 “扬基下水道清洗公司?”我说道。“就那辆?” 他点点头。 “你怎么看出来的?”联邦调查局特工受过反监视仪器识别训练,但那得练上好大一阵子。就算布罗斯基是位前洛杉矶警察,他能看出其中的破绽也已干得十分漂亮了。“我是说,除了门上的那块招牌。我们在自己的车上也用这样的玩意,一天是下水道清洗,另一天就是屋顶铺设。你在警察局时肯定也用过这样的东西。” “人人都用。” 他朝车窗外看着,说话时没朝我转过身来。 “就在你跟着克朗往大门走的时候,有两个人出了福特。我看他们不像游客,便在停车场上寻找他们的母舰,立刻就注意上了那辆做下水道清洗的面包车。” “除了那块招牌,我看不出这车有什么异样嘛。” “看见那梯子没有?绑在车顶上的?” “好多卡车都带梯子的嘛。” “都绕着天线线缆的?都从梯子后部通往车后门上的一个小孔的?”他朝我看看。“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会这样配置一番的。” “那梯子就是天线,我真该早看出来的。”我朝卡车看看,“那他们是谁?” “我猜这和你在里面看见和杰里·克朗在一起的人有关。” 我告诉了他见到的是谁。他眉毛一扬,但没有说话。 “就这么回答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太让我吃惊了。你是不是就想听这个?”布罗德斯基摇摇头。“我干这行太久了,不会感到吃惊的。这年头,要让我吃惊还得有更严重的情况。”他顿了顿,看看那辆卡车,然后又看看那辆下了两个跟我进动物园的人的车。“你认不出这两辆车?” “认不出。不过那并不意味着什么了不起的问题。我有一年半时间没去过监视组了,自从芬纳蒂让我做主管后就没去过。我真不知道现在的特别行动小组都在于什么。” “你车里的调查局步话机怎么样?也许你能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几年前还行,现在完全不同了。特别行动小组的人都使用安全频率来躲开使用扫描仪的家伙。他们使用的波段太多,我没法查出来,而且他们十分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相互谈话。” “也许芬纳蒂到那里是办案的。” “杰里·克朗是个杀人犯,是个虐待狂。局里对他惟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他从大街上扫除掉。”我透过前窗凝视着突然间大起来的雨。“我觉得他们决不是来这里安排自首的。” 我们又一次沉默了,我利用这段停顿开始反问起自己,想着自己到底有没有可能真看到了自己以为看到了的情况。而且,侦察反监视行动也没有奏效。 “来试试他们,”我说,“我稍微开出去一点,你看看会发生什么情况。” “面包车是个电子基地。它不会跟你走。而福特车上还是没有人。” “也许另外还有一个小组,也许还不止一个。停车场上少说也有百十辆车。说不准它们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朝门把手伸出手去,“我上了车就拨过来。我们把手机一直开到行动结束。” 他点点头。我出了他的别克,回到自己的随想曲汽车,爬进去,发动了引擎。我还没把车倒出来,手机开始震动了。 “准备好了?”我问道。 “行动。” 我倒出了停车位,朝停车场出口处驶去,开到临街的道路上时略一停顿,让注意我的人有时间赶上来,然后左转进入了车流,朝动物园大门驶去。 我观察着后视镜,看见有三辆小车和一辆皮卡在我后面做了同.99lib.样的转弯。没用。车子太多。在这样封闭的情况下,没人会派四组人跟踪一辆车。我注意着迎面开来的车流,发现一个空档,赶紧掉转车头,朝布罗德斯基的位置开回去,一边注意观察着刚才跟在我后面的车从我身边开过。一般的职业老手也无法完成我刚才那种急速掉头,所以我根本就没去注意是否有人也这样掉过头来,不过对方可能使用无线跟踪仪。看来不像,但对讲器会发出十分短促的闪烁亮光。 我往回开的时候什么也没注意到。即使发生了什么,我也没看到。我想确定一下,但很清楚这么做是白搭。联邦调查局的监视特工多使用安装在车内挡风玻璃上方遮光板上的对讲器,没有这样装置的也会把麦克风放在车窗位置以下。 “什么也没看见。”布罗德斯基通过我们的公开电话对我说。 “刹车灯呢?”监视者无论受过多好的训练,眼见包裹做出突然或异常的举动,是很容易踩刹车的。这样肯定会使自己遇上麻烦。 “没亮。” “你注意到车的进出了吗?”万一我们停在那里的时候有同一辆车走了又回来。 “当然。” “那就再试一次。这一次我从桥上回亚当米尔斯路,然后再掉个头。” “明白。” 我放慢了速度,开了几百码到了横跨石溪的小桥,然后一踩油门快速开过桥去。到了桥另一边又放慢了速度。后面出现了一辆车,又是一辆。我等他们走得近了,又一次加速。快到亚当米尔斯路时我一掉头,正挡在一辆直行的红色运动越野车前。我听见驾驶员愤怒地按着喇叭,还在反光镜里看见他举着手指。我注意到刚才跟在我后面过了桥的两辆车,一辆是白色的双排座凌志,还有一辆是黑色的不知什么牌子的轿车。我再次看看有没有麦克风的迹象,再次什么也没发现。我看着这两辆车,直到它们在往亚当米尔斯路去的方向上从我视线中消失。 然后我回到布罗德斯基那里,没出车,用车内电话和他联系。 “无法肯定,”我告诉他。“但我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迹象。” “我也没有。” “你知道芬纳蒂开什么车?” “如果他开的是局里的车的话,就是黑色水星侯爵牌。大四门的。我不知道他的私车是什么型号。” 但我明白布罗德斯基的意思了。 “我开车在停车场巡视一遍,看看是否能发现那辆侯爵。我们不妨把克朗和芬纳蒂两个人一起盯,然后跟上被下水道清洗车领着开走的那辆。” 在我寻找芬纳蒂的侯爵车时,我们的电话一直开通着。没多久就找到了。这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五十码开外,在最后一排。我告诉了布罗德斯基,然后把车开进一处停车区,在那里我可以从后视镜里看见这辆主管副局长的车。我关掉引擎,蜷缩在座位上。雨总算暂时停了下来,可气温却下降了,冷得足以飘下雪来。我伸手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让自己能准确无误地看见芬纳蒂的车,然后往后一仰,等待着。我第一次有机会对我所看见的情况做一番思考。 一定得有个解释,能把表面发生的一切都说明白的解释:为什么芬纳蒂到这里来和那个职业杀手会面。主管副局长的工作出现了严重失误,居然同意动用谋杀手段,成了出现在真实生活中邦德片里的“上司”。 不过布罗德斯基认为芬纳蒂有可能是在合法地和克朗共事,考虑到各种可能的情况,这一想法也让人很想表示赞同并接受。两人的见面也许与法官布伦达·汤普森并无关系?可这问题甚至还没能真正问出来我就开始摇头了。 首先,凯文·芬纳蒂并不亲自办案,已经有三十五年没上街了。60年代末,埃德加·胡佛把他从一群干劲十足的年轻人中挑选出来直接提升进了总部,起先让他负责局里重要的计划,然后又回到外勤,负责最重要的外勤部门,最后回到华盛顿,在他三十岁时就当了局长助理。因此他至少从60年代末起就不直接办案了。从那时候起,芬纳蒂就使自己成为联邦调查局历史上第二位权力炙手可热的人。任命局长的也许是总统,可就是局长也明白真正管事的到底是谁。 我又设想了另一个情况,为的是考虑更加周全。 假设布伦达·汤普森自己去见了总统,假设她对总统说了克朗的事,说了她和杰里·克朗之间的一些十分麻烦的问题,假设总统命令芬纳蒂把这事情秘密地处理了。那么,从蓝色福特上下来的两个人就是主管副局长的保镖,他们来这里是为了保护执行危险任务的他。那么,棕色的下水道清洗车就是局里的侦听站,来这里的惟一目的就是录下这一次秘密会晤的内容。 我觉得,这他妈的十分不可能,但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布罗德斯基和我来这里是为了抓克朗,有没有可能芬纳蒂来这里为的也是同样的目的呢? “克朗出来了,”警长通过我们的公开电话联络说道,“往自己的车去了,”他顿了顿,“他开了门锁。坐到方向盘后。从停车位倒车出来。” “蓝福特呢?” “没有动静,上面还是没人。” 我扭头看看棕色的面包车,布罗德斯基的声音还在继续。“克朗要离开停车场。要我跟上去吗?” “除非下水道清洗车也走。” “明白。” 可是那辆棕色的面包车没有动。我看着杰里·克朗的灰色面包车左转,顺着临街的路向北朝大门驶去。蓝色福特轿车和棕色的监视车都没有一点要跟上去的迹象。他们到这里来为的不是克朗。突然我看见凯文·芬纳蒂大步朝自己的车走去。 “他来了,”我告诉布罗德斯基,“十一点。朝这里来了。” 我身体更往下缩了一点,这主管副局长直奔自己的侯爵车,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棕色面包车倒出来了,”布罗德斯基说道,“蓝福特也倒出来了。” 蓝福特首先离开停车场,隔着几辆车跟着芬纳蒂的侯爵,又隔着两辆车后跟着下水道清洗车。不管这么干的是谁,我不得不对他们的做法大为赞叹。这种头领尾随的技术的确不错,特别是当你十分清楚目标在往哪里移动的时候。这么做,盯梢者遇上的麻烦会少很多。 布罗德斯基尾随着我出了同一个停车场,我们这一队车就沿着临街的路往北,驶回到大门口。棕色面包车跟着芬纳蒂的侯爵车驶出了动物园,左转上了亚当米尔斯路。我们也照样做了。突然。我看不见蓝福特了。 “福特一定右转了,”我告诉布罗德斯基,“你快一点能赶上它。” “明白。” 单枪匹马了,我全神贯注地盯着芬纳蒂和那辆下水道清洗车。 前面,主管副局长猛一个右转上了波特街,向西朝康涅狄格大街驶去。落在很后面的棕色面包车也做了同样的右转,但明显地并不急于紧随着主管副局长。我脑子里转着康涅狄格大街路口的情形。棕色面包车一定知道芬纳蒂的去向,不然的话,那些人就落得太后了。一天中的这个时候,康涅狄格大街上的车多得什么似的。错过一个红灯,面包车就别再想赶上主管副局长。 我暗想,也许蓝福特去的就是那地点。它绕道亚当米尔斯路,准备一旦面包车遇上交通堵塞,它就赶去跟上芬纳蒂。我不得不再次对这样的技巧感到赞叹。在人人都漫不经心的世界里,这样的安排的确十分罕见。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波特街和康涅狄格大街的交叉路口。那里亮着红灯。芬纳蒂当然会左转回大区分局,或回自己在卡洛拉马高地的家去。两个地点都在交叉道口左边,而那辆棕色面包车会跟上去。灯变绿了。芬纳蒂的侯爵是第三辆开动的车,它不出所料地往左转去。那辆面包车擦着左边要跟着芬纳蒂转弯,可在最后一秒钟突然斜刺着向右,擦着街角沿康涅狄格大街向北驶去。与芬纳蒂的方向正好相反。我胃里一阵紧缩,意识到这是最基本的反监视技术。他们在“干洗”——那是间谍的行话——意思是他们怀疑有人在跟踪。为了观察模仿他们莽撞变换车道的是谁。我别无选择,只好朝错误的方向转过去。 我这么一拐,然后在第一个街口就来了个右转,一踩油门,再一个右转,我就和那辆面包车平行了,然后第三个右转,迅速接一个左转,回到了康涅狄格大街。我仔细查看着前方的街道,可不见了他们的踪影。混账。我朝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看见那辆面包车在我后面半条街的地方。我跑他们前头去了,刚才绕着他们转的那一圈转得太快,无法跟在面包车的后面。我刷地换到了最靠街边的车道,慢悠悠地等他们从我身边驶过。这一下得瞧瞧他们到底有什么本事了。 面包车在康涅狄格大街上又走了一英里上下,接近了内布拉斯加大街的停车信号灯。我们走近时,灯变绿了,可面包车的速度却慢了下来,好像开车的不知道该往哪开。后面响起一片喇叭声,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了。这样的事情我自己就经常干,我完全可以就是这个一直开着面包车的人。灯变黄——此时面包车完全停下了——可灯刚一变红,面包车就猛地冲过了交叉路口。车喇叭响得更多了,还夹着几声愤怒的骂声。眨眼间面包车就在康涅狄格大街上又跑了起来,而我则被红灯挡着,面临着和刚才一样的问题。只不过这一次更糟糕。如果这一次让他们跑掉了,我就永远别想把他们找回来。 我朝两边看看,确信不会轧死人也不会被人撞死,便风驰电掣般驶过路口。我第二次上康涅狄格大街时他们可能就发现我了。现在我别无选择,只有死盯在他们后面。 半分钟后我紧紧跟定了他们。 如果他们真发现了我,准会按书上说的带着我满世界地兜圈子,就是不圆自己的基地。我明知油箱是满的,还是朝油量计瞥了一眼。干监视的特工没有不装满了油箱就干活的。 我做好了长距离跟踪的准备。 快到华盛顿特区与马里兰州切维蔡斯的交界线时,面包车在北汉普顿街一个右转开进了附近的住宅区。经过了右边的一个小图书馆后,面包车在切维蔡斯路上一个左转,用全速逃窜的速度行驶起来。等我做完了同样的左转,那车几乎要消失在这片街巷交错的地区了。我把油门一踩到底,发现这时候狭窄的街道上几乎不见行人,使我稍稍松了口气。 前面的面包车左转了。我飞快地跟上去,一连串的急速转弯,一阵阵的车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我始终紧咬着不放。我发现前面有个学校区。不过那面包车转上另一条街去,避开了它,这让我稍稍放了心。这么一来,他们就更进一步向我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真正的坏蛋才不会在乎会压死什么人呢。 不管这些人是谁,他们不忍心伤害孩子。 这时候我已经记不住街名了,可在下一个交叉路口,我倒了大霉。 面包车开过了路口,可我还没来得及紧跟上去,一辆红色的运动越野车要闯我右边的停车标志。突然间它就到了我前面。我看见开车的人圆瞪双眼拼命想赶在我撞上他之前把车开过去。车几乎就开过去了,可不知道怎么一来却猛地停下。我猛踩刹车,但还是没能完全刹住,一头撞上了他的后挡板。 车上的气囊砰的胀开来捂住了我的脸,随即又瘪了下去。我紧靠在车座后背上。撞车几乎没有造成什么损伤——撞上运动越野车的时候我差不多已经停下了——可那辆下水道清洗车却不见了踪影,而我在这里得和那车上的驾驶员至少得耗上一小时。 我朝那车走过去,开车的已经从车上下来了。他.99lib.一头黑发,不是那种很纯的黑发,长长的披在衣领上。他身穿西服上装,系着领带,欧洲人身材,肩膀瘦削,腰部窄束,裤子比美国人常穿的要紧身一些。也许是个外交官。这一带这样的人到处都是。 “你受伤了吗?”他问道。 我改变了对他外交官身份的猜测。他说话中没有半点口音。 “感谢上帝,你开车技术很好,”他继续说道,“我甚至没看见那停车标志。”他说着举举手里的手机,告诉我他没看见标志的原因。 “我没事。”我说着看看他,对他说话的直言不率感到惊奇。我和承受着心理压力的人打过长时间的交道,而他却一点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 “我看我们最好交换一下信息,”他说道,“然后各干各的去。” 我们一起检查了车损情况。我的塑料保险杠向后弯缩了一点,设计上就是这样的,除了一两处无关紧要的擦痕,我的随想曲汽车上没有其他损伤。他那辆丰田四轮驱动就不那么幸运了,后挡板上的凹痕得敲回位重新油漆。 “听着,”他说道,“我不想让我的保险公司卷进来。”他回头朝停车标志看看,“是我的锗。受损的也只有我的车。”他看看我的防撞杆,“把那些擦痕抹平一百块够不够?” 我摇摇头。“我不要钱,但我要你的身份证、驾驶执照和车辆登记证。” 局里对这样的事情相当严格。这样的事如不认真对待,人们总有法子事后提出无可拒绝的索赔要求。 “当然啦,”他说,“车辆登记证就在我车上的小柜里。” 我跟着他走到他车边。车门没关。他爬进车去伸手打开小柜。我朝车门边缘瞥了一眼,随即凑上去看了看贴在那里的维修标签。标签上画着一个模样怪怪的大个子维修站工作人员,微笑着举着一只轮胎。我弯下腰去看个仔细。标签上写着:“优价加油。专业轮胎与电池。”我觉得自己皱起了眉头。我见过这家伙,事实上,我去过这家维修站。 我往外退了几步,弯下腰去检查车的前胎。米其林牌的,可这并不是让我腹中感到一阵紧缩的原因。买米其林车胎的人很多。我把腰更往下弯了一点,直到能看清那一行标明车胎大小的数字上方用白色油墨钢印打上去的编码。不久前我得知,白色钢印只打在全国为数不多的极为特殊的米其林轮胎上。 我直起腰,探身进了车厢,直冲着开车人的脸。 “干得不错,”我对他说,“我得这么对你说了。” 我朝那辆棕色的面包车最后从我眼前消失的街道瞥了瞥,“你觉得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回巢了?”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我。“你在说什么?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该闭嘴了。你该给杰勒德·齐夫拨个电话,告诉他我们马上就到。” 第二十六章 开运动越野车的人给杰勒德打电话时,我拨通了布罗德斯基,向他通报了发生的最新情况。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应该告诉他他不能再跟我干下去了,告诉他无论杰勒德想把我引到什么地方他都不能参与进来了,告诉他他无需知道这一切,告诉他我回来后会向他通报的。规则书上就是这么要求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打算这么做。 首先,他会大为光火。第二,他和我一样需要了解事情真相。再说,是杰勒德挑起的事端,我再也不理会杰勒德会怎么想了。 警长和暗探同时赶到,杰勒德开的就是我一直在追踪的那辆棕色面包车。齐夫把车开到他的人和我刚把各自的车移开的那个街口,摇下车窗。 “上后面来,”他对我们说,“门开着。” 布罗德斯基瞥了我一眼。我点点头,然后跟着他来到面包车后面,边走边听到杰勒德命令那开运动越野车的回使馆去。 一个身材细长深色头发的男子打开了车后门,我们往车上爬时他朝我们略一点头,便回到了他那堆玩意前的转椅上。那些玩意可.99lib.真太让人惊讶了,这面包车内部简直像航空航天局的控制室。 在我左边那些六英尺高的架子上,一溜排列着六七台监视器,在一旁的架子上还安放着相同数量的录像机。靠着同一边车厢内壁的另一个架子上放着十五到二十台无线电频率扫描仪。对面的车内壁上安着照相机,放满了好几架子,每台照相机都用皮带固定住以防跌落。尼康的、哈苏的、宝丽来的,还有索尼的数码摄像机,以及一台十六毫米电影拍摄机,另外还有几个内置的镜头盒,里面放着的镜头从小巧的文件镜头一直到两千毫米的巨形镜头,像消防灭火器那样扣在驾驶座后面的舱壁上。其他还有监听设备,安放在专用袋里的微型麦克风,大小形状与碟形卫星接收天线类似的抛物体装置,用色彩鲜亮的克罗米紧固件固着在面包车内天花上。最后,还装备着足够启动一个新电台的磁带录像机。我朝布罗德斯基看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朝驾驶舱走去,穿过那面把工作区和驾驶员分开的黑色帘布。 我的手一碰到杰勒德他便转过头来。“挺有看头,是吗?”他说道。 “我不是来向你表示祝贺的。我想知道99lib.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知道我们到底去哪里?” “给我十分钟。到了那里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回到布罗德斯基身边,那里放着三把转椅,他坐在其中的一把上。我没必要把杰勒德对我说的话再对他说一遍——他一定一直在听着——于是我在另一把操作椅上坐下,尽量让大脑稍事休息,直到有尝了再次使用它的理由。面包车动起来了。驾驶员做尚·了个急促的右转,我撑紧双腿以防跌到车内地板上。规布罗德斯基朝我投来一瞥,我回瞪了他一眼。坐在第三把椅子里的法国人则一声不吭。 “请原谅我们假戏真做,”到达目的地后杰勒德拉开后车门让我们下车,一边这么对我们说。“不过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们在这里。” 我判定这是个地下车库,里面光线十分黯淡,我们在那里站了一会。我能闻到从水泥楼板里冒出的汽油味,那种味道任凭怎么清洗也是去不掉的。我能听见这片有红树般粗细、密麻麻森林般的水泥撑架外不知什么地方有水滴在滴落。等眼睛适应了这片黑暗,我才意识到四周都是汽车卡车。 “请这边来,”杰勒德说道,“布罗德斯基警长,欢迎您到来。请原谅我先前礼数不周。不过眼下时间紧迫。” 布罗德斯基点点头,但没有作声。 杰勒德领着我们走过这片黑暗地带,按了按一架铁门边的按钮。门开了,我们穿门而人,走到对面,静静站下。这间屋子的天花板很高,宽敞得有点像过分宽大的出入大厅,好几条走廊不知从屋子延伸到哪里,也不知延伸到什么样的地方。杰勒德对坐在近旁一张小桌子边的一个年轻人说了句话,然后直起腰,向我们转过身来。 “跟我来。大使急着要见你们。” 我们尾随他来到左手第二条走廊,顺着门廊来到一间会议厅,会议厅地板上铺着酒红色的地毯,墙上镶着桃花心木的护壁。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樱桃木会议桌,在间接光源的照明下发出打磨过的皮件那样的光泽。在桌子上首边竖着一架大屏幕电视。两架竖立的国旗占据着屋子正前方的两个角落。一面法国三色旗,一面“往昔的荣耀”。那面美国国旗似乎是两面旗帜中较新的,我不禁想,莫非是专门为我们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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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勒德把我们领到桌子上首,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坐下,自己却依然站着。 “欢迎到法国来,”他说道,“我再一次为貌似间谍的行动向你们道歉,不过我想你们会同意的,在这件事情中这么做很有必要。”他按了一下嵌在桌端的一个按钮,“大使马上就到。” “滚你的,杰勒德。”我刚要发作就住口了,我们右边的门猛地被推开,走出一位电影明星。 至少这人长得就像电影明星。 此人个子高挑,一头浓密的灰发和一抹银色的小胡子令人印象深刻,一身完美的欧式剪裁的深色西装,显鼹出肌肉壮实的躯体,他大步朝我们走来,站在杰勒德身边。 “大使先生,”杰勒德说道,“请允许我介绍两位调查局的朋友,特工普勒·蒙克,还有他的合伙人布罗德斯基警长。”他向我们转过身来,“先生们,我荣幸地向你们介绍法国驻美国大使阁下让-路易·马尔尚。” 我站着握了握他伸过来的手,但没说话。管他是不是大使,这都是狗屎。马尔尚转向布罗德斯基,也和警长握了握手。 “请坐,”他对我们说,“自从我们的人打电话报告说蒙克特工要求了解在动物园发生的情况。我们就不间断地同法国外交部联系。还请示了我们的总统本人。他给我下了命令,我来此就是执行命令的。” 我点点头,但还是一言不发。我希望能相信,不说话是因为我控制着这里的局面,但事实上,是因为我想不出一句要说的话。 “蒙克特工,这件事与外交豁免有关,”马尔尚继续说道,“您对齐夫先生提出的要求我们注意到了,但是——尊敬的先生——我们在法律上和道义上没有任何责任要把您牵涉到法国政府的事务中来。” 我瞪了他一会儿,然后朝警长瞥了一眼,站起身来。 “算了,布罗德斯基。我们要办的事情太多,没时间听这样的废话。” 大使一耸肩膀。“Je regrette……您这么想我很遗憾,但是您肯定能理解的。” “大使先生,您的话我听见了,但与我在这件事情中的责任没有任何关系。我一离开这里就去胡佛大楼,去见联邦调查局局长,很可能还和他一起去椭圆形办公室。”我笑笑,“我也对可能给您造成的麻烦表示遗憾,不过您肯定能理解的。” 马尔尚朝布罗德斯基转过身去。“警长,这件事也许您能帮帮我,也许您能说服蒙克特工——” 布罗德斯基大手一抬。 “大使先生,我也管不着你那什么外交豁免。我到这里来做我的凶杀案调查,就是在科布县发生的一起谋杀案。你在跟踪我的凶手。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马尔尚叹了口气,朝杰勒德·齐夫瞥了一眼,然后朝我转过身来。 “我得再次给总统打电话。” “不,您不必打的。您很清楚他给了您权力,当您无法把我吓走时可以自行处置。” 他微微一笑。“您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事实上,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对这起特殊的意外事件的确有处理权。” “我就知道您会有的。” “再次请您坐下。” 我们照办了。他直接对着我说话。 “我不禁想起了你们的林登·约翰逊总统和J·埃德加·胡佛之间的一段往事。约翰逊的顾问请求他解雇当时已是老迈暴君的胡佛。约翰逊总统拒绝了。他对手下的人说:‘我宁愿让这老混蛋从帐篷里向外撒尿,也不能让他从外往里撒。’” 让-路易·马尔尚大使微笑着。 “蒙克特工,我也不喜欢您到我帐篷里来敲诈勒索的做法,但既然您现在来了,我们也只好尽力而为了。” 然后他朝杰勒德点点头,那侦探开始讲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我伸手要拿笔记本,但杰勒德直摇脑袋。“普勒,这不行,”他说,“不准记在纸上。我的话一个字都不能记下来。永远不能。相信我,你不费事就能记在脑子里的。” 于是我往椅背上一靠,洗耳恭听。 “原谅我用往事来烦你,这样的事你无疑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但这一切都从胡佛和他用反谍报计划冲击宪法第四修正案开始的,是60年代的事。” 我点点头。胡佛的反谍报计划是我加入联邦调查局前制定的,但有关此事的一切我都听说了。特别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图书馆警觉计划,在这个听起来挺和善的名字下,却是一个针对全国所有公共图书馆的极其恶毒的谋划,它严令联邦调查局特工招募图书馆工作人员,让后者把任何阅读或借阅有左派倾向的书籍的人名向他们报告。天哪,简直是在说塔利班。 “但是反谍报计划并不是胡佛设计的,”杰勒德说道,“真正设计并构建这一计划的人就是凯文·芬纳蒂。” 我朝他瞪大了眼腈。这肯定是我闯所未闻的事情。我看看布罗德斯基有什么反应。没有。 “不过我是后话先说了。在芬纳蒂进入局里之前,胡佛一直在奋力保住自己的位置,却不见成效。他在反对美国共产党的斗争中获得的荣誉已所剩无几,但他还是老抱着它不放。到了60年代中期,他们的政治力量,即美共,在事实上已经死亡。他的特工告诉他,他们任何会议上都会有联邦调查局的眼线,但胡佛根本不想放弃把共产党人作为头号敌人的设想,因为他就是靠着他们才成为头号国宝的。他强迫调查局继续开展工作,直到司法部长鲍比·肯尼迪一劳永逸地终止了这一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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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也是我早就听说的。 “失去了亲爱的敌人,胡佛感到十分沮丧,直到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敌人。当时民权运动正在各地方兴未艾,胡佛没用十分钟就断定,马丁·路德·金博士是直接效力于克里姆林宫的共产党傀儡。” 我点点头。胡佛的种族主义实在太明显,让肯尼迪政府深感讨厌,肯尼迪本人和他做司法部长的弟弟都发誓要除掉这个老混蛋,把藏书网联邦调查局重新置于司法部控制之下。可还没来得及动手,胡佛又时来运转。当时,反战运动的抗议活动变得越来越具有暴力倾向,这位局长在普通美国人眼里就成了反击无政府状态的最后希望,这使他们无法把他撵下台去。 “胡佛认识到,要保住自己的标志性形象,就必须把滋事的学生平息下去。在举国恐慌的年月,大家都觉得反谍报计划这种东西挺不错的。”杰勒德一笑。“也许我可以补充一句,有点像现在的食肉者系统。” 他的笑容消失了。 “这样,胡佛便得以任意地反攻倒算,他的受害者不仅有使用图书馆的人们,还包括任何敢于质问‘发动这场已经谁也不相信的战争是否明智’的美国人,包括站在儿子坟前质问战争原因的男人们,包括为争取工作场所平等待遇而奋斗的女人,包括胡佛强迫他的特工在报告中列为‘在案女性解放主义者’的女人。” 尽管这一切我都知道,我还是看不出杰勒德说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 芬纳蒂也卷入了反谍报计划这一消息我倒是头一次听到,但这并未对我产生地震般的效应。那时候公众对胡佛的支持还是相当可观的,对他的谴责主要是调查人员发现了事实真相之后开始的。但反谍报计划和胡佛本人一样早就寿终正寝了。说凯文·芬纳蒂正试图让那老暴君和他那荒谬之极的主意死灰复燃,实在有点荒唐可笑。 “你观察他有多久了?”我问道,“我是说芬纳蒂。” “胡佛提拔他进总部开发反谍报计划时他二十四岁。今年他六十一了。” “三十七年?”我猛地朝马尔尚大使转过身去,“法国政府监视凯文·芬纳蒂有四十年了?” 大使朝杰勒德看看。我明白个中道理。杰勒德和我一样,可有可无。说话是他的责任。万一大粪扔到电扇上,飞出来的沫子也溅不到马尔尚身上。 “根本不是这样的,”杰勒德说,“总之,不像现在这样紧密。不过自胡佛1972年去世后我们一直关注着芬纳蒂的升迁。”他顿了顿。“世贸中藏书网心袭击事件及反恐战争开始后关注得更为密切了……食肉者及其最新续篇神灯……最后。美国人日益接受为保卫国家安全政府有权窃听这一说法。”他摇了摇头,“我们发现的情况不太妙。我们再也不敢置之不理了。” 我身体向前倾了倾。“我们?你把我也算在内了?” “这本来并不是我们的计划,可现在你掺和进来了。” “掺和?我甚至还是不明白……” 我不做声了,又一次想起我们在网球俱乐部的那个下午,杰勒德听到芬纳蒂的名字时那种古怪的反应。 “那天在俱乐部,”我说,“你并没有急着给巴黎警察局打电话,反正不是为布伦达·汤普森的事情。你赶回去见大使,为的是让他打一个内容完全不同的电话,让他直接给你的政府挂电话。” “我犯了个错误,让你看见了我的反应,真是个愚蠢的错误。现在我们只得让你参与进来,我们想一劳永逸地搞掉芬纳蒂,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可不想让你把一切都搅了。” “还在说‘我们’。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说我们,普勒,生活在这个星球上为数不多的一群人。要是没有了贵国坚不可摧的民主制度,我们都将遭遇危险。我们也许不喜欢你们,但是我们不能允许你们崩溃。”他布罗德斯基瞥了一眼,“所以我们观察,观察你,观察所有的人。我们所有的人也相互观察。” “就算是这样,可说观察我,你就是在观察联邦调查局,说‘我’就是说凯文·芬纳蒂。你对我说的意思就是联邦调查局正在破坏我们的权力法案。就是联邦调查局的副局长是这场破坏活动的领头羊。你不会是这个意思吧。即使是这个意思,你也不至于指望我能相信你的话。” 马尔尚大使插话了。 “蒙克特工,我们当然不这么想。总统已授权我们向你展示一些美国人从来没看见过的东西,但你先得再往下听一会儿。不搞清楚背景情况,我们的证据就没有意义。” 我看看他,摇摇头,然后朝杰勒德点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食肉者系统,”他说道,“它名义上的目的是监视通过电子邮件开展的犯罪活动。在法院授权下,调查局得以读到罪犯之间的电子邮件。这是与罪犯和恐怖分子作斗争的强有力的武器,由于必须在联邦法院严格监督下进行,便使这只不过是业已存在多年的电话监听行动的一种延伸。” “这我早就知道了。” “神灯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这一系统使联邦调查局得以监视有嫌疑的电脑键盘上的每一次敲击,包括从键盘上发送到缓存及硬盘的每一个字母,包括发往国内和世界各地的电子邮件。事实上,它能记录下电脑和使用该电脑的人的全部活动。该计划依然需要法院命令,但它被滥用的机会依然千百倍地严重起来。联邦调查局特工要是肆无忌惮的话,能看到的就远不止电子邮件了,电脑所访问的每一个网站,贴在留言板上的每一个信息,在互联网上购买或在网上搜索过的每一本书,他都能监视到。如果落到变节的特工手里,神灯就成为个人自由最糟糕的噩梦。如果那个变节特工是负责大华盛顿市区局的联邦调查局副局长——他参与了首都最高层领导人士最卑鄙的秘密活动——那就将危及到整个美国政府。” 我想反驳,但杰勒德说的没错。 食肉者已经是一条湿滑的斜坡,有如此想法的也不止是法国政府一家。9·11事件刚发生后不久,神灯勉强在众议院获得通过,可也招来了又一波抗议浪潮,想获得参议院通过根本不可能。我就是这么对杰勒德说的,说我看这事会悬而不决。 “我们开始也这么想,可兰德尔参议员改变了主意。” 我怔怔地看着他,想起在布鲁克斯顿的汽车旅馆里看到该参议员在有线新闻网节目上对这一问题的态度突然转变时自己的反应。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我说,“但是让内特·兰德尔的下属委员会并不是整个参议院。她的人所能做的,只是建议通过或反对新法案。” “该参议员最近一次拒绝其委员会的要求是什么时候?” “并不多见。”我只得承认道。 “就说从来没有吧。” “就算从来没有吧,但兰德尔参议员一定自有理由。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原因,使自己的态度大大地转了个弯。” 杰勒德走到身后的大屏幕电视前,按了个按钮,然后退到一边。屏幕渐渐亮起来。他说话时手里拿着遥控器。 “她确实有原因,”他说道,“我想你会同意的,她确有隐情。” 他对准方向按下按钮,屏幕上出现了活动画面。画质完美,音响一流,录像带和专业摄像工作室里做的没有两样。 录像带上,凯文·芬纳蒂和让内特·兰德尔参议员坐在一家餐馆饭桌边。一个身穿西装礼服带着浓重法语口音的侍者端上了咖啡,然后问他们是否要看菜单,两人挥挥手让他离开,他一鞠躬,走开了。屏幕右下角上标着时间,上午9点25分。我意识到,就是我看到有线新闻网消息的同一天。 我转向杰勒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你在哪里……?” “一会儿告诉你,”杰勒德说道,“先看下去。眼睛看,耳朵听。” 第二十八章 屏幕上,凯文·芬纳蒂放下咖啡杯。 “参议员,我知道,”他对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让内特·兰德尔说道。摄像机的广角镜头使人能清楚地看见两人的模样。“我知道您半小时后有一次重要的委员会会议。若没有绝对的必要,我不会要求这几分钟的会面时间。” “芬纳蒂先生,你应当去做政治家。你到这里来只有一个目的。因为我要拒绝你们的要求。因为你希望获得最后时刻的缓刑。” “神灯计划对政治活动太重要了。我只是要您采取正确的行动。” “你是说给你一张空白支票。让你和你的手下能随心所欲而不受任何制约。” 芬纳蒂朝她倾过身子,这时的说话声音冷若冰霜。 “您在犯大错误,巨大的错误。我们需要神灯计划,我们正在和那些家伙战斗,我们必须在战斗中获得一线机会,我们必须拥有神灯。” 她摇摇头。“我的委员会中半数人和你意见一致,但是他们没有足够的票数使该计划获得通过。感谢上帝,还是有一些人关心权利法案的。”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参议员。别费心发表什么演说了。我们都关心权利法案,但是如果您认为法律上的创新会损害宪法,您完全错了。” “你把摧毁第四修正案称为创新?你最近有没有看过那条修正案?” “我看过好多东西。大部分都是关于拿它做挡箭牌以逃避进监狱的家伙。” “就算有人逃避了也还是好的,你难道不那么认为吗?总比让无辜的人蹲监狱要好。” “参议员,您去监狱蹲一天试试。看看您能在里面找到几个无辜的人。” “问题并不在此,这你我都清楚。” “我们不想取消第四修正案——我甚至没必要对您这么说——但世界发生了变化。制定宪法的人们没有电话,不可能预见网络时代有人能用匿名,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电脑与个人隐私权之间有着天然联系的说法,也不会同意说政府无权对电子犯罪采取与对付其他形式的犯罪一样的手段。” “但神灯计划走得太远太远。” “一点都不远。同样的规则,同样的保障措施。我们的计划没有改变任何基本原则。” “根本就无需改变规则,因为不可能确定你何时在破坏规则。”她似乎朝他脑袋上方怔怔地看了一会,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睛,“这就是让狐狸看鸡笼的故事,副局长先生。调查局一直在打第四修正案的擦边球。而神灯计划——用成组的超级计算机监视数百万家庭电脑上的键击——走得实在太远了。”她说着摇摇头,“在我负责之下你别想得逞。有我负责,你永远别想得逞。” “我们处于一场战争之中,而您还在谈什么擦边不擦边,谈什么破坏规则……有可能破坏规则。那好,那些坏蛋怎么办?你认为他们会破坏多少条规则?”他的嗓门渐渐高了起来,“你要是不给我们这个计划,我们不可能取胜!” “取胜什么?你那种自由国度?一个由联邦调查局来决定人自由与否的国家?” “参议员,这么说太不应该了,我讨厌这句话。我所要求的只是一片公平的赛场,为了这个国家,为了由于你这样的人而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国家。我们现在是无政府横行,毒品。暴力,学校竞要安装金属探测仪,我的上帝!”他朝她倾过身子,“权利法案保护人民不受政府滥用权力之害,可谁来保护人民不受他们自己滥用权利的危害呢?” “我的上帝,听你这么说话,我更加坚信我是正确的了。”此时她差不多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算你企图推翻宪法也别指望我会给你帮助。你要是企图建立警察国家,得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我看这取决于您。不过,事情没必要走到那个地步。” 她又坐了回去。“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真在威胁我?” “正好相反,我非常想帮助您。” 芬纳蒂伸手拿起他椅边地板上的黑色皮包,放在膝上,从里面取出一个浅黄褐色的信封,拉上皮包,把它放回地板上。他从桌子下面把信封递过去。兰德尔参议员盯着信封看了一会,又看着他。 “这是什么?” “参议员,您在加州有家人。” “快说正题。” “信封里有二十张照片,还有一份概述报告。我从第一张照片开始吧。” 她从信封里抽出文件,仔细地看了看最上面的那张照片。 “是我女儿莎拉,”她说道,“莎拉·汉森和她丈夫杰克。还有我的外孙儿。”我能看见她抚摩着照片微笑着,但是当她的目光回到芬纳蒂身上时,笑容消失了,“你这么做肯定得给我个更好的理由。” “再没有更好的理由了。”他指指最上面的那张照片,“全家福,看上去是吧,在他们拉霍拉的家的阳台上,背后是蓝色的太平洋。那房子怎么也得值几百万美元。” “杰克做律师,是博尔特楼出身的律师。相信我,他完全买得起。” “他是律师,这我承认,不过我看他不怎么去办公室。” “你想说什么?” “参议员,看物件二,第二张照片。莎拉和杰克在提华纳一家夜总会里。看见坐在杰克右边的那个男子了吗?满脑袋头发。满嘴的牙?” “混账,芬纳蒂,杰克是办国际案件的律师,满世界都有客户!不仅墨西哥有,整个加勒比地区和南美都有。这么大的地域,总得有点社交活动。” “当然啦,得有些社交活动。这一次是在提华纳以南几英里……在罗萨里托海景大饭店。照片上的这个男子叫诺加勒斯-里奥斯。胡安·巴布洛·诺加勒斯-里奥斯。” 兰德尔参议员抓起照片盯着看,然后把它往桌上一扔。“杰克和莎拉与一个贩毒明白,她是在努力使自己接受对方提出的可恶的交换条件。当参议员让内特·兰德尔再次转过来面对摄像机时,她那充满绝望神情的脸,因再也无法控制的泪水而变得扭曲起来。 第二十九章 电视图像消失后许久我依然怔怔地盯着屏幕。 “他们在哪里?”我问杰勒德,“当然是在餐馆里,但这并不是我真正要问的问题。凯文·芬纳蒂是最接近联邦调查局顶层的人了。他掌管调查局,人们这么说他已经有好几年了。你怎么能弄到这样的东西?” “你没认出大房子?我们刚在那里吃了午饭。” 我又朝屏幕瞥了一眼。“我感兴趣的不是芬纳蒂在哪里干这事而是他到底在干什么。” “你没见过那餐馆的老板?” 我摇摇头。 “对不起,你见过的。事实上,你现在就和他们坐在一起。” “大房子?是法国政府的财产……” 他简单地一点头。 “一整个餐馆?”我说道,“都像音响舞台那样布上了线?”我摇摇头,“就物流一项……经营一个餐馆……要招聘人解雇人。还有厨师,天哪!大房子可是间大餐馆。你怎么解决厨师问题?” “在我国厨师到处都是。法国人才不介意过几天解雇个把厨师呢。” 我朝四下看看,想找个窗子,尽管我知道像这样的房间是不会有窗子的。突然间我很想看看真实的世界,风霜雨雪、奸邪险恶的真实世界。想确知外面依然有一个世界在那里。 “国王死了,国王万岁!”我说道,“我看你的录像带就这个意思。胡佛所留下的只是外套里的一堆白骨,可他却依然活着!”我盯着杰勒德,“只要凯文·芬纳蒂活着,这老不死的混蛋就还活着。” “巴黎方面对你说的每一字都表示同意。” “而布伦达·汤普森将成为他的下一个受害者,下一个让内特·兰德尔。” “还会有什么其他可能?” “天哪。” 我立刻发现他犯了个错误,发现他肯定是犯错误的原因了。 “兰德尔的材料很新,相对来说很新。但汤普森呢?不管芬纳蒂想对她使用什么材料,都得是三十年前的才行。他哪里去弄这样的……” 我停住不说了,因为我明白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杰勒德,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还真有这些文件。”我转过去看看布罗德斯基,又回过来看着齐夫,“胡佛的秘密文件还都在那里?” “我对此没有任何怀疑。” “可你是怎样……你有多久……” “我们并不能肯定芬纳蒂用的就是这个文件,不能绝对肯定,但我们不能否认有这样的可能。我的政府自从1972年胡佛去世开始就在寻找这些文件。其他国家怎么样我说不准,但我觉得这么做的并不止我们一家。” 我只是朝他看看。话说到这里,我什么都不怀疑了。 “我们以为抢先得到了这些文件,”杰勒德继续说道,“那是在他去世后几小时,可它们却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觉得我们没有怀疑错,可只有亲眼看见这些文件才能明白一切。” “所以你们就弄了更多的录像,更多的像我们刚才看的东西。” “够回答我们的怀疑了。你过去一周内就布伦达·汤普森的事提了许多非同寻常的问题,我们就这些问题做了一些推测,一总结,就明白了,我们对他阴谋陷害法官的怀疑没错。” “胡佛三十年前就死了,他当时挖掘出来的东西现在还能伤害什么人?”我刚一听见自己提出的问题就有了答案,“当然啦,杰勒德。你把它们当成胡佛档案,但它们不是胡佛档案,再也不是了。现在,它们是芬纳蒂档案。主管副局长在使用胡佛的体系,但不一定就是同样的信息,再不然可能是两者兼而有之。他不惜手段收集情报,利用这些情报使调查局回到胡佛当政的年代。” “而且我担心不止是芬纳蒂一个人。” 我朝他瞪起眼睛。情况还能变得多严重? “至少另外还有两个,”杰勒德继续说道,“也是局里的人,从他们的声音来判断的,但我们尚未能查出其中任何一人的身份。” “从他们的声音?” “是的,根据他们说话的语境来看,根据我们从芬纳蒂那头的电话交谈中截获的内容看。” “窃听?你们在窃听他的电话?” 杰勒德瞥了大使一眼。“类似的行动吧。” “还有那餐馆。你们在大房子监视他有多久了?” “就自从我们买下那幢建筑,给他发了个邀请,请他光临重新开张的典礼。邀请他来享受专为华盛顿最重要的人士保留的特权。当然,他来了——很少有官僚能拒绝这样的邀请——我们让人把他安排在专桌上,一张非常特别的桌子。当他开始定期上门时,我们为他提供更为便利的服务。不管门外排着什么样的长队,也不管是哪一天或一天中的什么时间,凯文·芬纳蒂永远能坐在同一张桌边。事上,从来没有别人在那里坐过。他是个极端自大的家伙,我们耳边居然从没听到他怀疑过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据我所知,胡佛和克莱德·托尔森也从未怀疑过。当然啦,不是大房子,是康涅狄格大街上的哈维饭店,每周每晚,同一张桌子。” 我看看杰勒德,脑子里又闪过一个想法,但是他摇摇头。 “不,我们并不拥有哈维。那些日子里,我们也没必要那么做。胡佛权势如日中天,有那么多的公众支持,他才不在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躲躲藏藏呢。” “但是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没真正回答。你现在在窃听芬纳蒂的电话吗?就现在,每藏书网日每天?” 他摇摇头。“他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系统装着防火墙,无法进入。我们根本就没打他办公室的主意,而他的家庭电话——无论是打进来还是打出去的——同时连着四五个卫星。在我们的电子记录器上记录着世界各地的六七个城市的号码。” “那你们是怎么……” “麦克风。” “窃听器?你没办法窃听他的电话,怎么能进他的房间?” “没进他房间。局里定期清扫他的房子,根本不可能装室内麦克风。”他顿了顿,“不过他们并不清扫对街的房子。” “你们买了一幢房子?” “当然没买。” “别告诉我说你们租了间房子,这我太清楚是不可能的了。卡洛拉马海茨的人从来不卖房子,更别说租出去了。” “说来你不相信。住芬纳蒂对街的那对夫妻最近刚退休,他们赢到了一次费用全免的去科特达祖尔的休假旅游。你真该看看他们那一脸的惊喜。我们为他们支付了第一个月的费用,可他们实在太喜欢那地方,结果自费多呆了三十天才回来。这段时间够我们获得藏书网所需的东西了,搞清楚你们这位副局长到底想千什么。” 那当然啦。局里也用同样的策略,尽管不像法国的里维埃拉度假胜地那么壮观。通常是一个坎昆四日游,尽享日光,我们就解决问题了。只要让-个隐瞒了身份的调查局特工满口奉承地向对方推销产品,我们听上一小时就够了。 “所以现在你们再也没有了,”我说,“没有了望哨了。” “没有了,很藏书网可惜。” “我还有一点没弄清楚。芬纳蒂对兰德尔参议员的那一手太可恶,但我们对此是有法律的。他这么做完全成了罪犯。你们掌握着证据,干吗不干脆把他抖出来?”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你和你们的大使把你们所知的情况报告法国总统,让你们的总统直接和白宫联系。相信我,椭圆形办公室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马尔尚大使插话了。 “你是说让我们告诉白宫,说法兰西共和国在他的国家干了几十年的情报工作,说至今我们还在他鼻子下面干着这样的事情,说我们渗透了他的联邦调查局,还把一整个餐馆派作这样的用途,说我们对他政府的三个部门进行着隐蔽的而且是完全非法的监视。说我们……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点点头。提出这话题本身就是浪费时间。于是我转向杰勒德,话题一变,问起今天让我到这个地方来的那回事。 “今天的事怎么说?动物园的事。芬纳蒂在那里和杰里·克朗这样的刺客在一起于什么?如果那是他的真名的话。” “不是,”杰勒德回答,但没有多做解释,“事实上,我们并不知道他们今天在那里到底谈了些什么,反正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的技术人员正在下载原始资料,把它变成我们能听清楚的东西。弄完后会给我们拿来的。” “要是他不叫克朗,那叫什么?”我把星期二和哈佛法学院的以及那个叫贾巴拉·阿巴德的人电话谈话的大致内容说了一遍,“我先弄到的名字是罗伯特·贝内特。要么这两人就是同一个人,要么你说的不错,芬纳蒂在操纵着整个网络。” “杰里·克朗和罗伯特·贝内特的确是同一个人,但他的真名叫文森特·瓦克斯。” 我看看布罗德斯基,但他摇摇头,表示这新的名字也没让他想起什么来。 “他是谁?”我问杰勒德,“这个文森特·瓦克斯。” “他有联邦调查局证件和徽章,一样的武器,一样可以看到调查局的档案和记录。在官方名册上查不到他的名字,但我觉得他像是个特工。” “不同的是他还是个杀手。”我顿了顿,意识到这里还另有文章,“天哪,杰勒德,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在瓦克斯杀——” “绝对不知道。如我所说,芬纳蒂和瓦克斯见面相当频繁。我们是在进行非常隐蔽的活动,但这绝不包括为了保密可以谋害人命。” “那谢弗利的律师出事后你千吗不把瓦克斯的事告诉我?你为什么不——” 听见身背后的会议室门上响起一声敲门声,我收住话头。 门开了,进来一位年轻人,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在这张脸上显得太大了点,他胳膊下夹着一台似乎是数字接收调谐器的东西。他走到屋子前部我们刚才坐着的地方,把那个电子盒放在桌上。杰勒德没顾着介绍这位技术人员,他从盒子里掏出一些线缆,把它们插进桌面上的几个电源插孔。 “结果怎么样?”杰勒德问他。 “没我希望的那么好。” 这人口气干巴平淡,技术人员都这样,他们感兴趣的是自己的设备,而不是使用这设备的目的。我从大区分局的技术人员那里听到的也是这样的语调。 他用和杰勒德一样的英语说道:“为了躲避时停时下的雨,目标选择了一块很大的广告牌正前方一张有半边遮挡的长凳。那广告牌因过去几天的雨水而变得很脏,用来做激光干涉截听仪的反射表面很不理想。” 他看看我,我点点头。激光窃听已经是老戏法了。局里——以及其他所有的秘密特工——早就知道,只要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就一定得把窗帘拉起来。 他继续往下说:“激光在有尘土的表面会反弹出连续的信号——事实上就是尘土本身——随目标在交谈时发出的声波一起震动。反射波对发射波产生干扰,电脑就对受干扰的结果进行数字化处理,把它转变成听得见的说话。”技术员清了清嗓子,“不巧的是,雨水严重侵蚀了信号的质量,好在我们另有一台电脑,用了模糊逻辑程序,我们至少能辨认出被截获的内容。” “图像怎样?”我不得不问一句,“拍到什么录像了吗?” 杰勒德接过了问题。“我们不需要图像。我们知道他们是谁,重要的只是他们的谈话内容和他们的计划。” 技术员碰了一下盒子上的一个开关,屋子里响起一阵嘶嘶声——行里人称为“白色噪音”,显然,这盒子是接插在会议室的扬声系统里的。声音带有金属质感,芬纳蒂的声音不太好辨认,但在这样的情境下,这一点已不重要了。很明显,一切都在主管副局长控制之下。 “我们只有六十秒时间,”那一定是芬纳蒂的声音说道,“我对布鲁克斯顿的事情很不满意。告诉你要把那两个都干掉的。” “当时我是肯定他们都死了的。牧师的脑袋都炸飞了,上帝保佑。那个叫桑兹的女人浑身是血。我还是不能相信她还活着。” 我盯着杰勒德,张开嘴想说什么,但他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朝技术员瞥了一眼。他没走别开口,杰勒德示意着我,于是我闭上嘴继续往下听。 “哼,她活着,”芬纳蒂说道,“今天我来就是为这事。她和她的上司再也不能……” 又是一阵白色噪音,把他的话盖住了。我朝技术员一瞪眼睛。 “下雨了,”他说,“一定是突然来了阵风把雨吹得砸在了广告牌上。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没办法。” 我们继续往下听。那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还有蒙克,”芬纳蒂说道,“特别是蒙克……他和那个女人……这一次你得他妈的……” 又是一阵干扰,声音中断了。 我扭头对杰勒德说:“妈的,这样的东西有什么——” 没等我把话说完,芬纳蒂的声音突然间在整个房间里清晰地响了起来,让我脊梁骨里从上到下一阵惊惧。 “给你四十八小时一定让他们俩都完蛋!” 录音就此停止。技术员关掉了机器。 “就这么多,”他说,“我推测谈话到这里结束,不过即使没结束,我们也没有录到更多的内容了。” 我盯看着那只电子盒,脑子里还回响着芬纳蒂给文森特·瓦克斯下的命令。主管副局长敲诈布伦达·汤普森的计划——以“拥有”下一位美国最高法院法官——对国家安全来说是一个十分明确的危险事件,也许对整个世界的安定也是个危险,可突然间。它对个人安全产生了更大的危险。安全的世界当然是件好东西,谁也无法对此说个不字,可要是我和莉萨都死了,这样的安全对我们还有什么用处呢? 莉萨的名字刚在我脑海里闪过,我立刻用手机拨她家里的号码,握手机的手越攥越紧,焦急地等着她接电话。电话铃响过六次,我听到那边答录机的声音,听见她的声音问我是否需要留言,我吐出了不知不觉中一直屏住的那口气。 “妈的,莉萨,”我一听见那声信号立刻说道,“你到底在哪里?”我顿了顿,“要是在家就马上接电话。” 没有动静。 “听着,”我说,“马上离开公寓——” 她的声音切了进来。 “普勒。我在冲澡。” “什么都别说。赶紧离开公寓。挂上电话出门。马上!” “可是……你到底是什么——” “到你车上再给我打电话。别开局里的车。你可以拨我的手机。”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 “妈的,马上离开!马上就走!” 她挂上电话,我们在沉默中等待了四十五秒钟,我的手机响了。 “我在雷泽弗瓦路上的法国大使馆,”我告诉她,“要是你不知道在哪里就查一下。我在那里等你。” 我关上手机,转向杰勒德,尽量使自己相信莉萨不会出事,我还来得及把她弄回自己的保护之下。 “他会在什么时候动手?”我问他,“芬纳蒂会在什么时候找法官?” “很快,我们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她在司法下属委员会的听证明天下午结束,她的名字也许会在星期五被提交到参议院全体会议上获得批准。”他摇摇头,“太快了。我们原先以为至少得有一两周的时间,因为她毕竟是最高法院第一位黑人女性。但是我们现在只有四十八小时了。我们根本没办法那么快地把事情摆平。” “那我们干吗还在这浪费时间?干吗不赶紧出门上路?” 马尔尚大使回答道:“他对布伦达·汤普森怎么下手我们无能为力。我们所能做的只是等待芬纳蒂的下一个牺牲品的出现。继续为下一次收集情报。” “下一次?大使先生,你刚才在听我们说话吗?我们的最高法院出现腐败,你还需要什么?还有两个联邦调查局特工受到了死亡威胁呢?” “蒙克特工,我没说不应该采取行动,我只是说我们无能为力。” “这都是废话。我需要你们。你以为我能简单地走进联邦调查局局长办公室把我今天所见所闻告诉他?还有我听见芬纳蒂命令文森特·瓦克斯去干的事?能指望他相信我的话?” 我转身看着杰勒德,可是他没开口。很清楚,他不会站到我一边。我又转回去冲着大使。 “那么你们这些人到底能干什么?我明白你们无法把芬纳蒂送上法庭,我明白你们不能让自己的政府蒙受损失,但我们在谈论的是一起谋杀。已经死了两个人了,还有两个已经排上了名单。上帝啊,还需要什么?” 马尔尚摇摇头,“但愿我们能帮助你,可在这个国家里,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观察,直到我们除了采取行动别无选择。” “这又是什么意思?你说行动是什么意思?” “蒙克特工,那可不能让你知道,决不能让美国人知道。” 我略一停顿,努力恢复着镇静。 “但这一次不同了,”我对他说,“这一次有美国人知道了。这一次美国人要接手了。我决不让芬纳蒂再做一次尝试。我可不打算为使你们的政府不卷进来而丢了自己的性命,我也绝对不会坐视他把最高法院接管过去。” “我的意思只是我们无法帮助你。” “你一定得帮助。事实上,你一定得和我并肩工作,直到我不再需要你们为止。” “你得讲点道理,”马尔尚说道,“即使巴黎授权这么做,时间也是个问题。就四十个小时,我们能干些什么?” “什么也干不了……除非我们立刻行动起来。” 一阵长长的静场。我能听见马尔尚的呼吸,然后他转向杰勒德,可杰勒德只是耸耸肩膀。 “我告诉过你,”他对大使说,“我对你说起过这个人。我告诉过你如果让他发现了我们会发生什么情况。” 又是一阵静场,长久的停顿。我朝马尔尚倾过身子,使自己看上去更高大一些,好使他无法拒绝我的要求。可他还是拒绝了。 “蒙克,这不可能。对不起,但是——” 我俯视着他。 “大使先生,我给你一小时与巴黎通话。”我转身走了,然后又转回身对他说:“一小时后如果你找我,我在胡佛大楼和局长谈话。” 他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我和布罗德斯基已经走出了门。 我们在大使馆前门外等着莉萨。二十分钟后她来了,我们又回到使馆里,经过整整一小时的威胁、利诱和喊叫,法国人终于让步了,我们三人回到莉萨的丰田皇冠车上,把车开到警长的车那里,那车还停在刚才我擅车的现场。我们在使馆里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可当我们回到他那辆别克车时又下了起来。 我转身上后排座时,已是大雨倾盆。 “你不必这么做,布罗德斯基。我们得采取非常规措施了。你依然能得到你要的文森特·瓦克斯。我会亲自把他送到你手里,但现在你也许可以就此——” 他一脸怒容,我没往下说。 “真要我对此做出回答?”他问道。 我直直地和他对视着,然后转过目光朝左边的车窗外看去。一家人为了躲避倾盆大雨正从我们车边跑过,那两个孩子跑得不是地方,一脚一步全踩进了水潭,惹得父母哈哈大笑,都顾不上斥责他们了。 多简单的生活,我暗想,他们不需要担心什么芬纳蒂。无论我成功阻止了主管副局长的阴谋还是以身殉职,这些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此间的不同。 “可能得有几天时间。”我对警长说,“也许更长些,要等我们把全部事情都理清之后。” “我们还能去希尔顿吗?” “就是钱的问题。” “上午我在哪里见你?” “还不知道。莉萨和我先得和布伦达·汤普森谈谈。正式开始之前,我们得弄清楚一两个问题。” 第三十章 快五点了。莉萨和我朝法院的武装警卫晃了晃我们的证件,走进汤普森法官的房间。我们大步走过汤普森秘书的桌子,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在法官房间的门上敲了敲,直接走了进去。她抬起头,圆睁两眼。 “蒙克特工,”她说,“我们约好的吗?”我对她说没有,然后把莉萨介绍给了她,“那天您和桑兹特工通过电话。” 法官点点头,但我能看出,她对于亲自和我的搭档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并不那么高兴。我们坐在她办公桌前那对真皮椅子上。我给了她片刻时间放松一下,然后便单刀直人。 “法官,您一直在说谎。在个人安全调查表上您对总统和调查局都撒了谎。对那天就此给您打电话的桑兹特工也撒了谎,我来见您的时候您也撒了谎。” 她一张嘴想打断我的话,但我手一举。 “莎拉·肯德尔不是您的姨妈,她并未于1972年一病不起,她去世是在您说她去世那年的二十年后。” “我没有说她是我的——” “法官,请不要再让自己尴尬了。” 她艰难地咽下了没说完的话。很可能从来没人这样对她说过话,在这几间房间里肯定没人这么对她说话过,而从来不会有联邦调查局特工如此对她说话。 “您怀孕过,”我说,“您到布鲁克斯顿去堕胎。” 我假装自己已掌握了法庭能认可的证据,反正这么做不会对我有任何损失。 “您在什么旮旯里被人害了,不得不去医院。您用了贾斯明·格兰杰的名字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我顿了顿,“从那时起您对此事就一直没说真话。” 法官丽眼冒着愤怒的神色,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可转眼间她往后一靠,深深吐了口气,就像气球跑气似的,然后盯着我,眼睛里只剩下被打败的神情。她想移开目光,但是我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不放。 “你无法想像承认这一点会让我觉得多么羞耻,”过了好一会她这么说道,“不过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长时间来我的确没说真话。我希望能永远这样逃避下去。” 她停下话,盯着我看。 “你是怎么发现的?”她继续说道,“你究竟是怎么找到那个名字的?” “您给您祖母写的信。其中有一封上的签名是‘茉莉花公主’。” “茉莉花公主。”她说着摇摇头,“那时候我满脑子的想像,不过那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到了布鲁克斯顿,我就根本不是什么公主了,只是一个别无选择的生活在恐惧中的年轻女子。” “贾斯明·格兰杰。那格兰杰的姓是哪来的?” “我找到莎拉·肯德尔的那个教堂,她在那里照顾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我是从约翰逊牧师桌上的一份宣传单里看到的,说隔壁的农庄每月供应一次免费晚餐。” “约翰逊牧师和莎拉-肯德尔,你就是通过他们找到医生的。” 她肩膀一抬,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起来,“当时我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顿了顿,“我还能怎么办?”这问题并不是要人回答的。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本不该非得去做这样的发现的。” “请你别这样称呼我。眼下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受尊敬。” “现在是面对真相的时候。” 她的目光射向我身后,她似乎希望能越过我,离开我正在盘根摸底的事情。接着,这位美国最著名的地区法院法官慢慢地吐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她下意识地拨弄着头发,拨弄着脖子上的围巾,最后身体前倾着开始说话。 “事情发生在我在伯克利四年级结束前一周。” 她怔怔地看着我脑袋上方的什么地方,声音显得十分单调起来。 “那是旧金山的一次筹资晚会,在马克霍普金斯饭店。我做政治活动志愿者已有两年了,到处按门铃,往信箱里塞邮件。给我的奖励就是被邀请参加晚会。” 她闭上眼睛,看上去就像一位观看在自己脑海里放映着的电影的女人。这电影她已经看了无数次了。 “晚会进行到半途,有人把我介绍给了一位国会议员,这人模样英俊,他对我的举动让我觉得我是他一生中所遇到的最重要的女性。我们在一起喝了几杯酒,不知怎么一来他就邀请我上楼去他的房间。我根本不应该去的。当时我还年轻,当然也不那么年轻。我长这么大,也常撞上些小伙子,但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是那种人。” 突然,她眼睛湿润了,但还是继续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当然,房间里没别人。议员对我说他们就会来的,可是我才不相信呢。我们又喝了一杯,接着又一杯。喝完第二杯时他提出要吻我。他走到我坐的椅子边,把我抱了起来。我知道这现在听起来有多愚蠢,可我的确也吻了他。我想吻他,我吻了,一次又一次。我头脑晕乎乎的,涨满了酒劲和欲望,但是我十分清楚自己根本不想要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法官擦擦面颊上的眼泪,身体似乎在萎缩。 “他一把把我推到床上。我赶紧清醒起来,大声嚷着要他住手,可是他实在太强壮了。我开始喊叫,可他用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和鼻子,那只手大得我都无法呼吸了。他用另一只手撕下我的外衣,然后两只手一起拉掉了我的内衣。他疯了,几乎处于迷狂状态,我真担心他会杀了我。” 她有点结结巴巴起来,好像实在说不下去了。 “他先从我背后开始……把我的脸按在枕头上……我从没那么痛过……等他终于把我翻过身来时,我松了口气,尖叫起来,可他对我还没完事呢……” 她此时的呼吸粗重起来,好像又回到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个房间。 “我不知道他用了多长时间,反正他在我身上千了他想干的一切,就像是过了好几个小时,然后站起身,穿上裤子,束紧皮带,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房间。 “我在床上坐了不知多久,惊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我对自己愤怒至极,居然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对着镜子骂自己竟然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回到家,冲澡直冲得皮肤发烧,可三天之后我还是能在自己身上嗅出那狗娘养的藏书网气味。” “警察怎么说?” 她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头脑不正常。 “那是1972年,蒙克特工,离司法平等开始有点迹象还有三十年呢。我是个大学生,一个黑人女孩”——说那个词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怒火——“而他是众议院的议员。我明白会发生什么。他会否认,记者招待会上会大讲他的功绩,说我明显企图讹诈他。” 此时她的声音有点嘶哑。 “我不会有任何机会的!他还会去寻找下一个受害者,而我则要终身背上黑锅。他已经强暴了我一次,他别想毁掉我的一生!”她朝我目圆睁,“但他已经得逞了,不是吗?他毁了我,而你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最后的一击。” “您怀孕了?”我没有特意掩盖自己脸上的怀疑神色。 “我自己也不相信,可要不是我被这样的可能折磨坏了,本不会这么快就知道的。可一个多月后医生这么对我说了,根本无法再否认这一事实。我彻底垮了,都不敢去想正等着进行的毕业典礼,于是我四了在华盛顿的家。 “我去了我在华盛顿的教堂,我自小一直去的那个。我对路易斯牧师说了这件事——九九藏书他十五年前去世了——告诉他我被人强暴了,告诉他我怀上了强奸我的人的孩子,我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他对我说了布鲁克斯顿这地方,说那里有个黑人教堂,还有个没有执照的医生,他可以帮助我。在这一过程中,我开始出血。莎拉·肯德尔立刻把我送进了当地的医院。”布伦达·汤普森看看我,“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清亮的泪水顺着她面颊流下来: “我每天都在为发生的事情感到悲伤。为自己不想公开抗议非正义行为感到伤心……还有,自己面对那个凶恶的混蛋时竞无能为力。他犯下了确凿的罪行,而我却从没有采取过任何行动。”她对着房间环顾了一下,“现在我每天都在斗争……努力确保同样的事情不再发生在别人身上。” “汤普森法官,您说是位众议院议员,但没说那时的他是谁……现在他又是谁。” 她面容严峻起来。“不,蒙克特工,现在不能告诉你,永远不能告诉你。你们这些人再也不会保守秘密了……而你很清楚一旦泄露出去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没有证据,没有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 此时她的话就像她的眼神一样变得无惧起来。 “你无法想像我要进入最高法院的决心是多么坚定,但如果要把这些伤口撕开了让公众瞪眼去看,我决不付这样的代价。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和我有没有资格无关。我宁愿干目前的活也不愿让那魔鬼再给我一枪。” “我不能强迫您这么做。” 她怔怔地看着我脑袋上方,耷拉着肩膀。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比耳语高不了多少。 “但还是完了,是吗?无论我告诉你还是不告诉你什么,你的报告都将使我的提名被撤销。” “总统已经得到了一份我们在布鲁克斯顿的调查报告,当然,其中没有您刚才告诉我们的内容。但是您说总统对您只字未提。而您的确认听证会进行得非常顺利,除非接下来两天发生什么事情,不然的话您就可以自在地回家了。” “回家还有可能,自在决无可能。我再也不可能自在了。” “还有个问题。您为什么让我们这么容易就办完了事情?为什么您对桑兹特工讲了个她轻而易举就能核实并证明您在说谎的故事?为什么不编造个谎言让我们永远都无法揭穿?” “因为你们是联邦调查局,原因就是这个。”她朝莉萨转过脸去,“就我所知,你已经掌握了阻挠我提名所需的一切材料。我明白,你是在设法让我掉进说谎的陷阱,以此终止我的提名。” 她继续对莉萨说道:“听说了你——还有约翰逊牧师——在布鲁克斯顿的遭遇,我极为震惊,黑人教堂里好几年没发生过枪击事件了。一想到它再次发生,我就感到十分难过。” 莉萨点点头。我仔细地审视着布伦达·汤普森的脸,想再次发现我们第一次会面时她绝望地编着谎话时的神情,可是一丝那样的迹象都没有。 “您过去的室友出事后您还是这么想?”我问她。 “我没听明白。是达利亚·赫尔南德兹?你们到底找到了达利亚?” 她并不知情,我从她眼神里可以看出这一点。于是我把发生在谢弗利的事情告诉了她。 “上帝啊,”她说道,“达利亚也是被谋杀的?我怎么可能没看到这样的消息?我怎么可能什么地方都没读到过呢?” 我把她没能读到的原因告诉了她。贾巴拉·阿巴德这个名字对她不会有任何意.99lib.义。她往后一靠,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了,朝我倾过身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同意,说这是巧合明显不像,但你的结论也太荒谬了。你不会在说他们遭暗杀都是因为我吧。”她坐直了身子,思绪一跳,眼睛瞪得滚圆,“上帝啊,你以为是我干的……我雇了那个杀手!” 我描绘了文森特·瓦克斯的模样,就是那个杀害了阿巴德和约翰逊牧师的黑衣人。他还试图杀害莉萨。 她往后一靠,直摇头。 “你知道我的经历。你怎么能设想我为了获取最高法院的职位而不惜犯谋杀罪?” “凯文·芬纳蒂,我们负责大区分局的副局长。您认识他吗?” “当然啦。天哪,他管着你们的办公室。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您最近一次看见他或和他谈话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我想是一个月前吧,也许更往前一些。怎么?凯文·芬纳蒂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朝她看看,她当明白我不是到这里来回答问题的。 “那局里的其他官员呢?您和胡佛大楼都有哪些联系?” “我在那里有些朋友。局长还亲自打电话向我祝贺提名。” “罗伯特·贝内特呢?或者罗伯·贝内特。” “从没听说过。” “文森特·瓦克斯?” 她摇摇头。 “杰里·克朗怎么样?” “还是一样。这名字对我毫无意义。” “您又在说谎了,法官。您明明认识杰里·克朗。一周前他给您往这闾房间打过电话。” “往这里打电话的人很多,可你知道。这里也不只我一个人。我不是谁来电话都接的。” “你们谈了将近两分钟。” “我没和自称为杰里·克朗的人说过话。” 我再次仔细审视着她的脸,审视着她的眼睛。还是没有发现她在撒谎的迹象。 她说:“如果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会变得容易一些。” “还有谁知道您和议员的事?还有您在布鲁克斯顿的事?” “没人知道。当然,莎拉·肯德尔知道,但她死了。还有我在华盛顿的牧师,在布鲁克斯顿的约翰逊牧师,不过他们也都死了。还有教堂医院里为我做流产的医生和护士。我想你得把医院里后来为我搪塞真相的医生护士都算在内吧。” “您丈夫呢?” “这又是什么意思?”她闭上眼睛,过了好大一会才又睁开,看着我,“还有什么?你在决定我的未来,我该怎么办?” “法官大人,这不是我该说的话。我做的只是将发现的情况写成报告。这对您有什么意义,我们还得等着瞧。” 我们回到随想曲汽车里。在去大区分局的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快半路了,莉萨先打破了沉默。 “普勒,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们要找到那个议员,那个强奸了她的混蛋。当然不是现在就做,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 我点点头。等一副手铐铐住他的鸟蛋时,看看他到底有多少男人样,这倒挺有意思的。一想到那议员的所作所为,想到凯文·芬纳蒂处心积虑要让布伦达·汤普森再受二茬罪,一阵愤怒烧得我满脸通红。 我觉得还需要多准备一副手铐。大区分局的设备房里还有几副,去那里取我们上午所需的东西时可以顺便拿一下。 第三十一章 我让莉萨在大区分局的地下车库等着,自己径直上楼去了。我不能让人看见她和我在一起,而她在车里会十分安全。就是凯文·芬纳蒂也不会让文森特·瓦克斯在联邦调查局的地下车库里杀了她。 上了楼,我考虑着怎么解决首当其冲的问题。 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可现在只有六点一刻。大楼里就像联邦调查局的其他指挥部一样,依然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全楼人肯定都知道了我和莉萨被暂停职务的事情,而芬纳蒂对我俩下的明确命令,也一定明确通知了我们的特工同事。我不必去三楼自己的办公室,这倒是为我减轻了一点压力,但事情还是不会那么轻而易举。 我从二楼的技术部开始。在那些搞技99lib?术的人那里不大会遭遇被识破的危险。他们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我推门进去,戈登·尚克林冲我咧嘴一笑。 “普勒?怎么啦?这么快又来拜访啦?” 我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来到最近处墙边的一个架子旁。我拿了自己的无线密码转换仪,快步走到通道远的另一个架子前,挑了几只微型电视摄像一无线收发器,一只接着一根十英尺长黑色缆线的十分小巧的麦克风。我从放在近旁另一个架子上的那堆小皮包里挑了一只,把那些玩意儿全塞了进去,然后一头朝门外走去。
“对不起刚才失礼了,”我走过戈登身边时对他说,“不过你明白上面就是这么回事。” 我直奔第二站去,听见他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丝毫不怀疑芬纳蒂的水星侯爵车就停在地下车库里,主管副局长九点前从不回家。车的确在那里,我一走出电梯进入车库就发现了。我的随想曲汽车就停在同一排停车位的远端,莉萨此时正坐在上面,可我没费心去看看她是否依然安全。在这里她是最安全的了。 我拿着密码转换仪,接连打开了三辆主管的车的后箱益,假装检查他们的密码,然后才来到停在电梯边主管副局长的水星车。我绕到驾驶座的门边,打开车门,想拿后车箱的钥匙,可发现钥匙并没有挂在点火器插孔上。我仔细看了看车座,看看遮阳板后,翻了翻储物箱和前排座椅间的隔架。最后,我还在车内的地上仔细搜索了一番,但还是不见踪影。 我走到车库另一端的保养区,那是一片宽敞的地方,像一处没有油泵的加油站。弗雷迪·维泰克是本周当夜班的。我喊了声他的名字,他从一辆福特敞篷车底下钻了出来,我告诉他我要的东西,他在一块红色的擦手布上擦了擦手,走进小小的办公室,打开吊在墙上的一个柜子,从挂在里面的几百串钥匙中摘下一串,一言不发地递给我,又回到自己的那辆福特车下去了。 我回到芬纳蒂的车边,打开车门,弯腰钻进去检查他的无线收发仪。我从口袋里掏出刚才在楼上戈登·尚克林那里拿来的麦克风一发射仪和那根长长的线缆,弯腰凑近无线收发仪,找到后部的辅助电源插孔,把线缆的一端插进去,然后把这条黑色线缆一直拉着穿过后车箱上的小孔,再贴着车后座背往上拉好。我爬出后车箱,绕着车走了一圈,朝车内看看,检查一下自己的活。我点点头。什么痕迹都看不见。芬纳蒂也不会看见的,除非他刻意去寻找。 我拿着主管副局长的备用钥匙回到弗雷迪·维泰克那里。我经过他身边朝他办公室里的柜子走去时,他甚至没对我有所表示。我把钥匙放回原处,回身再次上楼去。 在二楼的电话总机房里,格里·安·沃尔什正忙着接电话。她看着我,眉毛一扬,那意思是问我有什么问题。 “不必麻烦了,”我不出声地张嘴说道,“我知道在哪里。” 我走到她身后那只灰色的金属文件柜前,从最上层的抽屉里拿出.99lib.那本密码清除本,打开来,在心里暗暗记下了我需要的密码,然后把本子放回原处。 “谢谢,”我再次无声地说着,便离开了格里·安,让她继续和来电的人说下去。 接下来,是三楼的枪械库,和我17组的办公室在同一楼层上。此刻我得更加小心了。 我听出几个自己小组的特工在厅廊另一端交谈,便赶紧藏进一处门廊里,等他们走远了。我再次确认周围没有危险,赶紧走进枪械库,快速转动着密码组合,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一次进出。我把一枝西格索尔九毫米口径的半自动手枪塞进了装着电子玩意的手提箱,还拿了一枝装在手枪上的四英寸长的消音器。 回到车库,我钻进随想曲汽车,朝莉萨笑笑。她也朝我一笑。我们把车开上街往希尔顿饭店驶去,布罗德斯基在那里。到达饭店之前,我给父亲的护理院拨了个电话,杰克·奎格利正好在办公室。 “算好了时间来的,是吗?”他对我说,“我们正要把他的东西装盒子,你来领他走的时候可以顺便带上。” 我把99lib.给他打电话的目的告诉了他,说我已计划好用自己的维萨卡付清款项,让父亲继续留在现在的地方。 “你打算付钱了?”他说道,“你真的打算把钱给我了?” “我有急事,杰克。” “给多少?你打算往维萨卡上放多少钱?” “全放上去。” “九千五百美元?你在开玩笑吧?” “你要还是不要?” 他闭上嘴,把卡在槽里划了一下。 当天晚上,我们在希尔顿进行了一次预演。莉萨、布罗德斯基、我,还有过来领取第二天行动指示的杰勒德·齐夫。有几项技巧我已经好久没用了,便练习了几个钟头,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以做好一切准备。布罗德斯基把他当侦探时的一些窍门教给了我,一些我从来没想到过的技巧。 “听着,”大约十一点半,我们正准备当晚到此为止时,他对我说,“就把这锁想像成女人。” 他脸上的笑容说明他并不习惯使用这玩意。 “钻进去,摸索着转动。撞对了位置,它就对着你开了。” 我朝他瞪起了眼睛。“又讲笑话啦?天哪,布罗德斯基,别告诉我你最终要放手了。” 他不笑了。“就一会儿,蒙克,就这么回事。过去的可怕事情太多,血流得太多。你们也一样……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他瞥了莉萨一眼,“可你们俩……” 喙他不往下说了,然后又重拾话题。 筠“我们来这里都是要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我对规你说的就是这意思。你可别做蠢事……别给我玩什么把戏。”他顿了顿,“我想告诉你的就是你别惹了我。” 我朝他咧嘴一笑。莉萨碰了碰他肌肉健硕的肩膀。 杰勒德·齐夫回去了。剩下我们三个,都睡觉了。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早晨七点五十八分,我们各就各位。从这时候开始整整一天的时间将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莉萨驾驶着我的随想曲汽车,停在凯文·芬纳蒂住处附近的一个街角,等着执行第一项任务。布罗德斯基守在西顿广场文森特·瓦克斯的公寓旁。杰勒德在法国大使馆,协调我们所发现的情况,并在他们的那辆下水道清洗车不够应付时提供我们所需要的各种技术和人力支援。 我一个人开着那辆面包车,停在卡洛拉马海茨的贝尔蒙路上芬纳蒂那幢三层楼砖房对面的街角处。八点十四分,我拿起手机,拨通了主管副局长的办公室。 “普勒·蒙克,”我对他的秘书说,“芬纳蒂先生来了吗?” “当然来了,”芭芭拉·波金斯愤愤地高声说道,“不过他已经去匡蒂科了。战略空军司令部有个会。如果是紧急情况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她的语调告诉我,如果我想打扰她的老板,非得有紧急情况不可。我对她说没什么要紧的事,便挂了电话,按下了布罗德斯基的号码。 “瓦克斯的面包车还在,”他对我说,“不过我们的定位发射仪上的电池快用完了。” “芬纳蒂有事给缠着,”我说道,“不过他妻子的车还在车道上。她一离开,莉萨就会跟上去。用不了发射仪,你最好对那面包车跟紧点。从现在起别考虑什么谨慎不谨慎,你就是要确保我这里没完事不能让瓦克斯过来。”我略顿一顿,“还有,布罗德斯基?——” “别担心,”他对我说,“他也别想靠近莉萨。” 接着我拨了莉萨的号码。 “准备好了吗?”我问她。 “我昨天就准备好了。芬纳蒂让我准备好了一切。” “听着,莉萨,”——我设法找个表达自己意思的方式——“这件事情上我需要你。可事情结束之后我更需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板,我会小心的。” 但我明白她不会的,而我也不指望她会小心。我们都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她会千方百计不让芬纳蒂的妻子发现我。一点差错都是对我们俩的侮辱。 最后,我给在大使馆的杰勒德挂了电话。 “定了,”我告诉他,“就等她妻子出门。” 我挂掉电话,启动了车,拐过街角,开到芬纳蒂住处的那条街上停下,尽可能近得能看清她妻子放在车道上的深蓝色宝马轿车,但又远到万一她四处张望时不至于被她发现。街上十分安静。一个这么好的社区,也许整天都是这么宁静。 我朝仪表板上的时钟瞥了一眼。八点三十二。 我不愿去想最糟糕的情况,即芬纳蒂的妻子决定今天来个“在家休息星期四”,或者要等到下午两点,等家务女工来做芬纳蒂所谓的“定期午后清扫”时才出门。这样我就得想个什么诡计摆脱她们两个,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来完成我必须完成的事情。没有相应的后援和充足的准备就进屋去是十分危险的。我当然不想再遇上第二次复杂情况。 我所能做的只是把座椅往后一推,靠上去,等着。 一个半小时之后,主管副局长的妻子从前门出来了。 她装扮整齐,大步走向停在圆形车道上的宝马,钻了进去。午餐去,这很有可能,或是进行大宗的采购。我断定她这一走至少得半小时,而那女工要到我离开后很久才会来。 我按下莉萨的快速拨号键,“蓝宝马出来了。她一开动我就把方向告诉你。” 我看着这女人发动了车,开出车道,向西朝第一个交叉道口开去,车子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在第一个街角转弯,朝莉萨的位置驶去。 “盯上她了,”我还没开口莉萨就说道,“我跟她到了地方就给你回电话。” 二十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 “她下车了,”莉萨说道,“看样子是和朋友吃午饭。” “紧紧盯住她。我需要一个小时。” “放心吧。” 我把电话放回1:3袋。尽管情势险峻,尽管仍有发生灾难事件的可能,想到自己组织起的这支队伍,我还是不禁微笑起来。一个是专搞凶杀案的警长,一个是前公诉人,一个是爱玩高尔夫的法国暗探。而他们的头,一个狗娘养的家伙,迷恋赌博,讨厌父亲,拥有一套穹顶公寓,明知不能去和那风车碰撞却怎么也无法住手。 我发动了引擎,向前开了半条街,到了芬纳蒂家的门前,在街沿石边停下,关掉引擎。我打开车门钻了出来,整了整.99lib.连裤工作服,转身去取那只装着我从戈登·尚克林的技术部弄来的玩意儿的皮包。我把它从车里拿出来,关上车门,锁好,“社区观测”人员也许已经注意上了我,但是他们所看见的,不过是一个勤劳的下水道修理工,正急切地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大步来到芬纳蒂小楼前的圆形车道。在那扇绿色的前门边,我仔细检查了门锁,意识到杰勒德·齐夫的人已经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了。这套鲍德温门锁系统和法国技术人员描述的一模一样,和我昨天晚上花了一小时来练习打开的那把锁分毫不差。光滑的黄铜拉手和锁着的销拴锃锃闪亮,质地上乘,但是它们的设计根本难不住任何锁匠。我迅速地朝路左右两边看看,跪下身去。 我从工装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褐色小皮袋,拉开线绳,抽出两个用来转动锁芯的钳子。一柄压力钳和一只钩子,这些东西让我想起了放在牙医座椅旁托盘上的东西,只不过眼前这些钢制品是黑色的。我弯腰朝锁凑得更近些,然后伸手到同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小罐润滑剂,直接往锁孔里挤了一些灰蒙蒙的油剂。 我把压力钳塞进钥匙孔道,向右边稍稍扭动一点,直到我感觉到它正在转动把锁拴拉出门边框的机械装置。我把小钢钩紧贴着压力钳插进锁孔,然后用起了当年我在训练学校时拼命练习以求完善的技术,自那以后这技术我用过好几回。 我微微拨动着钩子以抬起锁齿,用压力钳顶着不让它们滑落下来。一个接一个,一共五个,最终能两件工具一起向右转去,锁被转动了。我觉得自己瞪大了眼睛。不到二十秒就成了?当肾上腺素和WD-40润滑油混合在一起时竟能发生这样的事,真让人惊叹。我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抖。我暗想,这不可能是害怕,但我没说实话,而且也不在乎承认自己没说实话。一个不会害怕的特工不是疯了就完全是个新人道的。 我站了一会儿,定定神,然后推开门。 一进门迎面就是一阵尖厉的啸声,那是警报系统开始了45秒倒计时,45秒后,系统会给大区分局的总机发送无声报警讯号。我走到最近的电话机旁,话机放在起居室里的一张古董桌子上。我抄起电话,拨了办公室总机的号码。 “是凯文·芬纳蒂,”我对一个辨认不出是谁的声音说道。那是个年轻人,也不可能听出我的声音,“你会听得到我家里发出的无声警报。是我不小心触动了它。我要你把系统重新设置一下。” “好的,先生,”那年轻人说道。我能听见他转身去拿那本密码清除记录本,“把您的清除密码告诉我,我给您重新设置。” 我把密码给了他,他说了声谢谢挂上了电话。一会儿之后,尖厉的啸声消失了,我接着干活。 凯文·芬纳蒂的房子内部甚至比从外部看来更显得宽敞。要把它全部搜遍根本不可能。我得有些选择。我寻找着开始下手的地方。 起居室的硬木地板上铺着的波斯地毯划分出三组完全不同的家具。都是不错的玩意儿——传统的式样,上面织着花朵的图案——不过我对家居装饰不感兴趣。引起我注意的是房间远端那堵从地板直到天花板的灰砖壁炉墙。壁炉两边的书架上几乎放满了皮面精装的书籍,一些空隙处放着小小的黄铜雕塑。 我把包往书架旁的地板上一放,打开来,掏出一本特制的精装书准备插进书架上的书中。这本两英寸厚的伪装书里没有一页内容。我打开书。检查了一下它的真实内容,这是我从尚克林那里弄来的L-12组装件。一架微型摄像机,一只麦克风,一个发射仪,还有一片五十美分硬币大小的电池。比局里我过去使用的WQM60型更小,更灵巧。 我把书拿到壁炉左边的书架上,插在两本其他的书之间,然后往后退了几步仔细检查一下。皮面的精装式样和其他的书籍十分般配,书脊上的烫金装饰巧妙地掩盖了瞄着室内的微型摄像镜头。我断定,这些书架的功能和大多数家庭的一样,为的是装饰而不是实用。要是芬纳蒂夫妇中有任何一个晚上想看书时把手直接探进了镜头,那可就完了。 我合上皮包,沿着长长的厅廊朝屋后部走去。左手的下一个房间是电视间,正面墙上是一台六十英寸的松下电视机。我明白,这可是顶级的。还配着影院效果的环绕音响,数码影碟机和录像机。 对着电视屏幕放着两张色彩相配的绿色躺椅。除了连着数码接收扩音设备的立式音箱,电视机前部还有几个内置的扬声器。我拉开右边扬声器上的织物罩,把又一个L-12组合件装了上去,这一次的当然不是藏在书里的。我退了几步检查安装的结果。 扬声器罩的做工真是恰到好处,其编织网眼宽松得能使摄像镜头毫无遮挡地获得图像,又严紧得使房间里任何人都无法注意到其背后藏着的摄像机。这一下,这台松下电视就成了两用电视了。芬纳蒂不一定会看电视,但电视可每一秒钟都盯着他。 我走出电视间,沿着厅廊来到芬纳蒂的居家办公室。门关着。我推开门走进去,把门关好,四处打量着。 贴着我右边的墙上站
着一排胡桃木架子,但上面没几本书。架子上放满了芬纳蒂和名人的合影照片。有吉米·卡特、罗纳德·里根、布什父子等,但大多数是和埃德加·胡佛的合影。有六七张照片是芬纳蒂和首任局长的。在这些照片里,芬纳蒂还像个孩子,可那上了年纪的人的面色已经和立在胡佛大楼内苑的铜像十分相像了。我发现的仅有两个非政府人士是比利·格雷厄姆和帕特·罗伯逊。一见这两人就让我恶心。 没有女人,没有黑人。没有芬纳蒂夫人,没有孩子。 我发现,那不多的几本书都是回忆录,是照片里的一些名人写的。放在最显眼处的是胡佛的《障眼大师》,那是他1958年出版的一本诽谤美国共产党的书,书里除了专门写给该书的读者麦卡锡分子看的言辞强硬的文字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内容。 我走过铺在枫木地板上的红蓝两色波斯地毯。一扇落地大窗在整个房间里十分显眼,窗前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橡木书桌,桌边有几把颜色和地毯相配的蓝色扶手椅。书桌上放着又一张胡佛的相片,相片冲着房门。我认出那是这老人最后一幅标准像,摄于1960年左右,把他当时奋力抗击肯尼迪弟兄给他的冲击时的神情定格了下来。照片下部三分之一的地方是一行题词,粗壮有力的字迹明显出于这位首任局长之手。我凑上去想把内容看个清楚,“赠被选者之一”,我读出了声音。签名是简单的埃德加。我不觉眉毛一扬。胡佛用的这个名字,地球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才敢这么叫的,这样的签名,比一百条流言萤语都更能说明他和凯文·芬纳蒂的关系。 桌面上并排放着两台电话机,一台是标准式的,另一台放在一只电子仪器盒上,那是一台STU-III型话机——我们称之为蝙蝠机,它连着保密送话线路。蝙蝠机和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一台类似话机联机之后,该话机的信就无法被截听。在这里发现这样的话机并没有让我感到惊奇。局里规定,哪怕是和秘密信息有一点点关系,都必须用蝙蝠机传送,这件事上没有例外。芬纳蒂是负责大区分局的副局长,他家里一定得有蝙蝠机。见了这台话机,还让我明白了其他的事情。 杰勒德曾经提到过很难截听芬纳蒂的电话谈话——不得不一个又一个卫星、一个又一个国家地追,其原因就在这蝙蝠机。 芬纳蒂的办公室是他和汤普森法官会面的最合逻辑的地点,可我无法在这些架子上再次使用伪装成书籍的L-12组合仪。一来架子上的书太少,二来这里的书和起居室的不一样,这位主管副局长可能要看的。也许每晚都看。 我看了看严严实实地遮着巨大窗子的蓝色天鹅绒窗帘。我不能利用窗帘——一旦芬纳蒂去把它们拉开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我想像着窃听器蹦上他桌子的情形——然后注意到了窗帘上与之相配的帘框帷幔。无论芬纳蒂拉不拉窗帘,蒙着天鹅绒的帘框帷幔总是牢牢钉在帘后墙上的。安装在那里的窃听器怎么也不会掉下来。 我走到书桌边,把皮包放在闪亮的桌面上,打开,拿出又一套微型组合件,这一次是把它们附在一只针头般尖锐的克罗米钩子上。我拉过芬纳蒂的椅子,放在窗边,站上去仔细查看帘框帷幔。整条帷幔从顶到边整整齐齐地钉着一个个褶子。 我伸手把L-12组件牢牢固定在帘框中央附近的一片褶予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极99lib?薄的刀片,在帷幔上割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口子,把光纤镜头拉进裂口,让镜头正好能看全外面的情况。我拍拍帷幔,让它恢复原来的样子,然后爬下椅子,看看自己的工艺。十全十美,要发现镜头,我还真得爬上椅子去寻找呢。 我再次关上皮包,把椅子拉回原位,然后仔细检查了周围这片区域,确保没留下我来过的痕迹。感到满意后,我朝房门走去,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敲门声,我一下全身僵住了。 “Sefior Fiy,”一个女人的声音用西班牙语招呼着,然后又一下敲门声,这一次更响了一些,“Tengoeorreo,se?or Está aquí?”然后又操着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说道:“芬纳蒂先生,您在家吗?先生,有您的邮件。” 我死死盯着门。他妈的,杰勒德。她怎么已经他妈的采啦? 门把手在转了。我得找地方藏身。 第三十三章 我向书桌跑去,但意识到根本来不及赶过去,便停了下来。 我反倒跪了下去,在皮包里翻动起来,就像真的下水道清洗工在寻找电子仪器以发现哪里出了问题。当然啦,那女佣根本不会相信的,可眼下我只有这一条路了。我等着房门被打开,等着她问那个需要我回答的问题。 可门没有开。 我盯着门把手,把手不再转了。我听见女佣回身下楼的脚步声。 我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提醒自己别庆幸得太早,那女佣现在依然在屋子里的什么地方。说不定正在给警察局打电话也未可知,也完全可能在屋子里的其他地方听着我的动静。 我转身检查了一下书桌后面的窗子。不管用。 窗子都密封起来了,那铅条玻璃窗设计得就是永远也不让人去打开的。我蹑手蹑脚来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我转动了把手。推开一丝缝隙。这一来,能听见音乐声了——萨尔萨舞曲——是收音机里或是电视上放的。声音显得很遥远,于是我把门开得大了一点。音乐是从屋子另一头来的,相当远的另一端。那女佣离音乐肯定比离我更近。成败在此一举了。 我拉开门,踮着脚尖跑到前门,跑出去,回到面包车上。我在车上坐了一会,呼吸才恢复正常。妈的,差点没出事,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那女佣显然是在我进去之后来的,可我却没听见报警系统有任何动静。办公室总机的那个年轻人肯定没有重新设好密码。女佣肯定会注意到这一点。她可能受过指示,报警系统一旦出现问题就给芬纳蒂或他妻子打电话。局里的技术人员现在也许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我启动了面包车,慢慢地沿街开去,然后拨通了莉萨的号码,让她到我这里来,告诉她没必要再盯着那妻子了。我给她指了路,告诉她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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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离芬纳蒂住所几条街的地方。 莉萨钻进法国人的这辆面包车和我会合了,我把女佣的事情告诉了她,还告诉她我担心女佣发现了报警系统失灵后会发生的事情,“那你刚才时间够吗?”她问道。 “窃听器全装好了,”我说,“但我们还有接收端的活要于。” 我爬着钻出那道黑色的幕布,来到车后部,检查着那些监视器。从屋子里发回的图像就和摄像机上的一样清晰,可传输质量还只是问题的一部分。 “图像棒极了,”我对莉萨说道,“可是我们离屋子还是太近。要是警察或局里的人来了,我们可决不能冒险留在附近。” “那我们怎么办?” “你去开车。该停的时候我告诉你。” 她开车离屋子越来越远,我注视着那些监视器上的画面。半分钟后她停下车,“图像怎样了?”她扭过头问我。 “还不错。我们到哪了?” “我觉得还是太近。不过我看见前面有一片梧桐树。都是大树。” 她开得更快了些。图像质量开始变差,接着就看不清楚了。又过了个把分钟,她再次停车,再次问了问情况。 “不行了,”我对她说,“我们已经出了有效范围。屏幕上全是白色噪音……只有雪花点……一点图像都没有。”我朝面包车内部环视了一下,看见了我们所需要的东西,“给我找棵树,”我对她说,“找棵又高又粗的树。” “小菜一碟。我能给你一百棵,够你挑的。” 我钻进驾驶室越过她肩膀望出去。她把车开进一片梧桐树林的中央。那一片树林中,哪一棵树都能派用场,尽管美中不足,因为冬天的梧桐树叶凋零。 树丛处于那片一直向石溪公园方向延伸的树林边缘。在这里我依然能看见远处芬纳蒂的住所,这样,发射视域足够了,而把面包车藏在这里也十分理想。 “尽量把车往树林茂密的地方开,”我对莉萨说着使回到后舱拿起中继发射仪,这仪器能使我们安装的全套仪器发挥作用了。它的形状像一只飞镖,但要小一些,还带着自备电池组和耐磨损的线缆。 不大一会儿,面包车停下了。莉萨绕到车后开了后车门。我把发射器搬到门口,跳下车。 我们飞快地干着。 莉萨站在那里望风,我用改锥把飞镖固定在离林子边缘有十来英尺远的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干背藏书网面,但那屋子却正好在其视域之中。飞镖能全方位接收,能接收到我安装在屋子里的窃听器上发来的信号,并向各个方向发射出去。在一英里之外,我们哪怕蹲在石溪里都可以获得上好的图像和声音。 回到车上,我掌起了方向盘,让莉萨来观察监视器。我们沿路向石溪驶去,开上一条土路,开进一处茂密的矮树丛中。我停住车。 “怎么样?”我扭头问道。 “棒极了。” 我把车完全停好,爬到后面去和她会合。图像不如刚才九九藏书车停在屋子外路边时那么好,不过这问题我能解决。我把那些旋钮开关拨盘和光碟显示器什么的转着拧着弄了一气,直到图像完美无缺。芬纳蒂的起居室,电视间,还有办公室,一处一处都在画面中央显现出来,每一个房间都极为清晰地出现在各自的监视器上。 我对监视器旁的声音控制板上的音量作了点微调。女佣的萨尔萨舞曲音乐还在放着,离起居室越近声音就越响。离办公室越近声音就越轻。我朝莉萨点点头。不管这件事情开始之后会如何收场,我们已经为开始做好了一切准备。 第三十四章 当天下午两点三十四分,芬纳蒂的妻子回到家里。莉萨和我坐在停在石溪公园的面包车内的指挥椅上,看着摄像机摄录下她惯常的进进出出。 我的搭档注视着那些监视器,而我却觉得自己在注视着她的侧影。在这片狭窄的空间里,她身上散发着的果花型香水气味让人有些消魂。我注视着她随呼吸一起一伏的乳峰,发现她瞥了我一眼。她飞快地笑了一下,视线却更快地转了回去。 我俩的举动让我自己微微一笑。 自从成为恋人以来,我们都竭尽全力不让这新关系闯进工作范围去。就像一对动物,在正冒着水的水坑周围一圈圈绕着,生怕有什么危险出现,要等到最安全的时刻才敢探头去喝上一口。要活就得喝水,要喝水就得活着。 凯文·芬纳蒂五点十七分回到家中,这让我十分高兴。因为按杰勒德的说法,这位主管副局长九点前从不回家。这可是个好兆头,尤其是在布伦达·汤普森的参议院听证会行将结束的前一天傍晚。 一小时后,芬纳蒂夫妇坐在电视机前开始了晚餐。他们在看有线新闻,因为我听到了阿伦·布朗的声音。我再次对暗藏在屋子里的仪器质量之好感到满意。芬纳蒂和他妻子的画面十分清晰,声音质量更为完美。 我们听着阿伦·布朗播讲中东地区延续了几百年的战争的最新消息。听他话题一改,谈起了圣安东尼奥日益严重的洪水情势。不过真正开始认真听的,是当话题转到了布伦达·汤普森法官,说她正以惊人的速度通过认可程序,当主持人把话头交给了在国会山的凯瑟林·克莱尔时,我们全神贯注地听着耳机里的声音。 “……资深参议员对此第一次意见一致,”克莱尔在报道着,“在发生了克莱伦斯·托马斯事件之后,司法委员会将尽全力,以防又一位被提名为最高法院法官的黑人被参议员活活扼杀。关于她的听证看来很可能于明天中午结束,而参议院全体议员对此的确认将在午餐后立刻进行……” 我扭头看看莉萨。 “你说对了,普勒。今晚会有事。” 在电视间的摄像匦面上,凯文·芬纳蒂对我们刚听到的有线新闻似乎没有任何反应,继续不停地吃着。他的盘子上是一顿丰盛的晚餐,而他妻子面前只有一盘沙拉。两人间的小桌上有一瓶红酒,她正用一只很大的酒杯喝着,而芬纳蒂那边却没有杯子。 她喝得很多,喝光了杯里的,又伸手拿过酒瓶,把里面剩下的全倒进杯子。 “亲爱的,”她对丈夫说道,“能劳驾你给我再开一瓶吗?” “亲爱的,干吗不等会再说呢。也许我们吃完后来一杯葡萄牙红。” “我不要葡萄牙红……就想再来一瓶墨尔乐。” “玛格丽特,不能再喝了。你知道艾布拉姆医生是——” “那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开!” 莉萨和我面面相觑。她突然改变的九九藏书声调背后藏着不少内容。 他妻子想站起来,但是他伸出手制止了她,“坐下!”他厉声说道,“你不许再喝酒了!别逼我再对你这么说!” 莉萨没朝我看,说道:“彻头彻尾的混蛋,不是吗?对她和对我们所有的人一个样。” 我们沉默了,继续看着听着,但过了没几分钟,莉萨把脸扭到了一边。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大多数人都以为,结婚后的亲密关系只发生在卧室里,可他们全错了。眼前的场面我看了不知多少次,看到过人们真正赤身裸体的时候,而看着这样的场景,莉萨和我都感到自己有点像变态狂。我们有这样的感觉,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是不会认为我们在发疯的,但即使想到这一点,对我们也于事无补。 偷窥是专业监视员的生命线,联邦调查局里充满着喜欢偷窥的人。一想到能看见裸体的女人,就能使一队的偷窥者兴奋上几个钟头,可真正中大奖的是偷窥别人的交媾过程。神经病医生对此症状有一个说法,他们管它叫“反应形成”。其症状表现为:颇受人尊敬的人们选择了某种高尚职业,而他们所从事的工作若换个场所,却完全可能因此把他们送进监狱。 外科医生靠让病人肢体分家赚钱,做商品投机生意的人在无论是橙子还是猪肉上下赌注,以此来赚钱。牧师获取进入天堂的门票,靠的是对男童合唱队的孩子表现出特别关注,原教旨主义牧师有权把自己的儿子打得遍体流血。而联邦调查局的监视队则因为看别人交媾而拿加班费。 屏幕上的动静唤起了我警觉。 “莉萨,看起来晚餐结束了。至少芬纳蒂是吃完了,那女的喝得太多,足够让她一觉睡到明天上午的。” 玛丽·玛格丽特已经昏昏沉沉了,指尖还晃悠悠地捏着酒杯,脚边地毯上有一小摊紫色的墨尔乐酒液。·芬纳蒂走出了画面。我朝办公室的监视屏幕瞥了一眼,希望能看见他推门进去。 他真这么做了。 他关上门,直接朝书桌走去,绕过桌角,来到那把高背皮椅边。他坐了下来,背冲着摄像机。他右手伸向放在绿色记事本前的那幅镶着锡框的照片,那幅我早先看到的埃德加·胡佛的照片,那幅写着言辞亲切的题词的照片。他把照片抚抚平整,但手指依然在照片上摸了好大一会才放开,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去。 我们听见开关抽屉的声音,看见他打开了书桌上的某一份文件,做了一点笔记,把其中的几页纸重新排了一下,然后又打开另一份文件。大约十五到二十分钟之后他起身走过地毯来到摄像机镜头右边靠墙的那排架子前。他踮起脚伸手拿下一本书,然后把手伸进空出的地方。一声响亮的喀哒之后,书架似乎在移动。他抓住较低的一层架子,慢慢地拉着,整个书架便依着轴心从墙边转开来了。他走进了一处肯定隐藏着凹门的地方。我和莉萨交换了一下眼神。 “准是内墙式保险橱,”我对她说,“也许是局里来安装的。” 她点点头。我们又回身注视着画面。 芬纳蒂似乎在摆弄着一把锁,最后他往后一退,拉开了一扇灰色的金属模样的门。我判断着,它大约有六英尺高,比标准的内墙式保险橱高多了。没容我多想,芬纳蒂已经一步跨了进去,消失在墙里。 过了一会,他拿着两份卷宗回来了,一份稍薄一些,另一份则几乎有三英寸厚。厚的那份页角卷曲,另一份则完好如新,但两份的封面都呈相同的难以具体描述的深褐色,局里在正式场合早已不用这种封面,而改用目前在使藏书网用的棕白两色封面了。 副局长没关上密室的门便回到书桌前,先拿过那卷厚的卷宗,打开,好像看了起来。他做了几个记录,然后打开薄的那卷,同样看了看,又做了几个记录。然后他站起身回到密室门口,再次消失在里面。当他再次出现时,两手是空的。 他回到书桌边,整理好记录,打开提包,把笔记放了进去,然后站起来走出房间,重新出现在电视间里,朝早已睡去的妻子看了一眼,摇摇头。他朝她走过去,碰碰她的肩,然后晃晃她。过了许久,她醒过来,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上床去吧,”他对99lib.她说,“我得工作到很晚,我不愿意你又在椅子上睡一夜。” 她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咕哝了一声,拖着脚步走出房间。芬纳蒂又一次摇摇头,然后跟着她出了房间。我的麦克风跟踪着他99lib?的脚步声,沿着厅廊的硬木地板来到屋子的前部。一会儿之后,我们能听见前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又关上了。最后,我们隐隐地听见他发动汽车的声音。 “混蛋。”莉萨边说边跳进驾驶室。 “开车。”我一边往她身边爬一边对她这么说。 第三十五章 他把我们带到了最高法院。 穿街过巷往国会山去的一路上,莉萨和我没有多说话,尽力跟上芬纳蒂的伯爵车,他的车要快得多,我们得跟着,又不能被发现。我们倾听着从我藏在他车内的麦克风里传来的声音,但是除了汽车的声音,什么都没有。车胎碾着路面的声音,引擎加速和刹车的声音,盘式制动器发出的轻微嘎吱声。至少,窃听器工作正常。 快到最高法院大楼、刚过一街的国会广场时,我已经拨通了大使馆的杰勒德。到了让他和他的人加入行动的时候了。 我在芬纳蒂车里装麦克风,为的是防一手,以防这位副局长不从家庭办公室向布伦达·汤普森法官发难,可这一招现在已经完全没用处了。它使整个行动取决于芬纳蒂转而使用自己局里的伯爵车,而这一点却根本无法确定。或者说指望他会使用汽车,无论什么车。 杰勒德和他的激光技术员——就是昨天在大使馆遇见的那位——就是为了随时应付这样的紧急情况的。我打完电话不久,他们就上了街,我和莉萨在国会山停下了下水道清洗车后不到五分钟99lib.,他们就赶来了。我们的车停在离芬纳蒂的车足够远的地方,不让他发现躲在暗处的我们。 不过,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停在穿过国会广场的圆形车道上暗淡路灯下那辆黑色的伯爵车。国会广场是一片树草葱郁的地方,处于不太有人拍摄的国会山背面。现在是八点五十三分,广场上已经鲜有行人和车辆了。白天时气温有所下降,雨倒是不再下了。 “希望天气不会变化,”那位激光技术员边说边把他的仪器对准了芬纳蒂的车,由于我们不知道他和汤普森的会面会在哪里进行,这就是我们惟一的选择了,“条件绝对完美,”他继续说道,“只要不下雨,这玩意能探测到两辆车中一辆的内部情况。” 我抓紧时间给布罗德斯基拨了电话。 “还在,”我问他时他这么回答道,“瓦克斯的面包车停在前门口。他一整天没出来。” 我把正在做的事情告诉了他,说这里的事情一完我就到他那里去。他告诉我文森特·瓦克斯一有动静就打电话通知我。 九点零七分,又一辆车开进了停车场,在芬纳蒂的车后面停下。这是一辆深褐色的沃尔沃轿车,有些年头了,不是新型的车身更为光滑的那种。不大一会儿,布伦达·汤普森法官钻出车,朝黑色的伯爵车走去。 “芬纳蒂的车,”我对激光技术员说,“我在他后车箱里安了东西,总算可以不需要你了。” 可是芬纳蒂把我们一起耍了。 副局长钻出车,在两辆车之间的半路上迎着布伦达·汤普森。他们哪辆车都不用,“他妈的!”我愤愤地喊道。这一来我们得出应急招数了。 我转向杰勒德,可他和他的技术人员已经在寻找其他的设备,寻找能窃听露天谈话的设备。最可行的是一只抛物线麦克风,可如果芬纳蒂决定和她在散步时交谈——如果是我也一定会这样做,就是这样的东西也不管用了。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幅图景:他们俩在散步,我们的面包车在他们身边跟着,但还是摇摇头,打消了这个主意。 我用望远镜观察着两人站在芬纳蒂的车外交谈着。过了一会,他转身.99lib.指了指街对面高大壮观的最高法院大楼。在清澈的夜空中,大楼像一座灯塔似的从上到下灯光通明。透过望远镜,我能清楚地看见刻在大楼正面粗壮的大理石圆柱扛着的山墙上那行著名的铭言:法律之下的平等和正义。这是对前来最高法院请愿的人们作出的承诺。今晚再次读着这句话,我不由得摇了摇头。要是让凯文·芬纳蒂得逞,就决无此可能。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布罗德斯基的声音显得十分紧急,但还是十分简明扼要。 “我们遇上麻烦了,”他说道,“瓦克斯刚出来,进了面包车,却开进了他楼底下的停车库。车库有安全门。我进不去。我看不见他了。我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个后出口,如果我去查看的话,他可能就从我眼皮底下消失了。” 他挂上了电话,但那句话还在我耳边响着。 瓦克斯出洞了。这带着谋杀命令的家伙自行出动了。 我看着芬纳蒂双臂交叉地抱着自己,脚在地上直跺,看来冷得不行了。他指指法官的沃尔沃,两人一起朝那车走去。布伦达·汤普森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座。芬纳蒂绕过去坐了另一边的座位。.99lib? 现在怎么办? 他们会开车吗?那我该怎么办?还是说他们不走了? 莉萨似乎读出了我的心思,她启动了引擎,我们等着法官的车开出来。 车没有动。 我能从藏在芬纳蒂车后座里的超灵敏麦克风里听到沃尔沃的引擎发动起来的声音,但过了一会,这声音99lib?停止了。 我转向激光技术员。他已经把仪器对准了沃尔沃驾驶座那边的车窗。他手指往嘴唇上一举,然后伸手把音量调高。突然间,从沃尔沃里传来的声音不仅变得十分清晰,而且立刻可以辨认出来。我朝干扰仪控制板旁的磁带录音机瞥了一眼,发现技术员已经启动了录音机,便冲他点点头。 “不!我决不!”汤普森法官在说,“你不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决不让这车移动一步!” “随你的便,”芬纳蒂说话的声音极其平静,“我们在这里就和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样。都可以谈布鲁克斯顿的事情。” “布鲁克斯顿?你现在要谈布鲁克斯顿?就在离我的任命认可还有几小时的时候?你们这帮人到底怎么啦?”她停了停,声音变得更为愤怒了,“二十四小时前我就把有关信息给了你的特工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来对我重新提起?” “我的特工?” “蒙克和桑兹,负责调查我背景的特工。他们肯定已经向你汇报过了。”她的声音变得冰冷起来,“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今天晚上要对我谈这件事情……而且是在这里。调查局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在汽车里办事的?” “在车里还算你走运。如果按我的意思办,我们就得在监狱里谈话了。”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幸运的是我知道。你是个杀婴犯,法官。杀人犯。你就是他妈的这样一个人。” 一阵停顿。 “会面到此为止,”布伦达·汤普森说。我看见她车门猛地打开,听见她说道,“我要走了。我回来时你必须离开这辆车。” “把他妈的门关上!”芬纳蒂吼了起来,“我不说结束,这会面就不会结束。” 门又猛地关上了。我能听见锁簧卡进槽里时那清晰的喀哒声。 “我没有杀人,”她说话时喘着粗气,“我的行为几周后就合法了。我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你的人,”她重复了一次,“你们也已经向总统作了汇报。他没对我提起一个字。” “法官,谁都没向总统说起过。现在谁也不会说了。现在不说,永远不说。”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又略一停顿,“你一定不是认真的吧。不可能是我想像的那回事。” “那么想就错了。” “你并不了解我,芬纳蒂,是不是?你怎么能以为我会让你这样来讹诈我?”她又顿了一下,但这次的停顿十分短暂,“总统明天一早就会收到我的辞职书。” “不行。如果你告诉他,我就让你彻底毁掉。” “你已经毁了我。你已经让我永远做不成最高法院法官了。” “等我完了事,你什么法官也别想做了。你要想不让人对你戳指头瞪眼睛,就躲到第三世界去吧。” “交换条件是什么?等着你的下一个指示?” “你领悟得很快。” “我先在地狱里见你吧。” “可以啊。你当然可以了。可是法官,你反应过度了。你不会再见到我本人了·甚至
不会再和我谈话。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不需要我来告诉你你就会知道的。” 她没有说话。沉默就这样继续着,直到芬纳蒂开口打破了它。 “事实上,今晚的事情结束了,”他说道,“明天早晨你就会有不同的感觉。相信我,法官。到了早晨,你就会明白的。” 第三十六章 面包车里死一般的沉默。 尽管我们知道这一切肯定会发生,而且也确切知道凯文·芬纳蒂会如何敲诈法官,他实际犯下的罪行却还是比我们料想的要野蛮残忍得多。 可没容我们好好思考,芬纳蒂已经回到自己的车里。他还没启动车,我们就听见他的汽车电话响了起来。我朝莉萨瞥了一眼。藏在他车后座里的麦克风总算没自费。 我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车,全神贯注地听着。 “你发现了什么?”他朝电话里大声吼着,“它在那里有多久了?” 我们听不见那另一个声音,但他的身份……或他发现了什么,却是不言自明的。 “可那也太荒唐了。我车上安着报警装置,就为了防止发生这样的情况……就为了不让人装窃听器。到底是谁竟能……” 话到一半,他的声音就停止了。 我听见他把电话一扔。我看得见他的身子转着扭着,在车里细细搜寻。我看见车门一开,这位副局长匆匆绕到乘客座那边的门,弯腰钻进去搜查。接着,他没顾得上关上边门,便来到车后部,猛拉开后门,爬到后座上去。一会儿之后,我们听见重重地啪的一声,他的手盖住了我们麦克风的窃听头。接着是一声愤怒的咒骂,然后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转向全队人马,谁都没吭声。我抓起电话拨了布罗德斯基的号码。没有应答。我又拨了一次。 还是没有应答。我不由得咬紧了牙关,感觉出麻烦了,但这念头只延续了一瞬间。我们没必要为他担心。再说,文森特·瓦克斯在哪里此刻已不是我要关心的事了。就算现在我还不知道这杀手在哪里,用不99lib.了多久就会知道的。 我朝前排座椅走去,半道上停下来转向杰勒德。 “你的人可以回去了,”我对他说,“不再需要高技术了。从现在开始,什么技术低就得用什么技。” 他点点头,然后爬出了面包车,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 “不管用,”布罗德斯基对我说,“自从瓦克斯把他的车弄到楼底下的车库里去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也说不上他现在到底还在不在这里……这里他妈的又暗又湿……我得把车窗摇下来才能看得见一点东西。我也不能到车外站到人行道上去。他要是还在,肯定能发现我。” “撤,”我对他说。“我们不必再盯着瓦克斯了。我有了个更好的主意能逮住他。” “你要我去哪里?” “开到房子前面去。到了那里打电话告诉我。” “我马上——”99lib? 声音中断了,他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咙。我脖子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怔怔地盯着话筒。 “布罗德斯基?到底出什么事啦?” 他没有回答,但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 “布罗德斯基!”我喊着,“混蛋,布罗德斯基,说话呀!” 我把听筒紧紧按在耳朵上,听见两个大个子搏斗的摔打声,然后电话被摔到地上,砰的一声重响。 我朝莉萨猛转过身,“瓦克斯打伤了布罗德斯基!就在他公寓!快叫911……快!” 我伸手去转点火钥匙,但缩了回来。华盛顿的这个区域里巡逻车到处都是。没等我们走上五个街区,市警察局的车就会赶到。无论那里在发生着什么,我们他妈的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再次把电话贴在耳朵上。搏斗已经结束。两人在说话。而这说明情况更不妙。 “……明白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布罗德斯基发出嘶哑的嗓音说道,事实上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明确无误地听见“咳”的一声,那是装了消声器的自动手枪在射击,接着是一声惨叫,我的喉咙似乎被冰冷的双手卡住了。 “布罗德斯基!”我扯着嗓子喊道,“瓦克斯,你这个狗娘养的!别开枪。你找的是我,来打我好了……别朝他开枪!” 我听见一声呻吟,那是因痛苦而发出的抽搐。 瓦克斯——不可能是别人——开枪打中了布罗德斯基。从他惨叫的声音来判断,是打中了腹部,也许是膝盖。那痛苦会使头脑发生麻痹。 “布罗德斯基,咱们再试一次,”瓦克斯说道,“他们去哪里了?他们要干什么?” 我听得见布罗德斯基竭力想做出回答,可被满嘴的血堵得直咳,痛苦和恐惧在折磨着他。他大口大口吸着气,竭力要说什么,这情形似99lib?乎持续了有一小时。接着就传来了他的声音,有力得让人吃惊。 “操你奶奶的屄,瓦克斯。”声音顿了顿以呼吸更多的空气,“你一路进地狱去吧!” 再次“咳”的一声,又一颗子弹,但是这一次没有惨叫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去芬纳蒂家的路上我们三个谁都没做声,直到开出了一半的路程。布罗德斯基遇害一事使空气变得十分沉重,谁都不可能多说什么,甚至连思考都变得困难起来。最后,我打破了沉默。我对莉萨和杰勒德说,还不是消沉的时候。我说。布罗德斯基依然和我们在一起。他会一直在我们身边直到一切了结。 大伙点点头。干这行的经常得等到时间合适了才能表露自己的悲伤,对此他们和我一样清楚。我向他们扼要讲述了一下下一步的行动,声音十分平静。 “但我们怎么能办到呢?”莉萨想弄个明白。“回到芬纳蒂家去?他肯定会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到家的。” 我摇摇头,“他不会回家,现在还不会。现在对芬纳蒂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为达到目的,为把我们都杀了,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文森特·瓦克斯。” “那怎么找到他们?怎么知道瓦克斯不会永久消失?” “他不会消失。因为他清楚现在的危险局面,清楚自己在整个事件中的角色会让他付出什么代价。” “那芬纳蒂的妻子呢,”莉萨说,“她现在就在屋子里。这情况同样很糟糕。” 我摇摇头,“莉萨,你看见她的。我们都明白芬纳蒂离开她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刚一出门她就喝上了第二瓶酒,就是晚餐时他不许她喝的那瓶。” “有道理。现在怕是得点上一包炸药才能把她弄醒了。” 杰勒德插话问道:“我能帮什么忙?” 我朝车后部工作舱里的仪器设备做了个手势。 “回那里去,立刻复制我们刚才听到的内容。做两份,原件你留着放在自己的卷宗里。杰勒德,要快。从现在开始,惟一重要的就是速度。” 二十分钟后,我把法国人的面包车开上了芬纳蒂的圆形车道。莉萨和我跳出车准备进屋去。我决不会让她一个人留在外面街上而自己不在她身边,但我也知道她也不会让我一个人回到那房子里去而不带上她。再说,她带着局里发的便携对讲机,以备不时之需,必要时我得让她使用这玩意。我朝杰勒德转过身去,他此时已经替代我坐在了驾驶座上。 “你把车开走躲起来,”我对他说,“你可以通过监视器看。你会知道什么时候该回来接我们的。” 他点点头,把车开走了,留下我们两个在红色的大门前站着。 这一次还不如说我手里拿着的是钥匙,我的钳子没扭几下,芬纳蒂的前门就被打开了。我推开门,我们走了进去。 报警声再次响了起来,听起来甚至比上一次更响了些,但是这一次,我要的就是这个声音。我不按密码,警报很快就会传到大区分局总机,屋子里的电话会响起来,我不接,办公室的人就会通过芬纳蒂的手机或车载电话或车载收音机找到他。我所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等着这位副局长和他那伙呆子来寻找我们。 时间并不多,但足够我们做好准备的了。 尖厉的声音停止了,莉萨和我注视着前面的楼梯,以防他妻子下来。电话铃响了。响了四声,答录机开始转动。我们又一次看看有没有他妻子的踪影,她还是没有出现。于是我们迅速沿厅廊来到芬纳蒂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我就拿出杰勒德在路上做的录音复制带,把它们放在他办公桌上十分显眼的地方。然后我走到刚才看见芬纳蒂进密室前拉开的那个书架旁。我没去寻找闩插。我一阵兴奋。这么做没必要。 我豫手抓住书架,猛地把它从暗门边拉开。闩插发出响亮的喀嚓声,断落了下来,墙上的灰泥也跟着一起落下,落在我脚边。 我扭头看看莉萨,示意她跟着我,然后匆匆走出办公室门,回到起居室,走到我们曾经盯着这个人的那扇窗边。 刚一离开办公室就听见说话声音。 红头,红六。说话,红六。 声音十分清楚,就像是隔壁房间传来的,或是在室外院子里传来的。 我盯着莉萨手里的对讲机。声音是从那对讲机出来的,她已经把那台联邦调查局对讲机调到了只有局里人才使用的安全频道。我的心狂跳起来,胃里一阵阵抽紧。莉萨调高了音量。 红头,未找到车辆。正检查附近街道寻找局车。 十一四,红六。我出了车,用手机。 明白,红头。 我喉咙里一阵痉挛。我犯错误了。 我想到了芬纳蒂会派文森特·瓦克斯来。 可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他会把整个特种分队派来。 我看着莉萨,心里竭力思考着其中的原因。他肯定不打算逮捕我们,否则,我们在法庭上的证词会让他的布伦达·汤普森计划完蛋,这和把我俩完全放过的结果没有两样。他和瓦克斯就会在同一间囚室里见面。 红头,红四。说话,红头。 目标在室内。准备从后门插进。维克多·惠斯基已在路上。准备好请指示。 明白。红头。 我呼出了刚才一直憋着的气。这下我明白了。这下我完全明白芬纳蒂的计划了。 派特种分队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反正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们的任务是为进入公寓做准备,把屋子包围起来,把我和莉萨围在里面。为文森特·瓦克斯准备好屠场。杀手会第一个冲进门来。而其他跟着他冲进来的人,我们根本就活不到看见他们的时候。芬纳蒂计划的妙处就在于此,尽管瓦克斯本人也许并不会想到这一点。 如果瓦克斯进了门把我们杀了,芬纳蒂就赢定了。如果我们在瓦克斯进门时打死了他,那特种分队也会把我们碾成齑粉,而这样的结果更好。拒捕,又杀害了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我们死有余辜。这样的枪击事件甚至都不会立案调查。在报纸上做个一两天头条——联邦调查局特工的又一起胡作非为的丑闻——事情一过,什么声响都没有了。副局长的日子不受丝毫影响地一如既往。我搭档和我的生活就完全不一样了。 “普勒,”莉萨说道,“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才能……” 她意识到问了也白搭,便不往下说了。 眼下的情势生死攸关,可性质却十分简单。如果我们跑出去,瓦克斯会把我们打死。如果我们留在屋里,瓦克斯或特种分队都会把我们弄死。这就使我们的思路变得极其简单。 他们进来时我们不能在屋内。不能让他们看见我们跑出去了。 很简单。我们要做的就是使这样的结果发生。 我脑海里闪现着屋子的平面图,然后是很大的后院和四周齐胸高的围墙,最后是后院里栽满的树木。我心里思考着对抗的形势。他们会按照局里惯用的程序——局里的战斗规则——行事。两人在通向厨房的后门,两人守着前门,两人在电视间法式门外的屋旁草坪上,屋子另一边车库边也许再布置上一两个人。我们只有一件资本,我们在暗处,可那不起什么作用。 屋子里很暗。屋外,夜空上一轮新月,院子里围着四周的树梢上云朵时聚时散,月亮就在其间穿行着,忽明忽暗。做出反应永远比采取行动要慢一点,在黑暗中,他们做出反应肯定要比我们采取行动慢那么一瞬间。真发生了最坏的情况,我们还能设法喙逃出去,希望能出现最好的结果。 妊我竭力不去想最后的一幕,即莉萨和我飞跑着姗躲避他们的子弹,可这样的场景还是涌进了我的脑则海。我向她伸出手去,碰到了她的胳膊。 “准备好了?”我问道。 她点点头,拉开短上衣露出套在皮套里的那枝西格索尔,我明白,她和往常一样和我心有灵犀。 “普勒,我们就这么干吧,”她说道,“让我们把这一切都了结了。” 第三十七章 红六·红头。报告状态。 维克多·惠斯基已到现场。 准备插入,红六。命令密码狐步舞。 我抓住莉萨的胳膊把她推进电视间。这道密码并不难破译。 文森特·瓦克斯已到达并准备就绪。他在等待的只是来自狐步舞的命令。当然,狐步舞不会到这里来的。芬纳蒂决不会在谋杀我们的现场附近出现。 我伸手掏出皮带枪套里韵史密斯十毫米口径手枪,从短上衣口袋里拿出消音器,把它旋到枪口上。 我拿好武器,朝莉萨点点头。她也已经把枪拿在手上了。尽管周围一片漆黑,我还是看见她面色严峻,黑眼睛里透出了准备就绪的神情。 突然问一道强烈的照明光从窗外划过,我们猛地跃到近旁的皮躺椅后躲避起来。一阵暴雨砸在屋顶上99lib?砰砰作响,连续不断的噪音让人无法思考。我爬回窗边,窥视着外面的暴雨哗哗地浇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红色分队既强悍又十分专业。在正常情况下想斗过他们几乎没有可能。但是现在的情况很不正常。而且在这片暴雨的喧嚣中,情况变得越来越不正常。无论屋外的部队多么优秀,谁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面前没有丝毫的退缩。他们当然不会离开岗位,但是会有稍许一丁点的懈怠。要是我能再找到一个让他们分神的点子,我们也许就有救了。 我伸手从莉萨弯腰躲在一旁的那张小桌上拿过电话,按了911。 “警察局紧急情况台。”接线员说道。 “我是联邦调查局副局长凯文·芬纳蒂,”我说。 然后把地址告诉了对方,“我的院子里有奇怪的声响。我好像看见外面有人在房子周围走来走去。” 我听见接线员给正在附近巡逻的小组发布指令。 “先生,正在采取对应行动,”没多久她便这么告诉我,“一两分钟就能赶到。别出去,等警察到了再说。” 我挂上电话,倾听着外面有无响动。反应快得超出我的预料。芬纳蒂在城里有如此重的分量,着实让人吃惊。 红头,红四。说话。红头。 地警向你开来,红头。一大堆。巡逻车,没按喇叭。 明白。做好准备。 不大一会出现了新的声音。我听出了是谁。 来自狐步舞红六。狐步舞呼叫红六。 红六,跳狐步。 开始插入。重复。你立刘开始插入。授权格杀勿论。 妈的,他们来了。 我肯定芬纳蒂决不会在房子附近,但是他显然不会坐视警察赶到,他明白一旦警察赶到,他就一切完蛋了。在地方警察局冷峻的事后调查中,他决没有任何机会翻身。 我一跃来到进门通道,莉萨接踵跟在我后面,两扇门上各有一扇狭窄的玻璃窗,我在其中一扇边跪下,稍稍探出头去,正好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能见度极低,暴雨倾盆。在一片黑暗中,我看见第一辆巡逻车在圆形车道的
九九藏书
一端滑行着停了下来。接着又一辆。然后又是两辆。我从莉萨手中拿过局里的对讲机举到嘴边。 “车库!”我冲着外面的红色分队喊着,“车库!他们在屋顶上!” 我透过窗子看看这一喊叫造成的效应。 身穿武士服的武装人员绕过屋子正面朝车库冲去,地方警察面对此景做出了与他们在训练中学到的完全一样的反应。警察高音喇叭的呼喊压过了暴风雨的轰鸣,“警察!原地停下!放下武器!” 武士们愣住了。警察愣住了。好长一段时间里,前院呈现出一幅静止画面,完全是我们所需要的场面。 我们飞跑到电视间的法式门边,但我让莉萨停下来别继续跑了。我抓起镶着金色警徽的证件,把它们别在上衣口袋上,示意莉萨也照样做。也许他们会以为我们和他们是一伙的,正在寻找同样的强行人室犯。这当然不大可能蒙过去,但试一试也没害处。肯定会有红色分队的人在监视着后院。他们看见警徽也许会有些不知所措。我们所需要的就那么几秒钟时间,只要能翻过房子后面的矮墙就行。 “别跑!”我告诫莉萨,“让你跑你才跑!” 我们从法式门走了出去。尽管我这么对莉萨说了,想跑的冲动还是非常之强。但我们没有跑。一跑就肯定撞到枪口上了。 我们强迫自己走着,手里拿着枪。就像又一对和特种分队一起执行任务的特工,正在巡视后院以防目标从那里逃跑。我们朝后院尽头的那堵齐胸高的围墙走去,我脑袋后面嗡嗡直响,总觉得有人正举着武器对我们瞄准。离围墙越近,想跑的冲动越强。 我一只手始终抓着莉萨,以确保她别跑起来。离墙有十英尺了,一个武士从树后跳出来,自动步枪对准了我们。 “注意前面!”我冲他喊着,“当心!到处都是警察!” 那武士转脸朝房子的正面看去,试探着走了几步,然后转回身对着我们。 “到底怎么啦?你们这些家伙是什么人?” “是大区分局的!”我高声喊道,“你给我回屋里去!” 他是个好兵,听得出话里命令的意味。他跑了起来,可又停下脚步。他摇摇头,又回身朝我们跑来。 可就在他这么做的一刹那,我们飞跑到墙边,纵身翻了过去,跳到了巷子的砾石路上。 我们转身穿过巷子,朝对面的树林走去。可迎面停着一辆灰色的福特面包车。文森特·瓦克斯就站在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外,等着我们。 他手里的枪似乎比他的人还大了许多。 第三十八章 他先打中了我。 子弹撞击我凯弗拉防弹服的力量把我猛推到围墙上。我还没举起自己的枪,莉萨先打中了他。 文森特·瓦克斯看着她愣了一会,然后朝自己肩部看看。莉萨再次开枪,这一次我也开了,但是我们一定是打中了他身穿的护身甲,因为瓦克斯没有一点没击中的样子,反而一跃进了面包车。引擎轰鸣,车飞也似的开走了,轮胎过处砾石四射。 我们开始追逐他的车,可没跑几步就停了下来。我们眼睁睁看着面包车接近巷子尽头。我转向莉萨。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可她一定也是满脸无助,心里一定也充满着无法言说的念头。 我们没有车。瓦克斯逃了,而我们却无法阻止他。 我拉着她沿着巷子朝街口走去,面包车已经在那里消失了,“来吧!”我催促道,“我们还是得他妈的离开这里!” 我们还没跨出一步,又一辆面包车拐出墙角,顺着巷子朝我们开来。这一次是棕色面包车,是我们的下水道清洗车,它在我们身边猛地停下,后车门砰的一下打开了。 “没错!”我扯着嗓子喊起来,“他妈的没错!” 我们旋即上了车。杰勒德坐在方向盘后呢。 我把他一推挤到了乘客座上。“我来开!”我转身对莉萨说:“到后座去系上保险带!” 没过几秒钟,我们就开出了巷子,在大街上飞驰着追赶瓦克斯。所到之处,其他车辆纷纷减速,见我们左右急转地避开车辆,开车的个个睁圆了眼睛。 一个半街区之后,我们追上了瓦克斯。 “杰勒德,对不起了。”我说着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朝那狗娘养的撞了上去。 重重的撞击把我震到椅背上,又朝方向盘反弹过去。谢天谢地,没有气囊。 前面文森特的车速慢了一下,很快又加速起来。他那辆面包车的后部被撞瘪了,但车还是开得飞快。于是我又撞了他一下。 这一次他直接把车往边上一让,加速的力量使我们的车擦着他开到前面去了。我赶紧减速,从后视镜里眼睁睁看着他又晃回车道,跟在了我们后面。 他越开越近,近得使我能看清他毫无表情的眼睛和变了形的鼻子。他放慢车速顶上我的后保险杠,立刻加速起来。他妈的怎么啦?他是在推我们!我透过挡风玻璃一看,明白了他的企图。 前面就是拥挤不堪的交叉道口。 交通灯变红了。左右的车辆隆隆驶过。他一定会把我们推过红灯,直接推进滚滚的车流中。 我两只脚都踏在了刹车板上,可一点没有用处。我们的车很轻,不是他那辆装着大马力引擎的车的对手。几秒钟后,我们就得把性命交给那些根本没料到我们的行动也根本来不及停车的驾驶员手里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别无选择。 我放弃了用刹车来阻止瓦克斯的企图,反而把油门一踩到底。我们的车向交叉路口猛冲过去。我决不让瓦克斯控制局面。这么做,我们至少还有机会。 眨眼间我们到了交叉道口中。 两辆小车和一辆小货车从我们身边飞驰过去,开车人猛按着喇叭,愤怒地高声骂着。左边,一辆车轮巨大的运动越野车车身前倾,车胎在地面上发出尖厉的摩擦声,惊恐万分的驾驶员拼命想把车刹住。我猛踩油门。不顾一切地抢在他前面开过去。越野车向我们冲来时朝边上滑去。我把全身的重量都往前压,好像这个动作本身就能把我们推到交叉道口对面似的。越野车猛转过来,擦着我们的后保险杠,呼啸着开了过去。 片刻之后,我们到了道99lib.口的另一边。 我想停车,但从后视镜里我发现瓦克斯在掉头,朝另一个方向开去。现在他是想逃跑了。 操他的,我暗暗骂道。 就在绿灯亮起时我也一个掉头追了上去。 我再次把油门一脚踩到底。我们的车在撞瓦克斯的车时受了损伤,开始摇晃起来,但还是在一个街区之后追上了他。他拼命加速,但我还是追到了他的车边。我方向盘一打,朝他的车门撞了上去,把他朝右边街沿石撞去。他掉转头冲我撞过来。 “莉萨,抓牢!”没等他撞上来我赶紧大喊着。 撞击力使瓦克斯的面包车往后退了十几英尺。我一眼看见从他举在车窗口的枪筒上反射的交通灯光。我一踩刹车,使我们的车落在了后面。就在这时,他枪口喷出一道火光……一道……又一道。面包车车头罩上溅起簇簇火花。 “再撞一次!”杰勒德手里端着一枝长筒自动步枪,吼道,“开到他旁边去!你的头朝后让,让我开枪!” 我把车开到对方车边。瓦克斯的枪再次从车窗里伸了出来。我一埋头。这样的距离,瓦克斯不可能打不中。而我也不愿让杰勒德的子弹擦着我的鼻尖飞过。 于是我从膝上拿起自己的史密斯手枪,要亲手打死瓦克斯。 五颗子弹直接打中他脸部。 他手中的武器掉到了地上,身体倾倒在方向盘上。 可是他没死。 我盯着那辆面包车、可它甚至连晃都不晃。我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睛。 我不可能没打中他!这样的距离,不可能!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我死劲踩着油门踏板,准备再次撞上去,可没等我追到车边,瓦克斯的车向左斜插过来,照直冲进了我们的车道。我猛打方向盘躲开去,可这一次他又调转车头朝右面插去。他的面包车似乎在加速,紧接着就撞上街沿石,几乎是垂直地飞向天空,然后头朝下,撞在围着占据了这条街大部分地区的住宅楼那高高的围墙上。不大一会儿,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一团火焰冲天而起。 我们从现场开过时我掉过头看着这场景,然后放慢车速,把自己受了损伤的车停了下来。我垂着脑袋坐了一会,浑身颤抖着,这才转向杰勒德。他的脸色和车内装饰的土褐卡其色没有两样。 我四下看看莉萨在哪里。她坐在车后部的过道里。 “都没事吗?”我问道。 他们点点头。 我再次发动引擎,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到下一个交叉道口,看见最近的一个街角上有个烈酒店,就把车开离了街道,开进停车场。三个模样像大学生的人从店里走出来,走过面包车时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指指被撞烂的地方。 “我们成功了,”过了一会儿莉萨说道。她说话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上帝呵,我们真的成功了。” 我摇摇头,“还没呢,莉萨。还没完全成功。” “但是我们有证据了。我们有芬纳蒂和法官会面的录音……我们有他对文森特·瓦克斯下命令让他杀死我们的录音……天哪,我们还听见瓦克斯杀害了布罗德斯基!需要的一切证据我们都有了。” “你那么肯定吗?” 99lib?“我怎么能不肯定?” “站在芬纳蒂的角度想想。他的攻击队会做证,说他们看见我俩都在他的住所里。芬纳蒂会向陪审团发誓,说瓦克斯看见我们试图逃跑,说我们拒捕。然后他会用瓦克斯之死指控我们在逃跑过程中杀害一名联邦官员。”我盯着她,“这就是陪审团会听到的东西。说文森特·瓦克斯特工在试图逮捕我们时英勇牺牲。” 我停了停,想起爱德华·布罗德斯基,喉咙里一阵抽紧。 “还有警长吗?”我说道,“找不到任何将瓦克斯和警长被杀害之间的联系线索……只有我们的证词。而我们是坏蛋。我们被捕之后,谁都不会相信我们说的话。” 她点点头,“从烧毁的面包车里找到的惟一子弹就是你的和杰勒德的。”她看看齐夫,“你的子弹会很方便地消失。而蒙克的则会在对我们审判时成为证据。”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等等,”她说道,“杰勒德来做证怎么样?芬纳蒂胁迫伦德尔参议员的那盘录像带。他有足够的证据可以……” 她发现我们都盯着她看,便停下不说了。她转开视线,慢慢摇摇头,然后又转回来。 “我真傻,居然还想起这么个主意,是不是?不能把法国政府卷到这件事情中来,是吗?” 杰勒德没费心回答。 “妈的,”她说道,“我知道你说过从所有这些中我们无法得到法庭认可的证据99lib?,可你没告诉我我们到头来竟会一无所有。” 我伸出手去,碰碰她的手背。 “我们掌握的东西是不多,但这比一无所有强多了。”我顿了长长的一段时间,希望自己说的是实情,“他妈的比一无所有强太多了。” 第三十九章 我顿时想到能在哪里找到芬纳蒂了。 这位主管副局长起初、最终、永远都是胡佛的人。在面对攻击时,芬纳蒂的行为就会和那位老家伙一样。在胡佛大楼出现以前很久,J·埃德加就在司法部大楼的联邦调查局总部建立了他的堡垒。凯文·芬纳蒂则在大区分局建立了自己的堡垒,而且会一直待在那里,直到确定我们已被监禁……或者死去。 而且,他永远不会看见我们向他走去。 在被芬纳蒂完全控制的世界里,他是一位极端的自我主义者,他甚至无法理解自己的特工、雇员会袭击自己,他早已不将他们视为与自己平等的人了。 当然,他的办公室从来不会空无一人,不过今晚它近乎空寂。每个可被派遣的特工都将在外搜寻我们,除了应付紧急事件必不可少的工作人员,还有通常的后勤值夜班人员外,没留下一个人。那里没有一支类似特种分队那样的队伍……或者说没有一支红队。他们也在别处,等着我们现形。 当我驾驶着随想曲汽车下了斜坡,进入大区分局的地下停车库时,雨转成了小雪。我们把杰勒德放在卡洛拉马海茨时,已经把下水道清洗车开回他那里了。我停好局里的车子时,时间是十点三十七分。芬纳蒂那辆黑色的侯爵车还在靠近电梯大门的老地方。 莉萨和我坐了一会儿,然后我们最后一次实施计划。我再次提醒她,她的角色很关键。一旦不能做到最好,我们就会失败。 “明白了,普勒,”她对我说,由于我反复而固执地唠叨同一样事,她的目光里流露着愠怒,“我是否需要提醒你我过去是靠什么维生的?我完全知道该怎么做。我曾经把那些宁死也不肯听从女人命令的畜生们威逼得招供。芬纳蒂会投降的,我一定会让他这么做的。” 我看着她,不作声了。他确实会投降,但是我不打算由她全权处理。我确信,我们过后会讨论这事,她会有很多话要讲的。 我们走出电梯,来到顶楼,发现走廊上空无一人。我并不觉得惊讶,不过我明白不能因此而松懈,看不见他们并不意味着这里就没有躲着什么人。他们会在瞬间就准备好打电话告知芬纳蒂的。 我们走进走廊尽头主管副局长的办公室套间,我的手放在皮带上的那把十毫米口径手枪又厚又大的把子上。在打开他办公室大门进行搜查时,我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凯文·芬纳蒂坐在他办公桌后面。 他抬起视线,瞪大眼睛,双手放在绿色的记事簿中央,他的右边放着几份文件,旁边是一小叠书面材料。我望着他的双手,这时他打破了沉默。 “你们被捕了,”他说道,声音稳定、平静,而且自信,“你们两人都被捕了。把武器、证件、徽章立刻给我缴上来。我的特种分队正往这里赶来,他们要把你们送入监狱。我不必费舌对你们念你们的权利了,你们俩对此明白得——” “闭嘴,芬纳蒂!”莉萨吼道,“没我的批准不许你再说话了,把双手举起来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芬纳蒂的眼睛都凸出来了,他的嘴巴扭曲着,不过没说一句话。 我盯着他的双手,这时,莉萨走到芬纳蒂办公桌左边嵌在书柜里的电视机旁,那上面是一台录像机。 她从皮包里拿出两卷录像带,那是杰勒德去芬纳蒂家的途中在清洗车里复录下来的。萨莉把第一盘带子塞进录像机,按下几个按钮,活动的画面出现了。在屏幕上,芬纳蒂拉开了自己地下室的大门99lib?,消失在其中,图像再清晰不过了。 芬纳蒂的头猛地从屏幕转向我,嘴巴一开一合,但是没有说话。我继续盯着他的双手。 然后,莉萨又放了二十秒钟从法国人那里得来的关于参议员兰德尔的录像带,里面还有这位主管副局长钻进布伦达·汤普森法官的车子的图像,以及几段关于他勒索的录音,为了方便我们的调查,杰勒德手下的技术人员已经将它转成了录像带。 这位主管副局长再也无法沉默下去了。 “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他问,“更多对你们自己不利的证据,顶多是这样了。更多让你们锒铛入狱了此余生的证据。” “不会有人下监狱的,”莉萨对他说,“我们不会,你也不会。”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他摇摇头,“你们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伤害我?两个废物联邦调查局特工——其中一个还是女人,老天——难道就能伤害像我这样的男人了?” 莉萨走回来,站在他的正对面。 “芬纳蒂,这是给你的指令。你要准备一份签过字的声明……里面是你那些秘密文件的细节,包括你从哪里得来的,如何使用它们的。”她的声调高起来了,“你要揭露你余下的那伙人,向我们一一说明,然后用你这里的蝙蝠机通知他们一切都结束了。” 芬纳蒂那双灰色的眼睛因愤怒而变得幽深,从一个普通的联邦调查局特工那里听到这样的命令真好比杀了他,而按女人的指示办则会毁灭他最后残存的自控力。 莉萨继续说着,当她命令他服从时,声音尖锐起来,“你得承认勒索过布伦达·汤普森法官,承认对参议员兰德尔有过讹诈行为。” 芬纳蒂的额头沁出了汗珠,他的双手开始交替着攥紧与松开,然后他向那堆书面材料移动着。差不多了,我对自己说着,我的手摸回到枪套里的武器上。 “你要说出自己如此对待过的每一个人的名字,”莉萨接着说,“你还要给我一封辞职书,我会亲手直接递交给总统。你不能回自己的办公室了,而且再没有任何理由走进胡佛大楼,不能与任何联邦调查局的人接触。最后,你得把你家那个地下室里的文件交给我们,别阻挡我们将文件交给白宫。” “我先把你送进地狱再说!”他厉声喊道,喷发出一阵狂怒,唾沫星子随声飞了出来。 莉萨伸手拿起电脑上的那本黄纸便笺簿,朝他扔了过去。本子砸在芬纳蒂的胸口,跌落在他的膝盖上。他没去捡,只是坐着紧盯着我们。 该死的,我想,用什么办法来使他忍无可忍呢? “写吧!”莉萨喊道,“我可没整夜的时间等。” 芬纳蒂的睑色变得青紫,他瞪着右边的那堆资料,然后伸手去拿,不过他并没真去摸它,而是将右手垂到膝盖,伸到那依然在那里的黄纸簿上。他抓起本子,但只是把它推到了地板上,然后弯腰去捡。 我望着他的右肩膀,看到它扭转了方向,我知道他的枪在脚下的地板上,他此刻正在抓枪,当他把枪举起对着莉萨时,我开枪射向他的脸。 尖厉的嚣叫从我沉默的半自动手枪中发出。他前额中央顿时出现一个红色的圆洞。 刹那间,轰然撞去的子弹几乎打飞了他整个脑袋,脑浆顺着墙一路溅到他身后的窗上。 主管副局长那具终止了生命的身体猛倒向椅背,然后从椅子侧面瘫下去,滑到地板上。依然带着一脸的惊恐。 我转向莉萨,她对着芬纳蒂的尸体注视了片刻,然后望着我。我看到她目光中已经聚集着疑问,不过还不是对它们作出回答的时候。 我悄悄走到芬纳蒂的办公桌旁,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另一边的鲜血和淤血块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尖嘴钳,走到墙边。我很快就找到了我的子弹,那恶心的黏性物沿着墙壁淌下来,淹没了它,我用钳子将它从弹坑中夹出来,并把这肮脏丽畸形的子弹放进口袋。接着,我又用钳子把芬纳蒂死时从他手中掉落的九毫米口径的西格索尔捡了起来。 我从外衣里掏出一块手帕,用它包着那把枪,同时将消音器从我的手枪移到他的枪上,并把那只枪对准我捡起自己子弹的同一个弹坑。我扣紧了扳机,又是突的一声。这一次我把子弹留在了墙上,然后跪下一个膝盖,把手枪放在芬纳蒂手边,小心地绕着桌子走回到莉萨身边。 她的眼睛似乎一直盯着这场残杀,尤其是地板上的那把血淋淋的手枪。 “这……”她说,“这不会是……” 我告诉她:“等会再说,该走了。” 当我们开出停车库时,已经漫天大雪。我打上风雨刷,把雪扫下去,但是雪已经在外面的地上凝结起来。我们从大区分局开过两个街区后,莉萨才开口讲话,她匿对着我,命令我停车。 “我看到了你的所作所为,”等我将车停在路边时,她对我说,“我非常清楚你干了什么。” 我不说话。 “你利用了我,你利用我去处死他。你欺骗了我,让我帮了你。你明白当我朝他高喊指令时他会怎么反应,他宁愿死都不肯屈辱于听从女人的发号施令。你明白他决不会承认他是……” 她不说了,伸手去抓门把手,打开了车门。 “莉萨,”我说,“你肯定明白的,你肯定明白这件事不能上法庭,我们不能上,他也不会上。”我碰了碰她的胳膊,“我们都明白这一点,杰勒德,布罗德斯基,我们所有人,也包括你。” 她甩开我的手,钻出车,转向我,雪花开始蒙上她的头和肩膀,她开口了。 “你不可能认为这会有用,”她说道,“不可能认为我们能用这个伪造的自杀来愚弄任何人。”她停顿了一下,“老天,普勒,那些东西上全是我们的指纹,我指的不是真的指纹,但你用的是局里的设备,芬纳蒂车里的窃听器,他家里的窃听器,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来抓我们了吧?” “没人会来,没有人会来抓。” 她盯着我。 “想一想,莉萨。想想审判,我们的,或是芬纳蒂的。调查局如果起诉我们中的任何人,就会将事情暴露给公众,那公众就会迫使国会来处置这事。”我摇摇头,“你只要这样想想。” “可是你谋杀了他,”她说,“我们谋杀了他。” “是他自己杀了自己。” “布罗德斯基知道,杰勒德知道,你利用了我,”她重申道,“你们所有人。” “我们彼此利用,所有的人都彼此利用。我们每个人都从中有所得,包括你,别假装你不明白。” 她摇摇头,低垂着眼睛,看也不看我,兀自说着。 “也许是这样,”她说,“也许我不比你好多少……不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好多少。”她望着我,“不过我明白一件事,在我了解真实情况之前,我非得离开你。” 她转身要走。 “莉萨,”我喊住她,“别这样,至少让我开车送你回家,至少给我一个机会来让你理解。” 她回头看看我,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你开车送,普勒,”她说,“这会儿我宁愿叫出租车。” 我开口想争辩,但她早已转身走进了风雪之中。 超级碗星期天将在弗雷德里克斯堡进行,从我击毙芬纳蒂那晚开始刮起的暴风雪覆盖了整个赛场。雪整夜不停地下着,一直持续到第二周。我很乐意雪这样下下去,希望它永远别停。九九藏书 对我而言,雪就像裹尸布,像葬礼上的毯子,掩盖了几周前那些可怖的事件,又像干净的底色,可以促发崭新的开始。我得立刻有一个新的开始,我一直这样对自己说,不过我还是无法迫使自己接受一个事实。 问题就出在莉萨身上。那天晚上她离开了,从此我再没见到她或和她说过话。枪击之后,她告假了,回来时,她又被派到巴尔的摩分局工作。我似乎无法摆脱她的离去所带来的痛苦,无法使自己不去思念她,为此,我完全不在乎其他一切了,甚至包括超级碗,还有我曾经打赌要将她逐出大脑以集中精力观看比赛的五千美元赌注。 正如我对莉萨说的,主管副局长的死不会在我们的生活中掀起一丝波澜。芬纳蒂从未费神把他暂停我们工作的事对任何人说过。莉萨离开有一星期了,我已经完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和我的特别调查组。掩饰工作已经开始,这次轮到胡佛大楼来按匡蒂科规则行事了。 我们离开现场一小时后,芬纳蒂“自杀”的新闻立刻充斥了各个广播和电视频道。这样的消息甚至联邦调查局总部都无法掩盖。布伦达·汤普森在上床就寝前肯定也听到了这个消息,那会儿,她一定会认为是芬纳蒂的疯狂才导致自己的死亡,而她则又能继续自由地追逐梦想。我明白,她会自由的,至少她挣脱了凯文·芬纳蒂,也许甚至还摆脱了她长久以来在布鲁克斯顿的噩梦。 然后,胡佛大楼将会着手解决真正棘手的问题。即一旦真相暴露,如何将自己从毁灭中拯救出来。 在发现主管副局长芬纳蒂的尸体后,准会立即下达什么命令。局长一看过我们留在芬纳蒂办公室的录像带,经受过特别训练的特工们肯定会飞速赶往主管副局长的家中、去他的办公室里,在那里,他们会发现同样内容的复制带,包括移动书柜和那个地下密室。他们不用半个小时就会把地下室的门砸开,进入其中,并发现芬纳蒂叛变行为的证据。 他们会搜查他家里余下的地方,并发现我放的窃听器,我的调查局官方窃听器。他们会猜到这是怎么回事,而且,更重要的是,是谁干的。我们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但是他们会知道的。幸运的是,他们不想知道这事,一直不想知道。 胡佛大楼根本不在乎凯文·芬纳蒂的死活。他们关心的只是得把他的罪行掩盖起来。我把面包屑一路撒到大区分局,也算彻底给了他们所需要的东西。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只要脏衣服藏了起来,一切就太平了。 那被掩盖的事也包括谋杀——文森特·瓦克斯杀了三个好人,他还企图谋杀莉萨和我。我几乎没法让自己想到布罗德斯基,想到我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以及我们之间发展起来的相互尊重,还有我向往着的在将来能拥有彼此间不断增长的友谊。我想知道,自己喉咙里哽住的这一切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最终消退。 说到底,这一切都不会在报纸或电视中出现。公众对此会一无所知,但是,每一个牺牲者——警长、贾巴拉·阿巴德,还有约翰逊牧师——他们的仇已经报了,而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法律规则是个庄严的概念,但只有当你不过分苛刻地看待它时,它才?99lib?最为庄严。有时候法律根本不起作用,这时——当它甚至无法实施时——某个人就得挺身而出。这一次,这某个人就是我,不过我才不会觉得自己是英雄呢。英雄应该是无私的。在一个具有无私和正义的完美世界中,我的动机很可能是完全纯洁的,但完美的世界却很难找到。 要是把我的所作所为看成是无私的,我就不该有所得,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而且,我并不想追求一个更好的社会或是一个更为和平的世界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要的根本就是非常世俗的东西,比如莉萨,比如保住我们的工作,比如消除——至少目前是这样——主管副局长本来迟早会强迫我进行的测谎仪测试。芬纳蒂一死,我就能在调查局谎言检测中不受威胁了,因为我有足够的时间让陈博士把我转变成机器人,只有这样我才能进入自己所属的反恐计划中。 我思考了一会儿,想着法国政府认为芬纳蒂和瓦克斯并不是仅有的两个牵涉此事的人,他们认为还有其他的联邦调查局特工给主管副局长提供他一直在利用的情报。对此愤怒的人很可能要追踪莉萨和我。为死去的芬纳蒂报仇,或是用一套新的秘密文件来继续芬纳蒂的工作。 这也许是真的——很可能是真的——但是我才不担心呢。 芬纳蒂一直是个理论家,是胡佛的信徒。他死后,他的团伙就会躲进洞穴。至于文森特·瓦克斯,他无非是一堆肌肉,没有人会在乎雇来的助手。事实上,瓦克斯不再出现并给他们带来麻烦,这反而会让芬纳蒂的阴谋团体十分高兴。 正如芬纳蒂所预料的,布伦达·汤普森在星期五上午通过了司法委员会的认可,并在午餐后在参议院全体会议上获得批准。星期三的汤普森法官女士宣誓就职仪式吸引了成百的祝贺者来到最高法院大楼,包括联邦调查局的局长和美利坚合众国总统。我为她高兴。 汤普森法官并不是高级法院里第一个有历史隐情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会和同样不尽完美的同胞们一起就职,让伟大的法官之传统得以延续,尽管他们都有着自己的人性弱点。作为一个在自己名誉上有一两个污点的男人,我很高兴我们国家的最高法院并没有充满着天使。 我的目光越过电视,凝望着窗外。 快到六点了,夜幕下的天空已经暗黑一片,天纯净得一如自从我杀了芬纳蒂后的每一个夜晚。月亮明亮得足以在雪地上投下影子。卡尔·桑德堡这样描写覆盖着奥斯特里茨和滑铁卢战场的草,他说,草皮隐藏了战争中伤口流出的鲜血。在穹顶上,我无法看到家乡的战场,它是玛丽高地下的一片草地,但雪下面的也是那可怕战场上的草。雪使它看上去甚至比桑德堡笔下的草更加祥和。我指望雪能在我身上起到和那些受伤的战士相同的作用。 我看了看手表,离开球还有三分钟,该充分调整好思绪来享受这场比赛、充分享受我在比赛胜负上赌的那笔钱了。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并走向厨房,抓起几罐山姆亚当斯啤酒,一包波纹状马铃薯片,一大罐风味奶酪酱,把它们带回到沙发前放咖啡的桌子上。我又坐了下来,盯着食品和饮料,想起来在比赛开始前,还有一件事得解决。 就是安妮·费希尔。 自从那天我离开了躺在我床上醒酒的她之后,我再没见过或听说过她。她总是埋怨我是个病态的看护,而且——至少对她来说——这很难否定。我们分手时很不愉快,而我无法忍受就这样结束了。 电话响了一声后,她接了。 “安妮。”我说。 “普勒。”我等她说下去,但是她没说。 “我不太好受,安妮……为了我们的分手。” “那为什么我们只有分手呢?” “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已经过了分手点了吗?” “那你干吗还打电话过来?” “我想,是为了打消你的疑虑,我一直在这里,我这里永远向你敞开。不管发生什么,我是你可以依赖的朋友。” 她笑了,但笑声里没有诙谐的意味。 “说实话,普勒。我现在他妈的可真有朋友,但是如果有空缺的话,我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你。” 紧接着我就听到她撂电话的砰的一声。 我挂上电话,朝窗外看去。我一定是发疯了。 就连我自己听了也觉得那话既无说服力又十分糟糕,换作是她,我一定也会这么评价。 我抓起啤酒,满满地吞咽了一口。妈的。我的情绪在飞快地涌动着。我没法不爱安妮,我也没法不爱莉萨。你到底是怎么啦?我自问着。你已经什么都有了。超级碗……啤酒……薯片、奶酪酱。你要是还能有项棒球帽让你向后转,你可就要什么有什么了。 电视屏幕上,达拉斯的开球队员正把球放上位置准备开始比赛。我伸手拿起一片薯片,蘸了蘸奶酪酱,电话铃响了,我把薯片扔在奶酪酱里,皱起眉头看看电话。很显然,安妮和我还没完。那一顿讥讽还没让她死心。好在我把答录机的音量关小了,省得它在比赛进行的时候来打扰我。她尽99lib?可以朝答录机里发泄,我可不必费心去听她。 达拉斯的开球队员摆好了准备姿势,全场观众鸦雀无声。 “来呀,丹佛人,”我对着等待着的野马队队员大声喊道,“我需要赢这场球……非赢不可。千万别让我求你们了。” 踢球的队员一脚把球高高踢向圣迭哥的天空。球正好在球门线上方往下掉,直冲着贾马尔·爱德华滋落下来,他可是野马队里跑得最快的球员,是那个会帮我把五个一千美元变成十个的人。能付清我在维萨卡上欠帕恩伍德庄园的一万美元。能让我躲着牧师的时间更长一点的十个一千块。 爱德华兹一把抱住球,朝左边冲去,然后又折返到中场。只见他突破了梯形防守,冲进一处空隙,这才被开球的那个队员拉倒在地。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天哪,我暗想。天哪。好兆头。是个极好的兆头。 电视转播开始播放商业广告了,这时播放的全新系列商业广告往往比球赛本身更有看头。我借这个机会听一下安妮在答录机上的留言。我身子向左一侧按下了播放键,可一听见来电者的声音便浑身一怔。我盯着答录机,听着我的前任搭档开门见山的话。 “我们得谈谈,”莉萨说道,“不谈芬纳蒂——你说得对,我们不得不那么做——而是谈我们。”她顿了顿,“普勒,我在这里,这就是我想说的。有机会给我个电话。” 她挂了,而我还盯着答录机。电视屏幕上,比赛的画面又开始了。我转过视线。 野马队的四分卫菲尔·丹德斯抓住了比赛的第一次快速回传球,往后退了两步,穿插到了中场,跑了十几码,获得了第一次界外球。我看着画面,就像一个人在看着一场梦:看着它,心里明白这一下对我的赌注该有多好,可同时又有点心不在焉。第二次进攻是一次掩护性传球,足够再前进二十码的。 我站起来把遥控器对准了电视机,把它关了。 我伸手去拿电话,可还是把手缩了回来。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而这决不是一次电话交谈。 我想起来,扫雪车今天很早就工作了。而昨天晚上我就把开普瑞斯停在了马路上,生怕它被堵在车道里。把它开上95号州际公路向南是没有问题的,而剩下的去亚利山大里亚的路,不过是一次快速传球罢了。 译后记 步步为营的美国大众文化 张琼 美国作家吉恩·里尔2003年8月出版了他的处女作《匡蒂科规则》。小说问世后,美国成熟的大众文化市场便轻车熟路地将此书投入了步步为营的宣传操作中,使读者面前又出现了一部成功而引人入胜的作品。在翻译该书的过程中,我们不仅体会了小说情节发展中一波三折的跌宕起伏,更感叹于操作着99lib?作品的这个文化生产场的精湛和成熟。 小说的男主人公普勒·蒙克是个有赌博积习的联邦调查局特工。在他的生活中,高额风险总会令他兴奋不已、激情高涨,而他所执行的调查任务又始终使他陷于一种黑白世界的平衡危机中。另外,蒙克曾有的少年创伤、信仰模糊、情感淡漠等使这个多少带着点风尘沧桑的男人有了可以成为畅销小说男主角的资本。同时,作者刻意地把小说背景选择在人心飘摇的9·11事件之后,使个人与国家、犯罪与高层阴谋等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在小说中,对最高法院法官的被提名者布伦达·汤普森的背景调查就成了故事步步深入的焦点。汤普森法官被总统提名后,即引起了公众的关注,因为她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被提名进入最高法院的非裔美国女性。从汤普森法官的个人履历来看,她似乎清清白白、毫无污点。可是,蒙克特工及其搭档莉萨却从其个人安全调查表那看似平淡无奇的时间疏漏中打开缺口,两人由此开始了小说中惊险无比的黑幕揭露过程。由此,故事情节急转直下,进入了一浪高于一浪的险情与揭密进程。蒙克和莉萨也因此被搅入了掺杂着激情、热情、恐怖、勇气、机敏、侥幸等的一系列事件之中,并且从中挖出了这些案情之后的腐败和凶杀事实,一直顺藤摸瓜地触及了政府顶层人物,涉及了美国宪法的灵魂地带,同时也遭遇了真正的亡命之徒对他们生命的直接威胁。这层层深入、惊心动魄、步步为营的故事布局,以及作者对联邦调查局与警界内部机构运作的谙熟,都不是一般纯以写作为生的作家所能企及的。 小说的书名《匡蒂科规则》(Quantico Rules)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多次商榷的焦点。译者最终将其直译,也是出于多重考虑。因为,作为揭密与探询,作者本意似乎也是希望这个具有行话特征的词语能够像“第二十二条军规”那样引起读者的深思,甚至得到一种拓展。“匡蒂科规则”取自联邦调查局的行话,本义为“不成文的准则”。于是,在小说中(或许也在现实中),在一套官方准则的体系下,又存在着一套特工们在联邦调查局设在弗吉尼亚州的匡蒂科的受训基地所教导的那种非官方法则。这种规则,意在通过违背官方准则来达成正义目的。于是,这种“出轨”常常使特工们如履薄冰,处于可为和不可为、正义与犯罪的边缘地带,或者说是模糊地带。如此这般,特工们的行为就有了很多戏剧性。小说中的蒙克就是一个处于模糊地带的人物,在他的个人生活和职业生涯中,蒙克一直摇摆在可行与不可行的冲突中。他好赌成性,却在工作中明察秋毫、正义英勇。里尔在访谈中也坦言,没有人愿意阅读一本谁都循规蹈矩的小说,书中的蒙克似乎比谁都走得更远了一些,因为,在文学创作中,戏剧性才是准则。而且,里尔的生活阅历使小说充满了可信性和专业性,也使这些真实能一气呵成地贯穿于细枝末节中。藏书网 当然,小说的成功,从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美国大众文化市场配合作家推出作品过程中熟练可行的操作策略。综观美国通俗文学的发展历程,各种不同风格的小说在历史与市场舞台中发生着变迁。从20世纪50年代在该领域占主导地位的历史西部小说之后,现代犯罪小说开始兴起,并且在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取得了压倒其他一切通俗小说的声誉。20世纪70和80年代是美国通俗小说大发展的时期,这一阶段出现了诸如甜蜜野蛮小说、高科技惊险小说之类的新型通俗小说,而且传统的女性言情小说、科学小说和恐怖小说也出现了回溯现象。到了上世纪90年代,社会暴露小说则逐渐成为该文学领域的主导力量,并将这一格局一直维持到世纪末。由此看来,《匡蒂科规则》的诞生,并非仅仅是里尔本人的奇思异想,它的可读与畅销,其实就如十月怀胎,诞出生命一样自然,因为,孕育、生长环境使然,瓜熟蒂落中,诸多因素促成了它的生机盎然。 作品的首要吸引之处或许是市场所宣传的“专业人士暴露真假难辨的隐情”。当然,从作家的角度而言,写作作为他的一种对社会、人生本质和深层结构的思考,其实是最自由的工作。在时机成熟时,没有人能阻挡这种创作渴望和自由的喷发,只要读者与支持它的市场在,没有人能永远禁止具有真正人性关怀的自由自在的思维的渗透。另外,卖者与市场自然会用“××专业或职业”来凸显作家作品的可读与可信。而且,一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退休后从事写作,而且写得如此引人入胜,他必然在心中有激情和惊叹要来诉说。重要的是,作者在拓展自己自由度的时候,也使“临渊羡鱼”的读者有了站在书外看世界的着眼点。 由于里尔本身曾是联邦调查局特工,他独特的个人经历使本书自然具有非凡的特征。例如,在布伦达·汤普森法官的个人调查表中,出现了三个星期的疏漏,这样的细节,也只有专业人士才能捕捉得到。由此,蒙克和搭档莉萨揭开了一个看似极为可信的高层腐败、勒索与谋杀的内幕。而且这一切事件所发生的时间,又被熟谙国家政治、历史背景的作者选择置于9·11事件之后,即美国国内安全出现危机的大局面之下。因此,作为有着二十多年从事联邦调查局特工工作经历的作者,他对各事件处理上的游刃有余之处就得到了彰显。更重要的是,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美国的政治意识形态在9·11以后出现的向右转的保守倾向,也表达了明智人士的深深担忧:保守势力所采取的措施可能对美国一向引为自豪的民主自由产生深远的负面影响。 小说另一个非常抢眼、同时也充分体现美国大众文化特色的地方是,作品贯穿始终地体现了一种民主与平等的游戏精神。在翻译时,译者经常遇到上世纪诸多重要的历史政治事件,也必须要在浩如烟海的卷宗中查到具体的时间和事实来确凿体现故事层层深入中必须交代的背景。在这一看似烦琐,实则意趣盎然的查证过程中,译者体会到了这种在许多美国通俗作品中都常常具有的严肃的游戏精神。幸好,美国的整个历史都属于印刷机发明以后的时期,它的全部细节都有案可据。因此,任作者怎么“戏说”,他总是能让人查证到细枝末节的真实。或许可以这么说,虽然一部或几部作品不能充分表现这种创作中的民主、平等、自由的言说特质,但当许多作品在长时间里发出始终类似的调子时,我们有理由说那是一种基本的创作基调。当读者在包括这部《匡蒂科规则》的许多揭幕作品中看到作家们以同样的大胆与自由方式来处理类似的重要问题时,或许他们能看到某些我们可以称之为特性的元素。在这部作品中,真实的历史人物与模拟真实的人物频频曝光,有的揭露细节“真实”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读者也许能体会到,即使在虚构的小说中,这种敢于较真、不唯上只唯“实”的精神是无价的。不过,我们也不能否定,在这种游戏精神之中,多少也掺有作者谩骂与发泄的快感,并在一些细节上有一定的影射性。例如,在蒙克成功揭密的过程中,多次受到法国大使馆的协助,作者在看似不经意,甚至轻描淡写的笔触下,似乎对法国政府潜入美国进行相当规模的间谍活动多有微词。 此外,这部结合了间谍、揭幕、高科技犯罪等流行因素的小说也体现了美国大众文化市场的迅猛成熟,以及新、快、准的时代节奏。虽然,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间谍小说在冷战后期已经日渐淡出,因为间谍、地下工作人员等已逐步失去其光环与神秘性。但是,吉恩·里尔却在这部小说中重新激发了这类人员的光彩。不过,他的成功,有着较为复杂与综合的原因。美国当代学术界和思想界对通俗文学观念的变化,刺激了大众文化的发展。社会环境的改变和大众阅读口味的转变又促使创作模式发生变化。在翻译这部作品的过程中,译者多次感觉到作品文字中充满了好莱坞电影那栩栩如生、扣人心弦的画面,并且认为小说肯定能成为下一部卖座电影的脚本。确实,在这个大众文化市场中,形形色色的畅销小说和票房火爆的电影等相互提携,步步走向繁荣。无论从电影的角度,还是从文学创作的立场来看,现代犯罪小说在20世纪50年代后迅速崛起,在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有了雀起的声誉,它又派生出了高科技惊险小说,内容大至全球性的政治阴谋,战争黑幕,小至个人圈内的暴力行为,并且拥有现代高科技背景,如微波通讯、生物工程等等。市场层出不穷地推出这些代表现代社会文明的高新技术对于广大读者是新奇而刺激的,而且,惊险中添加香艳的情节调味剂也成为操纵读者或观众的策略。到了上世纪90年代以后,社会暴露小说也进一步地加入了通俗文学的主导队伍,而且暴露的面更为广阔。《匡蒂科规则》就是在这种潮流中应运而生的作品。小说充满了大众文化的创作元素,注重了情节的惊险和悬念的运用。不过,小说的格局多少也会有相似之处,如通过一个似乎平淡无奇的缺口,引出一段恐怕是不可告人的丑闻、艳事、交易等,结果背后更有精心策划的政治阴谋。然而,作品的精彩之处,也在于作者层层剥落,步步为营,把一切暴露得淋漓尽致。 不过,紧张与惊险似乎并不是小说畅销的关键,读者能够在荡气回肠之余为之折服的恐怕是小说那种和主人公一样敢于冲破障碍、揭示情节背后隐情的勇气,而这一点,或许也会是作者在大众文学创作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原因。主人公蒙克在正面人物光环之下,是一个冲动的赌徒,一个在危险边缘体验极度幸福的叛逆者。他的性格弱点往往战胜优点,使他在一些行为中无法自控。同时,蒙克又是浸礼会牧师那愤怒忤逆的儿子,爱情生活曾经分崩离析,对调查局的工作感到厌倦乏味。在小说结束时,生活依旧如初,只是那可恶的上司暂时消失了,爱情之火似乎将度燃烧。自然,在小说中保留点适度的爱情,也是作者与市场经营中的必要之举。 更具有阅读卖点的是,作者巧妙地加入了自己在高科技领域的得心应手之长。当然,里尔的创作虽然灵活机智,不乏幽默诙谐,但偶尔会有肤浅之嫌。从人物表现来看,次要人物较为扁平,例如性感、美丽的搭档莉萨虽然固执坚强,但是太容易冲动;地方警长布罗德斯基又显得过于刻板单调。幸好这些都瑕不掩瑜,关键是小说情节和发展节奏得当完美,读者也会卷不释手、一气呵成地阅读完毕。故事中,一层谜团的背后又是一层,层层递进,一直涉及到政府高层的心脏地带,到达权力运作的关键区域,这种逼真的细节、个性鲜明的人物、占据人心的悬念布局等,其实汇成的依然是步入成熟的美国大众文化特质。因为,在大众读者的期待中,作者和文化市场所要设置的目标似乎大同小异:让期待寻找美丽石头的文化消费者最终发现的是天然金矿。 更为有趣的是,美国的大众文化市场对于作品的宣传操纵竟然能达到如此具细的地步。在一些网页上,专门的市场机构将作品阅读与接受情况的调查数据化,还对作品各因素进行比例数据的统计。例如,在针对读者对该小说的情节期待等的调查中,在全书结构布局的读者接受问题上,问卷可以从暴力与追踪场景出现的比率、论争理论、情感关系与人物个性发展、社会与生活物质的描述等的笔墨比例数据等入手,从而获得量化的结论。另外,针对故事叙述语调的统计,问卷可以从悬念强度、发现罪魁祸首的难度、故事发生的时间、调查人的身份、有否出现非神秘性的次情节(如爱情)、是否具有犯罪惊险性等方面来给予总结。在对作品人物的研究上,调查也可以详细到统计小说中主要正、反面人物的性别、职业与职位、年龄、使用武力的程度、种族、个性的敏感度、幽默感、智力、外形等具体细节。当然,如果我们发现这种市场的操纵竟然可以发展到能告诉大众:如果小说发生的场景是在美国,甚至主要是在美国的东北到东南地带,而且有关人物涉及第三世界国家,死亡人数在三至四人,在对话的比率中对话多于描写,小说的可读性会更强时,那么,我们对其间的严肃、荒诞,甚至游戏性就很难给予某种确切的结论了。 从翻译角度看,小说语言上的即时与流行,如警察及特工的俚语、脏话,最新的生活及流行口语等,常常是小说通俗性质中的非通俗因素;真实生活中的许多细节,如连锁商场和日用产品的名称等,译者如果没有在美国的真实生活经历,很难将其处理得比较妥帖,或至少不犯错误。同时,作者在创作中大量使用藏书网了最新的科技与其他专业词汇,如高科技的电脑、汽车术语等,连译者手持为数不少的专业工具书都只能望而兴叹。更加考验译者的还有大量关于20世纪美国社会历史、政治事件的专用名词,涉及到宪法修正案、政界新闻、宗教文化等方面的事件和词汇,都为翻译这部小说增加了特殊的难度。 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多次体会到:或许因为此书是非文学专业作者的处女作,在一些文学性的描述上,确实也存在着斧凿的痕迹。不过,小说的故事性最终胜出。其实,道理并不复杂,斧凿与刻意的文学色彩不过是反映大众文化市场中文化的内涵与消费的档次的着意提高,这是一个趋势,也是步入成熟的美国大众文化令人产生期待心理的规则。美国的一位马克思主义批评家曾说过,美国后工业化社会最主要的标志是科技优先地位的确立,以及科技官僚的产生和传统工业科技向更新的信息科技的过渡,那么,在社会的文化发展中,知识日益成为一种信息商品的形式而存在,经典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在大众文化不断挑战经典文化的今天,在文化市场规则的必然引导下,小说或许在巧合中不遗余力地阐发了无奈之下存在的“匡蒂科规则”,并且由蒙克的内心思索来告诉读者:“(法律)规则是个庄严的概念,但只有当你不过分苛刻地看待它时,它才最为庄严。”那么,我们会对这部作品和由此引出的问题做何种思考呢?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